“我一路过来,遇到吴钩和越国在打仗……你﹑你不管吗?”她犹豫着问,”还有啊……王府门口的侍卫怎么都没了?这尸体……你们……”
纪桐周冷冷看了她一眼,她还是这么聒噪而漫无边际。
“一个一个问。”
百里歌林越发错愕,她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又被他身后神似黎非的妙青吸引了目光,最后她茫然望向百里唱月他们,每个人都对她缓媛摇头,谁也不知道纪桐周到底怎么了。陆离开口道:”虽然我不太懂中土这些国家的纷争,可既然对方有仙家门派撑腰,迟早会出动修行界的能力,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来日方长。”
叶烨立即点头:”陆兄说的不错,桐周,意气用事绝非善计。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暂避锋芒,日后再图东山再起。”
纪桐周似是在出神,一言不发地啜饮杯中酒,忽然,他脸色一变,放下酒杯望向院外,王府上方灵气网外有细微的灵气波动,紧跟着”铿铿”数声巨响,竟是仙法砸在灵气网上的动静。
有过同样经历的叶烨三人面色顿时铁青,当年高卢皇宫也是如此,边境各种暴乱,龙名座的人直捣黄龙,将皇宫灵气网破开,迫着高卢皇帝投降,他虽至死不肯,可皇帝被人在阵前凌辱,高卢士气大跌,根本抵挡不住吴钩的铁骑,被他们势如破竹般攻入王都,焚烧了整座城。
时隔十多年,同样的招数再次被用在越国头上,这一次他们遇到了纪桐周。
他身形一晃,早已出了王府御剑飞起,漆黑的火焰扑向灵气网上方那几个龙名座弟子——这几个人并不眼生,正是东海试炼地遇到的那几个,他曾经的狗腿子也在里面,正满面得意地用法宝攻击灵气网。
生擒纪桐周的事是他们几个刻意向宗权长老求来的,在东海那一番仇怨今天要尽数讨回来,他们要叫这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王爷彻底服气。他虽然天赋惊人,可毕竟只是一个人,上回要不是有其他人相助,他们早就把这王爷打倒了。
此时见漫天黑火,众人不慌不忙祭出法宝,霎时间春雨绵绵,磅礡的水行灵气荡漾而来,谁知撞在那黑火上,却如火上浇油般,叫它一跃拨高数丈——水行仙法减不掉这古怪的黑火?!
一个人影早已疾电般窜之身前,众人见势不好,当即四下里散开,祭法宝的祭法宝,丢仙法的丢仙法,放防御的放防御,纪桐周手臂一挥,无数黑色火墙将众人隔开,各种仙法砸在他的土主护身上,桔色的光辉顿时暗淡下去。
不等第二波攻击再来,他早已追上那个忙着逃命的狗腿子,掐着他后颈的脉门,令他无法运转灵气,狗腿子终于慌了,如烂泥般瘫在他手中,颤声道:”王﹑王爷……求你不要杀小的!小的知错了!”
纪桐周恍若不闻,他缓缓抽出腰上的剑,剑身竟非钢铁,而是一道细长的黑色火刃,热度惊人,漫天漫地的黑火仿佛感应到炎刃上磅礡的灵气,越发蹦高,竟是要将天上云也烧空似的。
龙名座数人急忙要退,忽觉头顶一暗,大团大团的黑火凝聚在上方,四周亦有数道火墙封锁,竟像一座黑火的笼子,将他们几个死死困在其中,上下左右无处可逃。
为首的弟子见一人被生擒,剩下的都被这古怪黑火困住,当即吹了声口哨,示意众人放出土主护身冲破黑火。他急于逃命,自己先套了土主护身,不顾热浪滔天,直直投入了对面的火墙,只听他惨叫一声,整个身体瞬间被黑火吞噬,眨眼工夫就化作了一团黑灰,土主护身竟毫无用处。
众人不由胆战心惊,入目满是黑色的怪火,浇不灭,碰不得,他们顿生悔意,早知不该这样鲁莽。
“哼!你杀了我们也没用!”火笼中的龙名座弟子兀自嘴硬,厉声道:”等长老来了,你不过是只毫无还手之力的蝼蚁!识相的不如乖乖投降!看在你听话的份上,或许还留你一条狗命……”
话音未落,火墙猛然合拢,几个龙名座弟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又是一瞬间被烧成了黑灰。
本想帮忙的叶烨他们都看呆了,纪桐周杀这几个龙名座弟子,竟如斩瓜切菜般毫不费力,他的修为分明还在第三道瓶颈,可那些玄华之火却比曾经要炽烈太多,漫天漫地,犹如跳跃的乌云。
纪桐周将那些黑火收回来,最后他们变成了一簇细小的攒动的火苗,在他掌心柔弱地舞动着。他低头看着瘫在手中的狗腿子,此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抖若筛糠,语无伦次地求他:”看在小的曾忠心耿耿服侍您的份上……求求您……”
纪桐周冷道:”你们的长老什么时候来?”
狗腿子哽咽道:”本﹑本来是宗权长老要亲自来……可无月廷的翠玄仙人忽然发了召唤手谕,好像﹑好像是商讨什么叛逃弟子的事……我﹑小的真的不知长老们什么时候……”
纪桐周将他丢开,黑色的炎刃轻轻一挥,他的脑袋便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一路滚到百里歌林脚边,她厌恶地跳开,皱眉道:”他刚说的那个什么叛逃弟子,我怀疑是指黎非。”
叶烨和苏菀都是大吃一惊,连声道:”什么意思?”
百里歌林四处看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将冲夷真人要她转告黎非的话说了一遍,又道:”我看十有八九是震云子的事被透露出去了,你们有谁泄灵过吗?”
说罢她不等回答,却望向纪桐周,这位看不出端倪的小王爷脱下被血渍与尘土弄脏的外衣,那装扮与黎非神似的妙青取了件新的华服外套给他披上,老实说,这侍女的存在真叫他们不舒服。
“纪桐周。”百里歌林走到他面前,定定看着他幽然无波的双眸,”东海的那些事,假如被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纪桐周淡道:”你的意思,是我说出去的?”
“我不知道。”百里歌林坦率地望着他,他们这群从小到大的朋友,再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变成这种局面,”我不相信你会害黎非。”
纪桐周漠然移开视线,绕过她走进屋,只丢下一句话:”你们走吧。”
他关上房门,没一会儿又推门走了出来,见叶烨他们还在,他视如不见,绕过他们疾步朝院外行去。
“站住。”一直沉默的百里唱月忽然开口,她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他,”怀里的信给我看。”
纪桐周冷冷低头望着她的手,森然道:”放肆,丢开。”
“桐周?!”叶烨也火了,他上前用力当胸推了他一把,将百里唱月护在身后,自己与纪桐周对峙,”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冷不丁后面的百里唱月突然出手了,纪桐周只觉一团金色光雾扑面而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急退数步,百里唱月出手如电,早已从他怀中取出一封信,正要打开,那信忽然被黑火一燎,早已化作黑灰,她抬头直直盯着他,低声道:”你心虚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战 四

纪桐周周身黑火一闪,金水龙啸的光团立即被焚烧殆尽,他伫立庭院中,一个一个将叶烨他们望过来。
他的朋友们,没有阿谀奉承的马屁,没有曲意迎合的卑微,高兴了便一起大笑,他犯错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批评。他们是他懵懂少年时代的美妙色彩。然而当这世间的獠牙对准他的时候,唯有无上的力量才是永恒。
他已经坠入火海最深处了,只有不择手段地护着自己,护着仅剩的能抓在手中的东西。玄山子是刻意?还是无心?这一切早已不重要。不能放手,不能后退,这样他的火焰会被漫长的时间所熄灭,或许终有一天,恨也会消失无踪。
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纪桐周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我说最后一遍,速速离去,越国一切,与你们无关,我不需要你们卷进来。”
叶烨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转身拽住百里唱月的胳膊:”……我们走吧。”
唱月挣脱他的手,这一向寡言少语的姑娘少见地露出了她尖刻的一面,微微冷笑起来:”我们离开,你就可以放心出卖小棒槌了?”
百里歌林急道:”姐!你别这样说!他怎么会!”
百里唱月淡道:”当日的事,只有我们六人亲身经历,原本我也不信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泄露出去的。不过在经过陆公镇时,不巧我听见了几个龙名座弟子的话,他们在抱怨无月廷插手。当时我没弄懂他们的意思,见着王爷迥异的态度,我便有些了然了。歌林方才说的事,更让我确定了这推断。”
一席话说完,庭院中反倒陷入一片死寂,百里唱月直直望着纪桐周幽深的双眸,又道:”我提起小棒槌,你的心跳声就变得很大,这是心虚者的声音,想不到,竟然是你将她卖了出去。那封信是写给无月廷仙人的?想用小棒槌的师父引她现身吗?你是非要逼她去死?”
庭院中依旧死寂,叶烨再也忍不住,厉声道:” 桐周!你说话!”
纪桐周漠然道:”荒谬。”
“好吧,不管是不是真的。”叶烨快步上前,手掌忽地合拢,一座寒冰无声无息地架在纪桐周身上,”你现在就跟我们走,在你说出真相前,我不会放你出来。”
他正要将冰笼连带着纪桐周一同飞起,百里唱月忽地急道:”小心!”
浓厚的黑色火焰张狂地自冰笼中呼啸而出,铺天盖地砸过来,众人只觉炽浪几乎要将脸上的皮烤化了,无处可躲,唯有高高飞起,却又被王府上空的灵气网挡住,一时间个个又狼狈又心惊。
下一刻,漫天的黑火又被纪桐周缓缓收回了掌心,方才那只冰笼早已消失,他低头凝望掌心跳跃的那枚火苗,半晌不语。
叶烨怒道:” 纪桐周,你这些所作所为,与懦夫何异?!出卖朋友换取的安宁,你过得下去?!”
纪桐周笑了一声,开口道:”倘若你我换个位置,今日是高卢即将被灭,你怎么办?”
叶烨傲然道:”高卢早已灭了!我现在好好地站在这边,至少我的未来光明正大!不要拿我和你比!”
“不错,你不该和我比,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你有你的光明正大,我有我的搏命相护。”
“可笑!”叶烨怒视他,”你的搏命相护就是出卖黎非?”
纪桐周淡道:”对我来说,无所谓出卖,我只是选择一条最有力的路护卫我的国罢了。此时此刻,这里的一切才是我的重中之重,其余都可有可无,你的指责毫无意义。”
叶烨默然看了他很久很久,终于低声道:”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也只能陪你到这一步。你这一个人留在这边,好好守着你的江山吧!”
众人落在庭院中,——转身朝外走去,纪桐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天与地,云和日,一瞬间像是都变成了黑白的,那些斑斓的色彩像潮汐退去一般,急速地流逝在眼前。
握在手中的沙又离他而去了一部分,他只有将手掌捏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纪桐周忽觉眼前寒光一闪,又是一座冰笼将自己困在其中,刚跨出院门的叶烨他们不知何时一齐又回来了,叶烨厉声道:”唱月!囚龙锁!”
囚龙锁?! 纪桐周只觉周身白光一闪,他当即急急避让开,玄华之火狰狞地肆虐而出,眨眼工夫便将冰笼吞噬,众人再度飞起躲避火海,但见庭院中黑色火浪滚滚,再也看不见纪桐周的身影,叶烨低声道:”唱月,听得见他在哪儿么?”
百里唱月早已将囚龙锁抛出,谁知撞在火海中,仙法灵气一瞬间便被冲散了。纪桐周冰冷的声音也从黑火中传来:”既然不想走,那就都留下吧!”
众人只觉脚底的玄华之火越拨越高,头顶又有灵气网挡着,逃无可逃,叶烨立刻架起冰墙,眼前忽地一花,只听”砰”一声,冰墙被一道人影撞成了碎末,百里唱月已听见纪桐周的动静,又是一道囚龙锁抛出,仙法扑在纪桐周周身弥漫的黑色火焰上,再度被打散,她心中一惊,只见一道卷曲的黑色炎刃无声无息地朝自己卷来,无视所有防御仙法,腕上一紧,炎刃卷在了她手臂上,黑火烧灼着她的皮肤,此等剧痛连她也忍不住叫了一声,下一刻便被一股大力拽得跌下去。
一见唱月跌落,每个人都慌了,一时间诸般高等仙法乱作,百里歌林将身上所有豢养妖兽的符纸都抛了出去,那只黄鹂妖的叫声几乎要震碎整座王府。陆离抛出一张浅蓝色的符纸,化作一只巨大的海龟,口中似瀑布般喷出无数饱含灵气的水,洒在黑火上却毫无作用。
他眉头皱起,犹豫了一下,正要取出最后一张符纸,忽觉数片正花擦过脸庞,但见王府内忽然乌云密布,朔风狂卷,大片大片的雪花搓绵扯絮般落下,不过片刻工夫,整座王府都被极厚的寒冰冻在其中,连那些肆虐的玄华之火,也被困在寒冰内,此消彼长,仿佛在相互拼搏灵气。
纪桐周从一座内里玄华之火灼灼跳跃的冰山后缓缓走出,百里唱月为他掐住脖子的脉门,动弹不得地被他钳制住,她急道:”别管我!放囚龙锁!”
假如此刻制住她的人是任何一个敌对,这里的每一个人大约都会毫不犹豫丢出囚龙锁,可这个人是纪桐周,曾经的挚友,为了对付他,居然要做到这种地步,他们不禁都沉默了,犹豫了。
纪桐周抬眼望向悬浮在空中的众人,叶烨被百里歌林护在身后,闭目凝神结印,想必维持这水行高等仙法大荒之冰叫他十分费力,他额上满是汗水,面色也渐渐发白,不过是在咬牙强撑罢了。
他再望向百里歌林,一旁的苏菀,陆离,还有手中的百里唱月,每个人都在用看敌人的目光警惕地盯着自己。望着望着,他反倒笑了起来,支离破碎的笑声断断续续响了一会儿,他轻道:”突然出手?为什么?”
百里歌林森然道:”你不知道原因吗?你以为我们会放任你继续残害黎非?!”
纪桐周缓缓点头:”我懂了,不必再说。”
他轻轻将百里唱月抛出,下一刻,好便被架在囚龙锁上,数道锁链将她牢牢捆住,封锁所有灵气,他紧紧盯着叶烨苍白的面色,露出讥诮凡笑容:”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一寸寸抽出腰间宝剑,黑色炎刃自剑柄处一点点跳跃攀升,为他轻轻一挥,如软蛇般延伸卷曲。
“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纪桐周目中掠过一丝伤感,可是很快又消失了,”我一直相让罢了,跟你们货真价实来一场,应该也不坏。”
百里歌林见他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庭院,心中登时一冷,刚给三人架起土主护身,便觉身侧人影一闪,她下意识护住头脸,右边身体忽地一阵剧痛,为玄华之火舔舐了一片衣衫,纪桐周一脚踢在她肩上,将她踹了下去,陆离正要相救,却见眼前黑火猛地一跳,他急忙躲闪,一只手早已从黑火后伸出,揪住他的领口。
黑火焚烧胸膛,剧痛叫人毛骨悚然,土主护身眨眼间就被烧了个粉碎,陆离痛叫一声,也被狠狠踹在地上,落在百里歌林身边。落地处黑火拨地而起,犹如火笼般将他俩困在其中。
便在此时,叶烨的灵气终于消耗光,王府内无数冰山化为虚无,原本困在其中的玄华之火反倒烧得越来越肆烈,火舌舔舐着叶烨脚下的雾气,他喘息粗重,不说话只是盯着纪桐周。
黑色炎刃卷住他的腰,将他从云端拽落,又一座火笼立在庭院中。
短短不到一刻的工夫,五个人竟被他制服了四个。一直在旁边急得焦头烂额的苏菀彻底僵住了,她还是第二道瓶颈的修为,根本没法插手这场斗法,眼见纪桐周朝叶烨走去,她立即轻轻摸向怀里,有信纸。
咬破指尖,她趁纪桐周不注意,刚给师父写了一行字,谁知后脖子忽然一紧,纪桐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掐住了她的脉门。

第一百六十六章 驱逐令

苏菀浑身一颤,被迫起身盯着纪桐周面无表情的脸,袖子里的那只白玉黄鹂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纪桐周瞥了一眼,掐住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他手掌一张,那枚白玉黄鹂飞至掌心,被托着送到苏菀面前,他的声音淡却有些温和:”送你的,拿去吧。”
苏菀恼火地瞪着他,厉声道:”我不要!你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任性妄为也该有个度!”
纪桐周恍若不闻,将白玉黄鹂放入她怀中,她没有避让,更没有畏惧,这一片直率又无情的目光,又叫他想起了姜黎非对自己说对不起,眼前带着英气的少女一晃眼变成了饕餮腹中的那个姑娘。
苏菀被拽着胳膊,被迫朝前面走了两步,见其他人都被黑火笼困住,百里唱月更是被囚龙锁封住所有灵气,个个狼狈至极,她不禁大声道:”你也捆住我吧!或者杀了我!”
纪桐周居然笑了一声,苏菀见他神色意义不明,甚至带着暧昧,不由十分惊愕。她强行停下脚步,奋力挣扎:”放开我!”
这个人分明眼睛望着自己,可好像看的又不是自己,这双眼透过她,望着的人是谁?她知道答案。
她忽然冷笑一声,鄙夷地开口:”你明明亲手把心爱的人往火坑里推,却又在家里养着容貌相似的女人自欺欺人,把别的姑娘当做喜欢的女人温柔对待,你这样不叫深情,叫任性!”
纪桐周倏地停下脚步,面色阴沉地凝望她,苏菀还在冷笑:”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害她!你是恨黎非不喜欢你,不给你机会,这不过是自私的行径罢了!”
他猛然抬手,像是想要给她一耳光,苏菀下意识紧紧闭眼,等了片刻,却听他淡道:”你错了。”
他从未真正恨过姜黎非,他不过选择了放弃而已,放弃这个求而不得的女人,放弃那一段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情怨,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我爱她,只是我已经不要她了。”
苏菀还是冷笑:”爱她?我看你根本不会爱人,自始至终你爱的就是自己那些任性妄为罢了!你是世上最自私的人,只懂的讨好自己,放纵自己,你这种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纪桐周掐住了她的口鼻,她像个垂死挣扎的小虫子,在掌心里蠕动不休,渐渐失去了气力,瘫痪地摔在地上,又被囚龙锁架起,数道锁链捆住了她,将灵气尽数封死。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放眼扫视庭院,他曾经的朋友们,尽数败在他手下,在东海的时候,他们怎么看秦扬灵,此刻就怎么看着他,他已经不会遗憾心痛了,所以温情的缘分,到此为止。
眼看纪桐周走进屋内,火笼中的陆离忽然一把攥住百里歌林的手,低声道:”估计他是要传信给无月廷的仙人,如今天灾人祸,姜黎非躲起来不现身,没有太多的精力找她,一定行的是引蛇出洞的计策,我们成了诱饵。”
百里歌林急得五内俱焚:”你有方法脱身?”
陆离低头看了看她,她小半幅衣裳都被烧焦,半边身体也被烧伤,看起来十分恐怖,他先架了一道治疗网给她,然后取出怀中最后一枚符纸,轻叹:”好在没给我们上囚龙锁。”
灵气灌注在这张白色符纸上,它贴着火笼的缝隙,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无声无息变作一只白毛金鼻鼠妖,四爪如钩,静悄悄挂在上空灵气网上,飞快地啃噬起密密麻麻的灵气线,不过一眨眼工夫,灵气网已被它啃出一个不小的缺口。
百里歌林见鼠妖居然有这种效用, 心中顿时一喜,便在此时,合上的房门又被打开,纪桐周手中掐着一封信走至庭院中心,掌心一抬,玄白二色的光辉迅速浮现,悬在半空不停旋转。
信被投入旋转的玄白二色光辉中,骤然放出耀眼的光芒——这是星正馆的传信术?架势不小,难怪要出来用。
光芒最盛时,百里歌林忽觉身上一紧,被人用力抱起,陆离将她的头脸护在怀中,后背狠狠撞向火笼,蛇精自阴影中飞快窜出,托住两人的身体,闪电般飞向半空灵气网的缺口,”轰”一声,那块缺口被彻底撞开,百里歌林只觉无数黑火自王府内汹涌而出,然而终究差了一步,蛇精托着两人没命地飞,不过一晃眼,纪桐周御剑飞起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他望着被撞破的黑火笼,又望向被剩下的叶烨唱月苏菀三人,他们在笑,个个满面喜色。纪桐周淡漠地移开视线,给叶烨套上了最后一个囚龙锁,撤去火笼,一面朗声吩咐:”来人!将他们送进地牢。”
缩在院外一个都不敢动弹的管家侍卫们战战兢兢地进来抬人抬尸体,大管家和一个身首分家的龙名座弟子的尸体都还在地上瘫着,鲜血满地,方才那一场斗法众人也都看在眼里了,如果说之前还存着想要偷空逃命的念头,此刻这些念头都已死绝了。
纪桐周转过身,脱下沾染了一些尘土的外衣,一直躲在屋里的妙青急忙又取了干净衣裳给他送来,纪桐周见她满面崇拜神往,用一种充满欲望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种神情让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姜黎非的影子。
他忽觉十分厌恶,抬手盖住她的脸,将她推开,冷道:”出去。”
妙青畏缩地倒退数步行礼,这些天好早已习惯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了,他要的不是她的爱慕与崇拜,她不知道他要什么,像是透过她的身体,在窥视另一个不可能。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管家们连连追赶的急叫:”郡主殿下!郡主殿下!请您等候通报……”
纪桐周刚把虚脱的皇帝从地上拽起,便听久违的兰雅在院门外哽咽道:”王爷!玄山子长老的事是真的?!”
他厌烦地闭上眼,头也不想回,冷道:”不错,真的。”
兰雅仓皇失措地站也站不稳,她连夜从诸侯赵阳飞来端涂,心底还存着仅有的一丝希望,如今这希望彻底破灭了。她眼怔怔地看着纪桐周的背影,她自认识他以来,对他百依百顺,崇拜而又向往,但此刻不知为何,这曾经高高在上的王爷突然变得黯然失色了。
他的站姿依旧挺拨,姿态依旧傲然,不见一镙畏惧狼狈,可她就是觉得他和以前的小王爷不一样了,骤然之间,他身上最吸引她叫她狂热的东西好像没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对他是怎么的心态,是喜欢过吗?倘若喜欢过,为何一夕之间就忘了喜欢的感情?
纪桐周转过身,依旧是那片与在陆公镇时一无二样的冰冷目光,她想起他说过, 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眼神,她不懂他的心,到现在还是不懂,她曾很想了解,但现在却一点也不想为之耗费心神了。
皇帝死人般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曾经光鲜的九五之尊,此时看来也只是个普通不过的中年人。越国要完了,在漫长历史的长河中如水泡般湮灭,遐想过的那些璀璨和辉煌都不会再有。
兰雅忽然站直了身体,她第一次在王爷面前挺直腰板。退了数步,她垂头恭敬却又冷淡地开口:”吴钩那边与许多诸侯国都有私下来往,许诺诸侯不出兵,待征服越国后便获封更多的疆土。王爷,您……多保重。”
她倒退着出了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纪桐周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他什么也没说。
黎非用手指拈住面前莹白如玉的小角,最终她还是听从日炎的话,将那根建木之实的臂骨与兕之角炼在了一起。兕之角外观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本质上还是彻底变了,她感到更加的得心应手,就像自己身体一部分。
一个吐息间,它可以将甘华之境里浓稠的灵气尽数吸干,再一个气息,又可以全部释放出来,这还远远未到它的极限。
日炎说错了,这何止是防身利器,这简直是杀手锏。
黎非将全新的兕之角把玩了一阵,回过头,便见雷修远还坐在洞内湖边翻师父那本黑色簿子,一连看了好几天了。
“看出什么秘密了没?”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凑近了看黑色簿子,他正看到乘着朔风前往建木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