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不用十二地支,赌上我身为御子的尊严,赌上你身为四方的尊严,便是死了也该毫无怨言了吧?!”
他厉声说着,袖子忽然一晃,玄武只觉眼前一花,镇明的袖子里竟然射出无数符印来!符印从四面八方罩下来,快到惊人,连躲闪都已经来不及,霎时满眼都是符印那种血红的颜色。他大惊,这算什么?!他哪里来的速度抛出这么大量的符印?该死!躲不开了!
一时情急,再也顾不得什么收敛,就地一滚,冰雪如同张了腿似的,全部聚集在他身体周围,硬生生接下那无数符印。“轰”的一声,无数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冰雪迸发,如同潮水,扑头盖脸地砸向镇明和辰星,眼前的一切全部被冰雪掩盖。
镇明静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冰雪将他吞噬,头发的颜色却是越来越红,几乎如同血染的一般。雪潮在他身体三尺之外自动分开,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他面前一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汹涌的雪浪,两只眼睛好似薄冰。
良久,澎湃汹涌的雪潮终于停止了涌动,四下里一片死沉的寂静。辰星费力地拨开盖在身上的冰雪,左右看了看,奇道:“他……收拾掉了么?”
镇明微微眯起眼睛,开口刚要说话,忽然兀地瞪大了眼睛,骇然地看向前方!
“你们……?!”
话没说完,只听身前的冰雪堆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然后眼前忽然一片雪白,如同一整面白色的墙突然往他身上倒塌了下来,根本来不及反应。脸上头上触到冰冷潮湿的雪,连呼吸都不能够。
惊骇中,只见一道凌厉的气浪生生劈开冰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压了上来,“轰”的一声,那只斑斓梦幻的麒麟兽从重重冰雪里窜了出来,鬃毛飞扬,即使背景为单调眩目的白,却也不能掩其风华。
却见麒麟兽嘴旁齿边还有汩汩鲜血滴落,显然方才是被那些符印伤中了。可是那双眼却依然决绝刚烈,带着某种不能扭转的执著,夹杂着无数冰雪,直直往他身上撞了过来。头顶半透明的犄角在漫天风雪中寒光一闪,瞬间逼进他的胸口,立即就要贯穿镇明的身体!
镇明的眼光却已经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骇然地瞪着他身后某一点上,又是惊讶又是不可思议,甚至已经忘了闪躲。
辰星厉声吼了起来,“镇明——!”然而伴随着他惨烈呼声的,却是无情地贯穿身体的闷响。
镇明只觉胸前忽然一冷,立即就有一种陌生的窒息感攫住了他,整个人突然一点力气都没有,全部从胸口的一个漏洞里急速涌了出去。他神色涣然地低头一看,却见玄武那根尖利的半透明犄角准确无误地贯穿他的胸口正中。他一阵恼火,张口想好好斥责一下这个卤莽的四方,可是喉咙里急速涌上的甜腥血液却让他说不出话来,猛地一咳,一口血染红了玄武雪白的毛发。
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伤得如此严重,而且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在那个他最不想让其见到自己狼狈一面的人面前……
他费力地抬起头,直直瞪向玄武身后,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道:“非……非嫣……你好好又进来做什么?!”说罢他咬牙一把推开玄武,鲜血如同泉涌一般,从他胸口喷了出来,无论他如何用手去按都无法止住。
就在玄武身后不远处,一身嫣红的非嫣愣愣地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曼佗罗,脸上的神色极为古怪,仿佛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喃喃道:“镇明……你受伤了……”
镇明抬手急速施法止住血,缓了一缓才怒道:“给我出去!这里很危险!”
老天啊!冰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塌,他只是想着她那么机灵,必然不会留在冰城之中,才赌了一把用上御子的能力和玄武斗法。偏偏这个紧要时候她回来做什么?!当真想气死他吗?!
非嫣往前走了两步,轻声呢喃道:“可是……我不得不进来……因为有一个我绝对想不到的人来了……”
镇明恼道:“是谁……?!”
话音一落,周围忽然变得极安静,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凝重起来。玄武本能地回过头去,直觉有某种极危险的东西正慢慢接近冰城内部。脚步声渐渐传来,他的心忽然一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应该是一个人,因为脚步声轻盈而缓慢。漆黑庞大的影子映在地面的冰上,仿佛随时可以吞噬一切,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窒息感,一点一点走近。
紫色烟雾里十二地支的魂魄忽然骚动起来,隐隐竟有恐惧的味道从他们那里传出来,仿佛窃窃私语,在耳边流水一般徘徊。
影子越来越近,越过一座透明的冰山,那个人缓缓走了出来,雪白的头发挽着一个简单的髻,对插着碧玉的簪子,白衣胜雪,面容秀美,邪气异常。
玄武只觉那一个瞬间,天都塌下来了,整个人仿佛被一条巨蟒缠了住,渐渐地呼吸都不能够。万种滋味同时侵袭,无数双手缠绕着他,将他往地下的最深渊拉了去,竟然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黑色的花那个人一直十分神秘,又很孤独漫漫千年她寻了又寻折了又折清瓷……
非嫣轻道:“是她……要我带路。”
所有的人完全僵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武只觉她那双眼冰冷如同秋水,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竟是连魂魄也给冻结一般。然后她对他嫣然一笑,轻道:“玄武。”
那两个字仿佛是给最沉重的锤子生生砸在心头一样,痛进了骨髓里去。玄武张开嘴,发觉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动了动嘴唇,眼睛里忽然一阵巨痛,眼泪没有任何意识地自己迸发了出来。
哪怕是夜里梦里,他都不曾奢望过还有这么一日,她亲自用清冷的嗓音唤他的名字,那本是只能放在灵魂深处隐藏的奢侈,此刻却突然成真。哪怕下一刻他立时身如齑粉也不要紧了……
“清瓷……清瓷你……”
他终于可以叫出她的名字。
老天啊!他已经不想去管为什么她会突然复活突然出现在地下冰城了!什么都不要紧,只要她还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清瓷怔怔地望着他,笑容陡然消失,她的眼睛忽然一亮,邪气陡然迸发出来,一条血红的瞳仁直直地竖在其中,两只眼珠变成了一种罕见的暗金色,骇人之极。
“另一半在什么地方?”
她冷冷地问着,声音如同寒冰。
玄武呆住了,这个人……不是清瓷!?她是谁?!那双眼睛怎的如此可怕……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
镇明吃力地替自己疗好伤势,一把抹去胸前的血水,沉声问道。这种邪恶的感觉,以前也有过啊……该死,事情不会如他想的那么糟糕吧?!
清瓷没有说话,看也不看他一眼,拔脚便走,身形有些犹豫有些不稳,似乎不是很习惯这个身体一样,走得很慢,却极沉重,每一步都好象踏在众人心头似的,“砰砰”直响。
经过玄武身边,她依然没有看上一眼,缓慢地往前走去。漆黑庞大的影子掠过他的身体,令他完全僵在那里。
那是……一只巨大的,兽的影子。
电光火石一般,他突然想了起来!
暗星——!
玄武再也顾不得什么,立即现出原身,朝着她就奔了过去,一边急道:“清瓷!清瓷你看看我!是我啊!你方才还叫我的名字啊!我是玄武,你忘了吗?!清瓷!”
清瓷慢慢回过头来,诡异的暗金色眼睛直直瞪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那血红的瞳仁越来越宽,竟仿佛马上就要覆盖整个眼珠一般,可怕之极。
玄武猛地刹住脚步,骇然地看着她。
不,这个人不是清瓷!绝对不再是她了!怎么回事?!白虎在印星城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他对清瓷做了什么?难道居然将另一半的暗星魂魄捉住后嵌进清瓷的身体里了吗?!老天啊!
无论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完全呆住,脑袋里一片空白。
“挡我者,死——!”
那个死字还没有说完,玄武只觉一股极大的压力劈头罩了上来,压迫着整个身体,让他一丝都动弹不了,然后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顿时飞了出去,撞在冰山上,浑身都好象被拆了骨头似的,痛得几乎晕过去,张口就喷出一大滩血。
耳边传来镇明和辰星的惊呼,还有墨雪急切的询问,但他却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的清瓷,好容易解下千年的包袱来到他身边,却换来这种结局。
他痛到几乎想这样死去。
胸口传来一阵阵清凉的感觉,恍惚中他微微睁开眼睛,隐约见到了辰星的身影,他蹲在自己面前替他疗伤,一边还急切地说着什么。可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他只想要清瓷。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她醒过来了……暗星也好,谁都好,将他杀了也没关系,让他再去看她一眼。
也不知从哪里陡然升起一股气力,他抬手一把推开身前的辰星,摇晃着就站了起来,胸口窒闷到不行,张口再次吐出一滩血,这样才稍微舒服了一些。他艰难地往前走了去,旁边有人拉着他的衣服阻止他,应该是墨雪,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几乎要痛哭起来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她的手,直直往前走去。
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去见清瓷!
“玄武!你站住!”
镇明的声音突然没有任何阻碍地传进了他耳朵里,清晰无比,如同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白虎的意思,你如果不想白白死掉,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白虎的意思?
玄武苦笑了起来,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墨雪急忙过去扶住他,眼泪流了满面。
“白虎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他吃力地说着,干脆躺在了地上,任由冰冷的雪水浸透身体,好让自己狂热的情绪冷却一下。
“原来他根本不需要我们为他取什么魂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罢了……他从另一个时代将暗星的阴之魂魄取出来嵌进清瓷身体里,让暗星自己来找寻另半个阳之魂魄……哈……到头来,我和朱雀竟成了出白力的傻瓜……至于你和辰星,则是被他白白骗过来的更大的傻瓜……原来他一开始就是要我们一起去死……”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到无力,触动了伤口,又痛得缩成了一团。
白虎啊,白虎,你真是个……厉害的疯子。
“镇明,辰星,我们白斗了一场,伤成这种德行……还有能力阻止暗星吗?”
而最关键的是,暗星此刻是附身于天底下他最在乎的那个女子身上,让他如何能下的了手去?伤她,还不如让他一刀杀了自己来得痛快,他是死也不愿意让她有半点损伤的。
镇明沉默了半晌,抬头望过去,却见清瓷已经走了很远,一直站在远处的那只巨大蝙蝠一见她过去,立即尖声啼叫了起来,声音刺耳之极。清瓷微微抬了一下手,那只蝙蝠立即伏身于地,恭敬异常,再也不动一下。
他轻道:“我……有办法,应该可以对付……只是,却要让那女子跟着一起消灭了。而且……”
他回头看了一眼非嫣,她脸色有些苍白,不过那双眼倒还保留了一些狡黠灵动,定定地看着他。
镇明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说道:“非嫣,你们几个先出去吧。我用十二地支来对付,一定能成功。只是这冰城一经他们战斗过,必然要崩溃再也保不住。为了避免死伤过多,只留我一人就够了。辰星,墨雪,你们将朱雀一起带出去,越快越好!”
非嫣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狠狠地瞪着他,顿了良久才沉声道:“你想一个人做英雄?你想就这么简单的死了?!你想得好轻松!”
镇明抬头揉了揉她的发,笑了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非嫣,你的封印会自己解开的,另外,说不定我不会死。如果我活下来了,一定马上将我的名字告诉你,我们做好这个约定,你还不放心么?”
他翘起拇指,等她来按做决定。
非嫣看了他半晌,开口刚要说话,却见不远处一个鲜红的身影拦在了清瓷身前!
是朱雀!


第十八章
朱雀面无表情地拦在清瓷面前,恨恨看了她半晌,张口想骂些什么,可是心里却是一阵如刀在搅,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很想马上飞回印星城冲到白虎面前告诉他,玄武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可是,这个一直睡在小厅仿佛死人的女子此刻承载了暗星的魂魄突然来此,这个事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虽然冲动,却不是没脑子的白痴,尽管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心里却依然忍不住的痛,几乎要将他生生撕裂。
罗侯的毒还在体内放肆穿梭,他连站立着都很吃力。但心里有一股执念,逼迫他面对着那个女子,他现在一定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你!是谁让你来的?!你难道不知道白虎的命令么?他是让我来取暗星的半个魂魄带回印星城啊!这分明是我的任务,是他相信我交给我的秘密!你是从哪里出来的?!给我滚回去!”
他厉声吼着,双臂暴长,眼看就要擒住清瓷纤细的肩膀将她扯碎。
众人一见这情景,都惊呼了起来!这个朱雀,他不要命了吗?!站在他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暗星啊!
清瓷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掌上那么一点,朱雀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大力猛地砸过来,胸口气血翻涌,立时往后飞了出去,张口吐出大滩的鲜血。那个女人……她那一指戳过来,竟仿佛是被巨大的爪子挠了一下似的,半点也无法反抗啊……她……果然是暗星吗?
她昂着头,冷冷地瞥过所有人,半晌突然开了口,极慢极慢地说道:“将我唤醒的人是白虎,让我来这里取另一半魂魄的是白虎,我不知道你们和他有什么纠葛,不过如果要阻止我取魂魄,休怪我大开杀戒。我刚刚睡醒过来,没办法控制脾气的,你们小心。”
言语间,众人只感觉似乎有只庞大狰狞的兽用爪子一个个从他们身上点过去,其邪气之重,连呼吸也不能够,更遑论反抗。
她顿了顿,又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叫清瓷是吧?很好的身体,虽然是个女人,不过似乎一点也没有排斥的反应。虽然我从没用过女人的身体,这一次我却很满意。这个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魂魄的意识了,留恋也好怀念也好,都免了吧,以后须得尊称我为暗星大人或者湮离大人,倘若再叫错,丢了小命不要后悔。”
说完,她转身就走,那只巨大的蝙蝠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显然极为开心的模样。
玄武怔怔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竟是想痛吼一声,再过去将那霸占清瓷身体的暗星揪出来打个粉碎方能消心头之恨!凭它是什么暗星,居然占了清瓷的身体!要他如何忍耐?!
可恨他竟然完全不能反抗那种绝对的强劲,此刻身上不只有方才暗星给他的新伤,还有镇明那些符印的旧伤,他连动弹一下都已经是不能够。白虎,难道一切都会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么?他不怕死,他只是怕死得如此不甘,连一句话都没能和那个人说上……
“我叫你给我站住!你没听见吗?!”
朱雀暴怒的声音又炸了开来,伴随着那种不顾一切气势的,是他猛然冲向清瓷的身影,纵使浑身浴血,他还是坚决地拼了老命地拦住了她。
“白虎……白虎他……什么都没和你交代么?”
他喘息着,低声地,艰难地问道,“他真的没交代你……朱雀,我在这里啊……”
他的眼泪顺着沾满鲜血的脸流了下来,卑微却绝望地看着她,眼底还有着零星的一点希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白虎,白虎……他最信赖的同伴,他最尊敬的领袖,他当真要将他弃若敝履?还是……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信仰和崇拜?
清瓷瞥了他一眼,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刺在他眼睛里,又是一种痛。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他甚至还叫我将剩下的几个杂碎收拾了,填补我百年来的饥饿。怎么?你在哭?可怜的孩子……他根本就没把你们当一回事,你们不过是卖命而且碍眼的钉子罢了,用完了就可以处理掉,难道还放在那里留着讨厌么?”
她轻轻笑了起来,一点张狂,一点鄙夷,更多的是嘲讽,渐渐笑得放肆,眉眼如丝,口中喷出的雾气团团缭绕在周身,越发显得身体纤细如柳,仿佛用冰雪细细雕刻出的一般。
朱雀只觉整个人都给那无情的话语砸碎了,揉烂了,然后化成一点一点的灰烬,风一吹全部散了开来,冰冷冰冷的。脸上时而冷,时而热,竟是他的泪不停涌出来,被冻成冰之后再被新泪融化。
也不知道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寒冷,身体的最深处开始无意识的颤抖,渐渐发展到手脚,最后连嘴唇也开始抖动。
“别伤心了,你们几个,我全部都会一一仔细品尝的。等我取回了阳之魂魄,悲伤也好,恐惧也好,喜悦也好……你们的一切都会是我的,留在我身体里,我替你们保存。”
她淡淡说完,转身就走。在冰城的最深处,最中心的一块巨冰里,藏着他剩下的半个魂魄,前代麝香王那个老鬼,分明狡猾之极,竟将他的魂魄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凭他如何去想,也想不到兜了那么大个圈子,最后还是要回到这个让他讨厌的地方。
地下冰城,承载了他暗星的生与死两次命运,是他的耻辱,绝对不能再容它存在于世间。
她脚下加快了步伐,跟着她的宠物蝙蝠疾步往深处走了去。身体分明已经能感觉到另一半魂魄的力量,如同磁石一般吸引着她,几乎是本能地,她闭上眼睛感叹了一声。此刻安静到诡异,所有人都感觉到似乎有某种力量从冰城深处溢了出来,一浪一浪地,将他们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往深处走了去。
“非嫣,快!赶快出去!”
镇明竭力阻止自己往前走的欲望,回头厉声吼着,情急之色再也无法掩饰。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她本该是自由自在的风,却被他自私地留了下来,徒生如此变故,岂是他所期望的?!
话音一落,只觉全身都仿佛给一只巨大的手握了住,半点都无法抵抗,一点一点被拖进深处,无法动弹的双脚在冰雪上划出无数挣扎的痕迹。然而不只他,所有的人都给这样强行拖着,非嫣再也无法抱住曼佗罗,惊呼一声只得送开手,眼睁睁看着她落在地上,一头红发艳艳如火,在冰雪上勾勒出妩媚的轮廓。
辰星已经五内如焚,急到了极至,却冷下了神色,吃力地挣扎着硬是走了过去,猛地将她抱起,死死扣在胸前,无论如何也不放手了。今天,或许真要死在一起了……他的唇忽然贴上她的额头,紧紧地,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竟好象什么都给掏空了一样,连悲伤的感觉都已经消失。
“镇明!快用你的十二地支!拜托,就是要我们一起死,也该死得好看一点吧?!我宁愿被冰雪压死也不愿意被人把身体和魂魄吃了!那样太丑了!”
非嫣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尖声吼了起来,一边又恨道:“死男人!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都要死了呀!先告诉你,我可不会把你的魂魄带进阴间的!”
镇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怔了半晌居然苦笑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好吧,我告诉你,这辈子我也只说这么一次了。你听好,我原本的名字是……”
话音未落,却听前面朱雀陡然大喝一声,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清瓷!众人骇然,也不知他哪里还有的如此气力。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朱雀没命地抱着她,胳膊紧紧圈住她的脖子,将她扣在身前。
白虎,白虎!
他在心里无数遍地叫着这个名字,无数过往一一重现,原本的完全信赖此刻却成了椎心的痛。
还记得,他只是一个卤莽的,没什么脑筋的笨蛋,曾经的四方之长玄武对他向来不喜,只有白虎一直鼓励他,信任他。白虎当上四方之长后,一如既往地对待他,什么秘密都告诉他,什么时候都相信他的能力。
他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笨蛋罢了,对白虎这种信赖,他能回报的只有拼命完成他的任务,用所有的心去相信去爱戴这样一个同伴。
『朱雀,大业就拜托你了。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带你去喝酒,不醉不归。』这个声音仿佛敲在他魂魄深处一般。
他陡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凄厉如同狼嗥。
“白虎!你好!你好……!”
他一手猛然扎进胸膛,五指狠狠一握,胳膊往外一抽,竟是放弃一切的要散魂了!
清瓷怒极,奋力挣扎着,无奈她不管用上什么术,朱雀的双手都如同铁箍一般,丝毫不动,反而越圈越紧,她大骇,阳之魂魄就在眼前了!可恶啊!
众人骇然之余,只觉身上忽然一轻,原本那只拖着他们前进的无形大手忽然消失。玄武一得自由,片刻犹豫也无,立即窜了上去,夺手就要抢人!他怎么能让清瓷就这样死掉?!
“危险!玄武!”
镇明大吼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捉他,却只触到冰冷的雾气,他整个人竟然化成了风,从他指缝里逃逸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阵撕裂一般的巨响陡然迸发在天地中,刺眼的光芒如同太阳,从朱雀胸前急速射出,大地剧烈地震荡着,冰雪和石块纷纷坠落,镇明再也无法站稳,往后栽倒的一个瞬间,只觉一股极大的气浪迎面冲击而来,带着破坏性的灼热,将一切都吞噬在火焰和光芒中。
隐约中,似乎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电一样,身形看上去仿佛麒麟兽,背上驮着一人,迅速在火光里奔驰着,眨眼就消失不见。
一股强烈的白色光芒扑头盖脸地往他这里罩了下来,他知道那是散魂的力量,应该连带着将封印的阳之魂魄也摧毁了。还好……虽然马上要死在这里,可是至少……没让暗星完全复活啊……
头顶的灰色雾气终于裂了开来,露出一方湛蓝的天空,天气居然极晴朗,相对着这里的情形简直是个讽刺的对比。地面也轰然迸裂,无数的火焰从下面爆发了上来,冰柱和冰山纷纷倒塌,在血红的火焰里燃烧融化。
镇明再也无力支撑,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等待着火焰将他焚烧成灰。
唯一的遗憾,他还没能将名字告诉那小狐狸。不过这样也好,他那名字……不说也罢……
又一阵剧烈的爆裂声,他脚下忽然一空,原来地面裂到这里来了!整个人立即下坠而去,没有一点停顿阻碍。
那一个瞬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背后忽然被一股大力抓了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然后那些奔腾的火光也好,震撼的冰城也好,全部消失不见,一股股温和却潮湿的风吹在脸上,周围是一片漆黑,深邃无边,头顶似乎还飘浮着无数荧光,仿佛美丽的夏夜里的萤火虫。
此情此景,恍然如梦,陌生却又熟悉,让他完全呆住。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妩媚却惊惶的声音,也是无比熟悉,似乎还在哽咽着。
“这次可是我救了你……你这个笨蛋……怎么能说死就死!”
他一阵茫然,竟有些无法反应过来,盯着那些漫天飞舞的荧光看了半晌,才猛然惊醒。这里!不是连通三界的只有狐族能打开的通道么?!非嫣将他从崩溃的冰城里拉了出来?!
“非……非嫣……?”
他低声地,不确定地开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到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我是谁?!该死!我干吗要多管闲事救你这个没心肠的人!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你简直是石头做的人!”
非嫣提着他的后背心,在通道里急速奔驰着,长发飞扬,一缕缕滑在他头上脸上,冰冷柔软,痒得有些不真实。他的心忽然一动,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张开双臂就环住了她的腰身,再也不放手。
“干吗啊!现在才想到要讨好我?告诉你,我可不吃这一套!等到了麝香山,你若再不将我的封印解开,我就把你脑袋揪下来当风铃!”
她急切地,大声地说着,仿佛只有这样厉声说话,才能掩饰心里的激动和想哭的欲望。讨厌!她的眼泪都已经出来了!只有这个人,无论如何,她怎么也放不下。
镇明死死抱住她,什么也没说,将脸埋在她怀里,贴得极紧,仿佛还在微微颤抖。
眼前忽然一亮,他们二人竟生生从一块巨大的岩石里窜了出来。对面是一片碧波荡漾,阳光撒在上面如同碎金,湖对岸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万丈,光彩夺目,正是麝香山的天绿湖和太白的噬金宫!他们居然瞬间从曼佗罗城开通道回到了麝香山!
麝香山依然是老样子,安静祥和,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无法影响这里。只是湖畔的碧草再也没有秩序地胡乱疯狂生长,道路全部被杂草覆盖了住。天边流云肆卷,白凤脆啼,偌大的麝香山,竟然半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可怕。
非嫣将镇明往地上一放,然后把有着封印的左脚直接翘到他眼前去,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救了你,现在你欠了我一个情!快把封印解开!我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镇明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看着她雪白纤细脚踝上的那串黑色铃铛,顺着她的小腿往上还蔓延着繁琐复杂的黑色咒文。那是他千年之前亲手下的封印。
他缓缓抬起手来,握住她的脚踝,细细抚摩着上面的封印,一如当时替她咒上去的模样。心里忽然百味横陈,竟是不能自抑。看了半晌,他忽然伏身,在她粉嫩的脚背上印下一吻。
非嫣大惊,急忙就要收回脚来,脸上烟霞笼罩,红得异常艳丽。
“你做什么?!”
她恨恨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封印……解开了。”
他忽然淡淡开了口,声音轻得仿佛天上的云彩。
非嫣顿了顿,低头一看,脚踝上封了她千年的咒文果然消失不见了,那串漆黑的铃铛居然变成了白色的,依然绕在上面,走动之时,叮当作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立即拔脚就走,走得快极了,仿佛后面有鬼在追赶一样。漆黑的长发轻柔地在背上滑动,红色的衣裳随风而舞。
她的背影纤细又自由,脚步欢快得仿佛随时都能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多少个千年,一直是她在追逐着他的背影,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羡慕她的自由洒脱。这股自在的风,终于还是让她逃脱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紧紧抱住她的那种柔软的触感还在,挥之不去,一点一点侵蚀心头,慢慢泛出苦涩的味道。他咬了咬牙,忽然开口唤道:“非嫣!你……真要走?”
非嫣停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镇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跟着停了下来,等待她的回答。
她忽然回过身来,灵动妩媚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地一笑,腮上顿时露出两个梨涡,可爱之极。
“你是笨蛋么?镇明大法师,我走了,你难道不会跟上来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真是石头人!”
镇明呆了一呆,怔怔看着她狡猾的笑容。慢慢地,他也笑了起来,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欢畅,如此安心。
“我要是跟不上,那可怎么办?”
他吃力地站起来,缓缓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去。
“跟不上就用力跟啊,笨。”
“用力也跟不上怎么办?”
“再用力啊,你别问了!反正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哦!”
“那我不是很辛苦?”
“废话,当然要你来辛苦啊,这样才显得我的珍贵啊!”
“你也真会说……”
一阵轻笑。
“啊!对了!辰星呢?玄武呢?你没看见他们吗?”
镇明此时才突然想起那两个人或许还留在地下冰城,不由皱起了眉头。暗星的阳之魂魄或许可以确定已经被散魂的力量破坏了,但是清瓷身上还附着另半个阴之魂魄啊……
和四方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呢……真麻烦啊……
“我看到玄武驮着清瓷先跑出去了,至于辰星和曼佗罗……我真没看见啊……”
非嫣叹了一声,回头一笑,“大法师,赶快养好伤吧!还要用你的能力去寻找辰星呢!那小子,滑溜得和鱼似的,肯定没事,到头来还是要我们去找他。”
镇明瞥了她一眼,“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从来也没见你这么专注于神界的事情过啊。”
非嫣嘻嘻一笑,也不说话。
她才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呢!那样她多没面子,倒好象这么多个千年来,是她死皮赖脸缠着人家似的。好歹也要教别人知道,是镇明缠着她才对……
“赶快养好伤,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她嘴角勾了起来,很是神秘地说着。
镇明怀疑地瞪着她,“你又有什么鬼点子要出?好事?我看是你招惹出来的烂事吧!”
非嫣贴上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镇明微微一怔,急道:“荧惑他……?!你是说真的?!”
非嫣耸耸肩膀,“当然是真的,方才我看得很清楚。不过要再去找,恐怕很费力气,需要等上一些时日才行。”
镇明看了她半晌,才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只小狐狸……还真讨人喜欢。”
“那你可要多喜欢一点啊,不然我会溜走的。”
“你溜了,我会再抓回来上封印的。这次,一辈子也不让你走了。”
“哇!一辈子!大法师,你太能说了吧!是要吓死我吗?”
“呵呵……那就两辈子,三辈子……”
“你疯了……对了!快告诉我你的名字啊!你到现在都不说是什么意思啊?”
“啊……不说也罢……有什么好说的……”
“你赖皮!方才在冰城不是要告诉我了吗?快说啊!”
“喔……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你也忘了罢,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
“不要不要!快说啊……”
“忘了罢,一点都不好听的名字……”
………………
…………
…………
印星城——白虎面无表情地坐在碎裂开的窥镜前,鲜血从头顶流了下来,将他的衣裳染红,滴在地上,轻微作响。
身边的奎宿惊骇异常,急忙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又要给他换衣服又要替他看伤口,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在口中没命地叫着:“白虎大人!”
“你不用忙了,奎宿……”不过是窥术被散魂的力量破坏,反弹回来而已。
白虎缓缓抬手,将脸上的血擦去,双眼如冰,直直地看着窥镜里已经成了废墟的地下冰城渐渐被火焰吞噬。
最后,还是失败了吗?阳之魂魄,没能到手……
是他失算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坏在朱雀那个莽人的手上。是他没能真正看透朱雀的为人,原本以为他不至如此激烈,原来他对自己果真是那般……
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向窗边,没有表情地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半晌,他轻道:“出去。”
奎宿答应了一声,却犹豫着没有出去。白虎大人……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啊,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快出去。”
他淡淡地吩咐着,奎宿再也不敢多留,立即消失在房内。
白虎怔怔地看着窗外,脸上渐渐变湿,两行泪水缓缓流了下来,打湿了衣裳。他也不去擦,任它们流着。眼前似乎浮现出他们在长廊月下把酒言欢的场景,朱雀永远用信赖的眼神看着他,无论他说什么他都毫不怀疑地相信。
『白虎,大业交给我你放心罢!我一定帮你打一个天下出来,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很久很久,一声极轻微的呼唤打破了寂静。
“朱雀……”
那个卤莽的白痴,竟然让他落泪……
他缓缓抚去泪痕,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陡然转冷,张口唤道:“参宿!进来!”
一道黑影立即落在他面前,垂首等他吩咐。
“去通知奎宿,要他将‘那些人’带过来,顺便准备车马,过几天准备出去迎接玄武和暗星。”
“是!”
这一切,不会完的,他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