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苍垂眼细细打量她,果然她身上白衣乃是江神冕服,手腕上亦系着玲珑剔透的江神印章,清越纤弱的江神神力自印章内缓缓流动而出。
“乌江江神,我记得乃是一位苍髯老者。”他声音平静。
乌江仙子声音婉转:“回扶苍神君的话,祖父年迈,已不堪承担江神一职,因着上界还未曾下达新的任命书,妾身便斗胆擅自僭越,暂且替代祖父。”
下界山河土地之神怎有“替代”一说?若无上界神力灌顶,根本无法承受凡人的祈愿。扶苍不去戳破,四顾一周,问道:“与我一同下界还有一位神族,你沿江而下,可有见到他?”
乌江仙子轻道:“那位上神可是忽然失踪了?”
扶苍看了她一眼:“不错,你知道些什么?”
乌江仙子嫣然一笑:“回扶苍神君的话,妾身只知这乌江山水秀美,常常引得过往神明流连忘返,兴许那位上神误入了山路幽深处也未可知。”
她见扶苍沉默不语,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睛只胶着在自己面上,不由垂首含羞道:“此处燥热浑浊,扶苍神君何不与我前往江神府邸一叙?神君但有何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扶苍唇角慢慢勾起,缓缓道:“有何不可?请仙子带路。”
乌江仙子笑靥如花,赤足在兰舟上轻轻一踏,轻巧的兰舟继续顺流而下,扶苍放开九头狮,纵身落在她身侧,却听她又悠悠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兰舟迅速淌过急流,忽然巨大的石山后慢悠悠地御风飞来一个神女,浅翡翠色的长裙摇曳款款,丝白的披帛像一双半透明的翅膀,随风舞动,乌黑长发间,点缀的金环熠熠生辉。
她显然没注意前方,满脸百无聊赖,一面慢吞吞地飞,一面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忽地望见扶苍和乌江仙子,她愣了一下,紧跟着立即移开视线,像没看到似的,稍稍离远些,继续往前飞。
运气真差,怎么才下界就遇到这讨厌的扶苍了,难不成他的功课也是来找珠串?早知如此,她宁可听齐南絮叨一百年也绝不下界。
玄乙赶紧把脑袋扭过去,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下可不被她撞个正着?跟下界美女在这边卿卿我我,假正经,伪君子。
冷不丁扶苍突然朗声叫她:“玄乙师妹,你来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玄乙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他竟然会叫她“玄乙师妹”,今天羲和神女是把太阳从西边拉出来的吗?
她不说话,扶苍朝她含笑道:“江神仙子邀我前往江神府邸,师妹不如同去?”
玄乙看看他,再看看他身边那个漂亮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忽然有种搭话了一定会遇到大麻烦的直觉。嗯,还是装作路过比较好。
她又一次把脑袋扭过去,继续离远点,埋头朝前飞。
冷不丁扶苍从后面追上来,掐住她的膀子,面上挂着笑,目光却寒意涌动:“师妹怎么不理我?”
玄乙暗暗挣了几下,发现实在没法挣开,他眼神里只写了一句话:我是不会放手的。
真倒霉,她就知道遇见他准没好事。
她唇角一弯,露出个讥诮的笑:“扶苍师兄,我不过迟来一会儿,师兄就勾搭上这么漂亮的仙子,你心里是不是没我了?我才不要理你!”
扶苍顿了一下:“师妹莫闹,说正事,古庭忽然失踪,师妹与我一同,我才能放心。”
她娇滴滴地扭来扭去:“我不要听!你心里一定没我了!”
扶苍默然摘下腰上的纯钧剑递过去,淡道:“怎么会,我对师妹至死不渝,此剑可证。”
大概他俩的对话太肉麻,乌江仙子脸皮抖了两下,苦笑道:“神君……神女……江神府邸在乌江之底,你们看……何时能走?”
“这便可以。”
扶苍见玄乙将纯钧拿在手里当树枝乱晃,当即冷道:“拿好。”
玄乙声若蚊呐:“要么给我玩,要么你拿回去。”
扶苍扭头看她一眼,眼神怪可怕的。玄乙回他一个甜蜜的笑,又抱住他的胳膊,娇声道:“走罢,扶苍师兄。”

第二十八章 江神府邸
一叶兰舟继续顺流而下,乌江仙子却再也不唱歌,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玄乙。
玄乙反手把扶苍的胳膊抱得更紧,朝她笑得灿烂无比。
乌江仙子轻道:“神女丰姿绰约,与扶苍神君真是天生一对,这下不知有多少神女与女妖要心碎了。”
“女妖?”玄乙愕然,神女她可以理解,女妖是什么意思?
“上界天神尊贵清灵,举世无双,又有哪个女妖不想着找一位尊贵的神君,痴恋一场呢?”乌江仙子掩唇而笑,“当年天帝三帝子下界历轮回劫,被锦鲤妖痴缠,听说至今三帝子依旧难忘。有此先例,也不能怪女妖们蠢蠢欲动了。”
话说到此,轻叶兰舟已沉入江底,分水而行。江底沟壑遍地,密密麻麻的漆黑水草似乱发般飘舞,不见一条鱼虾。
玄乙四周望了一遍,正要说话,却见乌江仙子将身体一纵,跃入江底漆黑的沟壑之内,眨眼就不见了。
……明摆着前面有陷阱要给他们跳啊,玄乙叹了一口气。
扶苍忽然开口:“等下看你的了。”
古庭失踪得蹊跷,背后操纵的十有八九是厉害妖族,能这样快摄走一个神族,必有迷魂妖毒之类的术法,他虽然会一些剑道,毕竟年纪所限,没有多大的自信能单独将古庭救出。幸好遇到这个烛阴氏的公主,这一族向来骁勇善战,无惧万法,他将纯钧交给玄乙,以烛阴氏之能,加上纯钧的威力,即便有什么厉害的妖族,在她手下也讨不了便宜。
看她的?看她什么?玄乙愕然扭头,却见他已跳入沟壑,伸手拨开了密密麻麻的漆黑水草。
“扶苍师兄。”她神秘兮兮地叫他,难得诚恳一番,“我不是你想的那种烛阴氏。”
打打杀杀她可是完全不会,他该不会以为她神勇无敌罢?
扶苍眉头皱起,忽见四周的水草如癫似狂地颤抖起来,仿佛吃不消他的神力,漆黑的水草一寸寸似雪消融,从断裂处弥漫出鲜红如血水般的物事。他急退数丈,谁知这江底遍布水草,每一根被他一碰即碎,江底瞬间被染红大片,好在他周身有无形屏障,血水近不得身。
方要回头提醒龙公主警惕,孰料一张口,一股极香甜的味道便钻入口鼻,眼前的景致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不好!那血水有妖毒的气味!他双腿渐渐软下去,强行忍住眩晕,急道:“小心戒备!”
却见那奇葩的龙公主拔腿便逃,一溜烟窜了好远,扶苍一口气横在喉咙里,只觉眼前金星乱蹦。
没一会儿,玄乙又呼啦啦使劲往回飞,在她身后声势浩大,无数乱发般的水草好似狂舞的手臂,紧紧追着。
“扶苍师兄!我来救你!”她急急大叫,毫不犹豫扑进妖毒中,朝他身上重重一倒,动也不动了。
说好的烛阴氏不惧万法呢?!扶苍只想破口大骂。
纯钧剑柄上的明珠微微闪烁了数下,扶苍咬牙,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想要将剑拿在手中,然而连拔两次,都没能抽回来,这已经晕倒的公主力气出奇地大,把剑攥得死紧。
他拽得急了,她紧闭的眼睛突然撑开一道缝,极其不友善地瞪他一眼。
她是假装的。
最后一个念头掠过脑海,扶苍不知是怒是喜地陷入彻底的昏睡黑暗。
玄乙双目紧闭,细细聆听周围的动静,没一会儿,无数水草从头到脚把他们卷起来,一倏忽间,光影暗变,他们被拉扯进江神府邸中,落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
哦?能操控江神府邸?下界山河土地之神,府邸都建在芥子般大小的地方,所谓一沙一世界,他们这些年轻的神族还远没有到这种境界,乌江仙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阵环佩叮当,乌江仙子停在他们身侧看了许久,伸手想去抓扶苍,奈何玄乙手里握着纯钧,整个身体倒在他身上。她似是对纯钧极为忌讳,踯躅半晌,最后恨恨一叹:“哼!天之宝剑!”
说罢竟转身走了。
玄乙睁开眼,四下里先望了一圈。
这里果然是江神府邸,只是本应清辉洁净的神明府邸如今遍布灰雾,漆黑的地砖上,猩红色的大阵犹如吐息般缓缓闪烁,她正要仔细查看这是什么阵,却听乌江仙子的声音幽幽自江神殿内传来——
“想不到你这个小神君还挺倔强,你一直闭着眼睛是做什么?怕看到我的脸?我的脸不美么?我知道了,你怕看着我就会心动。你的年纪一定不大罢?要不要姐姐教你一些好玩的?”
紧跟着一个挺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杀了乌江江神,取而代之,还擅自夺取神力,嚼食神族,罪大恶极!”
哎呀,是古庭师兄的声音?他也被抓来了?好像他们正发生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乌江仙子细声道:“在这里你用不出神力,别挣扎啦……对了,好教你这个尊师重道的小古板知道,你不是想找你们先生的珠串吗?它好好的在阵眼里面被你们的神力养护呢。如何?安心了没?来,别躲了。”
古庭闷哼一声,紧跟着殿内乒乒乓乓乱砸东西,闹得声势还挺大。
玄乙也不去管,扭头寻找乌江仙子说的“阵眼”,果然见不远处有几根巨大的断裂石柱,猩红色的大阵之光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遍布全府。从阵法效力来看,应当是传说中专门用来对付天神的七煞大阵,可以夺取神力。
不过不管多厉害的大阵,总归都要遵循五行阴阳的规则,那便对她无用。
玄乙慢悠悠跨过扶苍,朝那几根断裂的石柱走去,阵眼中心放了一座石台,其上有一只张开的巨蚌,淡金色的液体在里面缓缓摇曳,一串莹白的珍珠串泡在液体中。
看样子这个就是先生的珠串了。
她伸手,轻而易举穿过那些闪烁的大阵红光,将泡在巨蚌内的珠串捞了出来,还未来得及细看,却见石柱下横七竖八放了满地的枯骨,都碎的不成形状,上面犹有齿痕。
这些碎骨莹润洁白,犹如美玉,正是神族的骨头,玄乙不由皱了皱眉头——怪不得珍珠串看上去亮晶晶的,乌江仙子一定是将过往神明摄来以七煞大阵剥夺神力养护珠串,待神力剥夺干净后便把他们吃了。
会吃人的妖很常见,敢吃神族的妖,这乌江仙子只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她一定是疯了,这是毫无挽回余地的死罪,她是笃定上界没有神族能杀了她,还是一心求死?
闹哄哄的殿内,古庭已经开始惊叫,夹杂着乌江仙子逗趣的笑声,看样子她不光会吃神族,还是个风流女妖。
玄乙自顾自沿着府邸的边缘走了小半圈,试着推了推殿门,纹丝不动,然后她确定,单凭自己独个儿,是绝对没法出去的。
她幽幽一叹,转身走回去,将手绢铺在地上,慢慢坐了下去。
无数雪花自半空幽幽坠下,很快便染白了扶苍的头发与肩膀,不出一刻,白雪已然淹没了他的膝盖,大概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寒刺骨,扶苍忽然动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
映入他眼帘的第一幕景象,便是悠然坐在对面的玄乙公主。
她怀里抱着纯钧剑坐在手绢上,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正毫不客气地打量他。而他们找了一个多月的珠串,此刻正挂在她纤细皓白的手腕上,闪闪发光。
扶苍看了她一会儿,淡道:“坐着舒服么?”
玄乙优雅点头:“挺舒服的。”
“能劳烦你把纯钧剑挪一下,放我手上么?”
玄乙望着窸窸窣窣的雪花,心不在焉:“不是已经将这把剑送给我当定情信物了吗?过河拆桥怎么行?”

第二十九章 七煞大阵
扶苍不说话了,蹙眉盯着她。
玄乙只是朝他微笑,忽见他动了动,一撑而起,不等他过来抢,她立即乖乖双手奉上纯钧剑,这位混账神君乃莽夫一枚,她好女不吃眼前亏。
扶苍瞥了她一眼:“刚才为什么要逃?”
叫住她正是因为烛阴氏所向披靡,谁知她竟然这般无用,上次遇到飞廉神君也是,还以为她故意隐瞒本事,原来果然是废材一根。
玄乙毫不心虚:“我不会打架。”
烛阴神龙骁勇善战,在她嘴里就是“打架”。
“那为什么又回来?”
玄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有水草在追我,我跑不掉。”
扶苍觉得又有一口气横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简直不想再搭理她,侧耳听了听附近的动静,江神殿内古庭中气十足地叫骂,听起来应该暂时还不会有事。
再看看断裂石柱处红光闪烁的七煞大阵阵眼,从阵眼的规模看,整座江神府邸都已被大阵包围,他却没有神力被剥夺之感,甚至方才所中的妖毒也消褪得十分迅速。
扶苍蹲下身,抓起一把白雪,任由它们从指缝中滑下去——烛阴白雪,怪不得,她总归还是派上了点用场。
“我有一个问题。”玄乙绵软的声音在后面轻轻响起,“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
扶苍握住纯钧,低头看了看地上流窜的七煞大阵之光,淡道:“再撑一会儿。”
玄乙低声道:“你最好快点,我神力微薄,撑不了多久。”
说完她丢了一颗拳头大小的雪球过来,又道:“雪球要是融化了,大家就留下来给她当晚膳罢。”
扶苍默然将雪球放入怀中,突然一把握紧她的手腕,五根手指如铁钳般箍住她,刚好叫她挣脱不开的力度。
玄乙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他神色平静:“别拖后腿的意思。”
她?拖后腿?玄乙正要反唇相讥,孰料扶苍一把抽出纯钧,寒光乍现,地上的七煞大阵瞬间被劈开,贮存在其中的神力与妖力似气泡般密密麻麻地蒸腾上升,紧跟着一股大力拽着她,脚不沾地飞了出去,疾若闪电——好吧,看起来她还真的会拖后腿。
江神殿内争执的声音骤然停了,乌江仙子窈窕的身影方出现在门前,扶苍凝神念动真言,一指点在她肩上,她惊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朝后飞去,足飞了十几丈才跌落在地,被数道金光真言拴在地上,动弹不得。
“扶苍!玄乙公主?”
屋内的古庭衣冠略散乱,脸上也不知被亲出多少胭脂印,全无平时古板严肃的模样,此刻被他这样充满惊喜的凝望,玄乙撑不住“嗤”一声笑出来了。
“快走。”扶苍继续念动真言,令那些捆住乌江仙子的金光真言又多了数道,这才拽着玄乙冲至府邸大门前,一剑削开大门,一瞬间光影转换,四下里变成了阴暗无光的江底,他身上神力震荡,祥光也亮到了极致,霎时间照亮了方圆十里的江底。
玄乙只觉眼睛要瞎了,急忙用另一只手使劲捂住,听古庭在后面恨恨地连声道:“这个妖简直胆大包天!不但杀了江神一家,冒充江神,还时常挟持过往神明,食肉啖骨!如此罪行累累,附近的山神土地竟然不向上界汇报!”
虽然不乐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乌江仙子的修为根本是深不可测,大约飞廉神君都难以与之抗衡。飞廉神君今年三十二万岁,比他还要厉害的妖,都是那些庞大而古老的有名妖族,绝不可能在神界没有记录。事实上,下界如有妖族超过十万岁,附近的山神土地便立即汇报给纠察灵官,由纠察灵官记录在册,绝无遗漏。
更何况她还会嚼食神族,简直闻所未闻!神界居然毫不知情,以至于他们三个懵懵懂懂跑来这里,差点丢了小命。
忽听身后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原来有个烛阴氏,怪不得跑得这么快,还顺走了我的珠串,我竟看走眼了。只是,这么微薄的神力,这么幼小的年纪,你家长辈怎么放心你出来的?”
他们都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美貌的乌江仙子一步步踏着虚空白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无论他们怎么拼命飞,却始终甩不开她。
古庭怒道:“你已是负罪累累!竟然还敢再犯!”
乌江仙子微微一笑:“听说你们的先生是白泽帝君,我好久没见白泽帝君了,怪想他的,他是不是依旧一付长不大的滑稽模样呀?”
大言不惭!古庭那颗尊师重道的心被点燃了,忍不住打算为了先生的名誉继续跟她严厉地争辩几句,却听她又娇声道:“扶苍神君,你方才那一招戳得我好痛,你可得赔我。”
乌江仙子摘下身上的披帛,语笑嫣然:“罚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她将披帛轻轻抛出,迎风瞬间长了十几丈,直把天空都遮挡住。玄乙登时急了,使劲把胳膊扭来扭去,想要甩开扶苍的手——他自己去送命罢!让她走!
冷不丁眼前忽地一白,密密麻麻犹如流云般的柔软披帛竟不知何时已包裹住他们,眨眼就把她和扶苍捆了个结结实实,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们一扯,玄乙只觉天旋地转,身体被扯得倒飞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扶苍倏地吹了长长一声口哨,先前躲在云海中的九头青狮一扑而下,张口咬住正准备出手相助的古庭,也不管他如何乱喊乱叫,拔腿便逃,嗖一下就变成了小黑点。
怀里有个身体在使劲挣扎,那倒霉的龙公主和他一起被披帛裹住了。扶苍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披帛吹裂,揪住她的后领,像扔袋子似的,毫不留情往背上一丢。
好疼好疼!玄乙疼得两只手乱抓,却又被他牢牢钳住手腕,动弹不得。
乌江仙子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定睛看看扶苍腰上的纯钧剑,再看看他冷若冰霜的容貌,她轻轻一笑,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子,道:“扶苍神君,你这样俊雅的容貌,一定比方才那个小神君知情知趣,乖乖陪我回去好不好?当然,你若是觉得我的姿色还可入眼,我们也可以做一些更快活的事。”
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得娇媚至极,双目盈盈含水。

第三十章 鲶鱼巨妖
玄乙原本疼得脸色发白,听见这话,便正色道:“扶苍师兄,乌江仙子这般邀请你,你就去罢,我绝不打扰。”
快把她放下来让她走!
乌江仙子笑吟吟地望向她,目中流露出一丝贪婪之色:“这位烛阴氏的小公主闻起来真香,吃起来一定特别鲜嫩美味,我可舍不得放你走,再说,珠串你还没还我呢。”
玄乙笑了两声:“哪里哪里,烛阴氏肉糙骨硬,必然不合仙子的口味。其实以仙子这样的本领,何须冒充江神?你早已比江神厉害得多。”
乌江仙子忍俊不禁:“你真会说话,我厉害吗?可惜呀,我再厉害也还是妖,做不得神。”
玄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从腕上褪下珠串放在扶苍手中,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道:“扶苍师兄,麻烦你将珠串还给仙子。”
珠串一入手,扶苍神色不变,忽然扬手将它远远抛了出去,神力一掷便是九万里,珠串眨眼就不见了。
乌江仙子的面色终于阴沉了下去,冷冷盯着他。
扶苍不理会她的无声威胁,淡道:“你不去追,珠串便要被其他妖族捡走,你自然清楚萦绕神力的珠串有多少妖族眼红,那些藏在暗处的上古妖族亦然。”
乌江仙子似怨似怒哼了一声:“谁叫我还舍不得吃掉你,好罢,我就陪你们玩玩。”
她转身踏莲而去,步子轻巧而缓慢,却走得极快,不过一晃眼,已在百里之外。
“快走!”玄乙低头催促,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先把我放下来!”
扶苍像没听见似的,紧紧箍住她的两只手,御风往南天门方向疾驰。
玄乙只觉指骨都快被他捏碎了,疼得在他身上一顿乱踢,齐南要是看到他家平日里端庄无比的小公主如此泼妇样,怕是眼珠子都要吓掉出来。
“南天门离这里还远,而你飞得太慢。”扶苍任由她踢了无数下,“以她的本事,要追上我们不必费多少工夫。你再踢一下,我便把你捆住投进江里,看她是要珠串还是追我。”
玄乙高高扬起的脚只得再慢慢缩回去,她是不怕五行阴阳术法,但那个乌江仙子要是打她,那还是很疼的,她不像清晏,她可是一点架都不会打。
“飞快点!”她憋了一肚子火,那个乌江仙子要是发现丢出去的珠串是她用白雪捏出来的赝品,肯定会怒火滔天地杀回来,不管怎么说先赶回南天门是正经。
可恨这南天门建得那么远,可恨凡间时间流逝那么快,眼看天边晚霞灿烂,南天门还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玄乙心中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欲开口催促,忽闻乌江仙子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竟敢骗我!”
她来得好快!两位天神心中都是一凛。
扶苍抽出纯钧,急退数丈,便见乌江仙子远远地踏莲而来,面色铁青。
她冷笑着在他俩脸上看了片刻,说道:“扶苍神君,我本舍不得找你的麻烦,可你们不该戏耍我!不要以为我不会动手!”
她将脚一跺,身上素白的冕服忽然裂成碎片,清越的江神神力瞬间化为磅礴的妖力震荡开,连天上的云都被震散,扶苍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妖力,情不自禁退了数步。
天色骤然一暗,狂风大作,妖云密布,层层叠叠将他俩困住。乌江仙子的妖娆身段被包裹在一层极薄的赭色长裙中,她瞥向扶苍背上趴着的烛阴氏公主,小丫头手脚并用死死抱着他,脸色发白,看起来好像与传闻中牛逼哄哄的烛阴氏不太像。
她忽地从肋下抽出两根长长的软鞭,快若疾电,一左一右刺向扶苍的双目。
扶苍将纯钧当胸画了个圈,两仪八卦的清光乍现,谁知两根软鞭中途竟然转向,一鞭击碎两仪八卦的清光,又一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玄乙。
扶苍凝神念动真言,一层无形屏障罩在玄乙身周三尺处,只听“啪”地一声,那屏障竟毫无作用,瞬间被打个粉碎,长鞭飞快绕住玄乙的腿,用力一扯。
玄乙大吃一惊,又来这招!腿上拉扯的巨力让她全然无法抵抗,惊呼着被拉下去,她慌乱中两手乱挥,一把抓住了扶苍的头发。
他的头皮被扯得剧痛无比,不得不弯下身体,两手托在她腋下,紧紧箍住她,一面急道:“松手!”
“我不松!”玄乙气急败坏,“拽不住我你就做秃子吧!”
只会捣乱的龙公主!扶苍一口气吹出,利风切断了头发,双手箍着她的姿势变成一只手紧紧拽住她的一条胳膊,另一手挥舞纯钧,劈向软鞭。
谁知那软鞭看着细而长,竟坚韧无比,以纯钧之威,竟只削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乌江仙子呵呵笑道:“以你的本事,砍上一千年也砍不断我的软鞭!你家先生来了或许还可一试!放手罢,待我吃了这烛阴氏,再来和你耍耍!”
扶苍眉头紧蹙,只觉对面的拉力越来越大,他不肯放弃,用上十成气力,将玄乙拽紧。
要断了!她要断了!玄乙疼得差点尖叫。
她忽地面露惊喜,望向乌江仙子身后,急道:“爹爹!快杀了这妖!”
钟山帝君来了?!
乌江仙子心中一惊,手上的力道不禁放松了几分,尚未来得及回头,只觉身后风声锐利,她对烛阴氏三个字极为忌惮,不敢硬抗,当下将软鞭一丢,滴溜溜转了无数圈,急急避开。
谁知身后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几道苍蓝的剑光稀稀疏疏地划过方才她站立的位置,想来方才的风声只是术法的剑气声。
她被耍了!
说时迟那时快,令她毛骨悚然的纯钧剑又到眼前,秋水寒光似一张密网,将她牢牢锁在里面,霎时间血光四溅,她身上纵横交错也不知被削了多少剑,那件薄薄的赭色长裙几乎成了块破抹布。
想不到这年纪不大的神君身手如此犀利,加上纯钧乃天之宝剑,为其所伤之处痛彻心扉,乌江仙子怒吼一声,身体忽地蜷成一团,赫然现出原身,竟是一条长有几十丈的鲶鱼巨妖。她无声地朝扶苍嘶吼,鱼尾以雷霆万钧之势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