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苏寻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目光一低,发觉地上有一条血红的线,从门口延伸到花九千的脚底,在她脚底变成红色的一片,还在渐渐增多。那样浓稠的血,几乎立即刺伤了他的眼睛。花九千仿佛什么都没发觉,背对着他静静整理自己的头发。
苏寻秀整个人好像被针扎了似的,暴跳起来,飞快冲过去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你小产了!不要动!快去叫大夫!”他都不知道自己叫了什么东西,只顾着把她放在床上,床单上那样触目惊心的血液更是让他惶恐,心头乱跳。
花九千忽然抓住了他乱挥的手,他猛然一惊,低头看她。她脸色更加苍白,简直如同死人一样,映着她漆黑的双眼,分外深邃,如同一个漆黑的梦。
“不是小产,不要慌。快点出去!”她低声说着,声音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苏寻秀真怕她马上就要死掉,他无意识地挥手,抓住她细瘦的手腕,只觉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背后出了大片的冷汗。忽然,他的手指感到了她手腕上脉门的急促跳动,那种脉动的速度,简直不是活人能有的,但虽然跳的快,却的确不是小产预兆。她并没有怀孕,那为什么会流那么多的血?
屋子里血腥味浓重,夹杂着她常抽的烟的味道,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还有织辉草刺鼻的味道……织辉草!他忽然想起猫三说过,织辉草可以止痛,安神。他果然是骗他!还有那黑色的丧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去叫猫三!”他急急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谁知袖子忽然被人死死扯住,花九千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他,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苏寻秀从未见过她露出过真正生气的模样,她此刻的眼神是如此阴森可怕,瞳仁里甚至隐约泛出红色的光,他不知那是血的倒映还是什么别的,只觉她的一双眼妖异可怖。
“给我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花九千冷冷说着,将他用力一推。
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苏寻秀只是晃了一下胳膊,可是她的眼神是那样可怕,以致于他觉得寒渗渗地,不由自主就转身离开……不,是逃开。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她面前狼狈逃走,头也不敢回。
13.万峰会
准备东西,有什么好准备的?他已经决定了,立即离开!此生都坚决不再踏入南崎半步!花魔女给他下了七步倒的蛊,让他无法离开书局七步,但现在她既然要走,必然会解开七步倒的蛊,然后给他下一个新的蛊。
时机只有那一瞬间!是自由还是沦陷,就在刹那。
猫三很快就准备好了马车。马车从外面看来十分简单,黑色的车壁,简单的小门。倘若不是苏寻秀绕到后面试图寻找最佳的逃离时机,也不会发觉在车壁的最底端,雕刻着一朵纯金色的六瓣花。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花,花瓣很大,形状狭长,仿佛加大了两倍的人的眼睛。在每一片花瓣上,都点缀着一颗黑色珍珠,熠熠生辉,乍一看真的像眼睛。苏寻秀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上去。
指尖刚刚触到珍珠,猫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冷冷响起:“你在做什么?包袱收拾好了么?”
苏寻秀一惊,急忙缩手,他神色自如地回头,笑道:“我本来就没什么包袱可收拾,出门带包袱的都是穷鬼,我只要带了银子,去哪里都不会饿着冻着。”
猫三哼了一声,他因为苏寻秀点了自己穴道的事情对他越发没有好感,于是冷道:“这一路你小心点,如果再敢像刚才那样冒犯老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第二次!”
苏寻秀哈哈一笑,转身就走,走过猫三身边的时候,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呀,还真多情。到底喜欢哪一个?”
“你……!”猫三陡然变色,苏寻秀却早已笑嘻嘻地回屋子收拾他所谓的包袱了。
一直回到屋子里,苏寻秀才摊开手掌,手心里滴溜溜转着一颗精致的黑色珍珠。他小心拈起,对着月光仔细看。黑珍珠在月光下散发出迷人柔和的光泽,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他吸了一口气,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有些凹凸不平,似乎刻了什么。
他点了火折子,仔细转着珍珠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万……峰……会。”
这是什么帮派?听也没听过。苏寻秀心头起疑,他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四天王当年快意武林,四处游荡的时候,不知见识过多少武林门派,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万峰会。这个门派出手如此阔绰,区区一辆马车上面都要点缀价值不菲的黑珍珠,可见必然不是小门小户,刚才虽然只有一瞬间,他还是看到了,雕刻在车壁上的花朵是纯金的,精致而且繁琐,没有一定的工艺根本无法做出来。万峰会就算不是武林大派,也必然是个有渊源的门派,何以他闻所未闻?
再转念一想,南崎流行秘术,王公贵族都在一个劲收买懂蛊之人,以花魔女那般身手,想权倾朝野也不是非常困难的事,一个极普通的蛊师下一次蛊都要收取十两黄金,更遑论花魔女那般花样品种繁多。她为什么要缩在一个破烂书局里面?迷霞镇她的名声也算十分响亮了,就算她想闲云野鹤,书局也不可能如此安生,南崎的那些贵人,对蛊师向来是得不到就要毁掉以免日后麻烦的类型。
是什么理由,能够让她安然待在九千书局六年之久?
苏寻秀理不清乱麻似的思路,干脆灭了火折子,把黑珍珠塞进袖袋里。正要推门出去,却听猫三在外面说道:“老板,还是让我先去吧!你……你先留在书局里面,过了七日如果还有蹊跷,再去不迟。”
花九千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疲倦,他甚至怀疑她下一刻就会昏过去,她说:“我不要紧,雪山那里多古怪,你们几个经验不足,只怕应付不来。”
苏寻秀推开门,就见花九千罩着一袭黑色狐裘,静静站在马车前。甚少见她穿这种深沉单调的颜色,在他印象里,花九千就等于火焰,可如今这团火焰却失去了明亮的颜色,变得萧条清冷。他不由立即想到方才她脚下大滩大滩的猩红鲜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女人从头到脚,从睫毛到手指头都是迷,他简直没有一点可以下手窥探的头绪。
花九千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不知为什么,面对她如此明亮的眼神,他却觉得异常轻松。还好,她虽然面色虚弱,好在精神上还是一团火。
花九千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才慢吞吞地说道:“你的包袱呢?就这样赤手空拳出门?”
苏寻秀耸了耸肩膀,笑道:“有你这个金主在,我还要什么包袱?你总不会让我没衣服穿没饭吃吧?”
他的嬉皮笑脸只换来她一个冷眼,花九千回头吩咐猫三:“你在前面赶车,相信你知道怎么做。秀秀,你和我上车。”
苏寻秀苦着脸走过去,低声道:“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听起来好恶心!”
花九千头也不回,说道:“那好,就叫你小苏子。”
“不,还是算了吧……”
猫三已经跳上了马背,花九千打开车门,提着狐裘想上去,可是连跨两次都没成功。她额头上满是冷汗,能看出来她在竭力忍耐着什么,脸色煞白。苏寻秀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抱起,轻松跳上马车。她的头发柔软馥郁,擦过鼻前,有点痒,更多的却是说不出来的幽香。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失神。
花九千抬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俏皮笑容,轻道:“不错啊,秀秀,我真要把你当好男人了。”
“废话,小爷本来就是绝世好男人。”苏寻秀不想和她说话,关上车门就靠在窗边发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点着手指道:“喂,马上都要出书局了,那该死的蛊你还不给我解开?”
花九千软绵绵地靠在软垫上,只是微笑,却不说话。苏寻秀不知道那是不是叫做高深莫测,只知道自己被她笑得很不爽,只听猫三在外面马鞭一甩,马车缓缓向大门行去。他黑了脸,急道:“喂!你是不是想我变成一滩烂泥和你们去雪山?花魔女!喂!我可真要生气了!花魔女……!”
马车轻轻巧巧出了门,绕过街角,苏寻秀怔怔看着花九千,他居然没事?七步倒什么时候解开的?他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倘若我下蛊都能被人看见,那还有什么意义?”花九千慢条斯理地说着。
苏寻秀第一个念头是破窗而逃,第二个念头却是不敢,怕她去了七步倒不知给自己下了什么新蛊,自己好歹是个轻功绝顶武功高强的男人,却被她老鼠似的玩弄在手掌心,实在不甘,却也毫无抵抗之力。
就这样两个念头一转,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失去了立即逃离的机会。因为马车刚刚出拐角,就被迫停了下来。苏寻秀微微一愣,却听猫三冷道:“有要事需要暂离数日,别阻拦!待事情一解决,必然立即回来!”
他和谁说话?外面有人么?为什么他半点动静也没听到?苏寻秀立即要揭开窗帘往外看,花九千忽然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不关你的事,不要动!否则危险!”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九姑娘当初答应了什么?如今三大夫死了,便要抛弃前约么?”
花九千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说话。外面的猫三早就接口:“不要总是拿三大夫来压老板,我们遵守约定,在书局安分了六年!何尝毁过信誉?这次确实有要事,快让开!”
那人却干笑两声,又道:“万峰会的规矩九姑娘没忘吧?说过的话,许过的誓言,可不像普通人说说就过了。就算九姑娘现在万人之上,也不可坏了三百年的老规矩。九姑娘当年的誓言,还要老身今天重复一遍么?”
猫三勃然大怒,他忽然从怀里取出一面五彩斑斓的牌子,上面居然刻着一条金色的大蜈蚣,蜈蚣盘卷如同山峦,身后是血红的太阳。对面那灰衣人一见这牌子,登时垂下头半跪在路边,朗声道:“属下放肆!见牌如见人,但属下还是不能放九姑娘过去!”
猫三森然道:“你是想当着天龙牌前犯上?”
那人头也不抬,只是说:“属下不敢!但属下决不能让九姑娘离开书局半步!”
猫三还要叱责,忽听花九千在车内轻道:“猫三,你闭嘴。”
窗帘忽然拉开,一只雪白的手从窗内伸了出来。月色妖异,她纤细的手腕乍一看如同用冰雪堆砌而出的,五指纤纤,每一根都柔软精致。然而此刻这美丽的手指上却盘旋着一条血红的小蛇!它围着她的手腕转圈,细长的尾巴卷住她的手指,倒三角的小头高高昂起,一双眼如同银屑点缀而成,分外鲜艳美丽。此刻小蛇丝丝吐着蛇信,声音异常刺耳。
“你既然用规矩来压我,我便用规矩还给你。你说说,上三峰的人,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违背自己的誓言?”
那人本来见了小蛇就有些失色,再听她这样说,不由面如死灰,叩首至地,再也不敢说话。
花九千朗声道:“以我血祭朝香蛇!违背誓言之报,以我身承受!术官,你还不取玉匣子过来?!”
那人只得从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匣子,恭恭敬敬打开捧到她手腕下。花九千忽然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小小的朝香蛇猛然窜起,张开口,细若针尖的牙齿立即没入她的拇指中。殷红的血珠子汩汩冒出来,滴入玉匣子里,居然弥漫起一股细细的白烟。此刻再看玉匣子,里面的血已经凝结成球状,其色如墨,在里面滴溜溜打转。
花九千手腕一转,也不知用了手法,朝香蛇立即消失了。那人合上玉匣子,垂头退到路边,沉声道:“请九姑娘过!属下不敢阻拦!”
花九千笑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最近不是大富大贵了么?利用南崎情势不稳,你们发了好大的财啊。我的血只怕一直是会里面人最想要的东西吧?这会倒和我玩起客气!不用多说,我这一去多则一年,少则两个月,必然回来。书局就拜托你们帮我好生看守,如果少了一样东西,我要你整条胳膊陪葬。”
那人只连声道:“属下不敢!九姑娘走好!”
猫三挥起鞭子,马车飞快在无人的大道上飞驰,不一会便消失在街角,再没了踪影。
苏寻秀一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花九千,好像她已经从狐狸恶魔突然蜕变成了神仙妖怪,这一路他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少次,死活也没找到她身上有什么地方能放下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
虽然早知道蛊师的世界是十分奇妙的,可实际看到,却依然震撼。他越发确定,鹤公子的秘术与这个女人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她用蛊用毒简直和玩泥巴似的,倘若不是从小就练习,谁也不可能如此熟练。还有那个什么万峰会,神神秘秘古古怪怪,只怕这个女人与他们有不小的渊源,说不定是个专门研究秘术的门派?那他没听过也是正常……
正在胡思乱想,对面花九千的身体忽然一动,然后软软瘫在垫子上,她的脸色已经比死人还要难看了。她有些颤抖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倒出两颗碧绿的药丸,一把丢进嘴里,硬生生吞下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苏寻秀凑过去,见她一动不动,不由轻道:“花魔女?你是要死了么?”
她闭着眼睛,声音柔倦:“啊,要死了。你想怎么样?”
苏寻秀转了转眼珠子,瞥了一眼窗外,马车已经驶出迷霞镇,外面是无边无际的荒原。他搔了搔下巴,淡道:“哦,没什么,问清楚,我好替你办丧,狠狠哭一场。”
她还是没有睁眼睛,却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得俏皮却又疲倦:“那真是谢谢你了,秀秀,难道你真的是个好男人?”
苏寻秀啧啧两声,正要大大夸奖自己一番,忽然脸色一变,低头捂住腹部再也不说话了。花九千一惊,急道:“你怎么了?快把手给我!”难道万峰会的人偷偷下毒?!
苏寻秀只是摇头,半晌抬起头来,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煞白,喃喃道:“我死了我死了!肚子好痛!好像要拉肚子了!啊!晚上不该吃肉的时候喝冷茶!”
花九千好气又好笑,推了他一把,一面还是不放心地问:“真的是要拉肚子?没有别的地方痛?”
苏寻秀捂着肚子只是叫:“你这没人性的女人!这会还要怀疑我!快!告诉我马桶在哪里?”
花九千笑道:“车上哪里有马桶!算了,你下去解决吧!”
苏寻秀急得只是跺脚:“那快点停车啊!快点快点!我要死了!”
花九千叫道:“猫三,停一下!”
马车很快停下,苏寻秀跳下马车,还不忘回头问一句:“你没再下七步倒吧?我可不想拉肚子的时候突然昏过去!”
花九千疲惫地摇了摇手:“快去吧,哪里有那么多罗唆的话!”
苏寻秀终于狂奔进树丛里,没了踪影。没过一会,猫三忽然轻道:“老板,这人狡猾的很,只怕早已跑了。要追么?”
花九千微微一笑:“他早就等着这一刻呢,我岂能不顺着美人的意思陪他玩玩?不用追,他很快就会明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猫三皱起眉头,半晌又道:“老板,我不相信这人,留他在身边总觉得是个祸害!”
花九千在软垫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只要是人,就无法去相信。善恶不过是一个念头,可是作出来的事情却无法挽回。不留他,他就去祸害别人。留他,至少我有法子可以制他。这人是个魔王,一定要有个法子可以治,不然他就无法无天了。”
猫三不再说话,轻轻挥了挥鞭子,马车继续往前面的凌月镇驶去。
苏寻秀在荒原里狂奔,从出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由是这样可贵幸福。啊啊,天空原来这样蓝,枯黄的草也无比可爱!天知道他是多么想念窑子里那些莺莺燕燕香喷喷的姑娘!这半个月里他简直比圣人还节制,差点就被逼疯了。
他这辈子都不要再踏上南崎这片可怕的土地!这辈子都不要再和蛊术扯上半点关系!他跳过一块大石头,长发随着跳跃,丝丝缕缕划过脸颊,那样冰凉酥麻的感觉,让他硬如铁石的心头终于也有些发软。
花魔女……念起这个名字,又是恨又是咬牙,只恨不得可以将她的狐狸皮剥下来。可是,偏偏舍不得。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是个大美人,而他向来怜香惜玉,所以大人有大量不和她计较。这个解释太合理了,所以他立即开始心安理得,撒开双腿,如同一只欢乐的羚羊,狂奔再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也快黑了,当第一缕月光洒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身体有些不对劲。等等!他明明是往前跑的啊!可是他的双腿为什么不受控制了?他怎么整个人在往后倒退?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停脚,谁知双脚一点也不听使唤,好像完全成了脱离身体的一部分,固执非凡地往后奔。他在惊惶中,才忽然想到,自己中了花魔女的计!她是解除了七步倒的蛊,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他下了一个新蛊!
眼看自己不停地往后倒退,这滋味实在不好受,他只得转个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原路跑回去。
他的自由!他的姑娘!他的吃喝玩乐!他的珠宝!苏寻秀在心里狂吼,最后憋不住厉声叫了起来:“花魔女!小爷总不会放过你!”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他,一定会觉得惊骇莫名,因为他一面愤怒地吼叫,一面上身死命往后仰,可是他的双腿却在飞快地往前跑,简直和邪灵上身一样诡异。
嗷嗷嗷,荒原夜是如此凄凉,远方的狼嚎与他的吼声混在一起,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十分可怜。
当苏寻秀被迫跑回来的时候,花九千正舒服地半躺在客房的软凳上磨自己的指甲。“砰”地一下,门被人踹开,她笑眯眯地抬眼,正对上门口那个气喘吁吁,几乎要虚脱的可怜家伙。他脸色铁青,几乎要喘死,双眼里满是怒气怨气。
他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撑不住倒在地毯上,翻了个身,无奈地看着她。
花九千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笑得十分甜蜜,半晌才道:“欢迎回来,秀秀。看起来,你的拉肚子已经痊愈了。”
苏寻秀长叹一声,捂住脸,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也都不想说了。
14.不知足
在安明村待到第三天的时候,狐七终于忍不住了。不是村民不热情,相反,因为狐七用蛊术治好了王先生的脚,村民们对她和鬼八简直热情到了极点,从吃饭到住宿再到穿衣,几乎是无微不至,村长甚至特地空出自家的后院两间瓦房给他们住。
南崎的人对会秘术的人都怀有尊敬的心态,即使安明村与世隔绝却也不例外。但狐七却总是觉得不快活,这个村子给她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她和鬼八说了,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问过村民要怎么出去,因为他们有重要的任务要做,可是没人回答,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避开这个话题不谈。久而久之,两人越发觉得诡异,眼看着是他们打算把两人留一辈子了。
这天早上,住在村长隔壁的孙大娘提了早饭过来敲门,狐七一开门就被她喜滋滋地轻轻推进去。
“小狐七,过来,大娘有话要问问你。”孙大娘神神秘秘地,先放下了篮子,左右看看,又故作自然地轻声问道:“鬼八呢?不在家么?”
狐七向来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村妇老太太,当下只得老实地回答:“鬼八还在睡觉呢,您找他有事?我去叫他!”
她还没转身就被孙大娘急急拉住袖子,她一面笑一面低声道:“让他睡吧!大娘问问你就行啦!鬼八今年大概也有十四五了吧?唉,你们都是伶俐的好孩子,大伙可喜欢你们呢!特别是鬼八,难得看到这样俊俏又勤快的男孩子!”
狐七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嗯,鬼八是很好很好的。”
孙大娘笑得满脸皱纹开了花,连声道:“是啊是啊!昨天我还看到他帮李家媳妇除草呢!唉,哪里见过这样能干的男子!这些粗活,原都该是女人做的。李家媳妇昨天到我那里,一口声说鬼八好。小狐七,你真是有福气呀!”
狐七越发满头雾水,这话明明是夸奖,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却不觉得开心,她说道:“下田种植这些粗活,原本就该是男人来做么。这都是鬼八应该做的呀,我们在这里总不能白吃白喝……”
她的话还没说完,孙大娘就打断了:“你说的什么话!小狐七,这些傻话和大娘说说罢了,千万别在大伙面前说。大家喜欢你们还来不及呢!什么白吃白喝!”
狐七莫明其妙点了点头,她饿了,只等着孙大娘说完就可以吃她带来的豆沙包子,她一直盯着桌子上的篮子看,眼睛都快看直了。可是孙大娘显然没发觉,她甚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又开始滔滔不绝:“小狐七,大娘今天是来说喜事了。我知道你们外面人规矩多,你可能不愿意,不过好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当真忍心鬼八老了只有你一个人服侍他照顾他?你下田干活的时候,不怕他一个人在家闷着慌?他那样的人品,可不憋屈了他?”
狐七眨了眨眼睛,终于迟疑地说道:“大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大娘抿了抿唇,笑道:“说亲事来啦!你还记得你们刚来那天,带你们进村子的那个红衣服小姑娘么?”
狐七想了想,印象里依稀是有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一二岁,但眉梢眼角甚是风流漂亮。她好像特别喜欢鬼八,最近总是有事没事跑来找他,可惜鬼八脾气坏,都不理人家。她点头道:“我记得的,她是不是叫……婉念?”
孙大娘拍手:“就是她啦!她可是咱们村里数一数二的小美人!从十一岁开始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人家父母疼女儿,舍不得那么早嫁出去。不过呢,女大不中留呀,人家父母就是看上了鬼八好人品,又是个体贴的性子,所以千拜托万嘱咐地让我来给你说说。”
“……哦。”狐七擦了擦嘴巴,只盯着篮子看,恨不得把它看穿了,用眼光把豆沙包子吃进肚里。
孙大娘见她没有什么不悦的反应,不由更加欢喜,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小狐七,大娘早知道你是个好脾气的,婉念真是个有福的人,遇上你这样的正妻。你放心,你是最大的,将来鬼八不管娶多少个妾,谁也不敢和你争。”
狐七突然哽住,满嘴的口水被她呛了回去,她剧烈咳嗽起来,一面不可思议地瞪着孙大娘:“大娘……咳咳!你……你说什么?!什么正妻?鬼八那么小,娶什么妾啊?咳咳……再说……我们根本没打算在这里长住……”
孙大娘只当没听见,拍着她的背喜滋滋地说道:“你别害羞啦,你们俩的事情,大家早都公认的!鬼八那小子将来要是敢负你,大娘第一个用锅子砸他替你出气!”
“咳咳!不是!我们……”狐七急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固执的老太太扭转过来。
孙大娘压根把她的反抗当作空气,笑道:“那就这样说定咯!我马上去婉念家,告诉他们这个喜事!”
“诶?等……等等!”狐七急忙伸手去抓那个兴奋过头的老太太,一抓没抓中,忽听身后传来鬼八冷冷的声音:“我不要,我从来没有在这里娶妻纳妾的打算。”
鬼八来了!狐七一边咳嗽一边回头,他好像是刚刚起床,头发都没束,披散在身后,纤瘦的肩膀上披着一件黑绸袍子,越发显得肤色雪白,秀雅娇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