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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整个东宫都苏醒的极早,天亮的快,新房外一早便站满了等待进屋服侍的宫人。
太子妃未满十五尚不到及笄之龄,阖宫默认了太子不会兽性大发将之如何,这在民间也是俗成的惯例。
果然,得到允许进屋后太子殿下如往日那般一脸漠然地坐在床头,见人来了才往屏风另一头走去。
阿辛捧着衣裳来在床榻层叠的帘蔓前,她是这回才从慕凰台调至东宫的,仗着自己同太子妃过去说过几回话,胆子便较之别的宫人大上许多,“太子妃殿下,起来更衣了,奴婢们服侍您梳洗。”
海兰喜珠采菊三个也从屋外进来,看了阿辛一眼,只有海兰拨开帘蔓进去半边身子看里头情形。
念颐蔫蔫地坐在床里侧,见到是海兰才动了动唇,须臾轻声道:“我总觉得,太子并不很喜欢我,我也对他无甚想法。倘或是这般,将来会不会叫宫中其他人笑话?”
“谁敢笑话殿下,”海兰接口很快,思路也清晰的紧,引导她道:“这才是婚后的头一日,往后有多少日日夜夜,路还长,从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说法,殿下如今循规蹈矩不出幺蛾子,日后同夫君处着处着,有些事情必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她们说的其实不是同一桩事,海兰分明想歪了,念颐听到她话的后半截才反应过来,她有些窘迫地摇摇头,“我不是说的你说的这个——”顿了顿,神情里露出几许失落地道:“我不想瞒你,昨晚上…等太子回来的时候,他来过了… …”
海兰整个人都震了震,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合着如今即便是成亲了,承淮王也依旧能被视作她们姑娘一生里的劫数么?否则承淮王殿下一日在这座城池的某一处,便一日同姑娘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人的情感是难收的覆水,操控不当,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念颐低着脑袋玩自己的手指头,喏喏道:“我只是知会你一句,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此番家中寄希望于我一身,谁都能够糊涂,我不能。”
家族大义前儿女情长衬得都是小事了,海兰颇为欣慰地看着她,“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只是不必过于苛求自己,谁还不能有点小心思呢,横竖别人也不能晓得您在想什么。”
她这话说的倒好像暗示她可以在心里想着须清止以外的男人一样,念颐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抬手在脖子上昨日须清和亲吻过的地方捂了捂,心头浮起蒙尘似的寥落。
寝殿中宫人只闻太子妃同她的侍婢在床帐里细细碎语,一时并不敢出声干预,直到念颐自己出来她们才按部就班,服侍着漱口净面,换上符合规制的大袖长裙。
随后简单用了早膳,念颐便同须清止一道儿先是正式拜见帝后,不过皇帝是真病得不成了,躺在床上无声无息,面色灰败。皇后面上平静,仅有的一丝愁容在念颐这里看来也是假装出来的,好在对她还算满意的模样,握着手叮嘱了几句。
皇帝圣躬不佳,一切礼节便从简,见过帝后紧跟着就是去宗祠拜祭列祖列宗,
两人将将要走出慕凰台的宫门,那里石阶上走上来两个人,念颐并不曾注意到,须清止却忽然一反常态亲昵地扶住了她的手,另一手也略揽住她的腰肢,“仔细着些,门槛高,不看路却容易有磕绊,念颐想叫我担心?”
她受宠若惊,不明就里连忙摇头说没有,与他状似亲厚地相携跨过门槛。
突然听见太子道:“八弟,九弟,你们来请母后的安么?”
须清止道一声是,目光并不避讳地落在念颐面孔上,随后,看到太子搭在她腰间的手。嘴角笑纹便加深了几许,眸底深处涌动着遮天蔽日的暗潮。
麒山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到念颐身前弯腰一礼,笑笑道:“今日起便是嫂嫂了,见过嫂嫂,往后大哥身边有妥帖人照应,我这做弟弟的也为他高兴。”
念颐回以一礼,唇畔浮着得体的笑意,半点也不敢往须清和那里看。可是麒山王既然主动和太子妃说话了,须清和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要他唤她为“嫂嫂”,这两个字如鲠在喉,须清和双手揖了揖,发带垂至肩头,语气平直得仿佛被搓揉的纸张,“太子妃。”
念颐低头看自己鞋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太子一定在看他们。
她忽而想通了,本就不打算同须清和再有牵扯,越是这样尴尬的场面她越是要沉着,不好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便欠了欠身,稀松平常地道:“九殿下。”
太阳升上来了,太子从近侍手里接过伞,却是单单遮住念颐,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走吧,再不去就误了时辰了。”
念颐再一次受宠若惊,而他若有似无回了回头,在伞盖的遮挡下靠近了她——
须清和沉默观望,看着太子和念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远,面上如同一江无澜死水。麒山王摇着折扇感慨道:“好个天仙配,郎才女貌不外如是,啧,看得我都艳羡了。”
“再郎才女貌,也要有命来享受。”须清和吊起嘴角看麒山王,身体往后仰靠在轮椅椅背上,指尖在扶手轻摩,“八哥送进东宫那位名唤‘禾茹’的宫女,如今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的直言不讳叫麒山王惊愕,本就是暗下里的小动作,还道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 …
转念一想,麒山王又放下心来,不错,承淮王嘴上这么说出来,可见他是不会再大费周章将他捅出去。于是便也不抵赖,也不认同,“东宫有太子妃之前只有禾茹,现下太子妃出现,难保禾茹还能如从前一般受宠。”
麒山王表面不拘小节,实则最是个小心眼的,是以古语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须清和心下忖了忖,启唇道:“你这手段并不光明。”
他猖狂起来,“九弟放心便是,你身子不便,我便有再多的手腕也决计不向你施展。至于我想要的,想必除了九弟,再没有旁人能懂。”
须清和把手放在膝襕上,指尖在膝盖边沿点了点,抬首时轻轻地笑,“兰卿承八哥的情。”
他笑起来温和舒缓,似春日枝头柳条的伸展,麒山王多看了一眼,一贯是不将这个已然残废的弟弟放在眼里的。略有得意,不说话率先迈进了门槛。
他身后,轮椅上的人嘴角弧度益发扩大,抬抬手,轻嗤一声,吩咐方元推动轮椅。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真想换楠竹...?其实我一般不做这事…….-..- 须须腹黑酷炫狂霸拽还是很有看头的啦,淡定淡定

第54章

一连几日,太子每日都与另两位王爷一同在御前服侍老皇帝。
老皇帝身子就像是被掏空了,独余下一副躯壳,保不齐什么时候腿一蹬就驾鹤西去,因而朝野上下表面上风情浪静与往日无有不同,实则早已暗潮汹涌。
国朝不可一日无君,不可无人主政,而监国的重担显然是要落在太子身上。须清止一多半的时候是在书阁里批阅奏章,每日除却在皇帝跟前表现,剩余几乎所有工夫都花费在往日并不愿意留意的政事之上。
念颐看他早出晚归很是辛苦,又想到自己已然是太子妃,理所当然应该+关心太子的,便命人准备了糕点连着几日都亲自去书阁看看他。
太子不见得会用她送去的糕点,但是她的行为代表了一种态度,终归是可取的,海兰几个也十分赞同。
下过一场雷阵雨,天地还蒙在沉沉的湿气里,用过午膳后念颐便歪在长榻上假寐,窗前的暗光镀在面颊上呈现出朦胧的光致,她心里计较着怎么样才能把须清和的人从东宫里无声无息遣出去。
屋外雨点子沿着滴水流下,声音清脆滴答,正是一日里最是清闲舒适的时候。
忽然间门口传来茶碗碎裂的声响,念颐肩膀一颤,在边上打扇的喜珠已经骂骂咧咧去教训那笨手笨脚的宫人,不多时她回来重新坐下,念颐倒是没说什么,海兰却道:“你现今当真像个泼皮猴儿,一个茶碗罢了,这般做张做致的… …”
海兰同喜珠原本在侯府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喜珠听她这样说忙道:“咱们殿下不是吓着了么,再说了,我是单单只为的这个么?”
她和海兰不一样,海兰固守陈规每日里寸步不离念颐左右,喜珠却是要在东宫各处走动的,因她是太子妃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故而来来往往众人都很给面子,她吃得开,知道的也便越来越多了。
念颐拿过一方丝帕盖在脸上,窗外湿凉的风吹在身上好不惬意,隐隐又有睡觉的趋势。海兰把绣绷抻了抻,放低声音道:“怎么的,这里头有什么文章么?”
喜珠想了想,与她并肩叠股坐在了一起,心道自家姑娘是不会在意的,便没有刻意咬耳朵,音量控制在念颐也能听见的程度,“漪人殿里那么些个狐狸精,排着队的要在那位面前示好呢!”
眼睛往远处书阁的方位示意,“那位”不必说,想是在暗指太子。
看海兰明白,喜珠复道:“咱们殿下初来乍到,虽说在这东宫里头没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之说,可也不该放松了警惕,我就瞧着这里各处人心散漫,尤其咱们这儿,殿下没有拿出太子妃的气势来,那起子小蹄子都快翻了天了——”
可不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太子与太子妃并不曾圆房。一日不圆房,仿佛她的存在就透着一股子虚,太子又不是仙人,那方面不靠太子妃还不得在旁人身上疏解么,漪人殿里据喜珠的话说那里面住着一个赛一个俊俏的美人儿。
女人的相貌一旦生的好了,谁心里还没有一点小九九呢。
海兰拿眼角觑榻上歪着的太子妃,念颐面上遮半透明的绣芙蕖丝帕,手指不时动一动,看来是听见了。不过听见了也等同于没听见,她们姑娘打小就不是好争抢的性子,何况如今贵为太子妃,没的还要自降身份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争宠。
喜珠原意想叫海兰劝劝念颐,可看她这态度她就晓得自己一番话是白说了。
也罢,她也没抱太大希望,姑娘现今这般已是难得。喜珠看得出念颐对太子不全是敷衍,她是真心想在东宫立足,怕就怕正主没有这个想头,但凡有这个意思,一切便都能控制住。
停了停,喜珠又把话绕回来,面上浮现出鬼祟的神情,“适才说远了,漪人殿里有个名唤禾茹的,你们知道么?”
海兰对着光看了看绣样,回头道:“是底下人说的那个很得太子殿下喜欢的宫人?”缄了缄,“突然提起她做什么,糟心的很。”
喜珠心说还有更糟心的呢!
凑到海兰耳边道:“这禾茹日日都要往太子书阁里去,每回都在咱们殿下去之前离开,别问我怎生知道的…我自有我的门道,可不像你们似的空生了一对儿耳朵只作装饰。”
真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念颐这里是这样。
喜珠和海兰嘀嘀咕咕,她听了个七八分,侧了侧身,胸臆里半分妒忌怨念也不曾生出来,然而,思及自己的身份她又不甘心做个睁眼瞎,便坐了起来唤采菊。
采菊是准备今儿的糕点去了,听见唤她很快就打外殿进来,一面走一面道:“都准备好了,殿下什么时候去?”她去看滴漏,照着往常这是还不到出去的时候。
念颐牵着裙摆凑近梳妆台整理妆容,她这斜倚着懒怠模样竟有几分海棠春睡的慵懒,夹杂一些些无意中的妩媚,采菊尚在发懵,便听见殿下道:“不是说那禾茹在我去之前是在书阁里么,我现下去得早了,倒要看看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喜珠暗忖她们姑娘这是吃味儿了嫉妒了,高兴地一把抢过采菊手上的红木宫制雕漆金桔暗纹食盒,这意思是她要陪着去了。
海兰和采菊对望望,不置可否,目送念颐二人出去。
齐嬷嬷在廊庑下立着,脸色微变,问海兰道:“今日太子妃殿下倒是去的早,有什么缘故没有?”
海兰最是个嘴紧的人,笑得满面融洽地道:“哪有什么固定过去的时间,殿下午睡醒的早了,一时想起去便直接过去罢了。”
“这倒是。”齐嬷嬷眼中闪过什么,不再多说径自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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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就是要一场雨临头浇下来才得爽快,往书阁的路并不远,绕过小花园再过三两个亭子就到了。
太子的书阁是一座湖中心的水榭,雕梁画栋之处自不必说,空气里湿气重,雨雾绵绵,念颐仰面深呼吸一口,不经意瞧见苦大仇深把水榭里使劲张望着的喜珠,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捏着嗓子道:“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喜珠心想自己还不全是为了她呀,扫了眼四下,颇为惊讶地道:“这是怎么说,水榭周遭儿连个宫女内监也不见,莫非有不叫人靠近的命令… …”真这样就麻烦了。
念颐却淡定如初,东宫的人事在她眼中都是虚渺的,抬袖指指湖中水榭,吩咐道:“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瞧瞧情况。如此一来,即便是有所谓禁令,我和太子是新婚,想来他也不好意思过于苛责我。”
话是这么说不错,喜珠却有点不放心,才要开口阻止,念颐却早已走了过去。她没法子,只得捏着手帕站在原地等待。
一个错眼间,她似乎看见花圃后闪过一抹人影,是宫嬷嬷的服饰,但是等再打量过去时,那边分明空空如也。
另一边,念颐沿着水廊一路往里走,湖水里锦鲤游得欢畅,她驻足看了几眼,然后定定看着几步外的书阁正门。
偌大一个水榭不见半个宫婢,身前身后都是幽幽的水纹,四野亦极是安静,她不禁怀疑自己如何进去,谁来为她通禀?倘若不通禀,难道要她站在角落里窥望么?这样不光明的事,不贴合自身利益的话,似乎难以做到。
正在踌躇间,倏地有细碎的人语声传将出来,念颐浑身一震,竖起耳朵条件反射地小步跑到花窗前阴影里躲了起来。闭眼紧张地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来才松下一口气。不然本来大大方方的没什么的,她自己却突兀出现在窗角才令人生疑。
东宫不愧是太子的寝宫,连水榭里小小一扇窗栏也配以独具匠心的纹饰,念颐伸出手指摩了摩,感受到一种凹凸的质感,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也是有意无意,她抿着唇从窗缝往里面暗戳戳地看,自己还不自知。
平静下来才发现适才不是什么人语声,是有人在调琴,现在拨弄的声响益发明显了,叮叮咚咚大珠小珠落玉盘,念颐往前凑了凑,眯起一只眼睛仔细地偷看,视野先是一块桌脚,桌脚旁是太子暗金纹的靴子… …
再往上视线就受阻了,不能够看清须清止的表情,不过推测的话,他应当是在欣赏琴音和美人儿。
书桌旁果然有一架古筝,念颐在弹琴方面亦有心得,见那女子五指纤细柔白,淙淙琴音自指尖流出,却不知她弹的是首什么曲子,调子舒缓,兴许是自创的也未可知。
直到抚琴的女子一抬脸,莞尔笑开,念颐才真正呆住。
她摸摸自己的脸,只觉得不可思议又无从用语言描绘此刻的心情,因那抚琴女子样貌竟然同她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根本不是像她,联想到先前种种,念颐忽而明白须清和因何那样笃定太子不会对她感兴趣。想必,这位抚琴的女子比起她来更像陆漪霜… …
伴着潺潺琴音,书桌上一碗药香浓郁的药碗被须清止拿起,念颐听见太子略含笑意的嗓音传出来,“太苦了,一直吃了几个月也未见好,果真有效么?”
那女子手上动作停下,那张宜喜宜嗔的面庞作出蹙眉的模样,牵袖向前柔柔地道:“正是药苦医人,禾茹怎敢欺瞒殿下。”

第55章

念颐晃了晃神,听他们将吃药这档子事,她当真有些摸不着脉络,合着这是在说须清止身子不适么?
她没觉得啊,须清止气色平常看着不错,只是偶尔气质稍许冷冽了些,他竟然有病症在身… …
发现自己无意中听见了这样的秘密,念颐有点慌张,她还真不是成心要躲在这里听壁角的,食盒还拎着呢,她过来水榭书阁是送吃的来的,顺便再看看这里的情形,谁知道就这么巧合地听到太子身体这方面的事。
屋里传出药碗被放在木桌上闷闷的“磕托”声,少顷,太子走到了古筝前,他抬指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禾茹见他眉心微蹙似有心事,不禁问道:“殿下近来不高兴么,不过您才大婚,太子妃殿下奴婢虽然尚不曾见过,但是听宫里人说起来,都讲太子妃是难得的美人坯子——”
禾茹抚了抚自己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妖冶的颜色匹配雪白的皮肤,极是动人。
话微顿,见太子果然突然分了神,她转了转眼珠便慢吞吞道:“可见是太子妃殿下美貌非常,奴婢已经不够看了。”
认真论起来,禾茹也只不过是在漪人殿里一众陆漪霜收藏品中存在感比较高罢了,自打陆氏过世,须清止身边走动的女人无一不是同陆氏相似的,或性情或相貌,这些都证明他放不下过去,但同时他却又从来都不曾染指这些女人,哪怕她们使尽浑身解数来勾引,他也毫不动心。
禾茹最有感触,她此刻嘴上即便将新太子妃捧的高高的,心里却压根儿就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只要自己有这一张同先太子妃肖似的脸颊,任何人都不足以威胁。何况,在太子的眼里只怕早便没有了男女之爱罢,他今生还会看上谁么?
显然不可能了,这个男人安静地爱陆漪霜成狂。他这几日对新太子妃稍微好一点点,想来全是瞧着皇后的面子。
须清止微俯身靠近禾茹,禾茹脑海中的混乱臆想顷刻间回归正位,并猜不到太子要做什么。因有亏心事在身,眼神难免闪烁。
他抬起她的脸,左左右右揪细地反复看,薄唇微抿道:“太子妃是太子妃,你是你。以你的身份,还没有同她比较的资格。”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禾茹面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她陪伴在他身边多时,原来还不配与顾念颐做比较,哪怕…哪怕她一直是另有居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麒山王命她下给须清止的药,她一直磨磨蹭蹭不曾动手,不是没有机会,只是迟疑。
最后被逼得没法子可想,她便只好一点一点地做手脚,只要控制得当,麒山王会以为是药效问题,并不会怪罪,而太子的身体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有在饮酒第二日吃这药就头晕目眩。
她承受着来自麒山王方面的压力,不敢说一心为太子,至少是真心盼望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比不得陆氏,只要一个小小的位置便好。她自己知道的,她长得同陆漪霜极其相似,否则,太子不会这么久以来单只对她一个人好。
而今看来,竟是她多想了。
就在这时,禾茹忽然望见槛窗边有一抹人影,极淡的一条,要不是凑巧抬头望过去,保准还不能注意到。
“那个——”
须清止顺着她的视线方向,踅身望过去,只见窗边一条影子晃了晃,适才听人抚琴他丝毫不警醒,这会子安静下来人立时就变得敏锐。
念颐在外面都有一种汗毛一竖的不祥预感,天空是灰色的,连片的乌云堆叠在一处,她竖起耳朵细听屋内动静,不想里面毫无声音,连方才有人在的窗缝隙可见的空间里也空了,犹如一场梦境。
她只“咦”了下,脑袋一转立马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被发现了,赶忙拎起裙角拔腿就要跑,一转身,“砰”的撞在一团*堪比石头的胸膛上——
须清止望着她的神情像高山上旷远的风,语气平直地道:“太子妃,今日来的略早。”
“略早,略早略早… …”
念颐连雕漆食盒都差点打翻掉,此刻满面尴尬地伸出两臂将食盒抱在怀中,她不想被套帽子,忙自己解释道:“我今日出来前没瞧好时辰,可不是来早了么… …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这是才到,不久… …”
须清止嘴角挑起一道耐人寻味的弧度,曼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她,“才到不久么,不久是多久?”
这下子念颐是真的被为难了,他这样追着问分明就是打嘴仗,偏生比她高出那么多,从视觉上就给人以压力。
念颐被逼得无路可退,背部抵靠在窗栏上,将食盒往前一举避开话题道:“饿了吧?你一定还没有用午膳,既然我来早了,不若你就将就将就将糕点当作午饭吃了吧?”
他拿眼角瞥她的食盒,并不伸手接,念颐见他气势上有所减缓心头就略有宽松,忽然反客为主起来,笑道:“我们进屋吧,外头天气不好,湿气大,不晓得会不会突然下雨。”
边说边假装镇定自若地往边上走,须清止反应过来,里面现下可不是空的,还有一个禾茹呢。
他不知怎生想的,尽管知道她已经知道里面有旁人,却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她进去同禾茹面对面。
两个人生得如此相像,念颐难免要生出不好的联想。
想到这里,他一阵烦躁,拉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带她走出水榭。喜珠还在候着,远远见二人过来便上前福了福身,堆起笑容道:“太子殿下怎么出来了,这是要往哪儿去?”
须清止道:“叫人把前头的亭子拾掇拾掇,我们要在里面休息。”
喜珠脆生生应下来,见念颐和太子的这副状态似极了感情好的寻常小夫妻她高兴的要不得,麻利地办差去了。念颐却处在羞赧和不知所凑的边沿。
他的手冷冰冰地握住她,起初是在腕子上,不过是为了拉拽她才握住的,可是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向下挪动握住了手指,再接着居然就直接变成了牵手的动作。
须清止走在前面,身量修长挺拔,冠玉一般的侧面让人一个错眼间容易认成是须清和。
念颐心里泛起种奇怪的滋味,看着须清止的侧影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想到毕竟这是自己的夫君,是一辈子的依托,潜移默化之下都觉得他越看越顺眼了,至于须清和,终会沦为年少时记忆里璀璨的烟火。
美丽,然而短暂,转瞬即逝是它的宿命。
喜珠很快带着几个宫女把四角亭草草妆点一番,质朴的圆形石桌上摆上了一壶酒,两只玉杯,挺像那么回事儿,然而只有几盘简单的花糕。
须清止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太子就太子,连吃东西的仪态都是分外讲究的,念颐撑着下巴看着他,想起适才听见的,不知不觉问出口道:“你生病了么,为什么要躲在书阁里吃药呢?往常都不曾听人说起… …”
这何尝不是他自己的疑惑之处,须清止往玉杯里斟满酒水,吃了一口,徐徐道:“你我既为夫妻,便是同体,我知道你好奇的紧,细想想,确实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将酒满饮了,酒水与才在水榭里饮下药汤碰撞发生反应,他面色白了白,腹中有一丝绞痛掠过去,每回都很快。
“不是什么大毛病,”须清止又拎起酒壶给自己斟酒,“隔个几日腹中便有不适感,别妨碍什么。”
他的轻描淡写让她惊讶,这世上竟有人如此慢待自己的身体,她真是闻所未闻。
念颐道:“就没有找太医瞧过么,方才在水榭里吃的是什么药汤?何处来的?”
他并不注重这些,眼睛淡淡看着青灰色的天穹,“自然是找太医瞧过了才开的药方熬的药,此事母后并不知晓,你不要多嘴,知道么?”
“哦,不会乱说的。”她慢慢地点头,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只是无从说起,又道:“我看过一些书,自觉也算是略通医理,你放心我的话,我为你切脉好不好… …?”
须清止面上意态迷离,他其实没有醉,只是吃酒的人总能给人一种半醉半醒的错觉。倒是落落大方将腕子伸了过去。
念颐跃跃欲试,把他的袖子向上撩起,卷了四五道方停下来。
他幽幽望着她,侧首道:“侯府千金小姐,怎的对医理有兴趣,我道你们镇日只是绣花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