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软糯的女声没有叫雨声盖住,须清止的目光刁钻地落在顾念颐那副淳然的面孔上,女孩儿家年纪小,眼睛望着你时像一泓涨潮的春.水,他没有兴致细究她话里的真假,应当说,那些并不重要。
念颐见太子面色有缓,心中便暗自庆幸自己将他骗了过去。
雨这时倏地下得更大了,太子蹙了蹙眉,向她靠近了些,两个人就挤在这原本只能供一个人撑的雨伞里。
他在她不留神的时候还是把指尖按在了她被雨水浸得湿冷的脖颈上,感受到她紧绷的曲线,他指尖微一顿,挑开了那缕纠缠在颈项间的发丝。
念颐无端打了个寒噤,想躲又不能躲,维持着脸上玄乎的笑靥,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看上去当真是在笑么… …
“可知我为何答应母后娶你为妻。”
须清止把伞往上举了举,大约是想让她别窝在那里,念颐果然挺直了腰,可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问题,确实是她好奇的,并不只是她吧,外面好奇的人排起队来只怕都能将襄郡侯府围上三四圈了。
他不曾把她往水榭的方向带,眼睛直视前方,有些迟疑地道:“好奇么,是好奇的罢。”
说到这里时侧过头看了看她,清隽的面庞仿佛笼罩在云雾之后,“事实上,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不是你的外貌如何肖似漪霜——”他突然作势要去揉她的头发,念颐瞪大眼睛缩起脖子,须清止一哂,收回动作了然地道:“瞧,是这样不错。从前漪霜也是这样躲开我,你每次的反应… …都叫我十分喜欢。”
可是她不喜欢他,再说了,他喜欢的所谓反应,难道不正因为他心里仍旧只有一个陆漪霜么?
念颐嘴快,听了他的话实在是按捺不住,不禁道:“既然殿下这般放不下心头所爱,便不该一直勉强自己寻找旁人来代替她,别人不会成为她,也不可能是她,您索性敞开心扉,兴许就有新的乐趣出现在生活之中了。”
“新的乐趣?”
须清止一脚踏在水塘里,溅得污水落在她裙襽,忽而扬唇道:“念颐姑娘话里有话,你是否暗示我不该把你当作替代,如此你便可同和弟在一起了。”
他不看她的表情变化,伸手触了触伞外的雨滴,指尖很快*一片,垂眸道:“你以为你是替身,是否太高看自己?可知比你像的比比皆是。”
念颐心中无端一松,既然不是替代品,那就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想起自己一早就盘桓在心里的打算,忙道:“是是是,我这人没什么好的,还爱高看自己,我怎么能这样?殿下英明神武,可不要与我这般的小人物一般计较才是。”
太子的表情不辨喜怒,念颐睨了他好几眼,琢磨着便继续道:“殿下,您很想念陆氏吧?府里老人都说人死后若是人间有执着的思念,亡灵就会回到原先居住的地方,或者是…她最挂念的人身边,”她居然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指缩了缩终究忍住了,套近乎地道:“保不齐陆氏一直都在呢,只是殿下瞧不见她罢了。”
火候和铺垫都差不多了,再往下胡诌就该是演义里的妖魔鬼怪了,不过那些太离奇,念颐不太敢在宫里宣扬这些,正准备给太子灌输他另娶妻后陆氏该有多伤心难过,谁知须清和面色陡然下沉,阴鸷得比这天空还压抑。
念颐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并不晓得自己哪一句出了错。照她的推测太子听到陆氏的魂魄一直就在他身边,太子应该很高兴才对,却怎么突然这么渗人?
“你怕是要失望了——”
须清止捏住念颐的下巴,挨得极近地盯住她,语意森寒道:“你是否以为我喜欢漪霜,她便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难道不是吗?
她瞳孔里先前的惧意消退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越聚越多的迷惑和不解,推开太子的手问他道:“传闻都道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难道是假的么,太子妃不喜欢殿下,那她欢喜的是谁?”
那张寡清孤高的面容上又绽出丝缕诡异的笑弧,须清止挽了挽被雨水打湿的袖口,看着她的脸道:“待你我洞房花烛之时,该知道的,我自然会叫你知道。”
念颐皱了皱眉,还要再问,他却抬手“嘘”了声,曼笑道:“正巧现下有空,横竖母后那里不打紧,回头有我去说。现下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太子开口,由不得她说不,念颐心里一团麻似的,束手束脚走在太子身畔,须清止不是多话的人,是以一路静得除了雨声便只是悉悉索索袖襕摩擦的声响。
念颐不喜欢这样尴尬的“平静”,或许真正感到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上了台阶进入廊庑后她清了清嗓子,须清止在收伞,半是背对着她,周围最近的内监也在几十步远的所在,念颐突然鼓起勇气道:“我也不是那么感兴趣… …究竟先太子妃喜欢的是何人,究竟殿下您是如何打算,我…我实在平庸,不及家中姊妹,殿下看重的若是襄郡侯府,大可换做旁人,今后也不会——”
他微湿的指尖在她唇瓣上点了一下,眸子里映着廊庑外浇了雨水此时晶莹一片的花树,将伞靠在二人合抱粗的廊柱上,寡淡看着她道:“看重整个襄郡侯府的是我么?念在你年纪轻,易受人蛊惑欺骗,我不怪你。”
顿了顿,向前几步,“来,别傻站着,跟着我。就快到了。”
翘尖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铜铃,风吹雨打玲玲作响,念颐落后须清止四五步,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愁惘。
太子像是一个谜,他心中有不能忘却之人,却执意娶她,他看上去清清冷冷,做出的事却反其道行之,目的性极强。
不晓得太子要带她去哪里,他走得越发快了,也不回头看她还在不在,想来并不担心她敢不跟上。
念颐蔫头耷脑,鞋履早便湿了,脚趾在鞋里动来动去,每一步都仿佛能听见“咕吱咕吱”的声音,猛然一抬头,太子的背脊几乎就在鼻尖,吓得她差点摔倒,赶忙站好了,绕到他身侧道:“来这里做什么,正是大下雨的时候,殿下爱游湖么?”
眼前波澜壮阔,湖水在漫天漫地的雨水中奔腾一般,河堤的柳条儿半数浸在了水里,瞧着稀稀拉拉可怜见的。
太子抱臂往廊柱上靠了靠,下巴遥遥点向湖中某处。
念颐这才把视线放远,望见朦胧的水汽里泊着一艘画舫,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张望半日不解道:“殿下想说什么?”
他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声线竟然十分温和,“在此处站好,一会子他们出来了,你却不要哭鼻子。”
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争取二更,也是时候把前面欠的补上了 ... ~
第38章
“他是谁?”
念颐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是没有准备,画舫里的人无非是须清和罢了。
太子不是来带她看景儿,也不是乱走乱兜,他有目的,他处心积虑要叫她看见什么!这么一寻思,突然觉得很害怕,恐怕打她才一进宫便在他掌控之下了吧,随后凑巧下了雨,那宫人便抛下她叫她只水榭里避雨去,难说不是须清止的示意。
想清楚了,念颐反倒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慌乱和畏惧,她弯着月亮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是谁和谁出来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只要与殿下在一处,旁人如何,终究都只是路过的人。”
他挑起嘴角,这样的弧度衬着平静的眸子,显得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揶揄道:“真是动听。记住了,今后大可都这般同我说话,我安心了,你才能够受益。”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念颐脸上白了白,沉住气继续笑微微道:“我看这雨也快停了,殿下还是带我回去吧,毕竟,毕竟也是皇后娘娘召见,我这样不见了人影,岂非大不敬么?”
他看出她只是一门心思要说动他离开,自然是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有我在,母后不会怪罪。”
远处有船篙撑进水中的“哔泼”声传将过来,想来是那艘画舫驶得近了,将要靠岸。
念颐心口一缩,有种不详的预感,却把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拉长嘴角笑弧无所谓地道:“也好,既然殿下有这般看雨中画舫的雅兴,那念颐奉陪就是了,前面说了那些扫兴话,还望殿下不介怀。”
须清止有片刻的缄默,少顷望着她神似陆氏的侧弧,语调放的和缓,启唇道:“你将是我的妻子,我对你…极有耐心,希望你了解。”
念颐应付着一笑,他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进耳里了,真正在意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往画舫那边眺望,但见先是两名内侍官站到船头,迷迷蒙蒙的,大约是有人打起了帘子,撑出一把绘着粉彩蔷薇的油纸伞,如梦似幻,有个窈窕的女子踏着莲花步缓缓而出。
隔的这么远都能够看出她有多么小心翼翼,支着伞往后让着身体,仅仅是为随后而出的男子不被雨水打湿。
“适才竟不曾让你执伞。”太子突然幽幽来了这么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
念颐无暇顾及,胸臆里充斥着一股难以排遣的窒闷郁气。她要确定那个伞下的男子是不是须清和。
天空霍的划过一道亮白,一霎间视野开阔,念颐再看时,那厢画舫上的人皆上了岸。
女子手中的伞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坐于轮椅上的男子手上,他倒算得很照顾边上人,泰半的伞面都是顾着她。
“殿下…我们走了吧,我鞋子都湿了,眼下难受的很… …!”念颐猝地跳开视线,声气里甚至含着一丝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恳求。
如果现下立刻离开,她也许还能说服自己只是看错了。因为,并不是每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必须是须清和。
他于念颐而言是不同的,她平淡无波的十三年光阴,是他自说自话闯进来。倘若他对她一直有二心,好比他正与别人在一处,这跟背叛有何不同?
反正,她也知道自己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家中爹爹哥哥不疼她,如今承淮王也是这样,或许…都不是没有道理。
她一瞬间想了许多,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信任薄的一张纸也不如。先前便有所保留,一直恐惧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目下须清和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一同出现,仿佛心里的风筝断了线,轻易就撕裂她对他们未来微茫的遐想。
“你急什么,当真是脚难受,还是——”太子稍稍收住话头,倾身细看她眉尖若蹙的神态,“要掉眼泪了么?我却不是和弟,最是会哄女孩高兴,并没有帕子与你擦眼泪的。”
他把须清和形容得花花公子一般,与眼前这番场景不能更呼应,念颐茫然地反复摇头,勉强镇定下了心神,这才道:“殿下又说这样的话,不过是鞋子里进了水,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做什么要哭呢?哪里就娇气的那般模样。”
“没有最好。”
边说着话,边望见方元推着须清和往他们这里而来,又是那阵熟悉的辘辘声,从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刻进心田里,只是这时候再听见让她很无措。
念颐转过身,抬了抬下巴仰面看廊柱上古老的纹路,指着相去最近的一处道:“这里的纹饰都很精致,噫!这个竟然是鹿纹,成年鹿和幼鹿,我只在画上见过它们呢,”她微踅身觑着须清止,问:“殿下见过鹿么?我前番还听人说你去郊外狩猎,想必箭术十分了得。”
“论及箭术,九弟才是佼佼者。”
须清止沉吟着,眸中含笑和她相视,真正回答起来却似乎漫不经心,“怎么没有见过鹿呢?历朝历代,狩猎在皇家从来是重头戏。”
忽而又道:“念颐喜欢鹿?下回我为你打一只回来,可以是活捉,你要嘴馋了便叫厨下或宰了或烹或煮,亦可圈禁起来着人在院中喂养,如此也是一处景致,全凭你高兴罢了。”
太子这番话很像是在向她抛出橄榄枝,念颐默了默,余光见须清和他们愈发近了,她心跳加快,只简短回道:“还是不了,念颐不敢太麻烦殿下。”
须清止却逐渐欺身靠过来,他神色坦荡,手却自她背后抚摩廊柱上凹凸不平的鹿纹,这样的姿势不仔细看,像极了爱侣间的拥抱。
她缩起肩膀,感受到太子身上区别于须清和的郁郁龙脑香,转头看见他微湿的眼睫,他也转脸看她,似近非近的距离,他有什么用意她不是不知道。
“我告诉过你不要这么看着我,”须清止垂手竖着指尖隔空点她的眼睛,声线清冷,眸中却蕴满笑意,“多笑笑不好么?不要叫人以为你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的辘辘之声也停止了,念颐心头一悚,下意识瞥了须清和一眼,但她心里生他的气,也不想再加深太子对须清和的“误解”,是以没等与他视线交汇就别开了眼,低着脑袋只管盘弄自己腰际宫绦下的流苏。
须清和的目光在念颐和太子间来回转换,他不能放任自己肆意看念颐,然而无形中,倒是没有错过太子眼中不轻易流露的快意。
这个发现令他诧异,恍惚从前他也曾给他这般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却记不得了。诚然这也不是眼下紧要的事,须清和没有把自己和表妹一处的事放在心上,入目所及只有念颐和太子仿佛相谈甚欢的情状。
他从下了画舫就注意到他们,可是她呢,这会子竟然将他陌生人一般看待,即便是伪装,就不能给个小暗示么?她这样,会叫他以为她已然被太子把心收拢了——
雨声不再密密麻麻,长廊一角传来破碎的铃声,念颐往外面远目,听见太子道:“今日委实是巧,我与念颐闲游至此,不想撞见和弟与佳人一同游湖。虽则雷雨忽来,但想必佳人在侧,兰卿的心情并不会受到影响。”
左一口佳人又一口佳人,说得念颐忍不住去看梅初吟。
她实在觉得自己没有出息,分明想让自己不去在意,一面却又忍不住近距离打量须清和这个把心系在他身上的表妹。
只怪第一回见到梅初吟时便没有好印象,现下这场景,梅初吟弱柳扶风似的站在须清和身侧,雪肤花貌,她更是觉得自己不喜欢她很不喜欢她。自然了,最不喜欢的还是她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和须清和在一起游湖。
使得念颐看清自己的身份,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她和须清和之间隔着的万水千山又更远了一步。
须清和控制着眼神不落向念颐,坐着揖了揖手,回应太子的话道:“哥哥怕是误会了,所谓游湖,竟是从何说起呢?”
他说着,眼角里依稀望见念颐竖起了耳朵,便继续道:“大哥也知道我母妃,她只道是表妹在此处,一时说是天将下雨,便使我送伞具过来,我也才过来不久,顺带便地在船舱中避雨,至于游湖,恐怕还是该挑选个好日子,多邀上几个人才得惬意。”
“原来如此。”太子曼声应着,垂眸看向念颐,她摆弄宫绦的手一动不动,显见的是叫须清和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我们回去吧,你不是怕母后等你么?”当着须清和的面,他忽然亲昵地俯首和念颐耳语。显然是说到了点子上,她旋即变了脸色,“是这话,耽搁太久了,皇后娘娘便再好的性子也难容下我。”
念颐开始时还打算劝太子换一个成亲对象,这会儿这个念头依然没断,只是潜意识里在看到须清和与她表妹一道出现时就把这念头往下压了。她听清了须清和的话,固然是孝珍贵妃叫他送伞具过来,可是为什么这种事要命他堂堂的王爷来做?
孝珍贵妃属意的承淮王妃是谁早已昭然若揭。
她有些落寞,暗想即便今后没有嫁给太子,与须清和结为连理的也不会是她。
思及此,少不得露出三四分的垂头丧气。
那边须清和的手蓦地在轮椅扶手上用力一握,他面上阴晴不定,再不能忍受念颐和须清止走在一处,冷眼挑眉道:“大哥,父皇早起还寻你来着,为的是伏州水患一事,你可知么?”
作者有话要说:表面的和平也要维持不住了,→ →
须须:先把讨厌的第三者支走再说╰_╯
第39章
须清止露出讶然的表情,“伏州水患?”
他是当真在仔细琢磨这桩事,不知为何,但凡是涉及政事他总无法往心里去,或许在他心中朝堂上的事从来都不重要吧,他更在意的是活着于世时自己是否快意。
须清和面上纹丝不动,方元在他身后咽了咽口水,水患之事是真是假他不清楚,殿下眼下这架势他却看了个十成十,合着过去所有谋划都不重要了么,耐着性子同太子建立的融洽关系,只是见太子同顾姑娘稍微亲昵些罢了,殿下便沉不住气了…!
这般任性犹如初尝情愁的小少年,竟还是过去战场上以一当十的承淮王么。
“殿下,”方元低声提醒,“贵妃娘娘还等着您把梅姑娘带回去呢,这——”
“有何妨碍?她自己没有长腿么,要我一个残废来送。”须清和直接望向梅初吟,眼神利刃一般坚硬,话意却是松软的,“我看眼下雨也小了,方元,你送梅姑娘回去,走得慢些,仔细雨天路滑。”
梅初吟登时噎住了,她满以为自己今天终于有了和表兄独处的机会,哪怕时间短暂表哥又是一脸的不耐烦,可是总算是在一起了不是吗,处着处着他必然会回忆起从前,他过去待她并没有冷漠到这般程度。
“殿下,我… …”
她话都没说完,忽然又听须清和道:“回去后见到母妃,表妹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自己要有数才是。”
梅初吟张了张嘴,说了声“是”,不甘心地在方元的陪同下离开,经过顾念颐时不觉放慢脚步,不是她多心,纵然表兄不欢喜自己,她却自认是有几分了解他的。是以打从第一回见到顾念颐起,这个襄郡侯府出身的嫡小姐就带给她极大的危机感。
哪怕就她所见的他们的一切都在正常范畴之内,女人的直觉却告诉她表兄对顾念颐不同。
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有光,有她看不到的风景。
幸好顾念颐如今已经同太子绑在一起,如若不然… …
念颐被梅初吟看得有点懵,不过梅初吟很快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应当不是错觉,她感受到她很深的敌意。
蹙眉望向须清和,他半倚在椅背上,红木扶手在黯淡的天色下泛着沉厚的光晕,男人修长的指尖在上面轻点,眼神幽谧。
而念颐身旁的太子仿佛终于是记起了须清和提及的伏州水患一事,一时间倒也顾不得弟弟的用意,临走时还不忘在念颐瘦弱的肩头轻拍了拍,声气和缓地道:“你也听见了,父皇寻我,我不能不去。你…自己一个人去慕凰台,”他意有所指似的顿了顿,“千万不要耽搁,快些去,知道么?”
念颐说知道了,就看到太子大步出了长廊,萧长的背影,很快就走远了。
她松了口气,转过身时须清和不知是何时移动的,已然停在她身边,跟着他的那群内监都远远退在走廊的另一半最顶头,俱是把头埋得极低,谦卑恭顺,就好像生怕听见他们有什么私密的谈话似的。
“你过来做什么?”
念颐皱着鼻子撇开视线,说着“绝情”的话,脚下却不曾挪动分毫,“殿下就不要再假惺惺了吧,你最好每日都与你亲亲表妹一同游湖泛舟,闲时再拿我做个消遣,这样你就最开心了是不是。”
“念颐… …”他忽而道,“不要让他碰你,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指尖探进她袖拢中,轻轻握住了里面微蜷的,柔软的手指。
念颐毫无防备,一低头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微一迟疑,旋即用力地抿唇,甩开手道:“这是我能控制的么,他是太子,我呢?”她很落寞,对他们的未来不抱希望,望向远处风雨飘摇中的望星楼,“就不应该遇见你的,从前我对未来没有渴望,只希望爹爹和哥哥对我多一些关注,至于日后的夫君姓甚名谁,家世如何,老实说,我还没有想到这样长远。可是你出现,把我变得像现在这样时不时总想着你… …”
“我的错——”
她吸了口气,凝着他道:“你却不能娶我。”
须清和重重拧起了眉宇,眉间的沟壑泄露了心事,沉声道:“念颐,我需要时间。”
“多久?一个月,还是两年?”
她低了低脑袋,看着自己脚尖慢慢地道:“就这样吧,谁没有谁不能活,过去不是都过得好好的么。”
想起太子那些或明或暗的敲打,她为他捏了一把汗,假装轻松地提唇笑笑,又道:“梅姑娘人很漂亮,又知根知底,最要紧是,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比我更喜欢你…这样多好,你们成亲,贵妃娘娘也会高兴,梅姑娘会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 …”
没有多愁善感的心,做了多愁善感的事。
念颐把手往外伸了伸,发现在不知不觉中雨停了,正要挽起笑靥和他作别,须清和却道:“你想摆脱我,恐怕我不能叫你如愿。”他不管她怎么想的,究竟是发自肺腑,抑或有其他计较,都不干他的事。
她唇畔的笑花一瞬间枯萎下来,怅惘地扬了扬眉,“兰卿,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
说完再不敢看他,提着裙角奔了出去,跑了好久,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抬眼看,慕凰台近在眼前。
对须清和说了那些话,当时她脑子里又乱又清晰,两个顾念颐在打架。
一个提醒她须清和在望星楼为了救她不惜暴露了他的秘密,至今幕后黑手都不曾揪出来,她不能伤他的心;另一个却不住将太子对他们的怀疑反复剖析,她畏惧须清止的权势,怕他来日御极后对须清和不利。
如果她做一个选择就能化解将来可能的灾难,那么现下即便两厢里都难受些也值得,毕竟目下的酸涩只是一时的,往后须清和会娶亲,不是梅姑娘,也可以是任意的旁人。她也会有自己的人生吧,平平淡淡过下去,他成为记忆里最绚烂的一抹靓影就好。
慕凰台里有宫人出来引路,念颐收回遐思,发现这个宫婢竟然是那一回盯着她瞧了又瞧的小宫女,便道:“我认得你,你还记得我么?”
阿辛受宠受惊,她记得她才叫人惊讶,忙道:“姑娘还记得奴婢?奴婢叫阿辛,一直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
她念了念她的名字,有意无意地扫听起来,“阿辛,你知道太子和先太子妃的关系怎么样么?果真那么那么恩爱?”
念颐想起太子的话,她要是没理解错他的意思,须清止当时是在告诉她,他是喜欢陆氏的,陆氏的心里装的却不一定是他。
阿辛瞳孔略略放大,暗道恐怕这位来日的太子妃是吃陆氏一个死人的醋了,于是也不含糊,只当是卖未来太子妃一个人情,不加细想就道:“这个姑娘就有所不知了,但凡是夫妻,皇家里的又如何,该吵嘴该置气的时候,照样不含糊。”
“你是说,他们关系不若传言中好?”
“也不全是,”阿辛回想着自己听到的各种八卦,再整合她自己一些臆想,笃定地道:“太子殿下对先太子妃情比金坚,平日宠得皇后娘娘都看不惯,至于陆氏,奴婢想既然有这样一个把自己放置掌心爱护的男子,她有什么理由不爱我们殿下呢?”
念颐发觉这个阿辛说话前后矛盾,只好用疑惑的口吻道:“那他们果真是恩爱非常… …”
阿辛撸了把头发,犹疑不决,“还有一桩事,姑娘毕竟是来日东宫的女主人,奴婢在您跟前也就真的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说起来,这还是奴婢的小姐妹从东宫一个侍弄花草的嘴里听来的,您听听便是,是真是假,就不要太当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