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上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门外人面罩寒霜,语调却温然和缓,“是我,开门。”
祁钦听出是盼朝的声音,奇怪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来,瞥了和龄一眼,使眼色叫她往里头去,便开了门让盼朝进来。
“这会子怎的来了,督主不是叫你同权泊熹一道儿在镇抚司听审么?”
盼朝笑了笑,“他在那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说罢目光好似不经意地在角落和龄脸上一瞟,复道:“听底下人说你在这里,怎么,等不及了要收拾这丫头了?”
室内氛围不大好,盼朝敏锐地注意到门上的刀印子,眸光迅速沉下去,不待祁钦说话便走到了和龄跟前。
她瞧他们是一伙儿的,见后进来的男人走近自己不觉后退一步,脚下踩在裙裾上险些儿摔倒。
“小心。”他扶着她的手臂略略向上一托便松开,温文而有礼。
和龄看着对面人温和的眼神,慌乱的心绪莫名安定下来。她讷讷道了谢,眼睛直往门外望,想逃的心思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
盼朝眼里脉脉含着笑,自己的亲妹妹,怎么瞧都是可人疼的。他这些日子没闲着,确实调查了和龄,已经更加确定她就是当年失散的妹妹了,只是没有想到当年徳叔竟是将和龄带去了关外,也难怪,他一度以为妹妹已经不在人世… …
然而与她相认,一时半会儿却不能。
她不能同他扯上关系,也不必卷入当年的血雨腥风里去。为母妃报仇这样的事,由做兄长的他一力承担便够了,而和龄,既然她已经忘却了过去的人事,那么就忘记吧。母亲的死对她刺激太大,想起来这一切当真半点好处也没有。
祁钦挑了挑眉毛,道:“这丫头是个硬骨头,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也不见她改口,横竖我是没法儿了,留着若是无用杀了也好,倘或能叫权泊熹掉一滴眼泪,我也不白费了这些工夫。”
和龄下意识往盼朝身后躲,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持刀的祁钦。
忍一时风平浪尽,退一步得寸进尺,她想着自己得自救,但是不能够答应东厂的人,与虎谋皮,最后指定没有好下场,还不如求泊熹帮忙找哥哥呢。
盼朝意识到和龄躲在了自己身后,当真就把她护住,他眉眼里裹挟着融融的笑意朝祁钦道:“动刀动枪又何必,这丫头胆儿小,大档头若信我,就放我同她说,你看成么?”
祁钦攒了攒眉头,半晌妥协道:“那你同她说,别怪我没提醒,这丫头油盐不进,到时候该动手还是动手,再不然带回去先拘起来,日后不定还能在权泊熹那儿派上用场。”
男人之于男人,往往眼光毒辣,祁钦始终认为权泊熹对这丫头起了心思。
他收刀入鞘,整了整衣襟便迈步要出去,蓦然想起什么,眉梢跃起一层春|色,留下话道:“晚间早些过我府上来,昨儿礼部那老小子送来几个美人儿,咱们是好兄弟,我不独贪,到时候盼朝瞧瞧有没有钟意的,你一句话,我二话不说拱手相让,怎么着?”
盼朝听了缓缓笑开,“如此就多谢祁兄厚意了,你去吧,我很快便去寻你的。”
祁钦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他唇边的笑意也如湖心的波纹,一圈一圈荡然无存。转身看和龄,她也看着他,两张相似的面容有相似的表情,他问她,“姑娘觉得中原怎么样?”
和龄眼睛骨碌碌一转,一面往门边上挪,一面应付他道:“中原多好呀,好山好水,连汉子也比关外的水灵。我看你比那劳什子大档头人好,同你说句知心话,其实那权大人他真的不在意我的,你们便是把我挫骨扬灰人家也不能动容,这世上啊,除了我徳叔谁也不会为我掉眼泪。”
说着话已经站定在门外,他从善如流,也跟着和龄走到门外。
“姑娘不是在寻哥哥么,”盼朝压抑着心潮,把手轻轻放在妹妹背上,指尖略略收紧,他带着她下楼,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找不见哥哥,便不回关外去了?”
“不回。”和龄肯定地说,她有点意外这位大人一句也不提叫她给东厂做细作的事,两人在街上走着,她时不时偏头看他,不觉就想靠近。
盼朝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回以微笑,问她往哪儿去,和龄自然是要回指挥使府的,她麻利地一指街角,“大人若有事便自忙去,我出了这条街自己走就成… …”
“还是我送送你吧,这世道不好,天子脚下也多是地痞流氓。”他眼里染上笑意,“姑娘玉雪美姿容,被人轻薄了可就不好了。”
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夸都是不亏心的,盼朝说得一脸自然,眼里甚至蕴着令人动容的暖意。
“真的么?”和龄摸摸脸,心下腾起陶陶然的喜悦,没有姑娘不爱人家夸自己生得好看的,她轻咳一声,丝毫不吝啬言辞,“哪里哪里,大人才是谪仙之容,貌若潘安,满城的姑娘见了您都要走不动道儿了——”
“哦…那和龄也走不动道儿么?”他翘了翘唇,买了只糖葫芦递给她。
和龄咯咯咯地笑,“我不能,我有非同常人的定力,一般姑娘比不得的。”
她抓着糖葫芦也不吃,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却不知一行一言皆落入不远处一双冷沉的眸子里。
和龄心里生出种奇怪的想头,腼腆地朝他笑,眼睛却滴溜溜往人家胸口瞄。就是可惜了,她不像大戏里的妖怪能有透视眼,不然铁定一瞧一个准儿。
将到指挥使府门前,盼朝心道她果然还是回来了这里。
也罢,既然和龄曾救权泊熹一命,想来他也不见得害她。倒是再过些时候,他只怕得想法子把妹妹放在自己身边。毕竟放着她在外边不能时时见到,他终究是不安心的。
以盼朝的身份不适宜再往前了,两人在街角的树下停下来。
和龄朝府门口望望,老远就见着那两个敦实又傲气的大石狮子,她想起泊熹来,叹了口气,转脸却对盼朝笑得馨馨然,“今儿多谢大人了,您真是大好人!”
他心里称意,抬手宠溺地在她头顶心抚摩,正要开口,不妨几步开外猝然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
和龄扭头瞧过去,意外见到泊熹冷着脸阴沉沉朝自己笔直走来。
他走得很快,云纹皂靴踩到地上断裂的树枝,一路咔咔作响,显眼的麒麟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饶是外貌丰神俊朗,却难以掩住浑身散发出的凛凛煞气。
泊熹很不高兴!
和龄心头咚咚咚地跳,这么些日子住在一个府里却没见着面,今儿甫一见着,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他这样。
“泊熹,你今儿回来得真… …”
真早。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泊熹拽着手臂扯到身后,他警告地看了顾盼朝一眼,视线最终落在他方才触碰到和龄的那只手上。
唇角不期然扯起个冷硬的弧度,说出的话却阴阳怪气,“顾兄今日以临时有事为由早早便从镇抚司离开,我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你却在这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闻到神恶魔味道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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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声:如果下一章我写和龄偷看泊熹洗澡或者做出些别的,你们是觉得我猥琐还是和龄猥琐-\'\'-、、、偷看洗澡说不定在这个清水的世界是不能写的啊!!!!可是人家只是想认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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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樱
盼朝侧头看被权泊熹掩在身后的和龄,她也正伸着脑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仿佛是被权泊熹拉扯得痛了,女孩儿纤细的眉尖微微蹙着,却没发出声音。
“权大人。”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权泊熹,略一躬身算是施了礼。
权泊熹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自己呢,好好的此际本该坐镇北镇抚司的人,如何突然现身?
“您这话叫我不解,我莫非是不能够在此出现的?”盼朝也不正面回答,他因何现身于此估摸着权泊熹心中有数,倒是他这副护犊子的架势让他纳罕,原来和龄在他心中竟然占了分量?
泊熹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他素来是沉着的,何况是同东厂的人多哆嗦。
握着和龄的手慢慢松弛开,掖进宽袖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不自觉摩挲几下,转头看见和龄明艳生动的脸容,心头忽而一阵茫然。
泊熹唇角微抿,认真地看了和龄一会儿,突然一言不发抛下他们提袍走了。
和龄虽然觉得今儿的泊熹异常古怪,却也没往心里去,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最怕他找人家的麻烦,人家顾大人是好人,也算是把她从祁钦手底下捞出来了。
说不出为什么,她对这位顾大人有天然的好感,自然了,人家顾大人生得好面貌是一方面,和龄对长得好看的人都有好感,然而,除此之外,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觉得他无比亲切。
和龄匆匆瞥了远去的泊熹一眼,他的背影匀染在夕阳的光晕里,周身镀上一层暖橘色的金边,乍瞧之下像极一幅带有凄凄朦胧意境的久远画卷。
她收回视线,盼朝却一直看着她,浅浅含笑的面上若有所思。
“今儿多谢大人送和龄回来,我打心儿眼里感激您,往后等我有钱了我请您上京里鼎好的酒楼里吃酒去,”她眸子里涌现出一抹向往的色彩,“正好我还没去过,不过等我有钱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咳…那什么,有缘再见吧!”
她余光里瞧见泊熹越走越远了,急着想追上去,故此说完那几句算作作别的话就提着裙摆跑开了。鬓间长长的珠串在光线里忽闪,她身条儿纤瘦,跑动起来却阳光又健气,飞扬的裙角如同一只鲜焕的斑斓蝴蝶。
盼朝目不转睛看着妹妹跟上权泊熹,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里他才缓缓地垂下眼睫。
尘封的记忆陡然破茧而出,他记起妹妹小时候被皇父抱在膝上逗乐的场景。那一口小小的白牙,无忧无虑的小脸,如今随着年岁变迁俱模糊不清了。
他和妹妹一样,本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如果不是樊贵妃——盼朝握了握拳,面色一刹那阴鸷无比。
樊贵妃该庆幸的,是他成长得这样慢,叫她得以在谋害亲生妹妹后依旧坐在锦绣堆里,心安理得苟活十数年之久。
他会亲手要了她的命。
*
却说和龄跟着泊熹回府,他一路直往他外院书房里去了,一路上并不理睬她,不但不与她讲话,而且将她视作隐形人一般。
和龄怪委屈的,她是猜不透泊熹心里所思所想的,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要她说权泊熹这大男人的心思也难猜的很。她跟着他到了书房门首,正欲抬脚跟进去,孰料他前脚进门后脚便“砰”的将门关上了,险些儿夹到她的鼻子!
和龄气得跺脚,隔着门唧唧歪歪一大通话的说,连挂在纱窗前的画眉鸟都闲她吵,叽叽喳喳冲她叫嚷着以表示不满,泊熹却不为所动,好似压根儿听不见她的声音。
和龄蔫头耷脑的,这么久不见面了,她不过是想和他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儿罢了,他为什么总是躲着她不见?
她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她虽然轻薄了他,亲了他一口,可是他不乐意了满可以亲回来的嘛,再说了,她长得多俊呀,连顾大人都夸她,他为什么就看不见她的好呢?
和龄又蹲坐在石阶上,她支着脑袋看院子里种着的几株八重樱。
八重樱娇美,花枝上累叠着一串串的樱花,自有它独有的层层叠叠直至人目眩神迷的秀美,淡淡的粉,淡淡的白,并不如何热烈奔放的颜色,慵懒地倚在枝头,却叫人望而心折。
她记起有一日见到笃清在给这几株樱花浇水,笃清是泊熹身边信任的人,几乎如影随形。他不知怎么有兴致,笑嘻嘻告诉她八重樱的花语——
你言而不决中的温柔和耐心。
和龄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问笃清泊熹喜欢他自己院子里这几株樱花么,笃清的回答也不甚详细,但是她听出他的意思,合着是泊熹的母亲喜欢八重樱。
这么说来,她还从未在这个府里见过泊熹以外的主人,他的父母呢?亲人呢?难道他和她一样无亲无故么?
和龄惘惘地想着,有点同情泊熹,她想他们说不定真就是亲兄妹。
正当时,忽有几个丫头说笑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和龄歪着身子看过去,但见几个面熟的侍女提着热水进了浴房。空气里仿佛还有热水氤氲的雾气,和龄定定地望了一会儿,腾的一跳而起,泊熹这个死洁癖,日日都要沐浴熏香,而她等了这许久,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逮着机会了!
和龄向来是很灵活的,所谓静若处子动若疯兔,她警惕地朝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里头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窗前那只呆鸟一直死死盯着她。
和龄朝它呲了呲牙,低头思考起来。既然浴房里已经准备在倒热水了,那么距离泊熹出来应该不远了。
她得赶快行动起来才行。
思及此,和龄便提着裙角,蹑手蹑脚一路到了浴房门口。里头有涓涓的倒水的声响,她探脑袋进去看,入目是一架紫檀双面绣屏风,濛濛的水蒸气四下里蒸腾开,除了几个侍女忙碌着倒水的身形旁的看不大清楚。
另一边,泊熹开门从书房里出来。他目光在院中八重樱上掠过,思念起母亲,眸光暗了暗,荡起微不可见的涟漪。
少顷,泊熹错开目光,下意识寻找和龄,满院里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抬手在额角揉了揉,黯淡的眸光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难得伫足对着天空发了会儿愣,这才转身往浴房行去。
… …
和龄大气不敢出猫在屏风后面,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后她知道那群侍女退出去了,不多时打门外传来独属于泊熹的沉稳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面关起来了。
他似乎不喜欢有人留在里头伺候,和龄确定现在浴房里只有自己和泊熹两个人。想到这里,任是大剌剌如她也不禁有点脸红心跳。
和龄咬着手指头琢磨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在泊熹脱完衣服后再出去还是等他脱到一半再出去?
前者能让她看得更真切一些儿,后者能给泊熹留下一块遮羞布… …?但是后果殊途同归,被他发现了,想必十分惨烈——
脑海里再天人交战也于事无补,和龄不知不觉就把头伸出去,预备先观望观望情况。其实想到就要能确定泊熹是不是哥哥了她还是很激动的,但是目下这份激荡的情绪显然被面前“活色生香”的场景浇灭了,只在她头顶冒出一缕细袅袅的白烟。
泊熹肩上的白绸中衣已经褪至一半,外衣搭在高高的雕花红漆衣架上,她羞臊地捂着眼睛漏出几条指缝细看,看到他若影若现的光裸背部,还有那一头黑若鸦翅的齐整长发。
人在沐浴的时候心情都是放松的,泊熹显然没有注意到此刻和龄也在这屋子里。他把头发揽到前边胸膛上,半眯着眼睛,一只手解亵裤的腰带,另一只手伸进浴桶里试水温。
他的不紧不慢相较于和龄的浑身紧绷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她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额头上垂下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紧贴在眉骨处,手指头扣着屏风的绣面,仿佛周遭的空气已经稀薄到无法呼吸。
泊熹很容易便解开了裤带,他手一松,亵裤便顺着腿部线条整个儿滑下去… …
和龄在心里大声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然后闭上了眼睛,可是她太紧张了,眼睛一闭身体突然就失去了重心似的往一边倾倒,屏风吃不住她的重量,哗啦啦彭嗒嗒连人带屏风一气儿倒了个干净利索。
那边泊熹眉心一蹙,乱中有序,他倒是不慌不忙,转手抽过衣架上外袍披在身上,踅身打量身后。只是一时竟有点瞧不仔细。
和龄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趴在屏风上,紧紧地捂住脸,膝盖上一阵剧痛,然而再痛也比不过即将被泊熹发现她竟然是个偷窥狂严重… …
泊熹的脚出现在和龄跟前,她愈发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而他的眉毛也随着视线的清晰越蹙越紧,眉心隆起一座小山丘。
“和龄,”泊熹的嗓音低低沉沉,听起来意味不明,“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我,我不是和龄——”垂死的挣扎自然而然就出了口,她话说出去悲哀地发现,在这种危急关头自己的嘴实在是笨的可以。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子突然一轻,和龄被泊熹提溜着领子提了起来,她顽强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从耳朵到脸颊都红得能滴血。
掩耳盗铃有什么意思?
泊熹缄默不语,须臾,他放下她,把她手指头一根一根从脸上扒拉下来,沉声道:“哑巴了么?说话。”
和龄脸埋得低低的,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嗫嚅道:“你别恼我,我没别的想头,约莫是…走错房间了… …?”
他好像笑了,笑得叫人身上直起栗。
修长的食指动了动,似乎犹豫,最终还是挑起了她的下巴。泊熹唇角半弯着,“你把走错房间这话,再说一遍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儿没写完
实在扛不住了先写到这儿晚安大家 挥爪~
悦君兮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轻轻抵在她下巴上,和龄被迫抬起脸来,然而眼睑依旧低垂着。她是羞得不好意思见他,整个人恨不能挖个缝儿钻到地底下去才好,蜷缩得快像个蚕蛹。
泊熹今儿竟然出奇的有耐心,她不说话他便等着。
和龄心话儿说这样下去不是事儿,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想着,她自以为理直气壮地抬眼看他,嘴唇咬了咬,弱巴巴地说:“才儿我在大人书房外头,可是您不叫我进去,我多无聊啊,我就跟这院子里头转了转… …发现您的花儿开得极好,一朵一朵的漂亮极了,我们大漠里都没有呢!”
胡天海地夸一通总是没错的,她越说越顺溜,离他的问话也越来越远。泊熹唇角的弧度有加深的迹象,但是不像是友善的笑意。
“所以,”他抬指按在和龄上下翻飞的一双唇瓣上,微侧了脸,清润中带点沙哑的男低音如丝绒般叫人熨贴,“所以,和龄才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儿么?”
和龄被面前人温润如玉的假象蛊惑了,他清俊的面庞半罩在低矮的暮色阴影里,薄薄的唇向上勾起,拉出一条姣好的弧度。
未挽起的乌发因身体的前倾滑落至半露的胸膛上,影影绰绰间叫人神往,却又委实看不真切。和龄呆致致望着泊熹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他好看得她想再亲他一口… …
她的眼神落在泊熹眼里自有不同的况味,那双黑魆魆的眸子里分明闪过什么,情绪更迭之快却叫人抓不住头绪,几乎是立刻就翻了脸。他把她松开,沉默着别过身道:“说不出所以然来么?那就出去。”
余光里和龄确实是往门边挪了几步,可是也真仅仅是几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和龄实在不想在他衣衫半褪这时候悻悻地出去,横竖就是今儿,她非得确认泊熹的身份不可!
他是哥哥与否,她不能不在意。
“大人,我可以不出去么?”和龄扭捏着站到泊熹身侧,他高出她许多,她得半仰着脸跟他说话才有商量的样子。
他很意外,莫名伸手在衣襟口提了提,下一息她试探的柔软声线便传进耳里,“大人,我来伺候您沐浴更衣成么?我在沙斗子集市上跟人学过的,唔…我会搓背,我搓得可好了,您要是不信,一会儿我试了你就晓得了——”
她说着说着手上就不规矩起来,俨然是个自说自话的性子,手指抖阿抖的去拉泊熹身上唯一的一件外袍。因从前从没机会做这样的事,这时候难免手生,又害怕又紧张,还有一点小激动,心下便不停地给自己鼓气。
泊熹完全没料到和龄会有这样的举动,她的手指甫一触碰到他的锁骨,他心头便一悸,好似有电流通过全身,陌生的酥麻感觉从她指尖下的皮肤蔓延下去,一重又一重堆叠在小腹处。
泊熹在人前素来是漠然并且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没沾过女人身子,此际身体却陡然敏感起来,连和龄身上淡淡的八重樱香气也注意到了。
过去不是没有人往他跟前送女人,环肥燕瘦,媚态不一。敷衍也罢,各色应酬场合上他同她们也有过亲密的接触,然而从不曾如现下这般叫他动情。
不再是置身事外的周旋,而是在她的靠近下燃起了压抑多年的欲|望。
泊熹一把攥住和龄不安分的手,他并不出声,只攥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她捏断。
和龄吃痛想把手抽出来,她那一点子好容易才垒起来的勇气被他一弄吓得全缩回去了,一面拿手推他,一面气咻咻带着哭腔道:“你力气大我比不得你,可你不能仗着这个欺负我,横竖我不碰你不伺候你更衣就是了…你撒手,赶紧的,真的好痛…我手断了你难道养我下半辈子么?”
她罗唣起来不是说停就停的,眼瞳上虚浮着朦胧一层泪影,眼圈儿越说越红起来。泊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喊痛他仿佛没有听见,思维混混沌沌,隐约起了怜惜。
他松开她的手,犹豫着,迟迟地伸臂将她揽住。
算是对自己的试探,人们通常瞧别人瞧得底细,从头到脚连头发根也不放过,然而对自己却不若想象中那么了解。
打头一回在酒肆里不受控把和龄带回来,泊熹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头,他不甚清楚自己对和龄究竟是怎样的心态。如果仅仅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报恩的方式不胜枚举,他并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
而他派人暗下里看着她,得知和龄离府去见祁钦,他隐隐担忧她的安危,思来想去还是抛下公务回来寻她。
哪知她巧笑倩兮,对着那顾盼朝眉开眼笑,那股喜欢劲儿,他隔着一条街都能瞧出来,顾盼朝会感受不到么?什么他是她见过这世上相貌鼎好的人,保不齐她对着任何人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泊熹眉头紧锁,与面部表情相左,手上动作却很是温和,他在她背脊上轻缓地拍了拍,安抚似的,身体却略有些僵硬。
原来喜欢一个人与否,在你拥着她的时候感触是鲜明到惊心的。
“泊熹?”和龄一再恍神,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泊熹轻揽着,只觉得受宠若惊,急道:“我可没有哭呀,你别,别太在意——”
她不大自在,心里不自觉又琢磨起剥他衣服的事,这会儿显然是完成不了了,正想着,泊熹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
他微低着身子看着和龄,看得她毛骨悚然。
“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靠近我。”他的眸子冷凝着,依稀觉得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顿了顿,复开口,语意凉薄道:“这是我最后一回告诫你,倘若再犯,今后我却顾不得你了。”
是说不再照顾她么?
和龄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微有涩意。他方才温柔地抱着她,她还以为他至少不反感她。可是听他现下这样说,分明就是厌恶她了。也对,她明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触他,却每每还要惹他不痛快。
她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女,不过一个连父母兄弟也找不见的孤女。赵妈妈虽每每满脸堆笑和她说话,眼中的鄙薄却藏不住,她都知道的。或许,她从没有在沙漠里救过泊熹的话,早就被他赶走了吧。
“哦,那和龄记住了。”她扬起一张笑脸,脚下飞快,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才一出门就垮下了肩膀,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天边仅剩下最后一道光线,在她视野里慢慢黯淡直至消失。叹了口气,想到目的还没有达到,和龄重又振作起来,她甩甩脑袋朝身后看了一眼,一忽儿间便又生出个主意。
他讨厌她也罢,她非得确定他的身份不可。倘若他不是哥哥,那么不必他赶她走,她自己识趣儿,会自行离开的。
*
今夜的天空只点缀了寥落的几颗星子,月亮忽明忽暗,笼在飘渺如烟的云层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