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六姑娘自己的直觉来说,她觉得老太太不喜欢戚姨娘,甚至是府里的任何一位姨娘,当然了,老太太这个人似乎连自己的媳妇也不大喜欢的样子,不喜欢姨娘们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雪珠伺候着六姑娘换了棉白的亵衣,六姑娘掀开被子靠在身后的大引枕上,脑袋里转来转去,突然就拉过了正在整理床铺的雪珠,“雪珠姐姐,上次在月子村王嫂子给我们垫得钱还没给她罢?”
雪珠一愣,马上就停了手上的事情,“还真是忘了这事!虽是一点点小钱,该还还是要还的。”
她就转身去开箱笼取钱,六姑娘不忘躺在床上叮嘱,“她再推拒也得给她,一码归一码。”
雪珠自然知道姑娘的意思,她点点头掀开帘子,外间欢声听到动静就笑道:“姐姐出去啊。”
雪珠拢了拢袖口,手指头朝屋子后头一指,“姑娘让我去看看那边收拾得怎样了,我去帮帮忙。”
欢声眼见着雪珠出去了,丢了手上花样子就朝里间探看,她整了整衣角走进去,绕过素月梨花琉璃屏风就看到六姑娘躺在填漆雕花床上。
六姑娘听到声音看过去,刚想说是雪珠回来了,却没想到是欢声。欢声已经说道:“姑娘还没睡啊,今夜我给您守夜,”她说着开始把轻罗纱帐放下,“姑娘安心睡,明儿一早还要去给二太太请安,接着还要和姑娘们上家学念书,想着就怪累人的。”她说着就笑了。
六姑娘也抿了唇笑,缩着身子把脑袋埋进了锦被里,等听到欢声走出去她才重新探出头来。这个欢声原是二太太身边的人,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不能放心,谁知道她会不会笑眯眯地突然哪天就在自己的茶碗里放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六姑娘到了二太太院子的时候七姑娘正巧由丫头带着来了,她一见着六姑娘整张小脸上就溢满了笑,撒欢儿似得跑到了六姑娘身边。
“六姐姐!”
六姑娘比七姑娘大了一岁,但从心智上来说不知是大了多少… …她被七姑娘缠住的时候真的有一种被小孩子折磨的感觉。
“七妹妹啊,”六姑娘笑着和她说话,脚下不停得走,直到门边的小丫头挑了帘子她们进去了,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和六姑娘一起进了西次间。
二太太正坐在玫瑰倚上,手上捧着茶盅,笑着听下首的三姑娘说着什么,看到六姑娘和七姑娘携手进来,她就笑道:“都来啦,”拉过了七姑娘,点着她的脑袋,“今儿是家学里可不许调皮,当心先生拿戒尺打你手心。”
七姑娘果然害怕,皱着眉嘟了嘴巴,赖进二太太怀里撒娇,“那昀儿不去了成不成?”可怜巴巴的样子。
二太太看着好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不成,你姐姐们都去,就你不去怎么行。”
六姑娘一旁看着,就觉得七姑娘天真可爱,就连二太太哄她的模样都是温暖极了。她想到了井里的宝琴,心中蓦然一沉,到底是不是二太太——?
一边的三姑娘看着六姑娘微微笑着看着二太太母女的模样,唇角就牵出一抹笑,她望向了帘子边,大姑娘、五姑娘两人来了,一齐给二太太请了安,大姑娘面色淡淡的没什么话了,径自站在了六姑娘身边,五姑娘更是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儿,随着大姑娘站了。
二太太看见大姑娘五姑娘的时候脸色就差了下来,大姑娘似乎也不在意,接着一行人就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用早饭。
饭桌上老太太道:“再过不几日国子监休假,你们大哥霁哥儿就从顺天府回来了,届时务必好好热闹热闹。”看向了二太太。
二太太就笑道:“媳妇一定好好的准备!”
大太太头一次没有挑二太太的刺,她脸上漾着喜悦,眉间眼底都带了笑,对着二太太说道:“牢弟妹费心了。”
二太太笑着没有说什么,多年来自己对大太太多有忍让,自打老太太把这个家交给自己管理,这位大太太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明里暗里的给自己使了不少绊子,老太太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自己也没辙。如今她儿子回来了,要用到自己了,她才想到对自己说句好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下一章霁哥儿和凤家的、裴家的公子爷就到镇江府了。想着就高兴啊~


家学

雪珠给六姑娘布的菜十分称她的心意,于是就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大太太、二太太两人打机锋,真个有趣;七姑娘吃得小嘴巴鼓鼓的,她似乎还不懂得大人间那些事故,一派吃货安乐相;大姑娘和五姑娘倒是很相像,保持缄默,只自己吃自己的,头也不曾抬过;三姑娘不着痕迹地看看大太太又看看二太太,看上去很活泛。
倒是二姑娘很高兴,大老爷一向在京里任职,他哥哥也在顺天府国子监里头用功,一年到头的也难以见上一面,现在知道哥哥要回来了,哪有不高兴的?
四姑娘就小心翼翼对二姑娘说道:“真是好,大哥哥就要回来了。”话里有讨好的意味。
二姑娘扬了扬眉毛,瞅了四姑娘一眼没说话。她是大房嫡女,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的,对于庶女妹妹不过应付了事,这也是大太太教的:“你是嫡女,和你大姐姐处处便好… …”
四姑娘似是习惯了二姑娘这样的态度,她自己收了声,也不说话了。
她家姨娘常年和大太太被大老爷留在老宅里,太太倒算了,那是正房嫡妻,大老爷明媒正娶来的,身份摆在那里。可自家姨娘却是没了指望。母女俩只能仰人鼻息,只盼着自己及笄后大太太能看在这些年她们母女俩到底没什么错处的份上,给自己许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六姑娘却是注意到了她们,起初有点同情四姑娘,但细一想也觉得没什么了,大家都是庶女,她有什么立场去同情别人。
只不过自己情况乐观那么一点,姨娘还算是得宠;却也复杂那么一点,哥哥自小养在太太膝下。
生活不过就是这样,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
这一大家子的人吃过了早饭就开始各忙各的。姑娘们由丫头们簇拥了往府里东南角的成均馆去了,打今儿开始是正式和府里哥儿们一道念书了。
六姑娘进了成均馆,见是个不大不小却很雅致清幽的院子,很是个读书的好环境。雪珠和今日跟着的欢喜就在屋子外头候着,别的姑娘们身边跟着的丫头也只能在外等着,也就是说姑娘爷们进了牛先生教课的课堂就不能带着丫头小厮身边伺候着了,磨墨拿书都得自己来。
这个牛先生原先在京里官宦人家做了多年的西席先生,对于科举的套路他是十分的了解,教出来的学生也大都都是有出息的。现下是上了年纪才回家乡镇江府里来,原是准备安心在家休息养老享福的,可谁知知府老爷亲自来请,他刚回来怎么能就得罪知府大老爷?于是只得由家人收拾了行李,坐着知府老爷派来的人抬得一乘轿子到了卿家任西席。
说是姑娘们和哥儿们一道上课,可终究是有区别的,别的不说,男女大防还是最重要的,大姑娘今年已经及笄了,是在谈婚论嫁的小姐,估计上不了多久就要开始绣嫁妆了。于是牛先生教课的屋子被活生生由一排的屏风给切割成了两半,哥儿们在前头,姐儿们在后头。
六姑娘看着桌上叠着的一打书,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一张黄花梨书案上整整齐齐地累叠了四书五经,服帖的页脚,厚厚的一本本典籍。虽说是在这个封建制度男尊女卑的男权时代,但这时六姑娘心里还是庆幸的,要她现在是个男人,就非得把这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然后一年年的寒窗苦读,琢磨着写那劳什子的八股文!
八股文也称“时文”“制议”“八比文”。题中每篇的起股到束股四个部分,都有两股互相排比对偶的文字,共为八股,所以叫八股文。这种八股文弊处大于利处,束缚人们的思想,扼杀人们的聪明才智,使许多读书人只顾读经书,钻研八股,不讲实际学问。
六姑娘前身那个时代有位着名的思想家这么说过: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有甚于咸阳之郊…
奈何多少读书人终其一生,都一心扑在科举上头了。可这就是古代,就是这个时代的标记。六姑娘就叹了口气,随手翻起《诗经》看了起来,幸而大懿的文字就是中文的繁体字,六姑娘看得很顺,只是平日看书时候,少不得总得装着自己不识得几个字,雪珠总惊异于自己姑娘的识字速度,每每那时六姑娘就厚着脸皮笑,笑,还是笑… …
姑娘们都自顾自在座位上坐了,别说,还真有点上学的感觉,只是看不到老师的脸。
牛先生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进来,听这声音,人虽年迈了但却中气十足的,“今日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谁来说说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何意?”
六姑娘呆了呆,伸手在案上的书里面翻找起来,但也只是做个样子,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了,意识到后又懊恼地缩回手,牛先生又不会抽学号提问!然后就看到除了大姑娘、五姑娘,其他几个都奇怪的看着自己,实在是动静偏大了些。
是了,牛先生只是在问前面的云二爷和霄三爷罢了,她们究竟听不听课牛先生也不会真的来管。
六姑娘讪讪地笑了笑,低了头假意理了理前襟。
这时就听到霄三爷的声音了,徐徐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此句是出自《尚书旅獒》。”
“这说的是,以堆山为喻,告诫人们修养品德应自强不息,持之以恒,不可半途而废。作为君王就要敬慎德行,只有为仁行善,以德化服人民,才能得到民心,只有勤奋为政,德行很盛,才能安定社会,巩固政权。
做人也是如为学求道,修养道德就像堆山一样,要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能中途停止,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如果坚持不懈,永不止步就会终有成就。”
“好好!”牛先生的声音里带了极大的赞赏,听得六姑娘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就看到霄三爷像棵松柏一样挺直的背影,牛先生摸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笑眯眯看着他,很是满意的模样,“人做事,贵在坚持,学习更是如此。想来你已经把《尚书》都烂熟于心了,很好很好。”
她眼神一偏,看到了歪坐在另一张案前的云二爷。
云二爷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模样,两只眼睛瞧着窗外,似乎对里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六姑娘就坐回来,默默出了一会子神,那边课上在讲什么她是不关心了。云二爷是卿家的嫡子,她们二房的嫡长子,即便再不成器,将来等分了家,也是要继承家业的。而自己哥哥却不一样,还是只能靠自己。她想着心里就暖了暖,还好霄三爷是个争气的,这样的年纪已经是秀才了,等今年入了秋去参加乡试试试身手,没准真能考个举人回来——姨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正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戳自己的后背,六姑娘就回过头去,她才注意到自己后头坐着的是三姑娘。不知是为什么,这个三姑娘的笑容她很不喜欢,像是被人在解析一样,眼角眉梢都透着不符年纪的事故、算计。
三姑娘穿了身湖水蓝色纱地彩描花鸟纹褙子,她皮肤很白净,五官秀气,发上簪了支玛瑙海棠簪,身上除了腕上一弯绞金丝镯再无他物。
脸上带了笑看着六姑娘,“六妹妹好福气,三哥哥这样出色,将来必能金榜题名,青云直上。”
“哪里的话,”六姑娘就笑着和她说话,“三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呀,并不是我一人的。”
“那真是我说错话了。”三姑娘笑了笑,口中道:“我是想着,毕竟你们是一个肚子里生的,必定较我们要亲厚些。”
这话越说越难听了还,她明明知道自己自小是在月子村里长大的,而霄三爷是在二太太院子里养大的,这么说是犯了二太太的忌讳的!
二太太养着霄三爷,自然是希望三爷今后能多照顾着七姑娘,和七姑娘更亲厚,将来七姑娘嫁出去了,也是她在娘家的倚靠。若不是云二爷实在是不成器,想来当初二太太也不会走霄三爷这条路子罢。
六姑娘正想随便扯开这个话题,谁知道一直在一边拿了四书五经当枕头的七姑娘却坐了起来,气呼呼的样子。
六姑娘不是很明白,就看到对面三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七姑娘拂开案上的书,有一两本已经滑落在地上了,发出砰砰的闷响,引起了另外几人的注意。
“六姐姐… …”七姑娘抿了抿嫣红的唇瓣,要说什么的样子,酝酿半天又憋了回去,最后竟是嘟起嘴巴趴在桌案上哭了起来。
六姑娘有点手足无措,怎么像是她把小孩子惹哭了呢?她就凑过去小声安慰着,“这是怎么了?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快哭成大花猫啦!”
七姑娘吸了吸鼻子抬起脸,两只眼睛红红的,水汪汪的,好不可怜。“六姐姐和三哥哥很好吗?”
“嗯?”六姑娘一愣,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w=


姊妹

六姑娘笑着道:“好呀,怎么能不好,”眼见着七姑娘眼神黯淡了,又要哭的样子,六姑娘更确定了。她掏出帕子给七姑娘抹了脸,柔声道:“这就如我同你一般,同府里任何一位姊妹一般,咱们是一家人嘛,哪里能不好?”
听完这话六姑娘露出沉思的模样,小孩子思考问题露出的表情总是分外好玩的,半晌她终于破涕为笑,“这样就好了!我还以为三哥哥更喜欢六姐姐不喜欢昀儿呢。”
“怎么会,你三哥哥自小就疼着你的对不对?我不过是近日才回来… …”
七姑娘忽然意识到什么,抓住了六姑娘的手,“六姐姐不要难过,三哥哥也疼姐姐的!昀儿…昀儿也很喜欢六姐姐… …”
六姑娘摸摸七姑娘的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坐回了座位上。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蓦地就转过身去,脸上笑盈盈的,声音刚刚好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真是多谢三姐姐如此关心我,至于我和三哥哥亲厚与否么——以后姐姐只怕会更清楚。”
“你——!”三姑娘的脸瞬间就惨白了,这是说自己不比她有亲哥哥照拂么!
“我怎么?三姐姐年幼丧母,纪姨娘早早地就离姐姐而去了,别是羡慕妹妹有个亲哥哥罢?”六姑娘说到这里眨巴眨巴眼睛,见三姑娘脸色差极了,才见好就收。
过犹不及,虽是三姑娘先来招惹她的,她要是不摆出点态度来,往后她还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了。只是这位三姑娘身上确有可怜之处,攻人软肋的时候也不好一次伤到最深,不然就成仇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六姑娘缓缓转身趴回案上,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耳边不时会传来牛先生和霄三爷的对话,渐渐地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是雪珠和欢喜已经在帮她收拾东西了,六姑娘左右看了看,只剩下七姑娘还在睡着,口水顺着唇角一直流到那些书页上,又顺着书页流到案上,她身边的丫头在帮她整理,却不敢就此叫醒她。
六姑娘揉了揉眼睛,窗外阳光明媚,碎金一样洒在院子的树上,树叶间隙间点点的光芒。雪珠看着七姑娘那边情形就对六姑娘悄声道:“姑娘,您是不是帮她们把七姑娘叫醒?”
那七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欢舞也是个伶俐人,虽说雪珠的声音极轻却还是被她听到了,她就感激地对雪珠报以一笑。
七姑娘尽收眼底,想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若是雪珠和府里姑娘们身边的丫头处的好对自己也有利,好人缘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七妹妹,小七,醒醒了,已经下课啦。”
七姑娘果然醒过来,眼神朦朦胧胧的,看见是六姑娘,她迷糊地扯住了她袖子道:“六姐姐,昀儿做了个好长的梦啊。”
七姑娘来了兴致,问道:“是什么?”
“嗯,记不大清了,总之梦里面昀儿很开心,有蝴蝶,有小鸟儿,还有三哥哥和姐姐们… …”
还有霄三爷?六姑娘笑了笑,她倒不知道七姑娘对霄三爷的依赖性这样深。“好了,咱们回去吃饭罢,下午还要学刺绣呢。”
七姑娘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成均馆不提。
此时正是饭点上,六姑娘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欢声已经从大厨房把她的饭盒拿回来了。她打开缠枝莲纹的盒盖,里头四菜一汤,食物很精致,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六姑娘心里是满意的,从这饭食就可以看出大厨房的人对她还算重视。
雪珠帮姑娘从食盒里一盘盘拿出碗碟来,这时欢喜打了帘子进来,“雪珠姐姐,你娘现下在园子外头呢,是不是——?”她顿住话头看向六姑娘。
六姑娘恍然,干脆道:“雪珠姐姐,今日下午我放你假,你便和你爹娘好好聚一聚。”
“嗳!”雪珠也不推辞,脸上的笑容发自肺腑。两人目光交叠,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雪珠的感激六姑娘就收到了。
却说雪珠出了园子,迎面就看到自己的娘站在一颗柳树下面,身上穿着半旧的褙子,长长的柳叶条子摇摇晃晃的,面容都不那么清晰了。
“娘!”雪珠激动地奔过去,停在周褔家的跟前,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周褔家的已是泪流满面,“嗳,你这孩子,如今总算熬出头了!”
当年雪珠被分派到六姑娘身边做事,整个周家与有荣焉,除却在太太、爷儿们屋里,能在府里姑娘们跟前做事也是有脸面的,多少人抢破头最后也只有几个幸运儿罢了。雪珠又是家生子,将来得了姑娘赏识,也有一份好前程的。只可惜没过多久六姑娘就因患了时疫被二太太送到偏僻的月子村养病,这病一养就是四五年!
雪珠跟周褔家的说了六姑娘放了自己半天假,周褔家的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带了雪珠回到了她们家的屋子。卿府里的家生子们多住在府后一排排的院子里头,此刻雪珠回来的事情周福他们这院里的人都是知道了,探头探脑的看呢。
要说也是,今时今日可不相同了,雪珠是府里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一个月九百文钱,比之一般的家下人多了几倍,平日里头跟着姑娘常能在太太院子里走动,这就是脸面!
雪珠在自家坐下,她娘忙不迭地给她倒了茶,雪珠环顾屋子,家里与她当年去时并无二致,她老子是府里门房的,娘是大厨房打杂的,平日没什么油水可捞,自己又离家那么久,家里又只有自己一个闺女… …她想着想着就哭起来,“娘,女儿回来就好了,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雪珠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周褔家的,“娘,这里是临来时姑娘赏的,你们二老买点好吃的吃,别舍不得,再扯匹布做几身新衣裳。”
周褔家的听得直点头,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女儿受六姑娘器重,真是再没有更好的事了,她刚把那荷包揣进怀里,门外就传来周荣他娘的声音。
“哎哟!我听着是雪珠回来啦!”周荣他娘自顾自掀起碎布帘子进来,进了门直直就锁定了雪珠。
雪珠愣了愣,才喊道:“婶娘。”
对于雪珠的冷淡周荣他娘似乎并不在意,她回头朝后张望了下,“咦”了一声,却是出去带了一个女童进来。
“这是?”雪珠不解其意,看到自家娘低了头。
周荣他娘就说道:“这是你堂妹莲子呀,你不是连自己妹妹也不识得了罢?!”
她表情夸张地看正雪珠,雪珠再一瞧自己娘,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婶子,定是要自己把莲子也带去姑娘身边做丫头。她脸上还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只道:“是莲子啊,我太久不在家就没能认出来。”
周荣他娘在桌边坐下,笑道:“不妨事的,以后你们天天一处的处着就是了。”
“婶娘什么意思啊?”雪珠看着站在一边缩手缩脚的莲子,提高了音量。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周荣他娘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是这样,你如今有脸面了,可也不能不顾着家里人罢!婶娘想着,你妹妹莲子也是到了这个年纪,不如你跟你们姑娘说说情,就把莲子要到身边伺候罢!”
雪珠气得红了脸,这个婶娘总是这样,有好处的时候贴上来,平日里恨不得避得远远的!她刚想拒绝,眼角却溜到了她娘。
周褔家的有些踌躇地看着自己女儿雪珠,眼里带了请求,却也不是那么明显。雪珠心里一滞,谁让自己不是儿子!将来她们家少不得还要靠堂弟周荣脸色。
雪珠闭了闭眼,没有答应,却也不算是拒绝,只模棱两可道:“婶娘等我回去问问我们姑娘的意思… …”
“嗳!这就好,我的好侄女儿!”
周荣他娘夸张的笑着,一路领着莲子直把雪珠送到了仪门前,似她这等粗使婆子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不比周褔家的好歹在针线房里做事。她也是吃定了雪珠,谁让你们家没有儿子!往后就得靠着我们家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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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姑娘从云秀楼回来就累得歪倒在锦榻上,刺绣这类针线活就是耗费精力,她想着就听到欢声道:“姑娘,雪珠姐姐回来了。”
六姑娘从榻上坐起来,看见雪珠打了帘子进来,脸上神色不大好。这就奇了,不是回去见父母吗。她就狐疑地看着雪珠。
雪珠没法子,就把自己家里的事儿跟姑娘说了,末了道:“姑娘若是觉着不行就推了,我那婶娘也不能怎么样。”
没想到六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竟是答应了,“我屋里不是还缺一个三等丫头么,就让你堂妹莲子补了这缺罢,明日我回过二太太求了恩典便是了。”
雪珠禁不住就红了眼眶,“谢谢姑娘!”
“你说这话就是和我见外了… …”六姑娘不想说那许多矫情的话,她把雪珠当朋友,雪珠也是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身边的人有事自己力所能及,该帮的时候绝不含糊。
第二日六姑娘晨醒的时候把这事跟二太太说了,二太太很爽快就答应了,本也不是大事。
六姑娘却越来越觉得二太太对自己过分的好了,而在院子门外遇到来晨醒的戚姨娘时,戚姨娘却刻意的疏远了自己… …
而六姑娘也很有默契地保持着这份疏远,点头致意就和七姑娘一起往老太太院子走,大姑娘五姑娘已经走在最前头了,三姑娘追上去和她们说话。
二太太近日得了老太太的话,可以不必日日晨昏定省,六姑娘就看到二太太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各处的管事妈妈们,平日这个时候还不到她们领差事回话的时候。
其实做个当家主母也很辛苦啊,六姑娘喟叹着,遥想着自己今后的生活,是不是也会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一个陌生人,然后像现在的二太太一样,上面有老太太压着,下面还有各怀心思的姨娘们,真是要命!
及至午间从家学里睡了一觉回来,六姑娘就心想着她迟早要去那书阁里找几本杂记课上看,不然天天如此势必要闷死的,一寸光阴一寸金,这简直是虚耗生命。
府里家下人们间隐隐都在传大姑娘的婚事,说是要与京师顺天府里广平公白家大少爷定下亲事了。果然大姑娘就渐渐的不上家学了,连下午在云秀楼学刺绣也不去了。
这天六姑娘如往常一样歪在锦榻上打瞌睡,二太太派来给她量尺寸的人却是来了,都穿的很体面。六姑娘不敢大意,很配合地给那几个妇人拿着皮尺在自己身上量来弄去,左右比划。
二太太身边的金妈妈笑道:“六姑娘不知道,二太太给您买的可是咱们镇江府最叫好的布庄的缎子绸布,太太心里疼您呢!”
金妈妈一惯是二太太的心腹人,轻易不对人露笑脸的,而且当初那个让宝琴在茶叶里淬毒的“好主意”还是她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