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正歪着脑袋冥想着,此时霄三爷已从西次间出来,见到妹妹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一副温雅的表情,霄三爷走到六姑娘身边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明儿今夜便睡在姨娘的院子里,等明个儿一早哥哥便带你去拜见老太爷、老太太。”
六姑娘乖巧的点头,看着霄三爷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依赖和信任。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哥哥叫明儿做什么,明儿就做什么。”
戚姨娘看在眼里,欣慰的在铺了锦垫子的椅子上坐下。
只是这欣慰里却有丝苦涩参杂其中,六丫头是乖,却也怪得惹人心疼了,真不知过去几年是过的什么日子… …她的眼神半途撞上了霄三爷的,两人相视无言,霄三爷心里想着得尽快把茶叶的事情跟姨娘说了,于是重新转了眸子看妹妹,又想到眼下合家还不知道六姑娘已经从月子村回来的事,这事儿恐怕还是要姨娘想法子了。
另一边戚姨娘却想通了什么,最重要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她安慰自己,心里头已开始盘算怎样把霄哥儿擅自带回明丫头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而也正式的让女儿能回归这个家。
毕竟再过个几年女儿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总不能一直在月子村呆着的,时日久了将来婚事必定艰难。
为了霄哥儿的前途,霄哥儿要是能顺利在族谱上被族里写为他们这一房二太太所出… …自己虽是有意无意默认女儿在月子村被苛待的事实,然而心里终究是一直想着早晚得接她回来放自己身边养着的。
也罢,眼下只好顺水推舟了。想到这里,戚姨娘对着外头道:“雪慧,今夜把老爷请来。”
戚姨娘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外头廊下的雪慧闻言一怔,心道这可不大方便。“我进去回话。”她冲雪珠笑了笑,“方才我说了那许多,你还要继续问姨娘过得好是不好?”
雪珠看着雪慧进了堂屋,她才转身在石阶上坐了,眼瞅着满院子竹影婆娑,她自言自语道:“依我看,不过是个为了儿子不要闺女的娘。”话一出口她就捂了自己的嘴,紧张得四处看,好在周遭只有门口那个打帘子的小丫头睁着眼睛望着自己,想来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的。
她站起了身子,上了台阶,和门边那丫头并肩站了。
堂屋里雪慧掀开帘子进了来,站在门边为难道:“姨娘,今儿早上我听雪红说老爷今儿是准备去太太院子歇着的… …”
雪红是二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她们是一同被买进府里的,因此虽是在不同的院子谋事,多年来感情却还好,雪红常会把二太太屋里的事情说起一些给雪慧听,也曾时常叫她劝着戚姨娘不要跟二太太对着干,说是戚姨娘那些花花心思二太太没有不知道的… …
当然了,这些话雪慧是不会说出来的,一则免得姨娘生气。二则,雪红哪里知道戚姨娘与二太太那些摩擦往往是姨娘刻意而为之,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三爷。
姨娘和二太太不好,三爷便不去搭理这姨娘,二太太还有不高兴的?姨娘也是用心良苦啊… …
戚姨娘闻言细细的眉头一皱,她看着女儿亮晶晶望着自己的眼睛出了会子神,然后就把她院里的管事妈妈邹妈妈叫了进来。
“把六姑娘带下去安顿一番,晚间吃饭的时候要是老爷来了,你便在老爷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把六姑娘带进来。”
邹妈妈跟在戚姨娘身边多年,她身为戚姨娘心腹,自是知道姨娘的意思是要在老爷心情好的时候,寻个好时机领了姑娘进去认爹爹。
“奴婢知道了。”邹妈妈恭敬地走到六姑娘身边福了福身子,口中道:“姑娘跟着奴婢来,妈妈带你吃果子去。”
六姑娘顺从的跟在邹妈妈后头,门帘子打起来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戚姨娘和霄三爷果然正看着她的背影,她于是轻轻地笑了笑,两只眼睛就弯弯的眯起来,看起来可爱非常,有点像清晨时分,微微的春风拂面而过的感觉。
抢二老爷
戚姨娘看着心中愈加柔软,到底女儿是自己生的,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瞧她一颦一笑间都能令自己□的心情得到短暂的松弛,这样讨喜可爱的可人儿,保不齐老爷见着了也会欢喜。
门帘子重新垂下,戚姨娘忽然道:“慢着,邹妈妈再进来!”
六姑娘见邹妈妈回过身子又进了堂屋,自己就走到立在门口的雪珠身边,“雪珠姐姐,姨娘说今晚我们睡在她院子里。”顿了顿,她踮起脚尖,雪珠会意地低了点身子,就听到耳边六姑娘小小的欢欣的声音,“姨娘还说今晚让我见爹爹!”
雪珠由衷的为姑娘高兴,她来不及说什么,邹妈妈已经出来。她对着邹妈妈福了福身子,恭敬喊了声“邹妈妈好。”
邹妈妈很满意的样子,严肃的脸上绽出一点点表情,“你带着姑娘跟我来。”她领着六姑娘和雪珠往东边偏房走,心里还盘算着姨娘方才的话——吩咐底下人,不得把六姑娘回来的事张扬出去。
六姑娘和雪珠站在厢房门口,看着几个丫头婆子进进出出,也没多久她们大概是收拾妥当了,邹妈妈就在里边喊六姑娘进去。
六姑娘跨进屋里,心里着实小小吃惊了一下。别看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可见她们是花了心思的,屋子里布置得不是她想象中的凑活而已。
正中一张大理石黄花梨书案,案上磊着几本书,旁边是竹雕高士泛舟图笔筒,那一边设着个蓝料海棠式水仙盆,盆里养着几只金鱼儿,墙上挂着好大一幅《江南烟雨图》,如梦似幻的,再往里走掀开一排挂坠琉璃帘就可以看见靠在墙边的楠木梳妆台,上头摆着黑漆描金楠木妆匣子,匣子边上还有些首饰,多是各色垂珠头绳之类,再往里瞧,一架素月梨花琉璃屏风后是一张填漆雕花床,床上垂挂着碧色的轻罗纱帐,透过纱帐隐约可见雕花床上铺着粉红色锦缎被褥… …
太精致了!六姑娘眼底露出惊讶,随即转头看着邹妈妈笑道:“妈妈安排的是极好的。”很满意的模样。
邹妈妈见六姑娘面上显出欢喜的颜色,却仅此而已,淡定从容,不见一丝的小家子气,这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本以为这位小时候就送去村子里养着的姑娘会缩手缩脚,却不想小小年纪的她可以这样淡定从容,举止有度。刻板的脸上有了丝真心的笑意,“姑娘觉着好就行,姨娘还交待了事情等着奴婢去办,等晚间老爷来了我再领您过去。”
邹妈妈说完看见六姑娘还是微微的朝自己笑着,她对她福了福身子便自去了。
其实邹妈妈是这时才放下心的,姨娘在府里看着有些体面,可这体面都是老爷给的,若是今儿见着的六姑娘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的人儿,甭说是老爷,就连她也是瞧不上的,于姨娘有什么助益,倒不如在那月子村再呆上几年。
六姑娘看这邹妈妈走了,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的隐下去,她揉了揉脸兀自在短榻上坐下,见雪珠直愣愣抱着包袱,她笑道:“雪珠姐姐,你好歹坐下歇歇,再不然找个地方先把包袱放了,这么直挺挺的站着我看着都怪累的。”
雪珠当真在屋里里转了转,绕到屏风后面不知把包袱塞到了哪里,然后又站到了六姑娘身边,却是不坐。
六姑娘眼珠子在雪珠脸上绕了绕,呼了口气起身就把雪珠拉下一同坐了,她拍拍胸脯,“有本姑娘罩着你呢,”刚说完就见雪珠坐立不安一副立马就要站起来的样子,她忙用力按住雪珠肩膀,摇头晃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主子你是丫头嘛,先前在月子村我已经和你说了,咱们不比一般主仆,咱们是共患难走过来的,今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现在不过是坐坐歇歇罢了,横竖这里没别人不是。”
雪珠仍旧有些不安,轻轻地动着,六姑娘叹道:“好啦,只此一次,你且安心歇一歇,我跟你说话。”
雪珠就道:“姑娘是不是要问我在外头和雪慧说了什么?”
“嗯,都说了些什么?她们关系就那样不好了?”这是在问戚姨娘和二太太。
雪珠于是把自己打听到的,连带自己推测的都跟六姑娘说了,六姑娘自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她这才知道——原来霄三爷是自小养在二太太膝下的!
这算什么?
六姑娘走到桌边拿起小杯子自己斟了茶水,小口小口饮起来。自己是要好好在这府里站住脚跟的,戚姨娘是生母,明摆着和二太太不睦已久,二太太自己身子可能不大能生养,因此眼下只得一个七姑娘,千金宝贝的宠爱着,自己一个小小庶女,自是不能与她为敌… …
可这二太太未免欺人太甚,抢了人家儿子还把人家女儿远远的支开,这又是为的什么?还有那罐茶叶,怎么也不能是戚姨娘要害自己亲生女儿,可这茶叶是实在是从戚姨娘的手转到了月子村。
甘妈妈是不会在糕点里做了手脚又去弄茶叶的,何况那罐子茶叶会送过来也是因着雪珠说她们的茶叶用完了,甘妈妈才顺势送到屋子里,也就是说,问题还是出在戚姨娘这边了?
六姑娘越想越纠结,莫非… …是姨娘身边有二太太的人?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回来这事儿还怎么守得住?
六姑娘只得压下心思,又问:“我知道哥哥把甘妈妈带来了,却是不知眼下王嫂子在哪里?”
雪珠摇了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六姑娘只说:“我们困难的时候王嫂子帮了我们,她甚至救了我一条性命,”顿了顿,“是不是还欠着王嫂子银钱呢?”想到这里她更是坚定了心思,就吩咐雪珠道:“晚上我去见爹爹的时候,你就去打听打听,届时哥哥必定是在的,那么寅二也在… …”
雪珠转了转眼珠,“我省的。”
她们就相视一笑。
夜幕降临,掌灯时分府里次第亮起了灯笼,雪慧提着一盏油纸灯步履匆匆地出了芳梅苑,走到半道上晚风突然起来了,她不由就加快了步伐,直到停在二太太院子前的一条小道上才停下来,拍着胸脯直喘气。
方理顺了气息,雪慧抬头朝小道另一头张望,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往前面走点,这里实在距二太太院子太近了些。
正是她抬眼间,陡然看到一道人影从二太太院子里闪出来,雪慧吓了一跳,忙灭了灯笼缩着身子藏到了小道旁的树后头,那人影走得极快,出了二太太院子就径直沿着鱼王湖一路向西边跑,很快那人的身影完全的藏进了黑暗里,雪慧难以看分明,心内却迅速盘算起来:这个方向——鱼王湖尽头边上无非是个花园子,向南走是暖阁,那边没有什么,往北走则是书阁,书阁后头有一排空置的屋子,等闲也没有人去的,这方向要说住了什么人… …那似乎只有自己家戚姨娘住的芳梅苑啊!
雪慧心头一跳,本就是掌灯时分了,这时候各院子里头丫头仆妇们都该正忙着才对… …再回想到方才那个从二太太院子里窜出去的身影,如此想来那身形倒真是,真是有几分熟悉!
她暗暗着急,心里头恨不能立时就追了上去看个分明才是,只是眼下她却顾不得了,二老爷清瘦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帘子里。
雪慧点亮了灯笼从树后头走出来,迎面对着二老爷福了福,口中喊道:“老爷好。”
二老爷今日忙了一整天,走得很慢,他看到前面站了人便停了步子,借着灯笼的微光方见来人是戚姨娘院子里的雪慧,心中就有些奇怪,“怎么?”
雪慧道:“老爷,今儿三爷回来了,姨娘想… …”
“老爷您来啦——!”雪慧话都没有说完,老远的就听到二太太屋里东珠那尖细的嗓音。
东珠从院子门口小跑着就朝二老爷和雪慧站着的地方过来了,直到站定,她背着二老爷剜了雪慧一眼,下一秒又笑盈盈的样子,“老爷,太太屋里饭菜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您呢!”说完直勾勾看着二老爷。
雪慧心里就着急起来,今儿本就是老爷说好了要去二太太屋里的,若不是六姑娘这档子事儿她也不必领下这差事。就依照现下情况来看,二老爷十有□也是要随了东珠直接进去二太太院子的。没道理舍近求远啊。
二老爷动了动嘴巴,东珠已是一脸的得色,雪慧脑门上竟是急出了汗来,她捏紧了手里的灯笼杆子,谁知却听到二老爷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你说——姨娘想怎么?”
雪慧意识到老爷是在跟自己说话,简直大喜过望,另一边东珠的脸登时就僵住了。雪珠忙道:“姨娘说三爷好容易回来了,平日又在外头书院里念书,今日想请老爷去… …”她看了一眼二老爷神色,续道:“姨娘想请老爷今夜在芳梅苑用饭,和三爷一道… …”
二老爷沉吟了会子,朝着二太太灯火通明的院子望了望,对东珠道:“你回了你太太,今儿我就不去她那里了。”
说完就慢悠悠地沿着小道儿往戚姨娘的院子走,嘴里还哼着什么戏剧的唱词,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东珠是个性子急的,见着二老爷走远了一点她就骂起来,“我呸!不过是个姨娘,还把自己当成夫人了?三爷是我们太太打小养着的,和她什么相干!… …”
雪慧抿了抿唇,自己主子被人这样说她也没脸,若在平时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善了了,但眼下,雪慧握了握手上的灯笼杆子,装聋作哑地追着二老爷去了。
那站在原地叫骂的东珠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一甩帕子就往二太太院子里走。她生的有几分姿色,腰细腿长,今年十六了,再过几年是要被打发了配给小厮的,她怎么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呀 我要睡觉了困..ZZzzz
见二老爷
因这东珠原先是打过二老爷主意的,可二老爷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歇在二太太屋里,因此她竟是连献媚的机会也没有。那戚姨娘现在的年纪怎比得上自己花儿一般,却还是受着老爷的宠,真不知前世里是什么狐媚子托生来的!
话说东珠理出一脸愤恨不甘的表情进了二太太的屋子里回话,二太太正倚在软榻上,身后垫着塞满了菊叶和粟米的蚕丝靠垫,内室里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托福寿纹楼阁式香熏散发着一阵一阵的好闻香气,见东珠进来,二太太稍微坐正了身子,朝她后头探看几眼,不觉拧了柳叶眉,“老爷呢?不是让你去门口迎进来,怎的就你一人?”
东珠忙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了戚姨娘如何不要脸、如何派人当着她的面把老爷从她们院子前拉走的沉痛事实,二太太不受控制地伸手就拂去了一边矮几上的金丝燕窝粥,哐啷啷的声音直砸到了房门外,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没了声音,众人俱屏气凝神,深怕撞在二太太枪口上被当场发作了。
唯有二太太自小的奶妈子金妈妈进了里间,亲自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又叫了小丫头进来洒扫一番,这个过程中东珠一直跪着不敢动,心里暗自后悔方才夸大的言辞,若是太太迁怒于自己怎么是好!她死死低垂着头,脸色都犯了白。
二太太平息了一点,清理了思路说道:“看来那丫头说的是真的了,霄哥儿果真回来了,还擅自就把六丫头也带回来了。”
东珠抬了头,见二太太没有看着自己,看来是没有在跟自己说话,她不由松了口气,她现在只想从屋子里出去… …
金妈妈如何不知道东珠在想什么,朝她使了眼色,东珠忙起身福了福出去。此时屋子里二太太气道:“她惯会使用那些伎俩,就知道对着老爷哭哭啼啼,这次若不是大太太横插一杠,老太太怎么会突然就过问起了六姑娘?”心里对戚姨娘已是恨得牙痒痒。
“别说什么骨肉亲情,早干什么去了。”二太太红润的唇翘起一抹不屑的弧度,“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如今也听风就是雨了。”
金妈妈就道:“太太犯不着生气,倒是这六姑娘命硬的很,那罐子淬了毒的茶叶也没要了她的命,阎王爷都不收她。”
二太太几乎是霎时就蹙起了眉,“不知道他们察觉出没有,若是留了证据在手里——?”
金妈妈略微想了想,安抚二太太道:“霄哥儿是您一手带大的,这生恩、养恩孰轻孰重… …”她忽然难以说下去,只得换了口气又道:“奴婢瞧着霄哥儿是个好的,即便是猜到了什么也不见得把您抖出来。”
“但愿罢,这孩子从小就不和我亲厚… …”二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怅惘的神情。
金妈妈心疼地抚了抚二太太的肩,她知道二太太是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孩子,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男胎啊,只是当时不慎小产了,自此在子嗣上便艰难起来,后来实在没法子,二太太才到外头寻了农庄里人家的姑娘聘作了姨娘,收进了二老爷房里。
这便是戚姨娘了,要说戚姨娘生的是十足的好颜色,一双我见犹怜的明媚秋波眼,便连二太太初见时也觉得赏心悦目,甚至是惊讶,曾经她的表姐也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二老爷的原配薛氏。
只是后来再见着那双眼睛及那张秀致的脸蛋,她就觉得戚姨娘面目可憎了。
戚姨娘的芳梅苑里,霄三爷和戚姨娘坐在屋子里说话,戚姨娘心里虽是对女儿在月子村过的什么日子一直有几分明了,然则此次她实在是不明白霄三爷突然把六姑娘带回来的原因,在她心里,儿子是稳重的,识大体的,小小年纪已经深得老爷器重,这样的人突然做出不符合他一般行径的事儿着实令人猜疑。
戚姨娘就问道:“你妹妹在那边到底是怎样,自回来到现在还没和我说呢。”
霄三爷心里也是犹豫,茶叶的事情要不要和姨娘说了。若是说了,姨娘必定以此为据抓住不放,届时二太太… …可若是不说也不能够,他有什么资格瞒着姨娘这样一件大事,更何况他不说明儿自己也会说,明儿不说,明儿身边的人难保不会多嘴。
“是这样,姨娘听了不要动气。”霄三爷看了看戚姨娘,手指在天青色汝窑茶杯杯壁上摩挲着,徐徐道:“… …旁的姨娘自己心里是门儿清的,儿子就不多说了,省的给您添堵,”他抿了口热茶,“姨娘年前是不是托人给妹妹送了一罐子茶叶?”
茶叶?
戚姨娘怪异地看了霄三爷一眼,“与这有何相关?”
这便是说她是曾送了茶叶去的。
霄三爷只自己一口一口品着茶,感受着口腔里茶汤的醇厚妙香。
他现下喝的正是祁门红茶,与戚姨娘送去月子村的是同一种茶。祁门红茶的茶汤红艳明亮,味道酷似果子香,又带兰花香,霄三爷轻闻着空气中漂浮的清鲜香气,感受着饮入口中祁门红茶的味美醇厚,叹道:“这样好的茶,怎么就被人利用了。”
戚姨娘小嘴巴张了张还未来得及说话,霄三爷已道:“姨娘身边的人看来不是那么干净… …”
她这才真正知道了儿子想表达的是什么!戚姨娘不由满面惊容:“竟是有人在那罐子祁门红茶里动了手脚!?”
霄三爷搁了茶杯起了身向外走着,“雪慧去请老爷怎么还不曾回来?”他说着挑开帘子去了堂屋,心里盘算着一会子怎么跟老爷细说妹妹之事。
身后戚姨娘却是半瘫在短榻上,初时的惊讶已被后怕所取代,她头上的金步摇因她的颤动而微微晃动。
这是六丫头命硬,她不禁想,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她真是难辞其咎,好生生的骨朵儿一样的女孩儿差点就葬身在那偏僻地方了… …
她这做母亲的都给了她什么,不,什么也没有,她竟是个这样自私的母亲!戚姨娘想着想着不禁泪沾衣襟,一时心中苦涩,自己是年纪轻轻被父亲卖了给人做姨娘的,要不然——
她伏在榻上无声地流起泪来,她想到年轻时那个与她海誓山盟的人,那时候说的话多么动听,只是他如今不知在哪里,娶了谁家女儿做妻,那妻子贤惠否… …
“姨娘,老爷来了!”雪慧的声音穿透门窗从院子里传进来,戚姨娘身子一怔,眼泪一瞬间就止住了,她掏出绣了牡丹的白手绢儿在眼角按了按,深深吸了几口气便笑容满面地迎去了外间。
戚姨娘此时穿了海棠红十样锦妆花褙子,下面系着素色太液莲长裙,头上戴着镂空牡丹形红珊瑚头花,边上插着支珐琅采银鎏金步摇,棱形小唇上扬牵出一抹笑容,门外丫头打了帘子,二老爷一进门就看到戚姨娘对着自己微微的笑,这张脸时时刻刻都温婉极了。
戚姨娘屈膝给二老爷福了福,二老爷亲自伸手扶住她,笑笑道:“想来岁月于柔儿是无碍的。”眼里带着欣赏,因忙碌一天而有些浑浊的眼看着戚姨娘,“我看着柔儿再过十年也还是这个样儿。”
柔儿是戚姨娘的闺名。
戚姨娘听了二老爷的甜言蜜语就拿帕子掩着嘴笑,“那不成老妖精了。”
二老爷畅快地笑起来,这时一直站在堂屋被忽视掉的霄三爷咳了咳,提醒二老爷自己的存在。二老爷果然扭了头,“霄哥儿。”他喊了声。
霄三爷就上前几步,低头道:“老爷。”
二老爷和霄三爷就在桌子旁坐下了,戚姨娘站在边上示意邹妈妈上菜,门边的邹妈妈便喊了声“传菜”,那些婆子媳妇们就鱼贯而入,桌上眨眼间摆满了八宝野鸭、奶汁鱼片、红子鸡丝黄瓜等各色的佳肴。
二老爷今儿心情着实是不错的样子,他咬了一口戚姨娘夹给他的如意卷,嚼了嚼笑道:“霄哥儿是该多往你姨娘这儿来,你姨娘平日里一个人也闷得慌。”
霄三爷恭谨地应了“是”,却不知道二老爷为何突然有此一说。他假装不经意看向窗外,外头夜色沉沉的,只有隐约的竹子晃动的斑驳残影,然后就看到邹妈妈匆忙地跑远的身影。
他心中那根弦蓦地收紧,不自觉把筷子握得紧紧的。
戚姨娘外表就显得从容多了,她站在边上伺候着二老爷用饭,表情轻松自然地说道:“老爷还记得六姑娘么。”
二老爷拿筷子的手停了停,抬眼看了戚姨娘一眼,放下筷子道:“这是什么话,我自己的女儿,什么记得不记得的。”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戚姨娘一副未察觉的模样,兀自说着:“六姑娘离开的时候还那么小,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贱妾真是怪想她的。好在——”她技术性地一停,眼角余光里六姑娘已经被邹妈妈领着进来了,戚姨娘就笑道:“好在三爷把六姑娘给带回来了。”
说的风轻云淡的,二老爷却是一时傻眼,带回来了?!从月子村?
“不是说患了时疫?”二老爷喃喃自语间,门口就传来小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
“六儿见过老爷。”六姑娘照着邹妈妈教给她的说了,抬起头直视着二老爷射向自己的目光。据说当六姑娘还是个更小的小萝莉的时候,二老爷是极其疼宠她的,总是抱着小小的六姑娘逗弄她,嘴里喊着“六儿六儿的”。
二老爷不置信地看了戚姨娘及霄三爷一眼,这才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门口的六姑娘身上。“小六儿?”
“爹爹… …”六姑娘就拖长了绵软的嗓音,她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她像是害怕什么似得退回了原地,只睁得一双骨碌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瞧着二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