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再不要拿这件事开玩笑。”她的口气无比的认真,嘴唇小弧度地嘟着,她害怕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不能同他在一起。官娘心里清楚,很多时候,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她是配不上他的。
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察觉到她的不安,不由暗恼自己的轻率。
稍想了想,转了话题道:“过几日带你到城外庄子上住几日,那边景致好,有个梅林,又清静。”
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官娘不在这多事的府里头,待过些时候父亲回来了,取得了同意,他便可直接将她娶进门来。
官娘眼睛一亮,一想到可以远离这里她心头变得敞亮,高兴地踮起脚尖亲他一口。由于身高的差距,软糯的唇只堪堪落在他下巴上,轻轻一触就偏离开。
公良靖勾勾唇角,他开始喜欢上官娘这样不自觉表达好心情的方式了。
果然,在府中那些闲言碎语传进官娘耳朵里之前,公良靖挑了个晴好的日子,带上官娘坐着马车往城外的庄子上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箱出来的(这时候我一定在睡觉HOHOHO~)
╭(╯3╰)╮~~~~!


第六十八回

城外庄子里有一片梅林,白日里官娘偶尔会在梅林里头打发时间。这样的时节,红梅盛放,远远望去犹如一团火,烧得人心也炙热起来。
官娘其实知道府里的传言,她在那日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府中下人的眼神,秋平劝她放宽心,却不知官娘压根儿就没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在眼里,她没有忍耐,因为她无需生气。
眼不见心中自然敞亮干净,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流言在旁人唇角流连,便是在乎又能如何。
日子蛮好打发,转眼一个月过去。
雪沫子在昏黄的灯火里飞舞,落了晚,园中各处都掌了灯。
公良靖一进门就被官娘拉扯住,她扳正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语气急促地道:“九郎,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官娘在过了一个多月米虫一样的日子后认真地审视了自己,她觉得她一定是胖了,冬天本来就容易长肉,何况她又是这么的悠闲,悠闲到连脚指头都闲的像要不会动了。
公良靖显然不能理解官娘在着急什么,在他看来官娘永远都太嫌瘦弱了,他担心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都能把她吹跑,而她却捏着自己的脸蛋气鼓鼓地叫嚣着要减肥。
“减肥?”
这对公良靖来说是一个新鲜的词语,他唇角抿了抿,官娘蓦地捂住嘴巴,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却弯弯地笑起来,“减肥就是让身子变得轻盈,穿什么样儿的衣裳都好看。”
她的声音嗡嗡的从指缝里传出来,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清脆如铜铃的声音显得活力十足。
公良靖不禁奇道:“是哪里学来的词儿?我竟从未听说过的。”他边说边在书案前坐下。
“不告诉你。”官娘笑眯眯地挑亮烛火,看到他抛给她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
… …
门外来安儿被秋平拉着到了廊下。
“什么事儿,好好的跑这儿说做什么。”来安儿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一副要同秋平拉开距离的样子,阴影处的侧颊却有些泛红。
秋平见他那样儿,撇嘴“嗤”了声,到底是道:“我问你,郎君白日里都在外头忙什么,有…有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来勾搭的?”
“嘘——”来安儿见鬼似的看着秋平,“你这丫头胆儿忒大,这样的话也好浑说的,再说了,郎君待娘子如何咱不都瞧在眼里。”
“这话是你自己问的,还是——”来安儿朝屋里最亮堂的地方望了望,心话儿,别是官娘有了什么想法,这才支使秋平来问。
秋平满不在意道:“你甭多想,这就是我关心我们娘子才问的,”她眼睛转了转,“娘子原先是要同我们家郎君成亲的,节骨眼儿上却为了九郎君回到这上蔡县来,老太太怎么不伤心,却还是同意了… …嗳,你可知府上阿郎什么时候才可从那山上观里回来?”
说这么许多,还不是要打听这个。
来安儿把手往袖子里兜了兜,打了个哈气道:“也就是你,我才告诉的。”他脸色不大自在,“… …阿郎前日里就回来了。”
“果真么?”秋平心下一重,倒没留意来安儿前头那句话,急切地道:“郎君为何丝毫不提及,难道...难道是郎君不要我们娘子了,还是老阿郎他不同意?”
来安儿倒后悔起来,他怎么就迷了心窍把这事儿说与秋平了,这丫头回头定是要说与官娘知道的。
届时官娘势必要追问郎君。唉,这平静日子也太短了。阿郎倒也不是不同意,只是听了些闲碎话儿,又有乔娘在老人家耳根子上存心挑拨,这阿郎又从未见过官娘,如此下来哪有好的。
虽如此,来安儿还是不忘叮嘱她,“你可要拎清了,这不该说的事儿可万不能说,郎君也为这事儿愁着,却不好表露出来,想来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结果。”
秋平不言语,踅过身去了。
却说第二日,公良靖一早骑马回去府里。
公良老员外自打从白壁山的祥云观里回来,耳朵里几时能得清静。家中诸事自是没什么要他操心的,只一桩事儿,便是九郎的婚事。
何官娘这名儿连日来在他耳边绕啊绕的,老人家爱清静,然而乔瑞桂却不厌其烦地每日里在他耳边说上几句,无非是把陌五娘孩子没了的事儿往官娘身上推。
只这个她倒是度量错了,老阿郎对于陌五娘是颇有微辞的,想她一个嫁过人的妇人,竟还有了四郎的身子么,说出去成什么样儿,他不在府里家中都乱成这般了。
加之这几日四郎也暗暗表达了要把陌五娘纳进门的意思,老阿郎心中不悦,连着九郎的婚事也有了成见。
他是晓得的,九郎先前便是为着这何官娘,特特的跑了山上去寻自己,好容易是把原先早订下的婚约給解除了,到这时终于要把这丫头娶进门了。
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好在家世清白。老阿郎吃了口茶,听外头小厮报说是九郎来了。
沉吟了一会儿,他放下茶盅道:“叫进来罢,外头天寒地冻的,别冻着了。”
小厮应了是,打起帘子。
公良靖进得门来,行了礼,心里却想着怎生开这个口,这几日每每他提起这话茬儿,老阿郎便有话岔开,这意思摆明了就是不听了。
“爹——”
“你来了,”老阿郎迅速打断儿子即将出口的话,他指着下首的椅子叫他坐下,语气里不免透露出几分阴阳怪气,“今儿来的倒是早,好好的家不住,却要在城外庄子上,怎么,还要在外头安家了不成?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不消你有那心思的。”
他明知他并无此意。
公良靖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撩起袍角直愣愣就跪在地上。
“儿子心里有话,到了今日已是不得不说了。”他顿了顿,虽是跪着,却仍旧是气宇轩昂的风度,“不论爹同不同意,儿子都是要娶官娘的。没有官娘,儿子情愿终身不娶。”
老阿郎听了这话却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他在道观里多年,早练得心静如水,此刻若是山崩地裂怕才能叫他皱一皱眉头。
“倒不晓得我们家还出了九郎这样的痴情种子,”老阿郎又拿起茶盅细细地品茶,须臾,他笑笑道:“怎不学学你四哥?当年我就瞧出他心里头有五娘,到这如今了,不是只求纳进门做个妾室么。
九郎不妨听爹一句,我知你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凡事都不叫人操心。这一回却是怎了,何官娘如何且不论,依着咱们家,也为你自己,什么样的女子才该进我们家的门你不是不清楚。”
公良靖如今打理着家中所有生意往来,日后他的妻子必是族中宗妇,这岂是小户人家的女子轻易能做得?
公良靖眉头也不蹙一下,像是没听到父亲的话似的,轻描淡写道:“… …只怕是晚了。”
“此话何意?”
他站起身,走到老阿郎近前,拿起青瓷的茶壶为父亲斟茶。缭绕的茶香便缠着他平缓的声音流进阿郎耳朵里。
“儿子日前已着人将喜帖往各家送去,府里这一两日也开始置办起来。再过个七八日便有客人登门。”
公良靖放下茶壶,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咚”的一声,尘埃落定似的,“爹,官娘是个好女孩儿。爹若见过她必然会喜欢。”
老阿郎面色不变,却从鼻子里哼了哼,“儿媳妇罢了,九郎喜欢便尽够了,要我老头子喜欢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中秋节快乐”送给看文的小伙伴们!~~~
话说--------------------------明天明明是礼拜天 QAQ 居然要早起,想到这个就各种不自在嘤嘤嘤啊啊啊嗷嗷嗷累觉不爱
晚安~
(*^__^*) 古耐特~!


第六十九回

这话听着虽像是气话,只公良靖到底是做儿子的,这天底下的儿子大抵都能看得清老子。
他愣了愣,倒没料到父亲这样快就同意了,原还以为依着父亲的性子,即便他喜帖发出去了,哪怕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儿媳妇儿他不要就是不要,却不想父亲在自己先斩后奏的情况下竟半点儿与自己置气的模样儿也无。
“爹,您这是——?”公良靖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意外的喜悦和感激,面上表情失了平日的从容。
老阿郎仍旧是一脸的平静,好似一潭无波无痕的池水,他把目光放在儿子身上,“九郎若到了爹这年岁,经历过爹这一生的跌宕起伏,怕才可真正了解我的心思。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爹也有年轻冲动的时候,你既真心爱她,那我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没的平白损了阴德。”
公良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然而老阿郎在他感激的言语出口前却忽道:“话虽如此说,我却还要见一见那小娘子。”
若届时见了,那丫头着实是个值得九郎为着她忤逆自己的,此事便了,婚事照办不误。只若他一个瞧着不喜,那任九郎再怎么说也终是枉然,他却始终不会点头的。
“儿子明儿便带官娘来看您。”公良靖说着,心中大大地松懈下来。如此这般已是较他先时预计的乐观太多,这两日他心中烦不胜烦,老阿郎每每的避而不谈无疑不是在他的焦虑上雪上加霜。
这都罢了,横竖他总得想法子解决,他也相信自己是可以解决的。然而满腹愁烦却不能在官娘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儿。
官娘瞧着不声不响的,他却晓得她是个有心思的,若叫瞧出了端倪,回头见了自己只怕也不会表露出来,只她自个儿憋闷在心里头,可不是要生病的。
“得了,你也不用在这儿杵着了,有事儿便忙去,我这是清静的地儿,容不得你这满腹心事的在这儿。还有... …”
老阿郎抚了抚下巴上垂下的胡须说道:“明儿来不来倒也不打紧,倒是九郎你,切记不可太过牵念那丫头,这妇人可也不是这么个疼法儿,成亲前的日子,便仍旧归家住着,还都年纪轻,日后有的是在一起的日子。”
“您说的是。”
这会儿老阿郎说什么公良靖都照单全收,他退出屋子,门外风雪飘摇,他却只觉神清气爽。
公良靖出了府门,一径儿往城外庄子里去了。脑海中描摹着官娘小巧的芙蓉面,轻易便勾勒出她欢喜的盈盈笑模样儿。
却说秋平自打昨儿夜里从来安儿口中得知那事儿便满心的不顺畅,按说这老阿郎已是回来了,她是看在眼里的,九郎把官娘疼成那样儿,掌上明珠似的,没道理故意瞒着消息不叫庄子上人知道。
这恰恰说明是城里的老阿郎那头出了问题,一准就是老阿郎对这桩婚事有了意见呢!
秋平是个忠心的,她被华氏派到官娘身边来服侍着,便一心一意儿只为官娘着想,如今她瞧着既那边老阿郎不同意,倒不如娘子仍旧回去青平府里。
二郎待他表妹官娘何其好,虽这其中或许掺杂了些兄长的情谊在里头,却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旁的不能保证,这总归有老太太在一日,二郎是决计不会纳妾进门的,且他也不是那般儿人。
想着,秋平便放下手里的针线,她抬头朝官娘的方向望了望,瞧见她正坐在窗下绣花儿。说起这个也奇怪,秋平起初瞧着官娘是个心灵手巧的模样,还道她是个擅女红的,后来才逐渐知道她压根儿是个门外汉,竟跟个汉子似的,针线上头恁的不会。
如今能坐在窗下有模有样儿地绣花,还是近来才学起来的。秋平轻手轻脚走过去,往她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她到底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何况这事攸关官娘的未来。
“娘子,你也晓得秋平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心里头藏不住事儿。”秋平说道,一边把窗子的缝隙关小了点。
官娘的视线不曾从蝴蝶金翅的绣样上离开,她头也不抬道:“是呢,你又有什么有趣儿事情要同我说的,且闷着呢。”
秋平便如此这般,把昨夜打来安儿那儿听来的话一字不漏皆说了,末了一鼓作气道:“娘子也该为自己想想退路,就这么一门心思扑在九郎君身上真就值得么… …
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是如今情况比早些年大不同了,可九郎还是要谨守孝道的,老阿郎分明就是回来了,他若执意不叫郎君娶娘子过门,娘子可想好了要如何?”
官娘惘然,这些日子她生活得尤为惬意。是九郎太过无微不至,几乎将她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老阿郎回来是迟早的事,官娘心中早有计较,这并不能使她震惊甚至是不安,然而秋平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自是坚信公良靖能解决一切,甚至他不告诉她老阿郎回来了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心中源源不断的,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的不安迅速笼罩了她,这种不为肉眼所见的负面情绪迅速占领了她全部的思维。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强作着镇定,官娘别过了脸。
秋平说完一串儿话,这会子也有点儿怪自己的直白,她叹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话说公良靖马不停蹄骑着马回来了,一到宅子门首,来安儿立时接过马鞭子,牵着马儿往马厩里去。
公良靖径自进了内宅,院里只秋平拿着扫帚在扫雪,她也瞧见公良靖,忙停下动作蹲身福了福,心里却有点儿打鼓。
公良靖推门进去,屋里官娘坐在窗户前头,纤纤素手执着绣花针,指尖莹润泛着柔光,低头露出的侧颈弧线姣好。
他心中柔软,不出声静静望着她,如同欣赏一幅诗意山水画。只是看着她,无需什么言语,无端便有种说不出的安宁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在写童话故事的感觉= oo =..
现实生活中的男人有这么喜欢一个女人的吗,离婚的离婚啊什么的,唉唉唉(大晚上的老纸在多愁善感个什么 / □ \ )
Mua~晚安。


第七十回

公良靖走到官娘前头,他的身影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亮,一整块绣布上都是阴影。
官娘不得已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摩挲着绣面,抬头看他一眼,“郎君这是打哪儿来?”
“怎么了?”公良靖一瞧官娘这样儿就晓得她心里头不快,料着也是,这么些日子都不曾过问过他父亲回来与否的事儿,她便是再心大,这会儿也该是急了,就笑着故意卖关子道:“官娘猜一猜,若是猜着了才是你的本事。”
她才不要有这样的本事呢… …
官娘扁了扁嘴巴,“我都听说了,”她说着把绣样放回绣架上,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阿郎前几日就回来了是不是?你却还要瞒着我。想来他是不同意我们成亲的,官娘是什么样儿人,九郎又是什么样儿人,自是我配你不起,横竖已经这么着了,不若我趁早离开的好,也免得九郎为难了。”
她一时嘴快,这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出口,嘴上那么说,心中却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的。不由偷眼看着公良靖,他果然黑了脸孔,倥着一张脸把她瞧着。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为你着想还不好嘛。”官娘咬了咬唇,梗着脖子,目光却游离着不同他对视。袖子外露出的纤白玉葱似的手指头交叠着缠绕在一起,变扭的模样落在公良靖眼中,着实可人疼,看的他心都酥软了。
公良靖便再如何也生不了官娘的气,何况他底细一想也能知方才□是官娘的无心之言,她若要走,先时就不会回来,两人历经了这许多,没的到这时候她却要离开的。
“耍小性儿也要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轻轻地揽住她,老神在在,一副教育似的口吻说道:“官娘才说要离了我去,这般的话儿是信口就能说的?什么叫离了我好不叫我为难,什么叫配我不起?你这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
官娘嘴角一撇,在他心口上轻轻一捶,嘟囔道:还能是什么,装的都是九郎啊。”还不是因为太在乎,何况他刻意瞒了她老阿郎已经从山上观里回来的事情,这怎么能不叫人多想。
公良靖在官娘额上印下一吻,抬起她的下巴,两人的视线便融汇在一处,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如墨的眼含笑凝望着官娘。
“才不是还问我打哪儿回来?”顿了顿,他会心一笑,“父亲的确是回来了,我是刚从家里来。有两个消息说与官娘,你却要先听哪一个?”
官娘听他说是才从家里来,心下立时紧张不安起来,踌躇着道:“那九郎还是拣好消息说与我听罢… …”
公良靖唇角翘了翘,在她耳边呓语一般柔着声儿道:“再过个几日,某何姓的小娘子便要嫁入公良家,为他家的九郎做妻子。”
官娘吃惊地瞪着眼睛,她实在不敢相信,公良靖的意思该不会正是他话中的意思,莫非老阿郎竟轻易便同意了他们的亲事么?
虽听九郎如此说,官娘的心却仍旧是悬着,她稳定下心神,鼓足勇气问道:“还有一个消息呢,那坏消息又到底是什么?”
公良靖挑起一边眉毛,眼神却是深凝着她,微凉的手指抚上她染上愁绪的面颊,缓缓道:“官娘,从来就没有坏消息。”
… …
到得第二日,冬日的太阳像个挂在湛蓝天幕上的移动暖炉,温暖的光线透过天上稀薄的几朵云洒下来,照在人脸上身上皆暖洋洋的,树上枝条仿似也抽了新芽,小小的嫩绿点缀在干巴老态的树枝上,显得生机勃勃。
官娘和公良靖坐在马车里,她不时掀起车上的窗帘子打量外头。
自打昨儿公良靖告知她今儿要带她去见老阿郎,官娘的紧张就不曾减少过。她想着,这老阿郎大老远的从山上道观里回来,虽是因九郎写了信去,然而只一封信,短短的一页纸,能说清楚个什么,倒不要让老阿郎还未见着她的人,就错想了她,以为她是另有所图。
若老阿郎先就对她有了什么先入为主的成见,加上府里头乔娘说三道四几句,他怎么还能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只怕此番叫她来见,也不过是为着暂且稳住九郎,好回头想出了法子再来料理自己。官娘愈想心里愈是乱如麻,整个人坐卧不安的,满脸的焦虑都写在脸上。
公良靖实在瞧不下去了,他把她揽进怀里,不无无奈道:“你这般却是为何,父亲又不是洪水猛兽,一会子他问你什么,你只照实答便是了,还能吃了你不成。”
官娘暗暗地横公良靖一眼,脑袋转了方向,把脸埋在他胸口上,嘴巴里发出的声音便嗡嗡的,“我怎么能知道老阿郎要问什么,届时又该如何答,倘若答得不好,他自此定是要厌了我的… …若厌了我,必不会许你娶我。”
要不是亲耳听见,公良靖还真不知道官娘心里头装了这么多事儿,怪道愁眉苦脸的,头顶上似顶了小乌云。
他把官娘鬓角一缕乱蓬蓬的发丝别到她耳廓后,低头瞧着把头顶在自己胸前左右乱转的脑袋,确实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老阿郎的心思的确难猜,然后他愿意见官娘,这在公良靖看来已实属难得,甚至他认为这就是接纳官娘的一种象征了。
“好了好了,再胡乱蹭下去头发可不全乱了。”公良靖手上使了点儿劲把官娘的头抬起来,他掀着眼皮瞧她,语气里一派轻松,“父亲常年在山上,过的是修身养性的日子,绝没有官娘想象的凶恶。你又是个小辈,想来也不至于为难你。只当是为了我,放轻松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作用,官娘听完显得不那么浮躁了,她阖上眼睛,脸上静静的,到底是因昨儿晚上没睡好,直到了五更天的光景才打了个盹儿,这会子马车晃悠悠的,她竟睡过去了。
及至公良府门首,公良靖才叫醒她,睡醒的官娘精神极好,她一路紧跟着公良靖的脚步,不一时两人站在老阿郎院子门首。
“一会子见了父亲,官娘万不可紧张,只当他是个平常的道人即可。”他的声音里自有种使人感到安心的力量。“横竖有我在。”
有使女通报进去,此时老阿郎正在看书,听到九郎带着那何小娘子来了着实有些惊讶,原还道他们没这样快过来。
他走到窗前,借着半开的缝隙去瞧外头侯在院中的两人。
一眼便瞧见那站在九郎边儿上,裹在妆缎狐肷褶子大氅里的纤瘦身影,论脸模样儿,倒也算得招人眼。瞧着脸上青涩未褪,那张小脸沐浴在暖阳下莹然如玉,着实的讨人喜欢。
心里先就放了心,若九郎喜欢上的是这样的丫头,倒也不是不成。太过尖刻灵巧的,像是乔娘,为长远计家宅反倒不得安宁。
便打发了使女把二人请进来。
屋里比外头暖和的多,燃了不知名的香,官娘也不敢底细打量,半垂着头恭谨地立在公良靖身侧。奇怪的是,未见到老阿郎时她紧张极了,真到了这时候,她反倒静下来。
老阿郎二话不说,等官娘见完了礼,直接就朝公良靖道:“我有些话儿同官娘说,九郎便先出去。”
公良靖却不大愿意,只是碍于父亲积年累月带给他的威慑力,他不得不看了官娘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出去了。
看他离开,官娘心里着急,面上却也不敢露出来,仍旧微微的笑着,内心却急慌,不知所措地等着老阿郎说话。
老阿郎徐徐吃了口茶,令她坐下就是,不必拘束。然而官娘哪里敢坐,她只往边上挪了挪步子,偷偷抬眼觑了首座上年迈的老人家一眼。
只见他抹了抹胡须,口气温和地道:“听老四媳妇说,五娘孩子的事儿…与你有关?”
官娘一怔,一个多月的悠闲日子几乎叫她把陌五娘全然抛诸脑后,更别提陌五娘被乔娘设计掉的孩子。
“乔娘还是这么关心奴… …”官娘笑笑,强自镇定道:“那一日的事儿到这时候再说也不会存在任何意义,清者自清,官娘相信阿郎绝不会人云亦云。”
有时候,对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就不需要去粉饰。
官娘说完后,老阿郎挑挑眉,这样儿倒和公良靖十足的相像,“我若疑心你,今儿你也不能在此。”
… …
两人一句句的,几盏茶的时光就过去了。
公良靖进来的时候,见到老父亲笑得前仰后合,他竟不知官娘是使了什么法子才弄得父亲开心成这样儿。多年来都不曾再见到他笑过了。
这才真是同意了,官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高兴地走到公良靖跟前,他笑问道:“官娘说了什么,怎么父亲高兴成这样儿?”
官娘把食指比在唇边,大眼睛里流动着俏皮的光芒,“嘘,这是秘密——”
她话还没说完,腹中突然涌上一股气,仓促间忍不住低头捂着嘴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JJ真是卡得销魂~@!!


第七十一回

官娘自己亦是惊讶,好端端的怎么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忙捂着嘴快步走到外头,扶墙站了一会儿,倒也好了。
屋里公良靖兀自怔怔的,老阿郎笑意深深地捻了捻胡须,挥手叫他出去。
公良靖走到墙根处,瞧见官娘一张小脸儿红润润的,不由联想到她先前的话儿,就问道:“你说的秘密,总不会是有喜了?”
“呀!这种话九郎怎么好浑说的——”官娘又惊又羞地嗔了公良靖一眼,她能叫老阿郎开怀笑不过是凭着几分贫嘴的小本事,说到底儿,她自己也能瞧得出来,终究是老阿郎开明,不愿为难她呢,怎么会是公良靖以为的有了身子,才叫老阿郎开心的。
官娘倒是希望自己肚子里有消息呢,她最是喜欢孩子的,只现下却不好平白叫九郎误会。
“九郎不要多想,我怕是吃坏了东西胃里不大舒服罢了,怎么就有了身子。”边说边去拉扯他,面颊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这会儿公良靖倒也没多说什么,他自若地带官娘上了马车返回到庄子上。第二日官娘晨起睡醒,洗漱毕了才不多时,公良靖却步履生风地迈步进来。
秋平端着糕点放在外室桌儿上,官娘食欲不佳,一手支颐瞧着从窗子外爬进来的一抹暖阳,心不在焉想着心事。
公良靖脚踩在那抹阳光上,在官娘边儿上坐下,他目光在桌上食物上睃了一圈儿,又底细盯了会儿她的小腹,继而笑着道:“早上饭不吃怎么成,多少该用些。”
官娘被他看得不自在,她还能不晓得公良靖么,一张床上睡着的人,他如今想什么她还就真一清二楚,不由皱着鼻子拿眼角瞧他,嘴唇动了动道:“昨儿都说了只是身上不舒服,并不是九郎想的那样儿,你快别多想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说到这儿官娘陡然想起她一直不甚准时的月事,心里悄悄泛起一点儿嘀咕,却没表现出来。公良靖抚了抚她的脸,没说什么,官娘看着他出去了,撇撇嘴坐到窗前去晒太阳。
哪想就在她沐浴在冬日暖洋洋阳光下的时候,公良靖又出现了。官娘觉得公良靖简直是不务正业,他在她的印象里是个十足的大忙人,他这会儿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却不该一个上午出现在她面前两次。
官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闭着眼睛懒怠去看他,随口道:“九郎是要和官娘一起晒太阳?”
“仔细着了风。”他突的把官娘打横抱起,一面又吩咐秋平关上窗户。官娘满心的莫名其妙,恨不能立时咬他一口。
公良靖抱着官娘走到明间里,这里早设好了屏风,他是一点儿也不晓得官娘想要翻白眼的心情的,只是道:“才请了外县的王郎中来,他最是个擅妇人脉息的,好赖官娘給她瞧瞧,横竖只当安我的心,如何?”
他都做到这一步了,官娘也不准备泼他冷水,只是看出九郎的希冀,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也希望是自己有了孩子,这样一会儿诊完脉也不会看到九郎失望的表情了… …
正说着话,来安儿在明间外道:“郎君,王郎中到了。”
不一时里头传来公良靖的声音,来安儿便回身去领着王郎中进来内院。他跟着公良靖十多年,如今眼见着郎中就要成亲了,心里竟比自己成亲还高兴的,一时又看看这位郎君连夜着人请来的王郎中,倒是满心的希望官娘是真的有了身子,如此简直是双喜临门了!
院子里竹影斑斑,明间内官娘的手臂伸出一截绕过屏风外,这时她忽而多出几分紧张的陌生情绪,心跳加快起来。抬眼看了一眼九郎,只见他面上一派的神色自若,然而微抿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王郎中目不斜视,隔着一方薄如蝉翼的帕子,他伸出几只手指放在官娘手腕上,凝神把起脉来。
这王郎中是个远近闻名的好郎中,除了擅扶妇人脉息,还精通各方医理,幼年时曾有幸从师于当世医圣药谷子数年,因此上,王郎中的诊脉结果绝对是不容置疑的。
却说这王郎中闭着眼睛,足足确认了三次,才收回手,起身笑着恭喜公良靖,“郎君大喜,内里娘子确为喜脉无误。”
这话倒与公良靖所料不差,他吩咐来安儿取了赏银并诊金交与王郎中,待来安儿领着出去,公良靖预备绕到屏风后,孰料官娘自己走了出来。
“确定不是误诊吗?”官娘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承认自己近一段时间长了不少肉,可她万万没想到是自己有了九郎的孩子。她和九郎的孩子——
公良靖笑着揽住不住嘟囔的官娘,唇角的弧度一圈圈地扩大,“王郎中的话怎会有错?倒是你,连有了身子都不自知。我可怎样罚你才好?”
官娘“噗哧哧”地捂着嘴笑,在他身上推了一把,语气里满满都是娇娇的声气儿,“我不依,哪有做爹爹的要惩罚有身子的娘亲的… …呐,这样,我便自己罚自己好不好?”
公良靖抬抬眉,官娘狡黠一笑,白白的小牙齿露了出来,黑葡萄似的眼睛蕴着光,拉低他的身子凑近他耳廓道:“就罚我永远都回不去自己真正的家,如此,一辈子只能陪着九郎了。”
话尾音里竟然真的有几分可怜委屈之意,官娘侧了侧首,回去原来的世界谈何容易,她早便不抱希望,只怕唯有多年后身死了,这一缕孤魂才得回家。
“陪着我竟委屈了你不成?”公良靖捕捉到官娘眸中一闪而逝的感伤,然而很快官娘就笑起来,两只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腰。她快乐喜悦的,简直像做梦一样。
有九郎,还有宝宝,她定是这世上最最最最幸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国庆节姐姐结婚,真感慨啊,终于把姐姐嫁出去了 =-= 哈哈哈哈哈哈2223333
入画堂写到这里正文部分就算完结了,还有番外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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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戳戳戳戳之甜心小番外

幸福发光的番外人生:
落日西垂,淡金色的夕阳笼罩着整个公良府。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秋天同样是孕育生命的季节。
排列成人字形的大雁偶从天幕横过,落日的余晖华袍一般披在大雁身上。
“娘亲娘亲。”三岁大的奶娃娃腻在母亲怀里,原还塞在嘴里吮吸的手指头指向天空,拖下一尾长长的晶莹口水。
官娘从秋平手里接过帕子为儿子擦了擦嘴巴,低下头疑惑地瞅了瞅他,口气里的不耐烦呼之欲出,“又怎么了,阿贝想说什么?”
家有奶娃娃,问题宝宝,好奇星人。爸爸不在家,妈妈头很大。官娘抱着阿贝的手臂已经酸胀到麻木,她的视线凝在墙角一排五彩的菊花盆景上,想到阿贝才出生那会儿,小小的,娇滴滴的,多可人疼。
便是带去山上,給道观里的老阿郎瞧了,老人家都是满脸喜欢的颜色。亲友见了亦是连声称赞,这样玉雪可爱的宝宝,哪有人不爱的。
官娘犹记得陌五娘从公良甫后头探出头来瞧了阿贝一眼的光景,那时陌五娘酸溜溜说了句,“倒是同表兄小时候相像的紧。”
阿贝长得像他爹爹是情理之中的,官娘也十分高兴。哪想到这宝宝性子里偏生不知遗传了谁,小小年纪就固执的很,在许多事上大有一根筋儿走到底的架势。
就像阿贝认准了官娘是最最亲厚的人,便只要娘亲来抱,旁的诸如奶妈子秋平等一干丫头休想近他的身,便是亲爹公良靖也碰不得他,一碰着便要哭。
这哭也不是震天动地的哭,这孩子哭起来更不知像谁,时常泪珠子滚滚的落,嘴巴里却没什么声音,也不哭叫,叫人看了都心疼。故此阖家上下无人敢逆他的意,他要赖着官娘,猴子一样儿日夜扒在娘亲身上,公良靖也丝毫没主意。
一直到了如今,这古怪灵气的奶娃娃三岁了,总算是在执着于官娘这事儿上有了些松动,否则官娘也不能又怀上宝宝。
官娘在院里竹椅上坐下,手上立时一阵松懈,她呼出一口气,视线温和地落在儿子的小脸上。
奶娃娃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倒映着天上的淡金色,他忽而歪了歪脑袋,红润润的小嘴巴嘟了嘟,问道:“娘亲娘亲,为何秋天天上的大鸟要飞到南边去?”
官娘抚了抚微隆起的小腹,眉色一飞扬唇道:“不飞着去难道还要走着去?”
“… …爹爹说了,大鸟是怕冷才飞往南边的。”奶娃娃喜怒形于色,显然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巴,一脸机灵的神气。
官娘用手揉阿贝的头顶,揉的他头发乱糟糟的,又在他侧颊上亲了亲,“那爹爹是否告诉阿贝,你嘴里那‘大鸟’旁人皆称它大雁呢?”
奶娃娃皱了皱眉,他把手指头含进嘴巴里。官娘知道这是儿子在思考了,这孩子就有这坏习惯,欢喜吮着手指头,她用尽法子也不能使他放弃这个“爱好”。
… …
落了晚公良靖家来,官娘困倦地抱着阿贝坐在饭桌前。
近三年的光阴未曾改变什么,只是如今的公良靖越发有了身为人父的模样。他脸上漾着浅笑,朝宝贝儿子张开手臂,“阿贝乖乖,爹爹来抱阿贝可好?”
“——不要。”奶娃娃吐了吐舌头,更紧地猴在官娘身上,好像公良靖就要把他从娘亲身上摘下来一样。
官娘安抚地在阿贝背上来回抚了抚,不高兴地道:“全怨九郎,倘若九郎上一回不对他动粗,如今也不能怕成这般儿。”
奈何孩子只要母亲,不要九郎抱,就连后来肯秋平抱了,却还是不让他碰。
有一回九郎耐性磨完了,直接就把儿子往身上带,官娘私下里还給儿子起了个“口水大王”的外号,阿贝果然不辜负这名头,口水哗啦啦从嘴角直流到公良靖肩膀上,渗进衣服里… …
紧接着第一次做父亲的九郎脸就黑了,嫌弃地把儿子放回了官娘膝上,奶娃娃瞬间连爬带拽埋进娘亲熟悉的怀抱里,第一次嚎啕大哭。
“他哪里有什么惧怕。”公良靖斜睨着阿贝,官娘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他也想起那日的情景,脸上又浮现出当日的嫌弃表情来。
此时奶娃娃正偷偷回头觑着爹爹的神色,不妨正同公良靖视线交汇在一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闪动着调皮的小小得意。
哪想到了晚上,他甫一睡着就被公良靖从床上拎起扔给了奶娘,官娘摸不到孩子从梦里惊醒过来,朦胧的灯光里却是九郎光华流动的眸子。
“醒了?”他让她枕在他肩上,夫妻的头发缠绕在一处,连绵的溪水似的。
官娘闭了闭眼睛,侧头在他脖颈上印下一吻,微扬着唇角点头。
窗外皓月当空,银霜万里。一株精心照料的花儿悄然绽开花骨朵儿,无声无息。如同这世间所有静谧的、潺潺不息的炽烈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