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湘恨恨地跺脚,跺得正屋前那打盹儿的小丫头都给惊醒了,瞧见二爷一脸愠色,慌里慌张就行了礼,喊了声“二爷”。
书湘一动气,只觉得自己肚子里又疼起来。她晓得这会子母亲心情一定不好,也没必要拿自己鸡零狗碎的小事烦她。倒是外室一事,自己或可以帮着母亲分点忧。
耐着性子在家里呆了五日,癸水才一没了,书湘隔天就往学里去。
学堂里还是那么副样子,夫子讲夫子的,底下学生自己讲自己的。书湘在座位上坐下,心思不集中,一番思想争斗之下终于偷偷摸摸溜出了屋子。
外头聚集了各家少爷们的随从,更有围在一起赌钱吃酒的,茗渠独自一个坐在屋檐下抱着膝盖晒太阳,猛一瞅见书湘出来立时就跳了起来。
“二爷这是——?”茗渠湘后头没人,显见的这是二爷一个人自己偷溜出来,这可真是八百年头一遭啊。
书湘扯着她到一边,只告诉茗渠自己是在家里闷久了,要到外头散散,顺便透透气,叫她不要跟着,到了下学的时辰自己一个回府里去。
“有人问起来只说我上学里谁家吃茶去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她笃定地道,信任地在茗渠肩膀上拍拍,步下台阶头也不回走远了。
“铃铛胡同铃铛胡同…”
书湘穿梭在书院迂回的长廊里,一头走一头在嘴里叨咕着。
她预备去探探虚实,只是不晓得若是那外室有儿有女的可怎么好,届时家里又当如何?大老爷对那位是怎么样的感情?大太太会怎么做?
千头万绪的,书湘甩了甩头,突然间似有所觉一般,定住步子抬眼看前头转角。
这是通往学堂的必经之路,来人显然是来晚了,不过步子并不急躁。
他悠悠地从那头转过弯来,蓦地一抬头,待看清几步远之外望着自己的人,眸中霎时掠过几许讶然。
“屁股可好全了?”
赫梓言咂了咂嘴,淡色的唇角往下撇,“这么许多日不来学里,我道你不打算来了呢。”他的声音里满是挑剔,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跟前,低了头瞧她,“可见是屁股上伤好了。”
又屁股长屁股短的——!
书湘烧红了脸,不欲搭理他,越过赫梓言三步并作两步转过弯去。
赫梓言很快赶上来,把长腿一迈揽住她去路,看似闲闲道:“嗳,我每日起早来上学,好容易赶上今儿你来了…就不能同我说几句话么?”
话尾缠绵地拖了老长,惹得书湘心头一跳。
“你现下不上学去?”书湘抿抿唇。她是往外头走,赫梓言跟上来不大好。
“看见你还上什么学,”赫梓言勾着唇角随性地将手臂圈在她细柔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如沐春风般弯起唇角,“倒是你,你这是往哪里去?”
“横竖不干你的事。”书湘凝住身子,她偏过脑袋看他,脸上红晕还未全散去,满不自在地道:“你我还未熟稔到勾肩搭背的地步,你说是不是?”
“话不是这么样儿说,”赫梓言摇着头,他说这话时阳光漏过廊子间隙照在脸上,眸光闪动着,声气切切的,“依着我说,你我多勾搭几次,竟是想不熟都难。”
“多…多勾搭几次?”
书湘怔怔的思考着这句话的涵义,片刻后手脚并用地推拒开他。
拿手捂在脸上降了降温,眉头刹那间就拧了起来,“赫兄又不正经,上一回才说好不动手动脚的,你敢是忘了?”
“我没答应过。”
这话一出,噎得书湘说不出话来。
赫梓言拢了拢袖子,绣着繁复暗金色纹路的袍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有浅浅的掌纹,皮肤腻白,虎口处却有薄茧。
莫非他还练剑?书湘定定看着,不解其意。
第二十六回
赫梓言微一曲骨节修长的手指,从从容容道:“我的袍子,你还我。”
“袍子…”
书湘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儒巾,面色尴尬地偏过脸,嗡嗡道了句,“什么袍子?我不晓得什么袍子。”
那一日从皇宫回去后她是直接回了韶华馆,慈平看她身上穿得奇怪几乎是当即就明白过来,几人团团把书湘围住一通忙,书湘肚子又疼便也没在意,等她第二日想起来赫梓言的外袍却为时已晚。
因为他那件袍子,连同她自己染血的亵裤衣物等,全被勤快谨慎的慈平处理掉了。
对,就是处理掉了。没了,她还不出来了。
书湘看着赫梓言因自己的话而纠结起来的面部表情简直无地自容,果然赫梓言不可思议地扬起了眉毛。
“你这是要装傻,然后私藏我的袍子…?”他打量着书湘,似乎很惊讶,但是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缓慢地道:“罢了,宁兄弟若想要我的衣物下次可以直说的,也显得你我之间亲厚。倒不必假装屁股受伤,平白哪有人伤到那里的,那石凳上也没个尖锐物...…”话头一顿,他笑得若有所思地睨着她,“都是朋友么。”
听得书湘连连摇头,她生怕他误会只有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实在是…我有不得已的缘由不能说与你听,并不是有意私藏你的衣物…”
尾音渐渐细得不可闻了,她踌躇着,见赫梓言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眸中是层层叠叠的笑意,与他正掖着的繁复华美的袍角一般无二。
书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赫梓言这是有意作弄自己,她没好意思生气,到底人家的袍子被自己借走又弄没了是事实,虽说一件袍子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根本不值当个什么,但是说不准赫梓言就特别钟意那一件了,否则应该不至于巴巴儿的向自己讨。
彼时她从来没有哪怕是一瞬间想过,兴许他只是因为她,才想要回那件袍子。
书湘顾虑着自己还要往铃铛胡同去,不能和赫梓言在这里耽误时间,于是托着腮很是认真地计较了一会儿。赫梓言也不打扰她,但看着桃花芙蓉面宛若女子模样的小书生拧眉细细思索着什么,黑眸晶晶亮,专注的神情招人稀罕。
片刻后,书湘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商量着同他道:“你看这样成不成,你那件袍子被我弄脏了,即便洗净了熏了香还你,你只一想到上头沾染过血也不能要的,横竖已是这样,不若我改日送你件别的,或是往成衣铺子里现买一件给你也不是不能够。”
赫梓言稍一寻思,倒觉得甚好,他往前踱了几步,回头瞥她一眼,“择日不如撞日,我瞧着今儿就很好。”
“不不…今儿不成,你得上学去,”书湘吱唔起来,她还有事情要做呢,哪里有功夫陪他在店铺里头挑拣,不用想就知道他是个挑剔性子,遂正色道:“我今儿有正经事要办,赫兄自往学里去便是,衣服少不了你的。”
说罢一眼不眨盯住他,直到他“唔”了声,书湘窃以为赫梓言是同意了,心下略松。抬步就越过他大步走出长廊,没一时就出了书院。
她往繁华的街市上走,此时是上午,太阳冉冉,阳光和熙,街道两旁酒楼林立,画栋飞云人潮如织。到底是京城里,繁华喧闹可见一斑,更有服饰怪异的外邦人往来行走,实在稀奇。
书湘问过几个人才打听到铃铛胡同的位置,渐渐安了心。
她虽是自小扮作男子,其实却没怎么在街面上溜达过,此时满眼的人潮,沿街小贩的叫卖声,酒肆外幌子的猎猎鼓动声,带着幕篱经过的年轻妇人娇气的笑声,一声一声入耳,倒叫她心情无比松快起来。
书湘驻足在卖糖人的摊子前,人来人往的,推搡得她站不稳也瞧不真切。她无可无不可地瞅了一会儿,又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捏面人的,还有小贩拿着风车沿街走动的…
这么生动的生活画卷,倘若身为女子却不能够堂而皇之地看,便是那些婚后由夫君带着出来的年轻妇人,那也是戴着透纱罗全幅缀在帽檐上直垂到脚踝处的幕篱,想看个什么怕也看不真切。
还是做男人好,书湘心生感慨,小小地翘了翘唇角,东走西顾自得其乐。
直到她察觉到赫梓言跟在后头,她走一步,他便也走一步,她停下,他也停下。书湘忿忿的,腮帮子都差点儿鼓起来,她耐着性子正要发作,察觉到她发觉自己的赫梓言却大大方方地迈着步子走到她身畔。
“我都说了会还你衣服,还跟着我做什么?你莫不是——”
气冲冲的话音在他把一串冰糖葫芦、一只风车和面人放进她手里时戛然而止,他温温笑着,和往常的他很不一样。
说不上来是哪里,书湘看看糖葫芦又看看赫梓言,她手上几乎抓不住这么些东西。
她不自然地抬起眼睑撩他一眼,瞧着手上那只捏成猪八戒的面人。
猪八戒那大大的鼓胀的肚子当真分外滑稽,她欣悦地想笑,却撇着嘴角问他,“赫兄给我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曾说想要。”
“也是。”赫梓言惘惘地对着光线,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他如今,越发不能控制自己了。
不该期盼看到宁书湘的,偏偏忍不住期盼。不该跟着宁书湘,偏偏就跟着。不该给他买这些女孩儿家才喜欢的小玩意,却偏生又买了。
“看见你站在糖人摊子前多看了几眼糖葫芦和面人,还以为你喜欢,”他弯了弯唇,“然后就买了。”
书湘不知道自己心头涌起的陶陶然的喜悦是为何,周遭人头攒动,仿佛只有他们是停驻原地的两个。
“…谢谢你,”她埋头剥开糖葫芦塞了一个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适才其实想买来着,可是我一摸兜里没带钱。”
“你出门都不带钱么?”
“茗渠会带的,可是她不在。”书湘舔舔唇,糖葫芦在她唇瓣上留下一层斑驳的嫣红,鲜艳得好似胭脂一般,唇上是甜的,她忍不住又舔了舔,仰脸看着他道:“其实我们不一样,你可以随时出来,我却不能够。没注意到么?你出行是骑马,我却坐在马车里,你们背地里笑话我,我都知道。”
赫梓言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见她下巴上沾上一点子糖屑,他抬手,最终只是指了指,书湘感激地一笑,脸颊上挤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见你在街上东看西看的,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赫梓言背着手踱着步子,两人慢慢地沿着街道走。
书湘吃完糖葫芦,一手拿着猪八戒面人,一手拿着风车,赫梓言给她买这些,她打从心底里感激他。
其实他人也不坏,除了爱作弄人、有些小性儿、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笑起来很奸诈、长得比自己高…倒也不太讨厌,他的虎牙就很可爱,他的手指长得也很漂亮,修修长长的,画的画儿也极好,连大老爷都赞赏有加。
书湘解释道:“不是看上哪家姑娘,我就是随便逛逛走走。”她还是想支走他,“你瞧我也没带钱,你跟着我我也不能立时给你买不是?”
“那我不要衣服了,”赫梓言露齿一笑,尖尖的小虎牙探出头来,“所幸无事,陪你走走也无妨的。”
到底谁要他陪着走走了?
书湘搔搔眉心,头疼地把他望着。她怎么忘记了,除了以上那些缺点,赫梓言尤其喜爱自说自话。
“…我想吃糖人,可是方才那里围了好些人,”书湘暗搓搓地盘算着引开赫梓言,她仰面冲他笑,笑靥似花骨朵儿一样绽开,唇红齿白两颊生晕,怏怏地道:“赫兄帮我买好不好,我不能白吃你的,回头一准儿还你钱。”
“糖人么?”他吊着眉梢睇着她,狭长的眸子眯起来,在书湘小心肝怦怦直跳时轻快地道:“好的。”
书湘如释重负,指指一边一家布店,“如此真是劳烦赫兄了,我就在那家布店门前等你。”
“嗯,好。”他笑了笑,毫不拖沓地往回走,那糖人摊子前仍旧围了不少的人。书湘在原地踮着脚尖,眼见着赫梓言的身影混进了人群里,方才脚底抹油,快步赶到铃铛胡同。
这里头住的多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但也别致,各家门面都很齐全,书湘边走边瞧着,心里又惆怅起来,想来那外室过的是很好的日子,大老爷待她不薄。
书湘信步打量着,因不知道外室的确切住址,故只得胡乱走动,本也没打算依靠自己能把外室挖出来。
突然她听见后头传来马车辘辘的声响,那声音渐渐逼近了,穿荡在长长的走道里,青砖的缝隙里青草微微的晃动。
书湘让进斜角的角落里,那辆青色帷幔的马车过来了,风撩起帘幕一角,一个同宁书汉极为相似的人坐在里头,旁边还有个戴着幕篱的人…
别是看花了眼,书湘用力的眨眨眼,那辆马车无巧不巧就在前头宅子前停下,车把式摆好脚蹬子。
只见车帘晃了晃,先头跳下来个白衣的少年,书湘瞧着那人比自己大不上一两岁,后面下来的人这回她看得真真儿的,不是宁书汉还能是谁?
这却怪了,说不上学里去是在给家里办事了,这办的是什么事?怎的办到铃铛胡同里来了?
那边宁书汉扶着个素手纤纤的女子踩着脚蹬下了马车,书湘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很快宁书汉对那女子道:“今儿郊外散散可还惬意?四妹妹当把心放宽些,横竖妹妹同二弟是大老爷的骨血,没有不认祖归宗的道理。”
他们再说什么书湘就听不分明了,脑子里轰隆隆炸开,眼圈霎时就红了。见他们一行人进了门里,书湘向前急走一步,恨不能跟着进去窥一窥究竟。
“四妹妹”,“二弟”?
若宁书汉这样称呼那戴着幕篱的女子和那白衣少年,岂不说明他们是那外室生养在外的!
原来大老爷在外头另有儿女,书湘指尖发白,扶着泛青的墙壁柔肠百结。她心里难过,没成想爹爹除了自己,在这里另有一对碧玉似的齐全儿女,真叫人意外。
自己又不是个哥儿,东窗事发后还不知要怎样,只怕早晚是要被厌弃的。想着想着不禁哽咽,一层泪雾在眼里升腾起来,模糊中赫梓言竟似又出现在眼前。
那影绰绰的颀长人影道:“是喜欢那家的姑娘么?”
书湘听出是赫梓言的声音,没心情计较他怎么来的,握着风车的手指紧了紧,吸吸鼻子。
第二十七回
他这是被耍了的样子么,若是果真受了她的骗这会子就不会出现在这铃铛胡同里了,简直像天桥下城门口拿个幌子的大神棍,上书“天上地上,无所不知”。
他偏生就知道她在哪里。
“你躲开。”书湘看也不看赫梓言,她张大眼睛想把眸中酸涩的泪意逼回去。她记得父亲曾教导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自知自己虽不是个男子,却是在爹爹的培养下作为男子长到这么样大的,因此不能够轻易掉眼泪。
更何况…
书湘抬眸看一眼近在眼前的赫梓言,她的视线随着他摇晃的糖人左右摇晃着。
更何况,赫梓言在这里,她并不希望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到。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书湘从角落里走出,“赫兄还是回去罢,总跟着我做什么呢?”
实在没这样道理的。
赫梓言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手臂伸在她跟前,有几分执拗地把糖人递给她,“不是想要么?”
“现在不要了。”她垂下眼睑,想象自己是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你走罢,以后也不要跟着我。”
她说这话时视线盯住那所宅子,眼圈若有似无的红着,鼻子尖尖也是晕红的。并不清楚自己故作冷漠的态度显然不成功。
以书湘所了解的赫梓言,他是自矜骄傲的,这种时候理应甩手离去。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事情还轮不到他。
果然赫梓言缄默下来,他把糖人往边上一抛。不远处砖地上立时发出碎裂的声响,书湘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他,却见他正在看着自己。眼瞳深黑,唇线拉得直直的,仿佛下一瞬就会甩手离去。
“只是交个朋友也不成么,”他朝她走近一步,很是困惑地开口,“你就…这么讨厌我?”
这话说得艰难,他自知自己的心思见不得阳光,他也极力想要控制,然而情若能自禁他便不会走到这一步,虽说这其中有他对自己情感的听之任之和放任。
似乎靠近宁书湘便会由衷感到欣悦,这其中的美妙滋味他舍不得抛却,才越发难以自禁。
书湘脑子里嗡嗡响,她讨厌他吗?谈不上。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情绪,说不准什么时候她的真实身份就会公诸于众,届时连半步家门都踏不出去,外面的世界再也走不进了。
他说要同自己做朋友,雄鹰却怎么能与一只被关在金丝鸟笼里的金丝雀做朋友?
书湘举了举风车道:“谢谢你的风车和面人,下次会让茗渠把银钱归还你,还是很谢谢你…”
长巷深深,一阵风盘旋着从巷口掠过来,带起风车滚滚地转动。
书湘平心静气地微微一笑,很是无奈地道:“不是我不愿意同赫兄交朋友…你怎么要装作不晓得的?你们家,和我们家,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忍不住绞着手指头,偏了偏头,“像不像戏文里的政敌仇家之类,赫兄不看戏么?哪里有这样的两家人说什么结交朋友的,我们不打起来便要谢天谢地了。”
赫梓言越是听她说眉头越是拧得紧,紧的好像可以夹住东西,他横她一眼道:“你哪里来的这许多古怪道理,你只需告诉我你是不是讨厌我,平白说那些无用的做什么。”
书湘蹙眉,她说的那些怎么会无用?她是认真思考过才说给他听的,世上怎的有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风车一刻不停骨碌碌转着,兴许是拿人家手软,或是为旁的什么,她一时没想清明,犹豫着道:“说不上讨厌…嗯,并不讨厌。”
非但不讨厌,还觉着他画得一手连大老爷和当今皇上都不吝赞许的好画很让人羡慕佩服。
“这就是了。”赫梓言放松下来,作出结论道:“如此说来,今后你我便是朋友了。”
“谁和你是朋友。”书湘怪诞地瞅了瞅赫梓言,这人忒喜欢断章取义。
她关于两家紧张关系给他提的醒他是一点不在意还是早就意识到了?再说了,她不讨厌他不代表他们是朋友,她不讨厌的人海了去了,竟每一个都可以称作是朋友吗,根本没这话。
赫梓言确定宁书湘心下是不讨厌自己的,没来由心情大好,忘形之下顺手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他提醒她,“还记得长瑄么?就是徐长瑄,如今的太子伴读,”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管被他搭住的人如何变扭地僵硬着身子,“他的生辰就快到了,你早前是答应我一同参加他生辰会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宁兄弟可要食言而肥?”
“…额,倒不会食言而肥。”书湘边说边尴尬地把头往一边倾斜,靠近他那一侧的耳廓一圈却渐渐红了。
赫梓言犹自不觉,她却受不住地微微缩着脖子收拢双肩。
他超出寻常距离的靠近简直能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连鼻端呼吸间也混含了陌生的男性气味。
赫梓言他这样和自己说话实在是靠得太近了,真的太近了,书湘混乱地想着,眼睛盯住跟前地砖缝隙里一棵迎风摇摆的青草,只觉自己如同这棵草,左左右右地摇曳,根本听不分明赫梓言在说些什么。
原本说话说在兴头上的赫梓言因她难得乖顺的满口答应反倒不习惯了,他顿住话头,眼风略一扫停在书湘的脖子上,慢慢就有些走神。
他不明白为何宁书湘连脖子也要同旁的男人不同,他的脖颈是纤细柔白的,领口松松地拢着,如同一块剔透无暇的玉石,上面覆着润润的光泽,让人几乎不能把目光挪开。
又仗着身高的优势,赫梓言将视线偏移下去,他发觉自己连宁书湘半截小巧的锁骨都能窥见…
冷不丁意识到自己这般不堪行径的少年很有几分自恼,白净的面皮上不期然腾起两抹极淡极浅的晕泽,他喉咙口发紧,赶忙压下神思里的意荡神驰,正讷讷预备松开手,腹部却剧烈一痛!
书湘用手肘顶赫梓言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察觉到他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她紧张得心都吊起来了,也没多想就曲起手肘,本以为赫梓言是可以轻松躲开的,哪里想到他一动不动叫人定了身似的,脸上还微微泛红,轻易就被她打中了。
甚至在吃痛下,赫梓言退后一步绊到一户人家庭院里伸出来的藤条——
书湘忙捂住眼睛,耳里很快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赫梓言压抑的闷哼。
“你有没有怎样?”她赶走两步蹲下去看他,赫梓言五官都扭曲了,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恼的,书湘先有几分歉意,须臾一想也是他自作自受。
“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动手动脚,看也不可以…”书湘不是成心害他这样的,声音听来就有点儿委屈,她上上下下打量他,小心翼翼道:“应该是没事罢?”
赫梓言忍着疼,嘴里“嘶嘶”了好几声没好气道:“爷要变成瘸子了!”
书湘皱皱鼻子,看他这么中气十足的,想来是不妨事的,便站起身道:“你莫要唬我,不过摔了一跤可有什么打紧,小时候学走路不定摔过多少次,怎没见赫兄今日是个瘸子?”
她说完再次打量他一遍,见赫梓言紧蹙着眉头,书湘愈发不肯定他这是在骗自己还是什么。
整了整衣襟,赫梓言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有,她抿抿唇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先走了,告辞。”
说罢也不看他,径自抬步向前走。这处铃铛胡同是那外室一家住着的,书湘一刻也不想停留,倘若不是赫梓言冷不防的出现,她也不会滞留到这时候。
她一面走一面在脑海里胡想,脚步却愈见缓慢,大约又绕过一个转弯口,“嗒嗒”的脚步声匿了,她终于停下来。
蓦地扭身回头看,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赫梓言没有追上来。难道真的摔得很严重么?她开始怀疑,赫梓言皱着眉头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显现出来。
越想越烦躁,她索性小跑着跑回去。
待看见他曲着长长的腿靠坐在墙边的那一刻书湘有些后悔,她一步步挪到他近前,“嗳。你起来,这样叫别人瞧见了像个什么样子。”
赫梓言拉着嘴角绷着脸,书湘以为他是不想搭理自己了,想想自己还是离开算了,横竖赫梓言是不会出事的。她其实很清楚这一点。
书湘才起了这念头,赫梓言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倏地拽住她衣袖一角,“…别走。”他顿了顿,她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
他很不自在,眼睛看着虚空的某一点,舔舔唇添了一句,“是你害得我脚疼。”
书湘不懂医理,只好半跪在他边上“研究”他的腿,赫梓言很配合地把两条长腿都伸直了,她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就拿手指在他腿上戳,戳到他疼的地方才会停下来。
可他整条腿似乎都不疼,也不像撞到哪里了,书湘撇撇嘴道:“赫兄才是个娇贵人,你瞧我碰你哪里你都没感觉,还敢说自己要变成瘸子了,便是腿上哪一处磨破皮了也不值当什么,我见过更重的伤。”
“在哪里,死人身上吗?”赫梓言斜睨着书湘,突然指了指自己右边脚踝处,“这里,扭伤了,肿了。”
书湘手快,跟着就是一戳,果然听见他抽冷气的声音。
“实在对不住…”她默默为自己先前怀疑他是假装的感到羞愧,别着视线偷偷地觑他。
赫梓言却扬扬下巴,“我是从不记仇的。”他倏然笑起来,笑里藏了几分狡黠,一双眼睛弯弯的月牙儿似的,“倒是今儿要劳烦宁兄弟了。”
第二十八回
送他回家?
书湘在心里权衡着,视线反复从他的脚上挪移至他的脸上。其实他约莫并不怎么痛罢?只是扭伤了脚踝而已,便是跳脚也好一路跳到巷子口再找人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