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你说,许兴娣过的快乐吗?为什么看见我不嫁人就跟踩了她尾巴一样。”

“大概长姐如母吧。”

“其实我用不着这么多长姐,这么多娘。”

我摇头:“如果长兄如父的话更糟糕,你不仅多了很多爹,还得多些个如后娘般的嫂嫂。”

“其实我还小,才十九而已。”

“大姐十五的时候都生出儿子来了。”

“真是个让人无语凝噎的世界啊,难道非要上吊和出家之中选一个?”

“或许,你足够坚强,又够走运,能赴死抵抗到王府上下全死光。”

“许招娣,你这是来安慰我还是刺激我?”

我端碗茶给六姐:“你呢,乖一点,不要那么强硬,就算是相亲不中,爹娘也不会说什么,你装装可怜,外公就算心急,也只能干着急而已,他的心软着呢。你偏要对着干,到处树敌,下场只能是被气急败坏的外公贱价出手,何苦跟你自己过不去?何况上次外公无意说起,来娣心气儿高,也不能随便配给别人,拖一拖也无妨。”

六姐一眯眼,朝我阴□:“许招娣,你这阴险的东西,要真想帮我怎么不早说,我当成你的挡箭牌由来已久了吧。”

我站起身,拍拍衣角:“六姐,我要去看马婆子帮我寻觅来的东床快婿了,先回房梳洗打扮一下,晚上再过来继续安慰你。”

“许招娣,你真可恨,可恨至极。”

我扯扯嘴角,关门前朝六姐狰狞的表情道:“六姐,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让你之前把耍阴的推我到风头浪尖上去了。”

其实我不是六姐那种不嫁人的逆反心态,我很中庸,但也挑剔,二姐的其他话我不苟同,但说女人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这句话,我算同意。

既然要托付终身,总要找个看顺眼的吧,就算日后甜蜜没了,至少不至于两看相厌,能这么平安稳当的过一辈子,也不算糟糕。

冬儿一边帮我梳头,一边念叨:“小姐啊,您真的要去瞧?甭管那苏家少爷是何等角色,就听说苏家世代做棺材生意,也让人浑身的不舒服,谁愿意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多晦气啊。那个死婆子,还真把老太爷的话当真,我看她啊,这是给猴爬竿,顺着上。”

我探探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无所谓了,六姐不是说了嘛,棺材是必备的,人死了总要用,自家人做的,还能放心些。”

冬儿笑出声来:“六小姐口无遮拦,您也听进去了。”

我侧眼:“虽然六姐有时候胡言乱语,可仔细想想,挺和我心思。即便有点稀奇古怪,可还是有些道理的。”

冬儿摇头:“全天下,也只有七小姐您觉得六小姐的话有道理吧。”

我寻思了一会儿,模棱两可的答:“或许吧。”

说到奈良县的苏家,就跟我们极品屠户王家一样,足可达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能世世代代开棺材铺,也不是人人做得来的。

我深彻的怀疑,当初马婆子为了苏家大少爷的婚事不知愁白了多少根儿头发,正闹心找不到相配的人家,刚好外公暴怒下,给了她一丝曙光,这不,如此利落的给牵了线,我晚了些时辰,她还上门催我,生怕我推了。

我们赶到楼外楼的时候马婆子应该是等了很久,正站在酒楼门口东张西望。看见我走过来,一把拉住我袖子:“我说许家七小姐,您可真不着急啊,苏少在这等了很久了,快上去吧。”

门推开,里面坐了个青衣男子,面色温润,鸦鬓剑眉,玉面长眼,长相算作俊俏,只是那嘴角的衔着一抹笑,看起来不那么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苏公子,这就是婆子我给您介绍的许家七小姐。”

马婆子把我往前一推,狠狠按坐在苏公子身旁最近的凳子上,一脸笑容可掬:“名不虚传吧,这许七小姐清秀可人吧?知书又达理,孝顺还懂事,写得一手好字,绣得一手好花,侍奉病母卧榻,帮弄老父持家。家姐六人出嫁,就剩待嫁一朵花。”

马婆子的说辞总是让人那么眉梢抽搐,我动了动身,伸手端茶去喝。我会写字这不假,可我不会绣花,用外公的话说,会绣花不如会拿刀。

而家里既没病母卧榻等我侍候,也不需要帮倒插门的老父持家,唉,睁眼说瞎话的不是我,可我仍感到有些不大适应。

“在下城东苏家,名良辰,许七小姐可直呼我姓名。”苏公子开口,声音十分润,而且干净。

“小女子姓许名招娣,见过公子。”

我们其实真的没有眉来眼去,只不过相互打量了一下,客气而且礼貌的打量,然后各有各心思。

马媒婆也不知道那只眼睛看见所谓情愫暗生之类,掐了我肩膀的肉,使劲往前推我:“两位看起来如此般配,婆子我多少年都没看见这么般配,情意浓浓的男女了。那你们就边吃边聊着,婆子我出去办点事,过会儿才回来,聊吧,聊吧。”

她边说边耸我,我回头看她一眼,那眼色闪闪发光,像是在说:扑上去吧,抱住他裤腿,以你这个条件的,还能找到什么难得一见的,知足吧,务实吧。

她磨叽了一会儿,临走时候把冬儿也给叫走了,不仅如此,连苏公子带来的小厮也未能幸免于难。

“在下早闻王府声名,尤其是对小姐的六姐,久仰大名,才女一称,实在是名副其实,那几篇文章写得极好,说是流传千古也不过头。”

我点点头,嘴角含笑:“正如公子所言,家姐的确是才高八斗,过人一等。”

苏良辰抿嘴一笑,喝了口茶,淡淡问:“按理说,府里姐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应是按照顺序出嫁,缘何这次来的是小妹,而不是姐姐?”

我心里一转,喜上心头:“其实,我也是帮姐姐来看,家姐一向心高气傲,能入眼的男子不多,所以一直耽搁,我作为妹妹,也希望帮助姐姐先把个关,就像是苏公子这般才俊风流,就当配聪慧才敏的女子才是,不如什么时候过府一续,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嘛。”

苏良辰耸耸眉,不见推辞,看样子是的确有心把我当成过河桥,不过我也不在乎,被利用了固然不舒服,可毕竟也是对我有利,我且先忍了。

“如果苏公子不反对的话,那我回去就先安排,如果到时候苏公子还愿意到王府相见,不妨帮我说上几句公道话。再或者,苏公子可否有什么东西,先让我带给家姐瞧一眼,也好做个证明。”

苏良辰想了想,歪头问我:“比起认识我,许小姐似乎更愿意把我介绍给令姐。”

我眨了眨眼,讪笑:“哪里,哪里,像是苏公子这般人物,也是百里挑一的,我不过是看公子似乎更愿意结识家姐,也是顺水推舟罢了。”

苏良辰一双眼生得极好,手拄着下巴端详着我的脸,仔细到让人毛骨悚然:“谁说我更想结交小姐的六姐?喏,你看,这画像我十分喜欢,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说着手指挑开一卷画轴,摊开在桌子上,我探眼过去一瞧,顿时心沉了沉,那长眼妩媚的女子浓妆艳抹,穿了件半透明纱衣,姿态撩人,实在很像六姐给我看的画册上的主角,只是面目上的神色多多少少与我相似罢了。

竹林吹箫,头脑中闪过那一幅令人哽咽的画面,我抬头看了看苏良辰,心虚的脸上一紧。我想,我这辈子对箫这种高雅乐器的低俗品论,一定是从六姐的那本簿册开始,看来屠户的女儿果然粗俗,比如六姐,还有我。

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在画像上敲了敲:“是许招娣小姐,没错吧?画的不错,这身衣服更是锦上添花,只是七小姐本人有些严肃罢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外公这么痛恨媒婆,除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让人觉得可恨之外,她们尤其更会搬弄是非,指鹿为马,像青楼老鸨一样把面目全非我推给每个男人,然后被戳破牛皮之后的凄惨尴尬,都还给我一个人承担。

见我不说话,苏良辰笑笑,一边卷起画轴一边闲聊:“马婆子说你最适合我,是因为你家是屠户,我家是做棺材铺的缘故吗?或许有点道理,一个杀生害命,一个送灵魂归安,却有门当户对之意。那许小姐怎么看?对我还可满意?”

我梗了梗,胡言乱语起来:“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富贵当思原由。只要不做作奸犯科之事,凭自己本事富贵,又为何非要计较到底是做的哪一行业呢。”

“难得许小姐不嫌弃我苏家家业出处,如此识得大体,懂事聪慧,无行业歧视,实在甚得我意啊。来,吃菜。”

我嘴角抽了抽,夹了一根茄条,试探问道:“苏公子可知我家里的情况?”

苏良辰抬头,俊眸眨了眨,顺流的答:“病母卧榻,老父持家,哦,对了还有个待嫁的姐姐…”

嘴角再抽:“那个我们许家女儿有七个,幼弟以后要读出考举,王府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外公的意思是想招上门女婿,以便将王家几代屠宰秘技全部传给他,用来发扬光大,世代相传,您看…”

“上门女婿?那就是说,到时候要由许七小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在下?”

我感到我嘴角的肌肉已经失去控制,颤抖难抑:“其实…”

话还未说完,只听苏良辰言语十分愉悦:“倒插门也不是不可,苏某也非被世俗所局限之人,只是…”

“公子,吃菜…”我利落的把茄条准确无误的甩进他的碗,脸上有着最真诚的笑容。

这一顿饭吃得我胃阵疼,我走到楼下的时候,还看见苏良辰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朝我挥挥手,灿烂一笑:“许家七小姐,请帮苏某给令姐带个话,问一句:六小姐还否记得当年大明湖畔,失足的夏雨荷?那七小姐慢走,我们后会有期。”

我后背一冷,有种被捉弄的感觉,这厮真是与上天无两,地下无双的许来娣有异曲同工之妙,今日真是出师不利,下次出门一定要翻黄历才行。

我维持着文雅的迈步方式,却是用脚下生风的速度,保持姿态尚好,逃离原地。
5夫子墨谙

轿子停在巷子里,冬儿见我身形如飞的疾步走来,赶紧上前:“小姐,如何,那苏家公子可还如意?”

我撩开帘子扶了扶酸麻的嘴角:“快打道回府,苏良辰这等妙人,我一定要十万火急的把他郑重的介绍给粗俗且放荡不羁的许来娣,不然太暴殄天物了。”

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暗,走到半路还遇到王府的家丁老周,老周说,奈良县最近不不太平,夜里有贼入户,一些良家妇女被调戏,也有黄花闺女被玷污,事态之严重,足以八十岁到八岁女人人人自危,外公不放心我带了冬儿出门,一定要老周来迎。

来娣曾埋怨,她这机关算尽却仍不能修成正果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奈良县天高皇帝远的结果,当然还在这种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的窘况之下。

再加上陷入遍地种地农夫,屠户,棺材铺等等缺少鉴赏和发扬精神的人群当中,让她天下无双的才华,如同一段上好的檀木被做成了一口漆木大头棺材,管它质地多好,但看它形状,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也总有像苏良辰那样的行内人懂行,可再好的棺材在他眼睛里,也不过只是棺材而已,这就叫习以为常。于是,来娣的春天刚刚来到,马上就被严寒给冻死了。

而后她抗争的也曾闹过离家出走,攀墙上树的把戏,但最终都是凄惨下场,长此以往,她也就学乖了。

可这远离京城的小小县城,如何出了采花贼,是专门采花,还是顺便采花?

我望着大街上挂起大红灯笼发呆,不知为何,那个苏良辰的脸突兀的出现在我脑海里,说道披着人皮的狼,我突然想到了他。

回到府里的时候,许家两仙女正在吵嘴,有许兴娣和许来娣所在之处,一定火星撞地球。

恩,这句话是从六姐那里学来的,她告诉我,火星撞了地球,就像地动,或者是不计其数的火药同时爆炸,简单说,就叫水火不容。

见我进门,二姐停了嘴,急急忙忙朝我走过来:“招娣,那苏家公子看的如何?可曾心仪?”

我坐下,六姐嬉皮笑脸的送过一杯茶:“招娣,棺材铺的苏公子还不错吧,是否也有可匹配我们屠户世家女儿的粗鲁与低俗?”

二姐一听这话火了:“许来娣,我告诉你,你自己不争气,嫁不出去就烂死在王府吧,别带着招娣跟你一起疯癫。”

六姐坐的四平八稳,一杯香茶在手:“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啧啧。”

“许来娣小姐,苏家公子托我给你带一句话:还否记得当年大明湖畔,失足的夏雨荷?”

那杯清香四溢的碧螺春被六姐喝得吱溜吱溜响,猛听见这句话,她倒抽一口气,两眼发直,看我的神情十分复杂,应该是兼并了惊悚澎湃,心潮荡漾,欲言又止,妙不可言,意犹未尽,不可言说等,数之不清的情绪在内。

厅堂里有瞬间的死寂,然后是二姐莫名其妙的问道:“夏雨荷是谁?”

我与二姐面面相觑,跟着问:“她为什么会失足?”

没人知道夏雨荷是谁,我只知道六姐与这个名字的主人似乎有着某种关联,我第一次看见六姐有些魂不守舍,那一刻我断定,这苏良辰未来匹配的美景,毫无疑问,就是我六姐,许来娣小姐。

我被六姐叫到房间里逼问许久,恨不得每句话都重复几遍,还要模仿出当时你一言我一句的动作,她两眼发亮,紧紧握着我的手,真像是情窦初开的姑娘家。

在我重复到一半的时候,我娘生风般推门而入,臃肿的身体遮天盖日的朝我冲来,一屁股把我从椅子上挤到一边:“来娣,你认得那个苏家公子?究竟是何时何地的事?怎么都不告诉娘一声?到底如何,你喜不喜欢他?喜欢的话,娘一定给你做主。”

“娘…”我话还没说完,我娘妩媚的甩了甩花花绿绿的手帕,朝我道:“招娣不怕,你还小,不比你姐姐,难得有你六姐中意的男人,你割爱吧。”

看,我娘其实狡诈的很,为了将六姐早日泼出门外,可谓多卑鄙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恨不得六姐跟她肉案上等待分尸的猪肉半一样,圆的扁的由她拿捏。

“这个…”六姐顿了顿,一脸期待:“娘,苏公子可否邀来王府一见?”

我娘一拍大腿,粗壮的手指上,一顺水黄澄澄的金溜子(金戒指),在灯光的晃衬下,闪闪发光:“能,有啥不能,你且在府里等着,娘明儿一早就去给你张罗。

只要我王芦花一出手,啥事都能手到擒来,想当年你爹走过你外公家的篱笆院,我刚好在院子里晾咸肉,就那么勾魂摄魄的一眼,让你爹瞧得腿软眼直,你娘我勾勾手指,你爹还哪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我娘配合的转了转手腕,大力的在空中一抓,一拧,真像是捉到了院子里的母鸡,然后龇牙咧嘴的拧断了它脖子那么惊悚。

我与六姐不约而同的一悚,相互对看,头脑中勾勒出的画面,一定不是我娘现下里畅想的那么情投意合,美不可言。

我娘的话不比马媒婆少,坐在那跟六姐没完没了,我听着闹心,转身想走,刚调过头,见我爹站在门口,朝我招手:“招娣,招娣…”

我出了门,我爹面露怜色的摸了摸我的头:“可怜我家七妹,那苏公子,你可是上了心的?”

我心思一转,眨了眨眼,鼻子一酸,眼泪上涌,用小时候哄骗我爹给我买麦芽糖的伎俩,身软无骨的冲进我爹怀抱,哭腔甚浓,一言以蔽之:“爹…”

我爹叹息,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发:“天无绝人之路,也非你娘不疼你,只是你六姐年纪不小了,这么多年,闹出是非无数,就看中了这么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如愿,好好的嫁出去,至于招娣你,也好在爹娘身边多留几年,等到寻觅到更好的,爹才舍得把这么乖巧温顺的你嫁出去。”

我的眼泪在流,但我其实并不难过,请看我的嘴角,它在无上限的上扬中,原谅我表里不一,我卑微的想在娘家多混些日子,当然其中还有我的小心思在。

对于许来娣能感兴趣的男人这一令人惊奇的大事,在王府引起轩然大波,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家宝都扭捏的扯着我袖子问我:“七姐,苏良辰是谁?六姐看上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相信,我是除了许来娣本人之外,绝对最期望苏良辰光临王府的人,虽然我们是粗俗且放荡不羁的屠户之女,但我们也是有矜持的,哪怕是装出来的。

六姐整日抓心挠肝,恨不得迈开大步,冲出大门,直奔城东棺材铺要人。

我比她稳当一点,盼归盼,但会故作冷静。

我翻来覆去的回忆当初,眉开眼笑的苏良辰趴在窗棂上,跟我道:“许七小姐,我们后会有期。”就坚信这男人一定会如约而至。

平日里苦瓜脸一般,像是被人抢了未婚夫那么面露愁色,事实上,我的确是在上演这出苦情戏,

二娘看见我时候,也会拉着我的手,好生安慰我一番。

我娘让陈妈量好我的尺寸,做了好几套新衣服,就连外公也对我疼爱有加,那对外婆留下的金钗,他舍不得分,也送给了我。

我在府里大部分时间关门闭窗,窝在房间里,人人都以为我以泪洗面,捶地沮丧,其实我只是歪七扭八的躺在床上,吃着桂花糕,看着不上道的闲书,滋润的很。

听到苏良辰大驾光临的时候,我乐得连鞋子都没来得穿,光着脚跑到窗前,掀了窗子偷窥。

“小姐,陈妈来了,快,快,穿鞋。”冬儿拎了我鞋子,急忙帮我穿。

意外地,苏良辰衣着光鲜而来,礼物拎了不少,却没打算见六姐,倒是让陈妈把我给招了去。陈妈看见我的脸色,像是已经预见了一场姐妹争夫的生死大战那么毁灭。

“七小姐,恕陈妈多嘴,虽说是七小姐先见了苏公子,可您也看在六小姐年纪不小,性子特别的份上,权当是成全了六小姐吧。”

我皱皱眉,怅然神色溢于言表:“连陈妈都这么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呢,终是没有缘分啊。”

陈妈叹息,摇了摇头,先打头走了。

我顺着廊子往外面厅堂里去,刚拐过亭脚,看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白衣飘逸,虽是粗布单衣,却有种翩翩然味道。

他从外面进来,脚步有些急,刚一抬头,看我正走过来,面色一凛,微微颔首:“七小姐好。”

“丁夫子这是来给家宝教书?”

“正是,七小姐这是要出去?”

我点头:“恩,那丁夫子先行吧。”丁墨谙朝我拱拱手,从我身侧擦肩而过。

有这样一种人,清爽而干净,就像是简洁的素色浅描,勾勒出一个水墨身影,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容貌绝色,但就是有种吸引目光的本事,他举手,他头足,都是风采,至少在我的眼中,丁墨谙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吸引我眼光的人。

丁墨谙的父亲是个秀才,跟我父亲有异曲同工之妙,更妙的,他们还是一起考取进学的,且都是我外公心里最厌恶的三种人之首,除了一张口舌了得,更是百无一用。

而丁墨谙有着跟他爹同样的不凑巧,就是怎么的考都考不中乡试。

子承父业之后,仍旧没有任何光宗耀祖的迹象,直到丁墨谙的娘生了重病直至病死,耗光了家底不说,临死时候丁家已经沦落到家徒四壁的地步,连口棺材都买不起。

如果不是我爹出手相助,以丁家父子堪比五岳之首的泰山还要高的自尊心来说,他们守着房里的干尸,饿死在房子里的机会更大。于是我爹将丁墨谙请到府里专门教导家宝,一来放心,二来也算帮丁家父子讨口饭吃。

于是丁墨谙开始教导四岁的家宝读书识字,那时候,我做家宝一起陪读,跟着他一起听课。我总是梦里醒时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丁墨谙白衣飘飘穿过花园时候的情景,梨花随风而落,飘在他身上,黏在他的黑发上,沾了他一身的浅香,我突然就想到了神仙下凡。

当然,后来再想到那个的时候,我怀有的感情一定不是神仙下凡的惊艳,随着年龄大了之后,我不能免俗的动了一颗蓬勃隐忍的春心。

恩,我终于是违背了王府的家规,对白无一同的书生有着非常坚固,且不屈不挠的向往。

等我回过神儿,丁墨谙早就走的没了影子,我眨眨眼,伸手揉了揉心口,自言自语道:“我果然低俗啊。”

我走到厅堂的时候,苏良辰一身青衣,不像是从荷塘月色里走出来的仙,倒像是从里莲蓬里面钻出来的妖,绝对没有一身正气的样子。

他正坐的工整,跟着我爹谈笑风生,风度翩翩,意外的是,我外公竟也参合在内,且面露喜色。

“苏公子,我六姐正在房间里等着您,陈妈可以带你走一趟。”

苏良辰侧了侧头,撩摆站起身来,朝我笑道:“我是赴了许七小姐的约,自然是来找七小姐的。

我一怔,看他满脸灿烂之笑,心中有想发飙的感觉。
6红颜知己

我义正言辞,把许来娣相思成灾的事实交待清楚,苏良辰没有半点担忧的神色,而是习惯的用胳膊支起下巴,朝我倾身过来:“令姐没有我会死?许七小姐,你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死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才最可怕,看来苏公子还没有领悟到真谛。”我斜了斜眼睛,色正词严。

苏良辰的眉毛弯了弯,咂咂嘴:“许七小姐如果担心令姐会因为我而死,难道就不担心,我没了你也会死吗?”

我哽噎,像是一整块桂花糕噎在喉咙里,脸上平淡的表情开始龟裂中:“公子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为这等小事寻死觅活的,这是我等女子才有的小家子心思,公子怎么会和我们女人家混为一谈。”

我撩眼,想看到苏良辰那一脸可恨的笑容如何被憋回去,却看见他笑的更加灿烂无比,仿佛能开出花来:“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有时候,男人比女人更情深意切,就比如我,可能比令姐的感情更磅礴,更坚韧,男人啊,一旦用情,不见得比女人差。”

我嘴角僵了僵:“不如苏公子先移驾后院,家姐似乎格外想见您,不妨一见?”

“许七小姐相陪的话,我自然也没什么问题,如果许七小姐不在的话,我也食之无味,见之无感了。”

他在笑,一直笑个不停,让人的手奇痒无比,真想张牙舞爪的伸手去剥掉那张死皮赖脸。

我还不知道这苏良辰到底打什么主意,非盯着我不放。我倒是很乐意把许来娣给他配成一对,也好让我在王府里安稳的享几年清福。

“也好呢,那公子请吧。”我打头带着苏良辰往后远走,心里憋屈着一口恶气,噎的我胸闷气短。

走进院子的时候,许来娣早早等在门口,见到我身后跟着她朝思暮想的人,那眼光,光芒四射,差点刺瞎了我的眼。我赶紧侧身,伸手:“公子快请,家姐等了多时了。”

苏良辰扭头看我,还没等说话,只听许来娣音色微有颤抖,眼中泪光晃晃,那情不自禁的样子,看得我也是心中一酸,真没想到,我这个六姐的戏演的比我情真意切多了。

“大明湖,夏雨荷,长城长,秦始皇,大明宫,武媚娘,我从那遥远的山海关以北而来,但问公子来自何方?”

我对着三个字蹦出来的词有些丈二和尚,只感到两人之间有种诡异莫名的浮动。

“东北的?”苏良辰挑了眉毛问她。

“你是?”

“我江浙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这么多年,竟然还能遇见老乡…你什么时候穿的?”

六姐落泪,就像是公鸡下蛋那么绝无仅有,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是小时候爬墙逃跑时候摔断了腿,她哭得惨绝人寰,比我娘杀猪时候猪嚎声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