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正对面便是听风阁,我站在亭边远目:“皇上这是怎了?是因为臣妾头上这只翠玉钗所以心里不舒服了吗?”
我侧过身,想伸手扶他的脸,意料中,他伸手,狠狠的扯住我的手腕,让我进退不得。
我笑容不变,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原来臣妾猜对了呢。”
凤御煊眼中的冰冷顷刻间阴郁起来,那样一个俊极无俦的男子,此刻只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他没有说话,可那双漂亮的眼睛显出阴狠而卓绝的恨意自是不言而喻。
我挣了挣手,未果,他死死捏住,不容我松动半分。我莞尔,抬起左手,顺势把头上的翠玉钗拔了下来,不容多看,轻巧抛进池中,只闻轻响,霎时再不见踪影。
没有了钗,长发顿时如瀑纷纷垂落,随着池面的而来的清风徐徐飘舞,我扬起下巴,直视眼前的男人:“皇上若是不喜,直说便是,这宫里宫外还有谁值得蓅姜费心?只有皇上一人而已。宫中世事纷纷,蓅姜不及他人身后有凭有依,所以,蓅姜不甘被皇上误解,更不愿被皇上看错,遗憾终生。昨晚,皇上不是说,蓅姜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无需自己去寻吗?那蓅姜不要什么簪钗,蓅姜要皇上的信任,可好?”
我自始自终在微笑,那是我最有利的武器,是最严实合缝的面具。
凤御煊不是常人,他并不怜香惜玉,也不懂闻言软语的倾述,在我看来,更多时候他更喜欢沉默,似乎这便是最好的沟通方式,懂则懂矣,不懂也无谓。
何况,对于后宫如此多的女子来说,他不需要浪费任何心思去猜。误会与否,看错与否,与他来说,从来无意。而对于我来说,误会和看错则是致命伤,一步错,步步错。于此,我便不得不说.
今日听风阁一试,也足以说明一个问题,至少凤御煊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男人心里还会有醋意在,便等于说明,醋意的背后必然有情意在。
手上力道渐轻,他面色微变。
我反手,把他手握在手中:“皇上若是并不在意,这也无谓,只要蓅姜在意就好。”我顺势依偎在眼前男人的怀里,眼睛却越过他肩膀,径直往对面看,便看见对面听风阁的窗口似乎站着人,蓝色锦衣,看不清楚面目,却能知道,那双眼,必定无争无求,淡薄而漠然。
这池里躺着一只雪簪,还有一只翠玉钗,犹似一场荒唐闹剧,终于善终,可我却隐隐觉得这背后并不简单。不管是凤御煊,还是凤宜玶。
晚宴十分果然看见了哥哥,已有半年未见,仍旧是玉树临风,俊美风流,他望向我,欣喜极了。
华瑞莹与凤御煊坐在正位,我和元妃则居侧。
“乔将军有劳了。”凤御煊淡语。
大堂中央站了个将军打扮的男子,六十岁上下,胡子头发皆以花白。听了凤御煊这般说,赶紧屈膝而跪:“乔征愿意为皇上效劳。”
凤御煊略微点头:“将军请起,若都是华将军与乔将军这般为着江山社稷着想,那真是天下苍生之福,也是朕的福分。”
这句话说的自是不轻,在场的几人都起身下跪,齐声:“微臣愿为吾皇效劳。”
“华将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无论是禁军校尉还是遂乔将军的副将都是百里挑一的俊杰,刚刚乔将军在书房还在与朕夸奖华安庭,华将军心里着实欢喜吧?”
凤御煊这一句问出口,场面着实有些尴尬,父亲脸上笑容一滞,随即极快的恢复正常,面露骄色,俯身一拜:“皇上过奖,犬子无能。”
我面上的笑轻而微讽,父亲这句话算是没有说错,当真不是客套,心里话而已。
哥哥的面色也不大自然,不得多言,只是深深朝上面拜过去。在场的其他人应该没有不知道内情的,都是各怀心思。
“臣妾也在这里谢过皇上了。”华瑞莹面如桃花,笑似春风,杯酒眼前,酒醉人酣。
凤御煊眼角一挑,嘴角上笑意淡淡,并未说话。而侧面而坐的凤宜玶也是垂眸凝神,自顾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唯一一次目光相视,他看向我,眸中无波无澜,就似从不曾被打扰,不曾望见翠钗落水,不曾看见亭子里的一切那般淡然。
我回笑,半分歉意没有,坦荡而温和,这个人我不能得罪,也不能亲近,若是想下手,现在还为时过早。
盼归
我并不相信,凤御煊只是简单的过来梧桐苑避暑,若只是避暑,何故将乔将军和哥哥从遥远的北地招回这里。他想避过姚家,又想让华家看清楚主子远近亲疏的态度,不必多说,已然就是不赏之赏。
整个宴席之上,我半句未说,华瑞莹谢凤御煊,那是谢他提拔华家,她一出口,便等于说,自己俨然站在华家立场上。想来这其中的道理,凤御煊也是心里清楚的。
而我猜定凤御煊并不是真的想将华家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等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姚家就是最好的例证,他是绝不会让华家重复姚家的覆辙的。
晚宴过后,凤御煊到连水榭过夜,用茶的功夫也招了乔将军过来。
他并未避我,安然坐在榻上轻声问面前人:“乔将军跟随朕多年,从皇子那时便开始了,如今,朝堂之上,能信任的人并不多,可不论如何,乔将军都是可托之人。”
乔征颔首而拜,极其谦恭。
“华安庭是朕派去委托将军培养的,朝争暗涌,朕自然要要提拔心腹之才,所以将军不必多想,只管锻炼他就是。将来也好委以大任,助江山社稷一臂之力。”
乔征闻言,抬头看了看凤御煊身边的我,似乎觉得话不当讲。
“北地边远,外族多次骚扰,此次就派将军与华安庭同往,而士兵粮草朕自然会安排,将军不必担心。”
“这…”
凤御煊眼色深深,心知乔征到底担心什么,懒懒开口:“放心,华安庭的事情朕心里清楚,无需担心华南风这一面,他们只是殊途。”
乔征面色一定,点了点头:“皇上放心,既然交待老臣这等大事,臣一定尽心尽力完成皇上嘱托。”
凤御煊顿了顿:“乔将军的长子就随着华安庭身边吧,有华安庭的功劳之处,少不了他的好,朕心里有数。”
乔征赶紧跪拜:“谢皇上提拔。”
待乔征退出之后,凤御煊转过头将案上的茶杯端起,茶微温,他轻啜一口:“蓅姜就不想谢谢朕的提拔之恩吗?”
我含笑摇头:“姐姐谢皇上,那是因为姐姐为着华家而想,皇上恩赐,她自然要谢。而臣妾和哥哥这一生都只效忠于皇上,从属于皇上,皇上差遣的是自己人,理所应当,所以臣妾无可谢恩,只当回头好好告诫哥哥,将来定当要做到最好,才能不给皇上丢了脸面,对得起皇上的器重。”
“蓅姜果然生得冰雪聪慧,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也能兼顾得到,你很有心啊。”
我浅笑:“这一句倒是要谢谢皇上夸奖。”
凤御煊凤眼微眯,轻轻侧过身子,伸手摩挲我的下巴。语调不高,温度皆无:“何止有心,蓅姜还很有胆量,今日在听风阁的亭子里那一番话,除了你,这朝堂上下,后宫内外还有谁人敢在我面前说?你当真不怕我迁怒于你?”
“臣妾是有胆无谋,只怕皇上误会了臣妾,想不了那么多,只管把其中误解说个清楚。深宫内外,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解释清楚自己的冤枉误解的,比起惹怒皇上,总比被皇上心里怨恨臣妾要好得多,蓅姜还是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道理。”
凤御煊靠的更近,俊脸近在咫尺,长眼含光,闪烁明亮,他半含眼光,笑意正浓:“蓅姜,你的确是很了解我的性子,就凭这一点,宫里无人能比。”
“人这一生若是连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寂寥了?”
他慢慢挺直身子,坐回原来位置,云淡风轻的道:“那样的确寂寥,不过相比之下如是这种就危险了,不是吗?”
我含笑,并不言语,他亦是看着我笑,大家心知肚明。
梧桐苑避暑只有三日,我们回宫之时,乔征与哥哥并未离京,而是跟着凤御煊回了京城。他还特意安排我与哥哥团聚,让我欣喜异常。
我在兰宸殿设宴款待哥哥,只是简单几道小菜,一壶美酒,遣退了其他下人,只留邀月一人侍候。
哥哥来的时候那一身鹅黄色特别醒目,我站在自己殿门口展目而望,那俊美风流之态尽然的男人从远处缓步而来,墨眉,凤眼,眼波流转,异彩天成,的确是俊俏十分。
“娘娘,您看,满朝文武,除了皇上,再无一人能与我们少爷相媲美。”
我含笑:“若论相貌出众,邀月这话说的极是,可惜,男人的好相貌可未必有女子这般锋利,犹是哥哥这般的年华和性子,最怕他走错。”
邀月跟着道:“娘娘已经为着少爷打算好了吧,那便万无一失了。”
我侧目看她:“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这话可不好说呢。”
眼见那玉树临风倜傥风流的人走的愈发的近,我拂袖上前,一如从前一般,扶着哥哥的胳膊,抬头望他:“哥哥,这一日,蓅姜等了许久,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哥哥展笑,那双眼,温润如玉:“蓅姜近来可好?”
“哥哥来看蓅姜,不好也好。”
我与哥哥坐在池边赏莲饮酒,那一池青莲吐白,迎风而舞。我端酒杯:“妹妹敬哥哥一杯,希望哥哥能顺利完成皇上的嘱托早日独当一面。”
哥哥亦是笑容满面:“该是为兄谢谢妹妹才是。”
哥哥一仰而尽,起身站到池边,望着一池青莲翠叶淡淡道:“妹妹说服皇上费了不少力吧?父亲将我从禁军校尉的位置上扯下来之时,已是满朝文武尽知的笑话,华家父子二心,天下皆知。能得到皇上再次重用,可想你有多为难。”
我的眼色随着哥哥的身影转动,眼前一亮,一缕朱红色流苏穗映入眼帘。黄衣红穗,怎不扎眼?
我面上染笑,跟着踱步上前,与哥哥比肩而站:“哥哥,蓅姜只坚信事在人为,哥哥以为如
何?”
哥哥侧脸,笑容可掬:“蓅姜这话有理。”
“父亲的算盘打得自然是极精的,不过,有人先下手,所以暂时华家还不至于能风生水起,所以,我与哥哥必须抓紧时机,慢慢将权揽在自己手里,这样才安心,不是吗?”
“蓅姜这话是…”
我转眼:“哥哥只需知道,皇上能重用哥哥的原因是什么就好。”
“皇上自然知道我是华家长子。”
我轻笑:“哥哥只说对一半,皇上自然知晓你是华家长子,可父亲那些愚蠢的举动不顾你的舍弃与冷落,皇上自然也知道,也就是因为这些,皇上才用你。”
哥哥有些不大明了,微蹙眉头看着我。
“换句话说,这样的你我,才是皇上可能信任的人。”我转过头,看莲舞风清:“我们已同华家陌路,至少在皇上眼里是这样的,若是哥哥没有看清楚形势,到时候可不只是哥哥要遭殃,蓅姜自然也是跑不了干系的。就因为此,皇上才会越发的重用你。像是居高位的人,心思都是九曲十弯的,到底谁能信得着谁呢?现在是华家,姚家,那风光不过只是表面,他们能屹立不倒,自然是凭借自己手中的权,若是权易了主,试问谁还敢只手遮天?”
哥哥有些惊异:“你是说,皇上以我抗衡姚家和华家之争?”
“哥哥放心,将来,父亲的位置只能是你坐,其他人没有任何资格与你争夺,我不允,皇上也不会允。不过,但凭着目前状况,我们还需要更牢靠的关联才是。让他们去争,他们争的越狠,我们的空间就越大,连皇上都站在我们的立场上,焉有不强之理?”
哥哥的笑有些勉强,望着我的眼并不喜悦:“蓅姜,其实,我要的并不多,只是我们兄妹与母亲能安度这一生足矣,与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幸福的生活即可,似父亲那一生的追逐实在是太累。”
“哦?哥哥当真这么想吗?难道哥哥不知道宫里的妹妹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吗?后宫佳丽三千,若是人人都如哥哥这般知足该多好?不知道那样的话妹妹会过的多么安稳呢。可惜了,一如深宫,我不害人,自有人来害我。哥哥猜猜,若是华瑞莹不除,我与她会不会就似十七年前的母亲与二娘?你说,我的子女到时候会不会就似曾经的我与哥哥那般悲惨?”我轻言轻语,用最温柔淡然的言语说出血淋淋的事实,我必须要戳疼哥哥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疼了,他才会听话。
“蓅姜…”哥哥语气不忍。
我转过身,眼里的晶莹折出阳光的亮,刺得自己生疼。
“蓅姜以为,这一生永远不会舍弃我的人就是哥哥,因为我已经被母亲和华家舍弃了。”
一段死一般的沉寂,然后是回荡在池塘上长长幽幽的叹息,哥哥临水而立,我望着他背影,感到一种无可奈何与茫然,他似乎非常疲倦,拖着自己的一生,爬行在人生最艰难坎坷的路上。
哥哥走后,我坐在廊子边沉思,夕阳绚烂,耀眼至极,我最是喜欢这种美到极致的东西,越是美,就越是突出了它的短暂,越是美,就越会接近被毁灭,越是美,背后就一定是无尽的苍凉。
在我眼里,人生的起伏,极端,无论疼痛还是愉悦,最终只会变成没有温度的记忆,感受不再,但,教训和警戒永远都在。如此,这般人生,怎么尽兴,怎么恣意,便要怎么来过。
旁敲
“娘娘,您要去查的东西已经查到了。”邀月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软榻上小憩。近些日子整个人累的很,再加上天气然热,我格外不喜动。
我未睁眼,懒懒问:“我猜的不曾错吧?”
“是,娘娘猜的完全正确,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是刘东找了军中的人问出来的,已经核实过几人的口供,应该不会有误。”
我轻叹一口气,缓缓睁了眼:“那样一个男子,水一样的性子,女子见了心生喜爱也不见怪,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纵容他,我需要想个办法才是。”
“可是,娘娘就不怕…”邀月的话说不下去,定定看着我。
“邀月担心的事情我自然是知道,可是若是纵容了哥哥,那以后还有什么指望?我不反对乔晓月与哥哥结好,只不过,她想做正那是不可能的。再说,我本就为了哥哥打算好了一门亲事,足以匹配,若是将来,对方不容,赶那乔晓月出门,不如现在先把事情摊开,狠狠心,自然也就过去了。”
邀月扶我起身,递过来一杯莲心茶:“娘娘行事可要小心,不然以少爷的脾气,怕是不那么好说服的,不要伤了兄妹间的和气才是。”
我端起茶杯,眼色划过青瓷浅杯的杯沿,望向窗外,淡淡道:“谁与谁不是过一辈子,又有谁说,心心相映就一定会白头偕老?婚姻未必一定需要情爱,哪家的高墙之内没有一点半点心酸割舍,他自然也不例外,有得必要有失。”
从前哥哥在华家地位卑微,所以长到二十三岁也并未有过任何女人,此去边地遥远,能与那乔征的女儿乔晓月互生爱慕,也是情理之中。可凤御煊已经把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哥哥是他以后要赋以重任的人,我能想到之后一些列的安排究竟是怎样的。
这人世间,人人心里皆有各自的衡量标准,可如今,也只是落地笑贫不笑娼的地步。这争权一路究竟多坎坷迂回,无人愿听,只要看得你风光无限,谁还管你当初如何爬到高点的?这不正是父亲对我们言传身教的例子吗?
哥哥和乔征在京城停留时间并不长,若是想按照我心里的盘算,那么至少要有个契机才是,我私下里猜想,凤御煊的想法与我定是十之八九同。
与他,不需要闻言软语,不需要红袖添香,更不需要娇若依人,他是一个强者,需要同样强大的人比肩而临,需要同样聪明的人能不言却知,更需要助他左右的人不离不弃,我能懂得,因为曾经,我们如此相似,而后,我们会更相似,为着他,更为着我自己。
凤御煊白日里极少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御清殿看折子,如果晚上要来用膳,会提前叫小太监通报。兰宸殿并不大,除了那一池青莲,再无任何可堪注目的地方,楼宇亭阁虽也算得上富丽别致,可建在这皇宫之内,只能作一般。
画莲,看书,小睡,日子似细水流沙,穿过指尖,无知无觉。我是颇为耐得住性子的人,日日随心所欲的生活惯了,竟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我犹是喜欢在莲池边喝茶,看莲,就仿若天下之间都静下来,只剩淡淡莲香,微微清风,心中那些焦虑和沉重才能消除半分。
“青荷白莲衬着你这一身红衣,实在是应景极了。”我扭头,见凤御煊正从廊子的另一面走过来,那一身金黄色龙袍未脱,阳光下极其刺眼。
“白日里见到皇上的光景可不多,这会儿有时间吗?”我起身,放下茶杯迎他。本就是不大爱笑的一个人,那眉眼唇鼻不像是玉雕,倒像是冰雕。
“御清殿里折子看的腻了,到你这来走走,可碍着你赏莲品茶了?”声音不高,轻轻渺渺。
“皇上真是来的巧,臣妾这正品着自己做的莲心茶呢,您要不要也尝尝?”我侧目看着他笑问。
“莲心茶?有这种茶?”凤御煊眉目疑惑,看了看那青花瓷壶再看了看我。
“这等东西以前都是底下老百姓喝的,不过效果却甚好,清火提神,润肺生津,做法也简单,不过是莲子心晒干了而已。”
我倒一杯给他:“尝尝看。”
他撩起衣摆,坐在廊子边的鹅颈椅上,轻啜一口,咂咂嘴,似乎回味。
“淡香而味苦,你倒是喜欢这种味道的东西。”他蹙眉看我。
“良药苦口利于病,皇上若是每日喝上一杯两杯,看看到时候还会不会心烦气躁,舌干口热了。”我看他一眼,手托着翠玉飘红琉璃杯,轻轻嗅了嗅:“皇上,心病还须心药医,莲子茶只治身病却不治心病。”
凤御煊闻言,一分笑意融在眼中,那双深彻黝黑的瞳仁只是一瞬间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蓅姜说说,我心里的病究竟为何?”
清风徐徐,莲香阵阵,我巧笑凝眸:“既然皇上让臣妾说,臣妾就猜猜看。皇上的心病嘛,应该是何以安主外与主内二者?”
“蓅姜既然这么聪明,那说说,该扶内还是该扶外?”他似不经意,端起琉璃杯轻饮。
“皇上说笑了,臣妾如何说来也是华家人,这口一开,不偏也是偏,怎好开这口?”
“也好,那蓅姜说说,该何以安内?何以安外?”他目光清冽,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问。
“华家安外,姚家安内,皇上若是想扶谁,那谁就是朝堂重臣。可皇上肯定也知道居安思危这个词,俗话都说,常好等于不好,常宠等于不宠。高高在上的人坐的习惯了,皇上给了多少都是少。
既是少,便不满,不满则夺,夺而不得则反。两家都是世代大族,盘根错节,人脉甚广,如今朝上相抗,倒似架空了主子了。”凤御煊的眼神一动不动,似乎在听,可我并不确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皇上也肯定有自己心思,能举得他们便能毁得他们,可是这么一回事?皇上您再有智慧和手腕,也需要最得力可靠的支持,主内主外到底如何安排,就看皇上怎么去安了。要用,既是能握在手里,绝对不是,用过反倒被套牢,若是后者,那可要费心了。”
“你的意思是…”
我伸手帮他倒茶,软言细语,轻轻柔柔:“粥少,僧抢,粥多,僧饱。喂饱了和尚,谁还愿意念枯经呢?所以说,分的人多了,饱的人就少了,不饱的人总是念叨如何能饱。
就似驴子面前吊着一包草,总是悬在前面,驴子才能不停地去追,让他们追了却总是追不到。如此,皇上才能把所有人都紧紧牢牢握在鼓掌之中,翻手覆手,不过只是棋盘上运筹棋子,天下皆为您所用,修得一人逃得出去手心,到时候要怎么去使唤,还难吗?还哪里需要担心何以安内还是安外呢?皇上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言毕,只管看着他浅笑。从小到大,笑不离我的脸,我喜欢笑,因为笑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利器,是软刀子。
这一刀算是彻底刺进凤御煊的心里,我知道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些办法,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怕是早就主见在心了。我的话顺着他的心,抑或是,他在试探我,总之,一步一步,我按照我的路去走,尽量靠近他前面的那条路,这样才能倚势而生。
女人总是先征服男人,然后再征服天下,那是当男人弱势才成。若是身边的男人够强,要征服男人,不如将自己面前的路与他合二为一。
这便是女人的优势所在,因为男人觉得与自己并肩女人是从来只是自己的从属,绝不似身边的其他男人那么多野心,这种固有的看法似乎掩埋了女人心中最阴暗而丑陋的一面。
其实,权势面前,男人,女人都一样。
心思
凤御煊的心是七窍玲珑,他对于我,不会有百分百的信任,不仅因为我是这后宫的一名妃嫔,更因为我身上擦不掉的痕迹,华家的痕迹。
“了得,蓅姜的心思何以了得。”他端起杯子,垂目轻啜:“不过这话说的好,很得我心思。犹是那句:粥少僧多。蓅姜,我明白你的意思。”
“华安庭。”我吐出三个字,他顿时一怔。
“皇上要找到够清白的人,那么,华安庭够清白,你伸手救几欲溺毙之人,或是送一口水给虚脱之人,足以胜出你千金万贯的送给那些绫罗绸缎之人来的更有价值。
滴水之恩,要涌泉去报,试问,皇上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种依附瓜葛更纯粹更牢靠?我了解哥哥的性格,华家屈辱的二十几年,足够皇上的滴水换涌泉了,皇上不妨多思量思量。”
那一怔也只是极快的一瞬间,他轻笑,伸手揽我入怀,只闻头顶声音既轻又幽:“我以为你会绕着圈子跟我打马虎,没想到竟是这么直接。不过你倒是的确说到我心思里去了。华安庭的确可用,有着华家的一点点顾忌,这清白似乎可大做文章。不过说来,你这女子可真是狠心。”
我抬头,对上他的一双黑眸:“从前皇上说过,蓅姜那时候伸出了手,就是许了皇上一生,既然如此,为着皇上着想就是为了蓅姜自己着想,还有什么比皇上的天下安稳来的更重要呢?而蓅姜也不愿在皇上面前装乖巧,这皇宫之内,还有谁的本来面目能逃得过皇上的一双慧眼?所以,蓅姜不白费那心思了。”
“你的确聪明,如此,我才这般的喜爱你。就似很久之前初见,你与我的性子那般相近,如今看来,似乎相近的地方还很多。”那声音喃喃,似乎说出口,转瞬就被风吹走了,散在一片青荷白莲之中,没了踪影。
不管如何,一定要借着华家和姚家之争,顺利的把哥哥推上前去,我若是想站得更高,背后的哥哥就必须拥有的更多。只要凤御煊肯顾,我与哥哥的出头之日便指日可待,我怎会不牢牢把握?
我含笑不语,眼光密密,转向那一池秋水莲白,心似明镜。我与凤御煊的确很像,野心,隐忍,狠毒,算计。也正是我们如此相似,才能靠的更近,这后宫里讨活的人,哪有一个是干净的?既然已经不再干净,何必在乎很脏,还是更脏。
凤御煊只坐了一会儿就又回了御清殿,因为下午时候起了风,所以凉快许多,我得了精神,便进屋子去看书。
半盏茶的功夫,邀月掀了珠帘进来,站在榻前道:“娘娘,皇后娘娘拨了几个奴才下来,正在门外候着呢,您要不要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