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女子,谁敢说自己不是以色侍主,不过是聪明的懂得物尽其用,愚蠢的只知道屈就迎欢。
“皇上来的正好,刚让邀月煮了百合莲子汤,现在用冰镇着呢,喝了解暑。”
凤御煊似乎很倦怠,点了点头,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用膳的时候再叫我。”
虽说在后宫之中我只是嫔位,论地位,轮背景,皇后与那容妃自是胜我一筹,可我也知道,后宫里皇帝走动最频繁的就是兰宸殿。
当他自称“朕”的时候也就是这个男人动怒的时候,我不管他如何自称,对于我,态度时刻鲜明,我只是一个妾,做妾,就要有做妾的本分。人不都是如此,摆正自己的位置,才会让爱你的人更爱你,防你的人卸下防备吗?
凤御煊越是喜欢到我这里来,越是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已经对皇后和容妃感到疲惫厌倦。两路人逼得紧,迟早会逼得皇上动了脑筋。这个时候,原地不动,就等于避,避过了那风波,才能一身清白。
清淡的几道小菜上桌,我去唤凤御煊:“皇上,准备好了,吃一点再睡吧。”
凤御煊点头,接过帕子擦擦脸,走过来用膳。
“蓅姜,虽然华将军极力反对你哥哥入禁军,不过我可以给他安排另一处位置,你看如何?”
我小心翼翼的盛汤,淡语:“难得皇上还提拔哥哥,若是以后在朝为官,哥哥一定竭尽全力只效忠皇上一人。”我这话说的清楚,也算是交代给他一个实底儿。朝中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虽说是为他所用,可毕竟是危险的根结所在。不管谁只手撑天,对于新皇来说,绝对是个致命的危险。这种教训历朝历代都有,不缺先例。
凤御煊笑笑,接过那碗凉冰冰的汤,凝眸看我:“我一直再想,蓅姜什么时候开口问我替华安庭要一个位置呢?等了你许久,竟是还等不到你开口。”
我一笑嫣然,抬眼看他:“臣妾为什么要去问皇上要?臣妾知道皇上一定会给。”
“缘何?”他深深直视我。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身后的依靠,臣妾背后的依靠是皇上,所以,皇上自会庇佑臣妾,何须臣妾开口要。”
凤御煊那双无底黑眸的深处似乎闪烁一道极亮的光芒,浅浅道:“我就是喜欢你的聪明,看似不争,却是最好的争。蓅姜,你的心思我最懂,因为我们曾经那么相似过。”
正是那些曾经的相似让你与我站的更近吗?我们是伤口对着伤口相互同情感怀吗?如此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也许无需多说,彼此心里的阴暗角落此刻也昭然若揭。我含笑看他,他淡然回望我,就算你懂得,这个怪圈也终究逃不开。
皇帝与嫔妃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纯粹,不会相安无事,不会真心实意,这本同爱与不爱无关。因为我们都清楚,身不由已是多么让人无可奈何却只能迎头去赶的一句废话。
红绡凤帏,荧火烛光,皮肤与皮肤纠缠,汗水与汗水混杂,一个不经意的碰触,都无法遏制的点燃桎梏之中所有的激情。身体的诚实远远胜出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便如同被溺在水中久不得呼吸,身体绷紧如弦,气息深浅不能自己,只是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呻 吟声跃出口,患得患失,若明若隐。
情 欲似酒,流过身体,香美醇郁留下痕迹,足够你回味,却不会剩下一丝温暖,当日它有多醉人,日后就有多伤人。我被他一步步带往极乐云端,被无数快感淹没,却突兀的心生一阵荒芜,我便用力去抓他后背,指甲深入皮肉,他不停,动作愈发加快.
那薄唇带出最炙热的温度,让我沉沦其中。一波又一波的眩晕把我灭顶淹没,似无数次跃出水面喘息却又被无数次的扯回水中,沉溺,挣扎,直到奄奄一息。
月色如水,清清泠泠的从窗棂洒进来,映的一地冷然。我毫无睡意,身后的男人已经睡熟,一只胳膊圈住我的细腰,如此安详,温暖。
透过凤帏,我望向那一地泠然,心里回味。情爱果然是好东西,它让夜里的薄衾不冷,让淡然清冷的月色生姿,人心皆是肉长,又有谁不希望良人在侧,恩爱一生呢?可帝王之爱,流沙穿指似水,信它多少,就失去多少,甚至加倍。
我伸手去撩帐帘,手臂却被握住:“怎么还不睡觉,不乏?”
我转过头,一头长发如海藻般蔓延成一片,和他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分不清楚彼此。我巧笑,捞起一把头发:“这是结发万年长吗?”
凤御煊的脸色温润,难得如此放松:“你只要这个?”
我笑的更深:“皇上不知道吗?要钱财富贵,权势地位都不算要的多,唯独是什么都不要只要情份的人才是要的最多的,这样的人最为贪心。”
“那你要什么?”他只手撑起上身,探头我鬓间轻问。
“上次臣妾不是问皇上要过了吗?”凤御煊闻言,嘴角的笑意似乎灿烂:“那就如你所愿。”
我含笑,看他俯下身,越来越近。
陈英那面消息来得很快,他念念叨叨的说了一堆草药的名字。
“就只有这些?”我问。
“对了,还有一些香料,皇后娘娘派人来送的时候说是皇上点名了要送给容妃娘娘的,说是安神的功效很好,叫玉蜒香。可是送了不少,而且还是独一份。容妃听了高兴极了,药也吃了,香也用了,吃得好,睡得沉,整个人精神焕发,愈发的红润。”
我卧在榻上思前想后,总觉得皇后这殷勤里面有蹊跷。
“容妃之前养身的补药还在喝?”
陈英点头:“一日不落,日日都喝。”
“补身的药不是一副就足矣了吗?皇后送的她也吃?”我纳罕,补药虽好,可也没有这么个补法的。
“都吃的,容妃之前找到太医院的刘太医看过的,那刘太医确信说皇后送来的那些药材都是美肤排毒的,跟容妃娘娘服用的药剂互不影响,所以可以安心服用。”
我顿了顿:“陈英,你把那些草药的名字,都写在纸上,一字不许落。”
等陈英走了,我仔细看那张药方纸,这东西到底是毒还是药,还得让行家来瞧一瞧,不过说回来,皇后胆子再大,也没大到敢在容妃的药里面大做文章的程度,若是到时候东窗事发,这小辫子还跑得了?
于是我早早差人去请许绍。
许绍自然是这方面专家,药物相克还是相生他比我懂得多。
只见他仔细看了看药方纸一遍又一遍,似乎唯恐看错什么,半晌,抬头看我:“禀宸嫔娘娘,这两副药方的确没有冲突,只要相隔一段时间服用,并不影响,皆是一些美肤养肌的方子。”
他这一答彻底让我摸不着头脑了,药方没错,药物也没有抵触,那到底是哪里呢?
我想了又想,撩眼看他,他见我眼神,立刻垂头,不敢直视。
“许太医可听闻过玉蜒香?”
许绍不明意义,点了点头:“微臣听过,那是一种极其名贵的药物熏香,是用高原上的草药提炼而成,安身凝神,疗效极好。”
“既然是药物和熏香都没有错,难道真的是一番好意?”我哼笑,怎么可能?
许绍闻言,连忙抬头看我:“宸嫔娘娘可要小心了使用那玉蜒香,虽然此药香名贵而效果好,但是使用的时候讲究很多,一般说来热性的中药需与药香分开使用,若是热性中药本就与稍寒性的中药配了服用,那么就绝对禁忌与玉蜒香这种药香一并使用。”
我有所顿悟,抬眼看过去:“为何禁忌?”
“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药香,也是一种药物,只不过不是通过口服,而是通过吸入来达到治疗的作用。正是因为玉蜒香的材料本就是强效,且刺激,所以这种药才只能吸入治疗,就是怕掌握不好分寸,与其他药物相克,到时候是要吃坏身体的。而就那两种药物来说,皆是调阴养肾的滋补药方,补身药方属热,美肤药方偏冷,这一冷一热不好调融,若是在久用玉蜒香,怕是要伤了身子。尤其女子属阴,一旦误服,以后很难再养育子嗣,所以娘娘请慎用。”
许绍一番话说完,我已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皇后的心思还不是一般的深,送一方,在添一剂,这么大费周章,不惜一切为的就是要让华瑞莹无法得到皇嗣,又很难被抓到把柄。
“既然这玉蜒香如此危险,为何宫里其他人用的时候御医从未提及过这事情?”
“微臣的父亲从前就是在盛出玉蜒香的陈家做过学徒的,这等事情是微臣父亲口口相传,并非一般医书上能学到的。”
我笑上嘴角:“如此便劳烦许太医走这一趟了,玉蜒香的事情本宫觉得不必要再提及,许太医出了兰宸殿的门就忘了吧,其他的事情本宫自然会思量的。”
许绍知道我的意思,赶紧叩头感谢,而我此刻心思都在那复杂的药方和熏香之上。
棋子
试问天下哪里还有比皇宫后苑更风生水起的地方?当初小小将军府里的你争我夺的伎俩简直就仿若儿戏,只有生活在这华丽恢宏的宫殿之中的人才会知道,在这宫之内,你若不想死,就必须先让别人死。
哥哥很快被凤御煊指派到了远地,跟着一名驻地的将军做副将,我虽舍不得哥哥,可也清楚这里面的道理在。凤御煊把哥哥独自调走,无外乎是想着以后自己身边多一些纯粹的人,养将需久日,用将再能拼一时。不比现在,身边的人倒是不少,可真正属实皇帝手里握着的人并不多。
而我更懂得,华瑞莹为什么能得到这么大荣宠?那是因为她身后有一个华大将军,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手里握着兵马的将军更有得宠信的资格。
姚家虽大,弱就弱在只是朝中文官势多,如果真是朝野动荡,文官与手无寸铁的百姓无异,一张能言会道的嘴不是万能的。怕是姚家自己也心里清楚如明镜,若是让华瑞莹先得了皇嗣,那这一世还有他们姚家翻身之日了吗?
“娘娘,您去蕊心宫准备穿那件袍子?”清荷打开衣柜,看着里面无数衣服问我。
我起身,走到衣柜前,瞧了瞧,顺手牵出一件殷红如血色娟纱:“这件。”
我天生喜爱红色,在我看来,红色是这个世上最极致的颜色,如血般妖艳,是流淌在皮肤上妩媚。美人配以红色,一个艳字已不足以形容。
女子的美有各种,可最深入人心,刻骨铭记的,惟是艳色而已。至美则近妖,妖孽的身后总是有各种各样无法释怀情结的人,明明嗤之以鼻,心里紧紧恨着的却是求而不得。
于此,便不能辜负这年华似锦佳期如梦,不尽极致,如何痛快?
华瑞莹对我的到来实在意想不到,她身边的元妃似乎没那么吃惊,看见我来,笑了笑,站起身:“娘娘,那妹妹便先告退了,改日在拜访您。”元妃走过我身边又是似乎明了的一笑,我回笑,目光随着她送她出门。
“蓅姜,听说皇上最近一直流连于你的兰宸殿?”华瑞莹挑眼看我,似乎正等着算清这笔心里藏了好久的烂帐。
我转过头,答非所问:“姐姐,皇后娘娘今日招了我去。”
我话刚出,华瑞莹的眼光顿时厉了几分,声调见高:“找你?她找你作何?”
“问的是朝堂之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我轻轻道。
华瑞莹也不是蠢人,闻言一怔,似乎懂得皇后招我的原因了。笑慢慢浮上嘴角,说的四平八稳:“父亲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在,我们作为子女的,都知道父命难违这句话,何况,父亲又不会害自己的儿子。安庭的事情,只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父亲迟早会把他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的,你不必心急。”
我浅笑,并不在意那些:“姐姐是聪明人,皇后现在想打什么心思,您都看清楚了吧。表面一套,让姐姐毫无防备,私下里却是挑拨离间,还想把妹妹也推进来,让我们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她撩眼看我:“她以为这世上只有她才是聪明人吗?”
“她的确聪明。”
华瑞莹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的专顾的太医是那个刘太医吧?”我轻问,
她点头:“刘太医难道…?”
“姐姐如若先比她得到皇嗣,那么姚氏一族还有翻身的机会了吗?所以,她要密切的关注姐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喜脉,这刘太医,姐姐觉得可靠吗?”
华瑞莹转过脸看我:“你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我笑的好无辜:“还有什么事情比姐姐取代那个姚氏更重要?姐姐若是一朝为后,也少不了妹妹我的好啊,何乐不为呢?”
“这是自然。”
“姐姐还是自己多小心一点,皇后可是盯紧了姐姐的风吹草动呢。那些太医院里面的老太医们,怕是早被姚冲他们买通了。
姐姐也知道姚家在朝中的地位,本来我们华家和姚家就是一个掌外一个主内,在宫里,我们人势自然比不上姚家。所以,旧人不宜再用,留在身边反而是祸害。”
华瑞莹微微点头,发上的金钗步摇晃动,发着冷冷刺目光彩。她蹙眉沉思,缓缓走向贵妃椅,转身坐下。屋子里香气浮动,虽然味道不浓,却感觉格外的芳郁。
刘太医的确是皇后姚氏身边的人,而我来给华瑞莹这里却不是真的想告诉她到底要防着谁,我自然有我的目的在。
“依你看呢?可是有什么好人选?”她懒懒问我。
“妹妹哪里有人选,太医院的人还不是看着姐姐的面子上办事的,旧人不宜选,姚家人已经耗准了我们一定会找个资历老的太医做专顾,若是我们逆其道而行的话…”
华瑞莹的笑染上眉梢眼角:“你这话说的不错,姚冲仗着自己在朝中为官多年,自视甚高,买通了太医也无非就是担心皇嗣先落入我们华家。而他目前还未曾顾全所有太医院里的太医们,犹是新入太医院的那么几个年轻人,他们怎能入了姚冲的眼,便是这样的人才安全。若是你没有人选,那就挑第一名的那一个,是叫许绍吗?”
我笑,原来这华瑞莹也不是白丁,这皇宫内苑的是是非非她还真是上了心的。
“是那许太医,姐姐觉得妥当?”我不经意问道。
“新人总比旧人要好买通,世间的人不就为着一个钱字一个势字而活吗?若是两者都不顾,进宫来作何,何故清高?”华瑞莹抬起手,悠哉的看着自己晶晶亮的指甲,似不在意,胸有成竹。
“皇上去你那里也好,总比去了皇后那么强。皇上那里你可要仔细着侍候,找准时机好下手。”说完撩眼看过来,娇色中显而易见一抹厉:“能容你,便能废你,蓅姜可是个聪明的人儿,其中道理不用姐姐说的清楚吧?”
我回笑对上她的眼,并无惧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姐姐不必如此。”
“那就最好了。”她朝我宛然一笑,并不温和。
傍晚的时候,许绍又被我传来。
“听说是下午就被容妃娘娘请去看诊了,许太医,这次你可要飞黄腾达了。”
许绍见我这么说,赶紧跪下,额际生汗:“微臣愿意追随宸嫔娘娘。”
我轻笑,倚在榻上,看着面前跪着的人,软声细气道:“许太医莫急,去容妃那里也是好事,至少官升得快,俸禄拿得多了。人嘛,谁不为自己前途着想,这有何错?本宫也觉得此去正好,你安心做你的专顾太医,等着升官发财就是。而本宫,想知道你忠心几分也不难,你说是不是?”
许绍抬头,脸色凝重,刚欲开口,却被我驳回。
“放心,你只要你听话,保你全家平安,而将来,你也会得到更多。”
许绍的脸暗了暗,似乎思索了许久,半晌淡淡答:“许绍一定紧随宸嫔娘娘,绝无二心。”
我起身,莲步踱到他面前,俯身,探臂扶他。红纱落了一地,与那青袍相得益彰。
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离得如此之近,毫无污垢,晦暗,宛若一捧清泉。真好,这样的人后宫难见,若不是刚入宫为官,哪里还能见得。
见我对他笑,许绍白净的脸登时一片潮红,猛地惴惴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许绍,你这话本宫可是记下了,切莫失言呀。”
他点点头,始终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我娇笑,探过头去,在他耳边小声道:“许绍,缘何不敢抬头看本宫?你心虚什么?”
许绍闻言,触电般抬起头,眼里还有慌张,分明已经手足无措。见我并无下文,只是看着他轻笑,顿时心知自己被戏弄了,怔了怔,有些颓然。
“本宫知道你精通药理,容妃的药膳这回怕是要由你去负责了,上次你不是说,热性与冷性的药不可与那玉蜒香同时并用的吗?”
许绍看了看我,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钝了钝点头。
“如何的不能用,你便如何去用,药、香,两相不误。”我敛笑,望向那一双清澈无虞的眼,轻轻道:“本宫要看的是效果,你知,我知。”
许绍一瞬间讶异不已,又极快的敛了情绪,复又看我一眼,小心翼翼答道:“微臣懂得。”
“这才好,不枉本宫今日特地走这蕊心宫一遭,提拔你,本宫的话出口必行,你懂得就好。”
避暑
八月末的光景天气正热,我的房间靠水,稍有点凉快,白日里极少出去,就是廊子里转转,也觉得暑气逼人。
天气越热,池里的莲花开的越好,青荷莲白显得格外清凉。邀月习惯用莲花瓣或者莲心煮茶,可解暑防胸闷。气香而味苦,最适合暑热季节饮用,尤其是刚开的莲瓣效果最好。
夏日里我最爱犯懒,整整一个夏天都恹恹欲睡,没有力气。
“娘娘,起来喝点百合莲子粥吧,莲子是院子池塘里面新采的,味道不错。”
我睁了眼,虚力疲倦,虽觉得闷热,却不出一丝汗,这样才觉得更难受:“夏日避汗,身子总觉不舒服。”
“娘娘赶紧吃一些,吃完了,奴婢和清荷给您扇扇风就好多了。”
我坐起身,端起莲花碗,一口口把香甜的粥喝了下去。外面阳光刺眼的很,就似太阳的光辉都洒到了人间,到处被照得一片雪亮。
“晚上给娘娘弄些药草泡泡,避汗的状况会好很多。”
我侧头看她:“邀月跟着我许多年了吧,倒是了解我许多。”
邀月抬头冲我一笑:“到三九第五日正满十一年了。”
我再次阖眼,往事就似一幕幕画满墨彩的白帆布,急速的掠过我眼前,的确很久了,十一年,占了我人生的绝大半了。
我把邀月带在身边是因为她聪明,话不多,会看脸色,不劳我废话。另外就是,在将军府,邀月是最不会背叛我的人。因为邀月唯一的亲人死在了二娘的手里,这世间没有人不恐惧死亡,尤其是带着牵挂的死,那是刻骨铭心的。死了的人毫无知觉,可活着的人,带着所有遗憾和悲伤,日夜煎熬苦楚,会带到永远。
那年邀月的弟弟肺病得的很重,就差那几两银子买药,二娘如何也不开这个情面,那六岁男孩没熬多久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将军府是何等高贵的地方,死一个下人对于他们来说,与死一条狗没有差别。府里的管家一见人已经没用了,不管哭天抢地的邀月,命几个家丁把那没几口气的男孩子拖到柴房挺死。
那一次,我被华瑞莹带人拖到柴房狠狠教训,三九的天,当头一盆冷水泼下,被狠狠的丢在干草堆上反省,而后她带着其余的人扬长而去。我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抖得不停,只好绕这柴房寻找能从哪里逃出去。
我正找着,柴房的门开了,外面白雪皑皑,阳光落在雪面上,折出刺眼的白光。几个彪形大汉从外面拖进来一个人,身子不大,破衣啰嗦。大概因为太瘦弱,所以拖起来并不费力,轻松的像是拖着空麻袋。
我站在干草堆前看着门外被雪掩盖了甬路上一道深而破乱的划痕,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房前。那孩子不知死活,被扯住脚肆意的往这边拖,两只瘦弱的胳膊歪曲的往上伸着。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如此凄惨的哭声,后面被人扯住的女孩子大我五六岁的样子,因为剧烈的挣扎连棉袍子都撕破了。
一张脸看不出面目,脸颊冻得发红,涕泪横流,头发已经全部散开,声嘶力竭的喊着,伸出两只勾曲的手,想抓,却碰不到半分。冬天的那个下午,一场生死离别,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喊,还有冷眼旁观的我。
家丁们丢下人,瞟了我一眼,若无其事的离开,而后外面传来粗重锁链的响声。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孩抱着脸色青紫的男孩,又是摸,又是搓,可那怀里的人似乎再没有反应了。
人死大概就是那般光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脸色青紫,眼睛半睁,胸膛处维持一种静止状态,许久才喘一口气。
女孩子念念叨叨说了一堆话,边哭边说,并听不真切内容。眼见那男孩子的脸有青色转成蜡黄,半分血色也无,仔细看时连呼吸也停了。女孩子哭得哑了嗓子,肿了眼睛,到了最后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一个人钝钝的坐在地上,无知无觉,灵魂出窍。
我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笑:“人死了,哭也没有用。你不还是要活下去的?难道你要跟着他一起去死?”
女孩子并不做声,也不抬头看我,抱着死去的弟弟只管发呆。
我被冻得实在是挺不住了,不想与她耗下去,转身看见墙角劈柴火的斧头。我从小虽不受父亲喜爱,可也从没做过粗活,木窗贴纸,想出去,不难。可若是让我抡起斧头破窗,却很难。我不得已再次回头看着女孩子,想了想,轻声道:“你若是不帮我出去,我保证不久以后你会跟他一样,被拖进这里挺死。”
女孩子闻言抬了头,蛮清秀的一张脸,满是绝望和痛苦。
“帮我砸破这木窗,我出去了,会找人过来救你,你弟弟也会被安葬,总好过一张破席裹尸扔到乱葬岗去吧?”
这话说到她的心坎里,她摸了摸那死去男孩子的脸,艰难起了身朝我走来:“小姐说话可算话?”
我淡笑,抬头看她:“信与不信由你,他们不会让我死,只不过是给我个教训,而你不一样。我有病能治,你有病了就跟他一样,只能挺死,你想想看呢。”
她想了想,贝齿咬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小姐若是能帮奴婢的弟弟安葬,奴婢这辈子就跟定小姐了,做牛做马,绝不背叛。”
就这样,她抡起斧头,砸坏了那扇小木窗,我得以逃脱。而后,我没有食言,让哥哥找人葬了那小男孩,她则留在了芜湘园。那一次,我火烧了华瑞莹一头乌发,挨了父亲的耳光,也受到了面壁阁楼三日的处罚。
从此,她便跟了我左右,我不喜她的名字,于是给她改名:邀月。
“真是许久,十一年,邀月,你说时间过得久了,有些事情会不会渐渐淡忘掉?”
“不会,永远不会。”邀月斩钉截铁,我睁眼,看着她笑,手扶上她的手:“记得就好,随着时间渐慢淡忘痛楚的人注定要受到伤害,因为她没有记性,所以什么下场都是自讨活该。”
“邀月一直很感激娘娘的照拂,若不是您…”
我扬手,制止邀月下面的话:“记得,你所得都是因为你所做而获得的奖赏,无需谢谁,我从来奖罚分明。”
邀月点点头,脸上笑意还在:“娘娘从来都是个好主子,也把每个人看透了,算透了,抓得住人心。”
我不响,继续享受蒲扇缓缓柔和的风,心里还在计较,看得清楚其他人固然重要,可比起她们,能看得懂凤御煊似乎更重要一些,这个人从来不好揣摩,不要被他反算计了去才是。
珠帘脆响,脚步声很轻。
“娘娘,皇上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