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顿,心中犯了合计,皇后前脚招我们举供,凤御煊竟然后脚就跟来,想必也有听到流传。我定定神:“怀森如何?”
“娘娘放心,小皇子一切都好。”
我点头,拾步上了台阶,见福来正站在内室门口,敛神顺目。见我走来,连忙一拜:“宸妃娘娘千安,皇上在屋子里面候着了,娘娘请。”
我将外面裘袄解下,交由刘东手中,扭头看一眼福来,带笑:“福公公辛苦了。刘东快给福公公端茶,带进里面侍候着。”
“谢娘娘。”福来恭顺拜我。
我推开门,莲步穿入内室,撩起一道道流光剔透珠帘,轻缓慢踱,转过玉砌屏风,侧身而入。只见里面那人一身牙白缎袍,暗绣龙图,金镶玉的耀眼宽带围在腰间,金冠束发,俊仪英姿,负手而立,正仔细端详墙壁之上,那张附有提言的“莲生”。
“皇上,今日来的真早。”我含笑轻语,凤御煊未曾转过脸,低声道:“每次看蓅姜这幅‘莲生’,都觉得画的极好,不用周遭景致衬托,单单这么一株青莲遗世迎风,亦让人感到那股傲然坚韧,从不可忽视,从心里往外的佩服。”
顿了顿,他侧脸看我,一双长眼,温润淡然,似一潭幽静止水,无波无澜:“蓅姜,你的‘莲生’之作,可曾送予他人过?”
我缓缓上前,抬眼看他:“从未,至儿时起,便是练笔之作也不曾留下,都交由下人烧毁了,皇上今日怎的这般问蓅姜?”
“没事,只是好奇,这般美作,烧了实在可惜。”
我笑笑:“无所可惜,不是最好,留下来也无用,不是吗?”
凤御煊转身,走到榻上,撩眼看我:“皇后似乎在查裕嫔小产一事,内务府那面有留职记录可查,早上时候马公公过来请奏查阅,我允了。”
我心下一动,跟着走过去,笑看他凤眸,一片云淡风轻,似乎随口提起,无关紧要。
“正是如此,今日皇后将后宫嫔妃招到凤宫,也如是为了此般,因有奴婢出来举供,裕嫔自己也做了证实的。”
“他们在查当日究竟有谁留职宫中?”凤御煊轻问。
我点点头:“应该是如此,或是,已经正在直接查看当中是不是刚好有那个被举之人。”
凤御煊俊眉微调,眼色幽深似海,广垠无边,却是甚于三九之寒,可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似乎生了冰霜,格外清寒:“那蓅姜呢,你当日究竟有无看到其他人?”
我缓缓摇头:“当日看见裕嫔之时,当真没有见过任何一人。至于妹妹为何一定要坚持自己看见有人,这个答案不该由蓅姜猜度,也不好多作评论,想必皇后很快便可查出真相,还蓅姜一个清白。”
我话音刚落,被凤御煊狠狠扯住胳膊,往前一带,我不及防,毫无预警撞上他胸膛,顿时愣住,直直抬头看他:“皇上…”
再看那俊美凉薄容颜,早已覆上一层浅冰,微微动怒,半垂眼帘,正定定看着我,那眼眸之中再无温色,只剩一片冷光,低低开了口:“蓅姜是否知晓,当年,我手中也有一副练笔之作,就不曾得知,他人是不是也有一副?怎可这般坚定断言,不曾?”
我心头一凛,凤御煊手中有一幅半成品,虽不是我给他的,也不曾知晓他如何所得,可毕竟这是我之前就知晓的,现下他如今这般道,说的又究竟是谁人?难道是凤宜玶,或者说,他根本就知晓当晚事出,不过故作冷眼旁观罢了?
手腕被他生生牵制,动弹不得,皮肤上勒痛清晰传来,我定神凝目,抬头看他,轻声道:“皇上若是怀疑蓅姜当初所为,也不妨派人去查,不必生蓅姜的气。”
凤御煊冷笑:“你蓅姜办事,可曾露过几次马脚?若不是之前已经做好万全之备,你能允皇后去查,能任华韶嫄去栽赃?蓅姜,你果然甚是聪明,华韶嫄不是你对手,便是皇后,这次怕是也要绕进去了。”
我浅笑,就似乎疼的并非自己,心中郁结沉闷,抑郁难纾,明明已经压的自己很痛,却仿若无知无觉。
信任,曾几何时,我们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一颗不会彼此相信的心,只剩下折磨猜忌,每每历经一次,就仿佛撕扯掉心头一层血肉,我知道我疼,亦明白那本就是无可奈何,无所可解。
“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蓅姜若当真没有做过任何事,便不怕被人栽赃陷害。可若是连皇上的一颗心也跟着偏了,便是蓅姜再多争执狡辩,也只能如跳梁小丑一般,除了徒增皇上嘲讽厌恶,也再无其他了,不是吗?”
凤御煊的脸色愈发阴沉,只觉得我实在是能说会道,让他更是怒冲三分。微微收紧自己手腕,我被强行带到他近前,与他对面,只邻咫尺:“蓅姜,休得与我说些冠冕堂皇,我之前有言,并不计较裕嫔小产,无论你其中做了什么手脚,我都可不予追究。如今,我只再问你一遍:当初,后花园中,可否见过凤宜玶?”
我宛然微笑,原来,他什么都知晓,他之所以不说,实是无需多说。后宫争斗,总有人替他问出明晰一二,何必他亲自出面。而对于凤宜玶,他终究还是不肯放心下来,当年的横刀夺爱,便是到了今日,也只是成为虽不悔,却仍不甘不安的一道暗伤。
防我,抑或是防着凤宜玶,还是他此生都耿耿于怀,逃不出静成皇后与淮南王的孽情阴影,便是他绝口不提,可我仍旧一清二楚。
人生的桎梏,有时并非是自己不愿逃离,而是梦魇纠缠,刻骨铭心,想逃,也只是奢望。我是,凤御煊亦然也是如此。
心中沉痛,不知是为他生出怜惜之情,还是失望于彼此终不可走进的隔阂,胸腔之内的翻覆,只有苦楚自知。
“蓅姜不曾见过。”我一字一句,情绪淡然。
手腕间力道愈发收紧,凤御煊头垂的更低,薄唇挺鼻,只在眼前一寸不到,便是暖热气息,都清晰可闻。瓷白玉面,冷若冰霜,我只得敛目,恭然温驯,等他开口。
“很好,蓅姜,我能纵容你如此,你也该知道,若是日后事发有误,我会如何。”话音刚落,只感到眼前一黑,看不清他表情,骤然唇上冰凉濡湿。他毫无怜惜,留下细细密密痕迹,碾转反复,霸道炙热,就似狂风暴雨,呼啸而过。我感觉不到情谊,是剩下赤 裸的占领与肆虐,让我焦灼疼痛不堪。
唇齿纠缠之间,他拥我来到床边,俯身压了下来。男子身躯着实沉重,修长手指游走于我身体之上,馨香软舌,薄唇冰凉,一分一寸攻占,一丝一毫侵入,不放过任何一处,愈发吻得深切彻底,让我招架不住。
可我又不敢轻易拒绝,唯恐当口上生出事端,可时久纠缠,他不依不饶,让我无从顺畅呼吸,只觉得头昏脑胀,体力透支。
他轻轻伸手,撩落帐帘,动作愈发大胆。凤御煊似乎带着怒气,狂野霸道,不容我抗拒,带着力道,让我颇感疼痛。情 欲如潮涨潮落,漫过我身体,却不再生有昔日甜蜜,反而成了苦涩与抗拒,他一步一步,不肯罢休,似乎是求而不得的恼,似乎是无法掌握般的怒,固执且计较,仿若只想从我这里得到所有他想要。
待我反应过来,上衣已被解开,肌肤冰凉一片,他转过头,细细啃咬我颈间细肉,灼炙而疼痛,另一只手,不断往下探伸,我不敢等他深入,连忙伸手去推。现下我有孕在身,不足两月,况且身子条件并不周全,若是他毫不留情,只管泄怒,恐怕这一胎要不保。
见我拒绝,凤御煊也是一愣,猛地抬了头,撑起上身,冷冷看我,默不作声。
“蓅姜身子有些不爽,何况是白日,总不大好,皇上…”
凤御煊并不等我说完,抽身而起,狠狠摔落凤鸾红绡,与我隔着一道艳红透明帷帐,冰冷对视:“蓅姜,这一世,任你爱上谁我都能忍,除了凤宜玶。”
不等我说话,他胡乱整理好衣服,扬长而去。
我只觉得一道尖锐疼痛,从胸腔直穿太阳穴,疼到无法呼吸,视线模模糊糊,并不清楚。我只得蜷缩抱住双腿,将自己围成婴儿姿态,似乎才能略有减轻。
“娘娘,娘娘…”邀月循声而来,站在帷帐之外,轻轻撩开红绡,见我蜷在床上,顿时吓坏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邀月扶我起身,不断轻抚我胸口。
昏沉之中,我轻声道:“别嚷,皇上是不是走了 ?”
邀月啜啜而泣,点头道:“是的,娘娘,皇上走了,您这是…”我轻轻睁眼,隐约看见自己手腕处一片潮红,略为泛紫,我别过眼,伸手正理衣物:“去,招刘东进来,我有话要交代。”
“娘娘,皇上不相信您吗?他不是最宠爱您的吗?怎么今日会这样?”
我苦笑:“这就是帝王之家,从不曾将它想得有多光华无限,也不会怨恨这一路能走成多迂回曲折,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怎么经历这一些之后,怀有一颗坚韧的心脏,无所能伤,便完全了。
”
等我整理好衣装,唤了刘东进来,我略感小腹微疼,于是躺在床上休息。
“娘娘,您感觉好些了吗?”
我睁眼,见没有人在左右,轻声道:“皇后是让马德胜调查的吧,有无查到当日议事房的日程?”
刘东躬身,跟着道:“的确如此,马德胜早上时候去请奏皇上,调出当日的留职记录,皇上准奏。不过娘娘放心,记录上的正是当日奴才曾告知娘娘的名单,确有御史大夫沈廷筵大人在内。”刘东见我不语,试探问道:“娘娘,那本纪要是不是现在就布下去?还是…”
“不要着急,跟那华韶嫄过招,需稳着,别忘了,后面还有一个皇后撑住,我们现在不要先不动,等到一日,是非再与我毫无相干,再步不迟。”
我仔细思索一番,接着道:“既然是公开审查,少不了到时候有雪菊一分,那看朱成碧,也要恰到好处,切莫过早。而皇后的招式,想必不久之后,便有结论,我们再等等。”
刘东点头:“娘娘,您好生休息。”
因为身子不舒服,清荷也不敢再让我照顾怀森,整整一天一夜,凤御煊未曾再来,我也未曾下过床。因为不敢招任何人看诊,如今状况,只能静养,少操劳,更不易情绪波动。
第二日傍晚时候,我用过一些清粥,闭目养神,突闻珠帘被冲撞的叮咚作响,随着一阵急促脚步,来人紧忙走到我帐前,沉声道:“娘娘,出大事了。”
我蹙眉,睁眼:“何事?”
刘东急急道:“下午光景皇后娘娘查出一名侍卫,据称正是当日推搡裕嫔滚落台阶,导致小产之人,后来皇后娘娘亲自审问那人,那人交待,是娘娘您所指使下手,已是画押了事的地步。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皇上也知晓了。”
听闻刘东这一番话,我越发觉得蹊跷,心里衡量前后,问他:“这人在哪里任职?可有其他人证?”
“并无其他人证,而是当日这侍卫刚好值班,那一时辰只有他一人单独出去,当时排查之时,被其他人道出疑是行迹蹊跷,遂单独调他接受审问,稍用了些刑,就招了的。
晚些时候,马德胜给奴才带了口信,说是让娘娘赶紧想个对策,因为那人正是在胡安大人手下当值,牵连甚广。而事情一经传出,似乎姚相也正准备借题发挥,实有不妙啊。”
果然如此,看来姚氏当真是想帮凤宜玶掩下这一局面,白白可惜一个可将我彻底打入阿鼻地狱的机会,却也不舍得就这么让我侥幸逃过,这一个侍卫安排也算不错。
一来捎带上我,另一方面,也准备将朝堂之上,我身后的势力顺便一道铲除,一石二鸟,不留遗患。那姚冲老贼,似乎也准备好好借题发挥一场,不枉抓到我把柄一回。
“皇后可曾找过沈廷筵?”
“回娘娘,就如您当初所布,皇后派人已经找过沈廷筵大人,经沈大人证实,当初的确与去而复归,前来寻找纪要的宁王在一起畅谈,后宁王去了御清殿与皇上议事,沈大人便出宫了。于是,宁王殿下的嫌疑算是得已洗刷,可是娘娘您现在深陷其中啊。”
轻叹溢出我口中,微闻:“这种事终究要有个人出来顶住,不是宁王,便是我,可宁王若是陷入,恐怕事情不会这般轻易了结的。可若是纯粹的后宫争斗,似乎就简单多了。”
“娘娘,皇上知晓之后,也证实,当时时辰之下,的确是与宁王在御清殿商议事情,细细一算,宁王在宫中这段时间,都有人证明其所处,这样即便是裕嫔与那翠红再如何宣称看到人影,终究只能变成看走眼罢了。
只是裕嫔似乎还不愿意认下,在皇后面前大胆说出宁王,这么一看,竟然是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的下场,如今任凭她再怎么折腾,也不成气候了。”
我点点头:“皇上还未对胡安一事做出什么决断?若是有,你第一时间赶来禀报,她想趁机铲除胡家势力,可惜,我也不会让她如愿。”
“娘娘,娘娘…”门外邀月轻声唤我。
“何事?”
“驸马府的人来报喜,说是临平公主诞下麟儿,娘娘是否召见?”
我闻言,为之一喜,让刘东扶我起身:“准见。”
那侍卫被查出谋害皇嗣一事,只有了断,却迟迟没有判决。第二日我感觉稍有好转,命下人赶紧打造血玉长命锁,赶在今日送到驸马府去。
哥哥第一胎便得麟儿,也是我之喜,他日长大成人,也是我必要培养之人。华家虽不是皇族血脉,我确一定要让它成为本朝最为尊贵一族,不为别人,只为我与哥哥,而外戚可用,却需巧用,当然这是后话。
早上天色不错,我早起,装扮完毕之后,便坐在榻上看书,却不曾想到,这次来访之人,竟是父亲。
许久不见,人苍老许多,花白发色愈发遍布,皱纹盘错,似乎费心劳力,不甚辛苦。
“如何,父亲来兰宸宫有何贵干?”
“蓅姜,侍卫一事,可曾是真?”父亲焦灼,略有不安。
我冷笑:“怎么,姐姐大闹兰宸宫之后,父亲也要再来一遭?”
“到底是与不是,你坦诚回答为父,是与不是?”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直直看向父亲,嘴角衔笑。
“为父知晓,应是韶嫄从中做了任性妄为之事,多事之秋,竟然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昨晚听闻皇后已将那人送入大理寺,皇上暂且还没有定夺。蓅姜,你定要坚持不认,为父会禀奏皇上细查,万万不可就此认了,被栽赃牵连。”父亲急急道,这一番话,倒是出乎我意料。
错愕残留在我心头,转眼只剩如灰一抹,我心知肚明,他能如此,也不过是看着我如今所处,胜过其他两个爱女一筹。若说不指望我,又嫌浪费大好机遇,可指望我,也清楚我们父女之间的薄凉亲缘。
人总是贪得无厌,一旦野心泛滥,便做什么,都不值得被相信,父亲如是,我也是如是,难得我们还有一处相似,可惜,真是让人心寒的一处相似。
“不必了,尽管让妹妹为所欲为好了,她若是觉得,铲除我,有益于她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也无妨。大家同朝为妃,谁受宠,谁得意,那不都是自己争取得来的。她能为华家争得寸土寸天,那也是华家的荣耀。
可惜蓅姜生来没这个本事,我能兼顾的,只有我和我的哥哥而已。父亲不必挂念女儿,也不必太过操心,若是觉得还想为着蓅姜做些什么,那便带给她一句话:以后大家各奔前程,从今日后,再无姐妹情缘。父亲,您只带到这一句就足够了。”
“蓅姜,韶嫄她终究只是孩子,如是小产,也难免心浮气躁,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为父也不会善罢甘休,自然好生教训她。”父亲见我这般,很是着急。
我并不领情,不怒,不急,仍旧笑意盈盈,轻言细语:“父亲,若是蓅姜没本事自讨活路,怕是只有到阴曹地府才有机会再问她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若是小产便心浮气躁,那我的长生呢?我是不是该将姐姐千刀万剐了?”
“蓅姜…”
我听的不耐,打断父亲所言,缓缓道:“蓅姜的宽容,不是留在你们鞋底下兰花残留的芬芳,既然敢做,想必,妹妹也想得清楚了,不过父亲放心,我不会为难她,毕竟大家都姓华,闹得大了,朝堂之上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你们三人的确需要同心协力,为父会再跟韶嫄见面,蓅姜勿气。”父亲颓意可见,微微抬头再看我一眼:“见你一次,便看你脸色又苍白一分,父母不在身边,自己也好生照看自己身子,莫让你母亲担心你,那为父先告辞了。”
父亲走后,我暗暗思忖,姚氏将那侍卫送去大理寺,看来是想防着凤御煊再次对我轻饶,如此事情,不必大肆宣扬,也已朝堂上下,尽人皆知。她却要如此大张旗鼓,将人送入大理寺公事公办,那即便是凤御煊再有心保我,这么一来,也无法安抚朝堂悠悠之口。
若是姚冲一再挑唆为难,那倒霉的,岂止是胡安,我也很难安然留下。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先她一步,让那些细密算计落于空处才好。
想到这,我赶紧唤来刘东:“皇上现在是不是在御清殿?便说我晕倒宫中,赶紧去请皇上亲自走一遭。”
刘东应是,急急忙忙出了去,谁知没多久复又掉头回了来,身后还跟着福来。
“娘娘,奴才带着皇上口谕而来,娘娘接旨吧。”
我赶紧拜跪于地,细细听着福来传达的口谕。
“今得详查,宸妃后宫结党营私,指使下人,谋害裕嫔皇嗣,以致裕嫔小产。顾念往日侍奉君之左右,贤淑德惠,功过相抵,于此,特罚其入太庙,守先祖之灵三月,若无特赦,不得擅自离开,以作惩罚,钦赐。”
我赶紧拜谢,方才起身,顿时头昏眼黑,得了旁人扶,才能站稳。福来恭顺,朝我一拜:“娘娘莫急,这也是皇上保全您之上策,他日不愁没有重头再来之时,娘娘保重凤体。”
我含笑,点点头:“有劳福公公亲自走一遭,待本宫收拾一下,便立即启程。”
“娘娘保重,奴才这就回去复命。”
“公公慢走。”
福来刚走,刘东顿时手足无措,急急与我道:“娘娘,难道您真的要入太庙守灵?这不等于娘娘认罪了?太庙虽在宫中,可毕竟是历朝先帝灵位所放,难免阴气甚重,条件又差,此时娘娘怀了龙胎,万万使不得,娘娘请在三思。”
我并无所谓,扶着他胳膊,坐上软榻,细密一思,缓缓开口:“如今之下,退一步倒是万全之计,我本想亲自请罪,原来皇上心思更高一层,已经予我更好去处。若是我们还执拗于争执孰是孰非,恐怕,那姚相的招式不会好受。”
“可若是认了罪,说不定会…”刘东欲言又止。
我侧眼看他:“你细细想来,这般所为甚好,皇上一时不愿定判,我们还有机会可乘。这次皇后与姚相摆明了是借裕嫔之事,讨我而来,先自保,方为智举。不能让他们的手,潜入太深,不然,到时候收手,我们立刻当真是万劫不复。”
“可是…”
我打断刘东所言:“邀月带些下人来侍候就好,你就与清荷留在兰宸宫,处理些杂事,清荷照看好小皇子,不可慌乱,有事尽管到太庙禀报我。”
刘东闻言,哭丧面目,屈膝而跪:“奴才要跟着娘娘一齐去太庙。”
我厉声:“扶不起的东西,你与我一道去能如何,若是真想着还有日后,便好生奔走办事才是正经。如今退一步,也是为了他日好进两步,能伸不能屈之人,只能为败者。”
刘东轻泣:“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不负娘娘所望,早日接娘娘回来。”
“去吧,让邀月收拾好东西,立即起程。”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邀月站在我身边哭哭啼啼,打点行李。
自古后宫嫔妃,若是一朝失势,只得沦落打入冷宫境遇,我随不至于搬去落英苑,可太庙一行,也已折损光耀许多。
前朝静成皇后当初,也是被投入太庙守灵,而后莫名其妙死在渟荫殿。落英苑便是毁人身之处,渟荫殿却是毁人心之处,可越是如此境地,越是容易掩过风头浪尖,暂作栖身,可逃过一局。
如此关头,凤御煊能做出此举,也算仁至义尽,有心护我。可也让我清楚知晓,在他心中,从未怀疑过,当晚御花园之中,我见得人就是凤宜玶。
他知我一定不会吐口,我也知他必定会保全凤宜玶,两思不谋而合,天衣无缝。我们之间默契与猜忌,这世间无人能懂,无人能及,确是如此,也让彼此,劳心,伤神,痛不欲生。
要带的东西不多,我只做简单御寒,还随带一些书籍。
太庙建在皇城最北处,相较后宫与御清殿颇为偏远,宫门口停了轿子,就等我就绪。一步步走出宫殿,穿过园中,突闻身后传来孩子哭声,我心一软,回过头,看见清荷抱着怀森,急急往我这边奔来。
我蹙眉:“天这么冷,带小皇子回去,小心着凉。”
清荷啜啜而泣,屈膝而跪:“娘娘您要早点回来,小皇子日日都会哭着要母妃,娘娘。”
胸腔之中,那一颗疲惫的心,婉转反复的疼痛,相似被狠狠攥在手心,我伸手摸摸孩子的脸颊,略带微笑:“怀森乖,希望到那时,你能张口叫一声母妃。”
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拼命晃动两只胳膊,大哭起来。
“带皇子回去,好生照看,不得有误。”我狠心收手,清荷抹泪,不顾怀森哭的撕心裂肺,抱着他转身进去了。
“妹妹,你这就要去了吗?”苦色转瞬即逝,面上浅笑如常,我慢慢转过身,见姚氏带着几人站在门口处,似乎刚到。
我俯身一拜:“多谢娘娘还能亲自给蓅姜送别。”
姚氏微微蹙眉,踱步上前,握着我的手,忧心道:“此次事发突然,牵连甚广,不宜本宫再亲自过问,已经将人交由大理寺审查,没想到皇上能如此震怒,只当是辛苦妹妹了。不过事无定论,皇上还没有最终判决,妹妹的冤情,可得昭雪。”
我撩眼含笑:“姐姐心思,妹妹岂能不懂?”
“妹妹保重。”
我再一拜,转身朝门口走去,其他人都站在门外,华韶嫄也在其中,她看我出来,竟哭泣着扑倒在我面前,伏于地面,哽噎难语:“姐姐,都是妹妹害了你,妹妹本不该说的,都是妹妹的错。”
我微微俯身,伸手牵住她手,华韶嫄抬头,一双大眼里,清泪盈盈欲满,如是让人怜惜之色,我探身,与她近于咫尺,宛然一笑,声色微闻道:“你做的很好,可惜,百密总有一疏。”
华韶嫄脸色微变,显然愣住,我不等她反应,扶她起身:“人各有命,裕嫔回去好生养着身子罢。”
其他嫔妃并无上前之意,深怕与我近走,被牵连于内,无不是旁观,各怀心思。只有淑妃上前,扶着我胳膊,送我上轿,撩起轿帘那一瞬,听她轻声道:“娘娘是有福之人,又逢聪慧,定能渡此灾,安然无恙。”
我看她笑笑:“借你吉言吧。”
轿子从外围宫道一路往前,刘东与邀月跟在轿子旁侧。凤御煊终究没有来,责罚嫔妃,皇帝的确不用亲自前来,出了自己宫殿,嫔妃也只是一个穿金戴银,娇生惯养的平凡女子罢了。或许有一些,连如此地步都做不到。
清冷宫道,两面堆了积雪,肃杀一片,红墙碧瓦,在雪色覆掩之下,愈发苍白萧条。
等到下轿,已到渟荫殿门口,陈旧宫殿,只做平日来太庙祭祖焚香的休憩偏室,位于大殿的侧间,并不金碧辉煌,朴素而狭小,摆设简单,清清冷冷。因为之前刘东曾叫人简单打扫一遍,如今看来,还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