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呴以湿,相濡以沫,那般情投意合,深情厚谊,难道终究也只能落得两两相忘的结局?”我轻语,沈廷筵沉默,并不敢抬头看我。
我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之上:“大人看不出华安庭的模样究竟与谁相似,那看见本宫,就不觉得与某个人的轮廓相近?”
沈廷筵依旧沉默不语,头低的更沉,就似背上驮了千斤之重一般,压得他快折了腰。
“本宫看过你出身,也是生于苏州,后来到京城。说来也巧,可曾知道当时那位名满苏杭的胡家千金小姐,胡若云?”
言语轻飘,确如惊雷,惊得沈廷筵乍然抬了头看我,那一眼,便知,心乱,则人乱。
情由心生,偏偏有些人,总学不会隐藏,心中若有软肋,就似红肿溃烂的一道伤,你碰触它,便会让某些人呻 吟不已,不打自招。
沈廷筵总归是在朝为官多年,道行自然是有的,惊归惊,便也只是转瞬即逝,沉沉答我:“微臣离开苏州时久,被娘娘这番提点,似乎也记得一二,胡家小姐的确名满苏杭,倾国倾城,风姿绝然,无人不羡,无人不赞。”
“那大人知道她嫁与何人,生有几子几女吗?”
沈廷筵摇摇头:“微臣不甚清楚。”
我软笑:“看来大人也真是健忘的很,当年那胡家千金不就是嫁给了一个名为华南 风之人,此人一路顺风,官运颇好,最后还坐上了大将军之座。
朝中上下津津乐道,无人不知晓的华家嫡子与华父反目,形如陌路,势如水火,被围不救。还有坊间盛传的华家夫人胡若水甚不受宠,吃斋念佛,置子女于不顾。于是,几年之后,宫里多了一个坡脚将军,又出了一个宸妃娘娘,大人难道真的不知?”
沈廷筵被我一番话,问的倒退一步,额际生出一层汗,三月天微凉,便是如同八月艳阳日,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迟迟道:“这…”
我依旧含笑,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轻声问道:“御史大夫沈大人,你还真是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啊。”
“娘娘,这话言重了…”沈廷筵急急抬头,眼神略有飘忽,不敢与我直视。
“华安庭是华南 风长子,景文三十二年七月生,可这对夫妇却是在景文三十一年间腊月成亲,大人以为,这怀子可曾蹊跷?又是否清楚,为什么胡若水并不受宠,只是徒有其名,却无其实的真正缘由了?”
沈廷筵愣愣看我,眼中一抹惊异神色极快掠过,犹如闪电划过天际,只留一脸麻木,不知喜悲。
我看他,眼色依旧温润,笑的云淡风轻:“只要是曾经做过的,总有擦不掉的痕迹,敢作敢当是匹夫之勇,可敢做不当,便是禽兽不如。
况且自己亲子在别家饱受二十六年的疾苦,受尽嘲讽不屑,夹缝讨生,又逢母不宠护,这么多年,过的实在艰辛,又何尝不是当初那人造的孽,报应错了人呢?”
“华安庭,他,是…”沈廷筵断断续续,顿时言语不能。
“华安庭生辰在华府不是秘密,或者说,是个公开的秘密。御史大夫沈大人若是有兴趣,可去查查看,一探究竟便是。若是半入佛门,整日理佛的母亲见到您这般反应,不知做何感想。”
我笑笑,看他那一脸缓不过神的神色,顿生厌恶:“听闻朝廷之中,有不成文的规定,丞相之候选,必由御史大夫之职,这般辛秘过往,所知之人甚少矣。若是让姚相或是父亲知道,那可真是不妙,而要是让皇上知晓,大可真的大大的不妙。便是连本宫,也饶不得你们沈家,这么多年,本宫与哥哥的日子,怎么过的,便要怎么向你讨来。沈大人觉得呢?”
沈廷筵面色如死灰,转瞬苍苍而老,这般把柄,对于在朝任何一个指望飞黄腾达之人,无疑,是绝对致命一击。犹是现在沈廷筵倍受凤御煊器重,若是姚冲一倒,那高高在上之位,便是他信手拈来。
可愈发通顺之路,偏偏生出这等要命事体,稍有不慎,被揭了去,非但是仕途官路灰飞烟灭,便是连沈家剩下几十条人命也难保齐全。一个姚冲便已让他为难,若是再有父亲,只怕沈廷筵生出九条命出来,也未必够用。
“娘娘,这是二十几年前旧事,当初是与将军夫人有过旧情,也曾想到迎娶她入门,可当时胡家太守老爷横加阻拦,死活不允,最终还是屈服,只得作罢。微臣并不知晓华安庭出生一事,这等要事,也不敢轻易妄为。若是早有知晓,便不会有那般结果。”
我冷冷带笑:“若是知晓,你也会生吞活咽,继续平步青云。做你的御史大夫,总比你留下身后骂名,得罪了权势大族华家要好的多,你说是不是?”
他脸色一暗,并不言语,颓丧脸色,尤为难堪。
“不过不要紧,本宫要的,从来就不是鱼死网破,日子总是要往好了去过,谁会与荣华富贵过不去?不过,想要荣华富贵,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本宫与哥哥从小情深厚谊,看不得哥哥这般讨活,谁若是为难了他,便等于为难本宫,这么说来,沈大人也是直接造成本宫不幸的罪魁祸首。”
“娘娘,这一切…”
我不欲听,直直打断:“沈廷筵,有一条路给你走,往事可一笔勾销,也有另一条路给你走,我们铢两悉称,清算干净,你可细细想得清楚,本宫容你许多时间,想清楚了,可别做后悔事。
皇上的确器重华安庭,会继续委以重任,你这个做生父的,从未尽到一分一毫职责,如今,是否知道该怎么做了?需要本宫教吗?”
沈廷筵跪拜:“娘娘意思,微臣懂了,他日可与安庭相认,尽量互其周全。”
“不必了,这种事,知道多了反而是坏事,分寸本宫自然心里清楚,沈大人你做好自己分内便好。”
眼见停留时间不短,我不易再多耽误,只好作罢,临走前,我扭头看沈廷筵挫败脸色,心中略有畅意:“沈大人,本宫与哥哥之事,便委托于你了,有劳了。”
亏欠二字,岂是只有空口言语所能清还,这沈廷筵并非不曾知晓,不过也只是做个缩头乌龟罢了,生怕丑事张扬,坏了他前程。或者他知晓母亲性子,知道她不会搅乱,只要封口不谈,父亲也不会得知这其中奥秘本源。
秘密之玄妙,就在于,不会永远不得而知,终有一日,露出真相,谁掌握,谁便握住了掌控权。
皇子
过了春分,天气热的极快,转眼已到了五月。哥哥的腿基本痊愈,前些日子与怀孕五个月的凤云深入宫一次,面上看来,似乎鹣鲽情深,鸾凤和鸣,夫妻之间的情谊还是有的。
他日旧伤,伤及脉络神经,右腿稍有吃力,走路时候,可见微微跛行。
哥哥面上带笑,如常般温润俊朗,据说是凤御煊特意招了夫妻二人入宫,设宴款待,商议大事。
上次乌河之事,并未解决圆满,放在他心头之上,总是困扰,便是如凤御煊亲口所言:朝之上下,但凡能带兵打仗的,不在少数,可单单愿意扶植华安庭,便是因着,这人已被蓅姜你看透,你说可用,我便能信。
的确,若论带兵打仗,哥哥未必就是个中好手,凤御煊能这么用,有他私下道理。我便是不问,也心下里清楚极了。
予己之矛攻己之盾,哥哥便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瓦解华家之人选,试问还有谁能恰到好处,且名正言顺,架空了华家,却又让华家无可争辩?
我不愿多言,哥哥之于他,也不过是物尽其用的臣子,他人都是他身 下子民,左右都是利用,于这一方面,无差。我倒是乐见其成,说来,权衡一事,不过是扶植一方,压下另一方,前提便是,一方之权重,而我要的,便是这一结局。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凤御煊话说三分,半含半露,宁王在场,目色仍旧冷清一片,想必也是心里欢喜。毕竟凤云深是嫁给哥哥为妻,哥哥一路直步青云,与他也是安慰。他少言,看看我,只是清浅笑笑。
皇宫之中,很难界限清楚,亲情的位置于何处。当初宁王愿割五城与永州侯,只为亲选驸马,如今真的割了那五城出去,不但是远离君臣猜疑是非,也的确选了门极好的亲事,安顿了凤云深后半生。
就似当初所想,凤御煊想除永州侯的心思时久,朝堂上下,筹谋算计,都不只是一朝一夕,凤御煊心思细密,城府颇深,这其中前因后果,承上启下,怕是早已有了细数在心。
凤宜玶人虽温润,却也是眼目精明锐利之人,他尤为懂得凤御煊的心思,当初我还未吐出的话,竟被他猜出多半,没有半点犹豫便允了帮我,想必其中也有自己心思于内,我倒是给了他,再好不过的台阶下。
自从凤宜玶心甘情愿,割城求驸马之后,过去近一年时间,凤御煊并未有任何动静,我不禁暗自猜度,永州侯不除,乌河事不消,他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而要除姚家,又是从如何缝隙下手,未雨绸缪?
朝堂之事,纷繁庞杂,自然不是设宴兰宸宫,便能在桌面上讲得。来回之间,隐隐掩掩,只作彼此心知肚明便可,并不多说。我含笑,从不接话,安安静静听着,心里有数,也好日后有自己打算。
上次事件,凤御煊似乎真的往心里去了,若说骗人,恐怕无人能逃得过他的厉眼,明眼人眼里的谎言,绝无益处,不过是荒唐且可笑的把戏。
于是,很多时候,对待凤御煊的态度,便都是清楚直接,想让他知晓的事情,无需遮掩,也省了跳梁丑态。可生在这后宫之人,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算盘,亦不是什么深情厚谊所能替代,便是他这般告诫我,我也只能一笑置之。
若是真有深情与予我,是我之幸,或许也是我之不幸。为人这么多年,这点小人之心还是存有的,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久之前,传言姚氏病愈,却极少见她出来走动,只是在凤宫静心安养,我去过一次,依旧人淡如菊,目色如水,与之前并无太大变化。
果然应了那句,人若是无情,便什么都无谓,看来姚氏的心,并不在凤御煊身上,看见她样貌便知一二,真真受了冷落,还能活的如此安适,蹊跷可见一斑。
不记得从什么地方,看到这样的话,女人的心是跟着身体走,看来,这种论调,在后宫,怕是真的无法以偏概全,人性若是如此,总有逆其道而行之人。而这其中因由,世间轮回,莫不过两种,为情,或是为势。
一月前,华韶嫄在父亲的一再推荐下,入了后宫,赐裕嫔。华瑞莹照拂有加,日日招去蕊心宫,像是生怕我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可华韶嫄毕竟不似她姐姐那般货色,城府也是有的,入宫第二日,便来兰宸宫请安。
一身桃粉色宫装,打扮的恰到大好处,不张扬,亦不单薄,那张脸上,最喜含着笑容,说不上娇媚,却看起来绝对无害。
“姐姐,姐姐,妹妹这一身可穿的得体?去见皇后娘娘,合适吗?”
我浅笑,调眼从上到下,扫了一身,淡淡:“桃粉色娇嫩,衬出妹妹这般风华正茂的确适合,皇后娘娘为人宽和,哪里会挑剔你穿了什么,妹妹乖巧可人,无可挑剔。”
华韶嫄宛然一笑,缓缓上前:“本来妹妹也准备了一套偏红一点的衣裳,可昨日皇上看后说,这等艳色,只有姐姐穿,才能穿出极致风韵,妹妹想来不妥,就换了这一套。”
我撩眼,眼色含了笑意:“皇上逗你,你也当真。”
华韶嫄略有撒娇,伸手挽我手臂:“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韶嫄都当真真记在心头呢,皇上您说说,当真是逗着韶嫄玩的吗?”
凤御煊当时还在,看了看她,巧言善色,一双眼顾盼生辉。少女般娇色清纯,一目了然,年轻就是这般好,一颦一笑,皆是光彩,不容忽略。
我调眼看他,他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径自喝茶,仿若与他无关,不轻不重道:“裕嫔聪慧,自能分辨一二。”
华韶嫄本是借着这事头上,撒娇讨好,却未曾想到,凤御煊的反应如此平淡,顿时生出尴尬,让她脸上挂不住。
我不欲打圆场,后宫中规矩,这丫头还没摸个清楚,这般自以为是,吃了亏也是活该。
“我这就带你去凤宫请安,晚了时辰就不好了。”掉过头看凤御煊:“皇上是否要与臣妾们同往?”
他微微垂目,放下茶杯,起身,掸了掸衣摆:“罢了,你带着她去吧,朕要回去御清殿,晚些时候再来。”说罢,自顾自出去了,连头都未曾转过。我撩眼看华韶嫄,她面色微绷,却也暗暗忍下了。
从凤宫回来路上,华韶嫄轻轻问我:“姐姐,妹妹刚入宫,有些地方做的还不够,唯恐做错了什么,还劳烦姐姐指点一二。”
我转过头,看着华韶嫄笑:“后宫忌讳太聪明的女子,也容不下不聪明的女子,其中分寸,言语之间所不能及,你好生体会便是了。”
华韶嫄眼光流转,笑也只是一顿,极快的隐入了嘴角浅笑之间,微微一拜:“妹妹以后就为姐姐照拂了,一定乖巧。”
我笑笑:“妹妹要依靠皇上照拂才是,你这么乖巧,皇上一定喜欢。”
华韶嫄挽过我手臂,半是撒娇道:“姐姐你说,皇上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
“就只有红色吗?昨日皇上已经说过,似乎我不大适合这颜色,那他可曾喜欢其他颜色?”
我故作凝思,半晌,开口道:“这就要看你今日去了凤宫到底有什么收获了。”
她嫣然一笑,似乎懂了我意思:“妹妹知晓了,回去备了穿。”
“后宫妃嫔,言谈举止,与皇上之间,定要有所顾忌,话说的太明了,对谁都不好,尤其是我们这些女子,该知道分寸几何。”
华韶嫄委委一拜:“妹妹受教了。”
“那你回你的素影殿吧,我走一趟药膳房再回去。”
华韶嫄走远,刘东赶紧上前:“娘娘真的要去药膳房吗?”
“不必了,直接回兰宸宫吧。”
刘东走在我身侧,低声道:“娘娘说那么隐晦,那裕嫔娘娘可曾听得懂?”
我轻笑:“别小看了华韶嫄,华瑞莹跟她,那是万万比不得的。”
刘东踌躇:“娘娘,奴才多言,奴才亲见皇上似乎并不喜爱这个裕嫔娘娘。”
“刘东学的眼厉多了,皇上喜欢的女子,华韶嫄绝对沾不上边,她若肯老实,我也非容不下她,若是她不知好歹,那就让她自作自受吧。”
刘东呵呵一笑:“娘娘这招真是好,明日裕嫔娘娘再去凤宫请安,可定是会被皇后娘娘心里讨厌了呢。”
我笑笑,撩眼看他:“我与你赌,这华韶嫄明日并不曾会穿蓝衣,她没那么蠢。可惜就在于,她以为算计皇上的心,万无一失,未曾却是完全算错了方向,那点小伎俩,怕是只会惹了人厌。”
第二日再去请安之时,又见华韶嫄一身粉色,正在与姚氏谈笑风生,半分羞涩之情没有,并不聒噪,拿捏正好。
华韶嫄见我进门,顿时一愣,随后面上有了不自在,虽然一直在笑,却是勉强。
“宸妃果然是绝色天资,这身深蓝色袍子穿的真是极美的,曼妙柔媚,风姿绰约。”
我笑笑:“皇上之前说起皇后喜爱的蓝色衣袍,简直赞不绝口,那份素净恬然,少有容止,今儿特意穿了这么一套,比起娘娘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我翩然落座,瞥一眼旁边略有尴尬的华韶嫄:“裕嫔这一身粉色也穿得十分美丽呢。”
华韶嫄这狡诈性子,我不是一日而知,从前是无需与我过节,因我与她不曾是敌手,况且她不似华瑞莹那般,对我敌意由来已久。
可华瑞莹今宫之后,膝下无子,又逢华家出了大事,这般情景,于二娘立场,这宝贝女儿只有入宫这一条路。一来,是觉得尊极可匹,二来,也好与我争后宫天下,崭露头角。便如昨日那事,更让我一试而知,华韶嫄这女子,不可小视。
从凤宫出来,她不欲提起昨日的事,只是左右而语,说些有的没的。到了分岔路,便各回各宫。
因为边地战事已经再次提上议程,凤御煊停留在御清殿的时间愈发多起来,后宫走动并不多,我也常常两日方才见他一面,于是习惯每日早睡,身子养的丰腴许多。
春末之时,天长,我看了许久书,顿觉腰酸背疼,刘东眼尖,赶紧过来帮我捶背,声音尖细,轻声问道:“娘娘,喝点银耳粥,早些安歇吧。”
我点点头:“恩,喝了药,再安歇。”
“娘娘还喝?那元妃不久便是临盆之日,娘娘无需担心怀胎之事,况且若是怀了皇嗣,娘娘日后也会笑颜多一些。”
“刘东啊,你该去盯着凤宫的动静才是,虽然皇后不受皇上荣宠,可还是每月都有留宿一两次,难保她不会怀上。”
“话说,这怀上皇嗣的大事,哪还有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更通晓了,奴才早已经跟许太医说起过,这一面奴才也盯得紧呢。不过,就似娘娘之前所猜,这一次,皇后娘娘也未必会跟娘娘争。”
我笑笑,微微眯眼,慵懒靠在一旁:“她若聪明便最好不争,争了,那便是最愚蠢的一招。”
正说着门外帘子轻动,我侧头,见邀月进了来:“娘娘,寰蕖宫的小太监来求见娘娘您。”
我心中一动,遂开口:“准见。”
刘东蹙眉,伏在我耳边轻声道:“寰蕖宫的小太监?来人是谁,这般有胆量。”
人被带进来,还不敢抬头,急急撩了袍子跪下,磕了响头:“宸妃娘娘千安,奴才是寰蕖宫的小太监,赵张,奴才是来通报娘娘,元妃娘娘已经有了临盆迹象了。”
我巧笑:“赵张,这里是哪,你可知晓?”
“奴才知晓,这里是宸妃娘娘的兰宸宫。”赵张答得颇为痛快。
“那就是了,元妃产子,你该去奔走通报的可不是本宫的兰宸宫,倒是该去凤宫或者太医院,你
这般急急跑来兰宸宫,不是在给本宫找麻烦,不是吗?”
赵张一听,方知自己这逢迎错了位,急急磕头,语无伦次:“奴才错了,娘娘饶命,奴才只是一时糊涂。”
我懒懒看他:“去吧,凤宫,御清殿,太医院,你可要脚程快一些,也好让你们娘娘少遭些罪才是。”
赵张叩拜,转身跌跌撞撞出去了。
赵张刚走,刘东赶紧掉转身子,站到我眼前,屈膝跪拜:“恭喜娘娘了。”
我摇摇头:“便是那元妃诞下的是皇子又如何,这世间没有比长生对于我更珍贵的。”
“元妃娘娘已是无翻身之日,若是产下皇子,多半会是交给娘娘抚养,日后若再有机会,长生大公主也会很快回到娘娘身边的。”
我沉默许久,眼光望向窗外,半晌,幽幽自语:“但愿,还来得及。”
元妃产子,我并未前去,凤御煊因为繁事缠身,也未能赶到寰蕖宫看望元妃。倒是皇后,还算尽了礼仪,真真在寰蕖宫坐了一夜,直到等过寅时,孩子呱呱落地。我倒是安睡,一夜好梦。
清晨时分,我刚起床,刘东便从外面急急进了来,走到我床边时候,身边还有冷风:“娘娘,元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这功夫皇上去看过了,并没有多言,连抱都未抱过一下,着实尴尬极了。”
我有些怔然,胃部急急抽紧,十分作呕,只觉得胃中说不清楚什么力量,直直逼得我喉头下压,我伸手,急忙掩住自己的口。刘东赶紧将痰盂端来,面上疑惑:“娘娘这可是怎么了?”
感到头略微有些发昏,轻声道:“无事,容我在躺一会儿,头晕。”
“可否让许太医过来瞧瞧?”刘东似心有放不下。
“不必了,你出去吧。”
我阖眼,心下里不是滋味,这元妃果然长了个争气的肚子,一举得男,若不是之前早有防范,怕是这会功夫,想压也压不住了。不过,好戏刚刚开始,这本朝皇长子的出生,怕是也意味着又一场勾心斗角的开始。
下午光景,我才抽身走了一趟寰蕖宫,元妃正在休息,听闻我来,脸色并不佳。
皇后姚氏已经回去休息,因为元妃怀子期间,是被禁足寰蕖宫,于是,其他来探访之人甚少,都唯恐与元妃来往过频,沾到狼狈为奸的嫌疑,若非皇上发话解除禁足,这寰蕖宫里面就算出了个太子,也无人敢于问津。
我从未见过,元妃失态是何等光景,如今的她,就似惊弓之鸟,时刻胆战心惊。不生,便是死路难逃,生了,亦是麻烦与不甘,就连我想离近看看那心生婴孩,她也不愿,抱得紧紧,生怕我夺了去一般。
我往前几步,探过目光:“这孩子像你更多一些,看起来,还算可爱。”
元妃面冷,声色硬脆:“宸妃,你无需一直用江家压我,这孩子若是能生下,我也是有打算,断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我听了淡笑,微微侧头:“事到如今,天仃之事,究竟如何来龙去脉,无需我多说,你一定心里清楚,如是你觉得这个皇长子命硬,不怕暗中黑手,你尽管割舍,让我碰不到手才好。”
我话已出口,闻者身形微动,张大双眼,脸色青白,皮肉绷的正紧,一副无计可施,却心不甘愿的情绪。
“皇长子呀,元妃,这个孩子比你想象中,更有用处。”我笑靥如花,柔媚婉约:“放心,我不争,你且好生待养这孩子,我们之间的帐,日后再说。刘东,放下东西,交代下面人该做些什么。”
元妃不语,看着我的眼冷冷丁丁,梗在床上,一副防御姿态。我依旧淡笑,这皇长子的来去,就似当初长生,不管有人多么不舍,多么委屈,终究不是能握在手心之中的,那种彻骨的恨,也不该只让我一个人尝过。
我回去兰宸宫之时,意外的,凤御煊竟然也在,坐在榻上品茶,十分悠然自得。皇长子的出生对于他,便是难得好事,长生即便再得他宠爱,也终究只是个公主。
公主得宠,便也只有婚前那十几年光景,而皇子不同,那是可传承他手中万里江山的继承人,无论发自肺腑的爱到底有多少,当位置摆正之后,许多情感原则,只能自行按照合理方向前行,这便是事理。
“皇上来的真巧,可曾去寰蕖宫看过皇长子?”我掀帘而入,轻轻道。他撩眼看我:“你刚从寰蕖宫回来?”
“的确,听闻元妃娘娘产子,后宫之中,因为那件事,极少有其他人愿意走动,于是蓅姜今日便去看了,孩子长得很像元妃,十分可人。”
凤御煊把弄手中玉杯,心不在焉:“边地战事又起,究竟还是准备让华安庭前去平息,江家戴罪,究竟该不该跟着一起?”
我笑笑,坐在他身边,闻言软语:“历代祖制,太子一位,立嫡不立长,元妃出了天仃一事,江家难免不受牵连,仕途之路,已是没落。可若现下是元妃诞下皇长子,江家的期望便又有了,家族之间,但凡能做到鞠躬尽瘁,必是身后有个可奋不顾身的理由,如今看来,皇长子不就是个再充分不过的有力缘由了吗?”
凤御煊闻言侧眼,瞳眸点漆,寒凉如月色:“蓅姜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凝眼看他,颇为认真仔细:“皇上用人,不就是要算准人心吗?于江家,这次是随了哥哥一起出征,可不仅是胜负之分,还有一层微妙关联,江震江怀父子,那般精明,不点,也透。”
凤御煊笑,极为清浅:“蓅姜正与我想到一起,这其中事体繁杂,不过细细理起其中主线,竟也十分分明。不过,这一连串相连之中,似乎还缺了最为重要的一环,来去所从,颇为头疼。”
我心知他提及的是什么,却也不闪躲,直面面对:“所以皇上也需要自行思量清楚,到底是为果而因,还是由因产果,蓅姜今日所言,全非为己。皇后现下虽膝下无子,可相信不久以后也会生子,嫡子之尊贵,万不是谁能打定主意的,既然如此,皇上无需那般犹豫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