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这个人物不好惹,那躺在一边奄奄一息的皇三子时刻提醒着对方我现在的身份着实尴尬。
凤御煊的眼黑如子夜,广阔无垠,无法窥其玄密半分。我垂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幽幽答道:“记得。”
皇九子的能耐尽人皆知,他才是当今皇后的嫡子,可惜皇后命短福薄,早早撒手而去。卿文妃只手撑天,说服了皇帝立自己的长子为太子。当时凤御煊的年纪太小,失宠于父亲,又没有可靠的势力,无法宠妃抗衡,境遇不堪。没想到如今才二十出头的男子竟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见他的城府何其之深。
“予你两条路,一是,你跟我走,留在我身边;二是,你跟他走,我赐你厚葬。”说着伏过身,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白皙而修长的手,一个男子竟能生出如此漂亮的手。
我半点犹豫都没有,佯作冷静,缓缓向眼前人递上了自己的手。
于我,这样一个无声无息,不曾被呵护,没有势力支撑的人还能有什么路可走?皇三子俨然已是末路,他命不久矣,而我的未来还有许多时间。
手被牵起,像是一种救赎,我的心跟着悬到了极点。我要跟着这个男人走,命握在他的手中,而前路留在自己手中。
凤御煊的笑着实冰冷,像是一块冰,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融化。他看我,伸手把我脖子上的那块赐婚的玲珑玉狠狠扯下。扬手,极为不屑的扔在皇三子的身边。
翠玉轻响,断成两半,他轻声道:“九弟认为,这块玉怕是用不上了,三哥路上不会寂寞,跟的人会有很多。”
他牵过我的手,缓缓往门外走去,那么一地惨烈,言语不能形容。就似脚下盛开了无数殷红妖娆的血莲,我一一踩过,不禁惊心动魄。如潮汐般呼吸的皇三子,已经弥留,我走过他身边,喜袍裙摆掠过他的脸,白玉一般的脸,毫无血色。想来曾经高高在上,繁华一时,极具宠爱,而如今,只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寒心如铁。
在场数人,皆是如同我一般,眼睁睁看着这个皇帝曾经最为疼爱的儿子这般狼狈悲惨的死去。似乎惋惜,似乎麻木,我也说不清楚心中那种纠结到底是何?
原来人与人没有不同,尤其生与死之时,都是脆弱的。有些人生而逢时,有些人却生在错时。
外面的阳光依旧耀眼,铺天盖地的罩下来,照在那些尸体之上,衬出他们那惨白发青的脸,血迹干涸,结成凝滞一滩。青烟缭绕,横尸遍地,明明是这世间最极尽奢华的皇子府,如今却像是惨烈卓绝的战场。
他抱我上鞍,扬鞭策马,我回头再看了那一眼夺目的金碧辉煌,顿时满心满眼的苍凉。那昔日繁华的皇三子府,已然成为一座幽魂无数,死气沉沉的幽冥地府。
我被安排在了皇九子的府邸,凤御煊一去不回,好在他终是把邀月和清荷送了过来,我安然住在深苑,也算清闲。
皇九子的府邸的确很小,至少比起那皇三子,简直是天上地下之别。展眼望去,亭台楼阁,山水亭落,只是简单,威严,处处透露这一种韬光养晦的情结。我不禁猜想,终是这种人才能做出拥兵自立,杀父弑兄的惊天动地之事吧。
想到那日如此含恨的一双眼,我不禁一怔,父母与子女之间果然也是有亲疏远近的,难道爱与不爱之间一定要如此楚河汉界?这一世的孽怕是当事人自己在当时也不曾感知的吧。说起来我们的境遇还真是像,全然都是讽刺。
我收回眼,邀月进门,见我站在床边看她,一脸笑意:“小姐,听说新皇即位,很多前太子的党羽都受到牵连,不是被流放就是被诛九族,将军府还算安稳,夫人和少爷并没有受到牵连,小姐不必忧心。”
我点头,转眼望向窗外:“将军府有个华瑞莹,又怎么会出事。”
那凤御煊既然娶了华瑞莹为妻,摆明了是准备重用华家,就算当初父亲用两个女儿分堵两头,他也不会在意。推翻之前的政权极为不易,而之后建立的新政权更是难中之难,他不会为此去得罪手握重兵的父亲的。可为何他要把我接回来?当初之事我在华家的地位早已让他一目了然,我没有任何价值,要去拉拢也是拉拢华瑞莹才是。
“那小姐呢?”邀月又问。
我看她微微一笑:“我?我只能跟着皇上为着自己,管不得诺大的将军府。”
一转眼就是三个月,我从此再未见过凤御煊,倒是新皇的德政,新皇的后妃,新皇的新举,这种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这个昔日的皇九子的府邸。我并不知道凤御煊到底想打什么主意,将军府回不去,我只能等在这里。
又是半月已过,我终于等来了宫里派的太监传话,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不管如何,凤御煊是我的救命稻草,他若肯顾,我便算脱离苦海。就算是入宫也无妨,总有出头那一日。
最终,我被凤御煊封为宸嫔,赐了自己的宫殿:兰宸殿。
因为只是嫔,所以册封典礼十分简单,在殿上喝了几杯酒,我已半醉微醺,而心里却畅快许多。
端坐镜前,拆了满头累赘的饰物,乌发只简单的用雪簪松松绾起。黄铜镜里女子生得一副瑰姿艳逸芳菲妩媚的上上容貌,柳眉如隔江淡烟,清眸似轻丝渺渺,玉骨冰肤,唇生朱樱,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浸到骨子里的那种妩媚。
我与哥哥的容貌十成十随了母亲,母亲当年名满苏杭,风华绝代,天姿绰约,一双眼生得极好。
曾有一位算命的先生说:“小姐,明媚艳色,耀如春华,盛颜仙姿可谓人间少有。如此惊艳女子,是福亦是祸。”
而华瑞莹说:“妖艳狐媚,一副烟花女子之貌,何以上得了台面。”
哥哥却说:“天上地下,无人能及吾妹一分,绝色天姿,众人艳羡。”
从前,我不觉女子艳丽妩媚到底有什么长人之处,就算生得再美,我依旧是芜湘园里倍受冷落的女儿。直到今日我才懂得,貌美也是一种武器,是软刀子,刺人心肺,不见血,却足够疼。
尤其对于嫉妒心极强的人,就似锥心的芒刺,不除不为痛快,想除却无从下手,只落得个恨意难平,硬是咬碎了银牙,吞咽下肚,就比如那心气儿极高的华瑞莹。
今日殿上,难得看见她那么难看的脸色,我宛然上前,一杯酒奉上,擦指之间,竟感觉到她的战栗,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浅笑浮在嘴角处,慢慢延伸。笑容愈发的灿烂,璨若流华,夺人心目。这般笑意许久不曾有过,隐忍了那么多年,就数今日最为喜形于色,眉间藏不住的恣意与高傲,让我几乎快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这个也是我?或许是我喝醉了?那如霞彩流溢,艳冶柔媚,盛大光华,那眼,那笑,如此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恍如是换了个人,那可是我自己?
于是,我欲伸手碰那铜黄镜中绝色女子的眉目,一探虚实。意外的,手却半路被拦。我眼色一转,对上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瞳仁却亮如明珠,灼人心目。
“醉了?”
我一笑嫣然,手扶上脸颊,淡语:“半醉。”
凤御煊浅笑,顺手扣倒了铜镜,手上稍稍用力,扯了我入怀。那股熏香的味道依旧在,萦绕在我鼻尖,让我更醉半分。
“今日不许你看镜子,你只管看朕便是。”言毕,拦腰抱起我。
穿过玉钩珠帘,绕过雪绡玉屏,我被他抱着一步步靠近那凤帷鸾帐。虽是未经人事,可也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心跳如擂鼓,难以自已,一张脸红了个通透,借着酒劲发的更加厉害。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那目色灼人的男子,只好乖巧的伏在他胸口,闭上眼像只乖巧的猫。
以前读书时候,看到这样一句话:子执吾手,吾与子偕老;吾执子手,便与子成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历史上一位非常有名的皇后说过的话。当时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注目了许久,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一句。
那部《乐后传》看了几多遍,说不清楚是艳羡还是彷徨。如此女子,配以那样的乱世,遇到燕文寒秋那样的皇帝,岂能不让后人感叹?
深宫似海,君王无情,竟也有例外。倒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换着一世帝后恩爱,如何了得。想到这我忽地睁开眼,望着眼前俊美男子,脸上的笑浅了,淡了,化了。自己的身影落入那双无底的俊眸之中,一如往深潭投石,毫无声息,消失无迹。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冷却,其实每个人都对幸福有过憧憬的,在承诺的时候,在掀起盖头的时候,在温言软语的时候,而我,也不例外。只是,那般的幸运往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凤御煊把我轻放在凤床之上,抬手一撩,层层红绡帐纷纷落下,外面的光透过红绡变成瑰丽的光晕,落在我们脸上,身上,像是披了一身的霞光异彩,踏云而来。
凤御煊单手挑起我的下巴,微抬:“果然美得不可方物,艳冠六宫,难怪你父亲要把你送给他。华南风押宝很有一手。”
我闻言,心一顿,看着眼前人并没有不悦之情,心下里开始猜他意思。
“说说,你想要些什么?”
我收回眼,垂目凝思,半晌,幽幽答:“蓅姜要皇上的情。”
这一句话惹得凤御煊笑不可支,我没有半分不悦和羞涩,抬头直视他:“后宫女子皆仰皇帝的鼻息而生,蓅姜也是俗人,嫁作人妻,只求为妻的本分,和良人的爱惜。”
凤御煊的笑还挂在脸上,伸出手,摩挲着我的脸。我们离得极近,连气息都可细闻:“怎不似其他人所言?可是新鲜?”
我明白其中意思,眼色波光流转:“那些事情都交给姐姐去操劳,蓅姜只为自己而求。”
我见他一怔,知道这句话说对了。每个人都有底线,皇上更是个底线再清晰不过的人,他清楚的知道后宫的女人到底该如何区分。雨露均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连亲情都有亲疏远近,何况男女之情?
我答应过哥哥,一定平安快乐;我也答应过自己,绝不坐以待毙。至凤御煊把我从皇三子的府邸带出的那一瞬,我与华瑞莹不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们还是敌人,好似从前的二娘和母亲,只能拼个高低。
凤御煊似乎在思考,眼色如墨,一望无际的深广。
我噙笑:“就这一点上,臣妾与他人无异。”
“时候不早,早些休息吧。”
我点头默许。
繁复的宫装穿起来麻烦,解下来亦是麻烦,见我手法生疏,凤御煊看着好笑,动手帮她我解。
衣衫剥落,羞涩难当,只觉得面前人的气息沉重,一双眼染了情 欲之色,目光飘忽,似乎灼人。我避过他的眼,别向他处,却极快的被扭转了过来。
凤御煊俯身迎过来,我抬眼,黑眸里看见的尽是自己的容貌,玉雕般的身体,那一头乌丝松松绾着,松散下来的一缕荡在胸前,如古藤盘玉,好不妖娆魅惑。
正愣着,那人却低头吻了下去。辗转,揉蹭,轻咬,深吮,一时如沾水浮萍,一时如急雨纷落,唇舌纠缠,流连不舍。我那稍有克制的自制力早已在凤御煊的吻下瓦解的干干净净,一个人就似乘风踏云的飘在空中,已是不知身在何处了。
凤御煊是如此一个人,冷厉中透一种沧桑,不知为何,我总在看向他那双眼的时候感觉到一种深陷,仿佛连他自己也已经沉溺其中,那目光深处是无尽的荒凉。
细吻从嘴唇一路往下,掠过香颈,探向雪肩,一路所到之处,无不是烫出深深浅浅的热,一声声婉转清浅的呻 吟声溢出我的口,溢满这春光暖室。
唇过如火,手拂如火,我与他无不是气息紊急,胸口起伏,沉迷在旖旎情 欲中煎熬辗转。
如同我们这样的人容易沉溺,为着曾经那些疼痛而尖锐的绝望,像是急于寻找到出口,又像是已经无路可走,然后遇见了彼此。
今日之时,可以相拥沉沦,他日之时,不知道是否还能记得曾经对方的温暖,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人能知道。
疼,那是一种钻心的疼,我的眼始终闭着,浅笑轻喘,杜若还生。谁也不知道,我眼中含着的泪,究竟是多么晶莹剔透。这就是新生,来了,就再也逃不脱了。
凤帏里终于安静下来,我窝在凤御煊的怀里,乖巧温顺。寂静的夜里,伴着身边浅浅的呼吸声,竟是一夜无眠。天更亮不多久,风御煊便要起床,准备上朝。我佯装假寐,等到他穿好衣装才睁了眼,
云发已乱,我拥被而坐:“皇上怎的不叫臣妾一声。”
“好生休息,朕忙完了就来看你。”凤御煊上前,抚了抚我的脸,不甚怜惜。
可却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疏离感,这人是皇上,我的良人?俨然不可能。
我目送他离去,背影竟是那般苍凉,不知是自己的心已如此,或是他也跟我有着一样不甘的心,我叹气,扫去自己心里古怪的念头。
时辰差不多的时候邀月进来侍候我梳洗,从今以后每日必要去皇后的凤宫里问安,除非皇上特准,否则,必风雨不误。
一身浅朱色的窄身宽摆凤尾袍,内衬绣金牡丹,露出白净光洁的颈项,臂挽朱金纱,发式并不繁复却十分精致,首饰不多,恰到好处。
刚准备跟着邀月前往凤宫问安,听见外面的太监传话“宸嫔娘娘,容妃娘娘到了。”
邀月抬头看我:“娘娘,这容妃真是…”
我轻笑,如果她不来,还真的是出乎意料,于是踱步出门。
我俯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姐姐千安。”
“你看你,我们自家姐妹还客气个什么,外人了不是。”华瑞莹笑着道,却不是发自内心。她缓缓走上前来,低头看我。
华瑞莹的眼色笑中带寒,嘴里吐出温柔:“妹妹有次福分可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我们姐妹能一起侍候当今皇上,可要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有了华家天下,才有你我安身之处呢。”
我依旧垂头,嘴角不断上扬,那若有似无的笑极为讽刺。这是下马威?离开了将军府他们还想着控制我的一切?华瑞莹当真觉得自己有掌握一切的本事?
“妹妹心里记下了。”与她的时间,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刻。
华瑞莹眼光含笑,赶紧上前把我扶了起来:“走吧,这一路我们一起去。”
华瑞莹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默不作声,都有各自心思。

莲生

 

皇后姚氏是个温婉之人,模样不算漂亮,只为中上。不过性格却很淡薄,话少,一双眼很清澈。
我一见到她便想起另一个人,那个闻名于后世的乐后,乐箐箐。不禁暗忖,这样一个后宫,适合再出一个乐后吗?想来不是。
皇后见我问安,先是一顿,温柔笑意随即挂在脸上,很是得体。
宸字尊贵,尽人皆知,而从未有用宸字冠以嫔位的先例。凤御煊封我为宸嫔,大家都有几分滋味萦绕在心头。
可当朝新帝城府极深,阴郁凌厉,是个滴水不漏之人。他不愿说,便无人敢问。
皇后姚氏见人都已来齐,扫了下面一圈,淡淡开口:“下月是容妃生辰,皇上之前有交待,华家功劳不小,可请将军府贵客进宫参与容妃的生庆。这次安排就委与本宫做主,容妃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本宫提起,不必客套。”
华瑞莹喜上眉梢,赶紧俯身行礼,其他嫔妃相继道贺,围前围后。
皇帝给容妃的庆生如此隆重盛大,可见有意扶植华家一脉,这荣耀不是谁都能有的,那华瑞莹怎能不得意?又是闲聊一阵,不过你一言我一语,因为并不熟悉,所以气氛颇为冷清。
“大家都会去各自休息吧,宸嫔且慢,本宫有事要与你说。”皇后语毕,华瑞莹的目光如影而至,仔细打量了皇后的神色,再看看我,虽有疑惑也只能跟着大家次第告退。
等人都退下了,皇后转眼看我:“宸嫔好福气,皇上特意交到本宫,关照你日常生活,有什么需要只当问本宫开口,不必再去依次呈报。”
我闻言也是一怔,这凤御煊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如此厚待我,似有蹊跷。
我淡笑:“偏得了皇后娘娘的疼爱了,臣妾不缺其他。如果是娘娘的一番心意,臣妾斗胆,可否要些书籍来看?”
皇后也是笑笑,点点头:“宸嫔是个剔透的人儿,难怪皇上会喜欢。”
“臣妾这般只是得到皇上的疼爱,怎比皇后娘娘得到皇上的敬爱那么难能可贵?”我看着眼前清眉淡目的女子轻声细语,脸上的笑一分不少。
她也无言一笑,不知是默认了,还是不愿反驳。
皇后的动作很快,下午时候书已经差小太监给送来了。邀月腾出一间暖阁用来存书。她知道我从小就喜读书,弹琴下棋并不精通,女红之类更是不擅长。我只是擅于画那一手莲花,可惜总是不满意,一张又一张,画完就抛在一边。
从前在角亭画莲的时候,我可以画上一整日,不厌其烦。似乎人的欲 望就跟你的期望一样,达到了一个高度之后,便会跟着升上另一个更高处,总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可我觉得那不是坏事,至少让人有更多心思去争取,便会得到更多。
“娘娘,您要的那一本‘乐后传’已经找到了,现在要看吗?”
听见邀月的话,我微微点了点头,睁开眼,接过书,喃喃道:“这本传写的极好,世间少有这样的女子,简直是写活了。”
邀月走上前帮我捶肩:“难道娘娘想成为第二个乐后?”话刚出口方才觉得不妥,赶紧跪下认错:“娘娘,奴婢失口了,请娘娘责罚。”
我调过眼看她,清言淡语:“的确该罚,后宫最忌口舌是非,这等话要是让其他人听了去,分明是给我惹是非。”
“奴婢无心,奴婢只是看娘娘翻这书无数次,心想着可能是娘娘十分敬仰乐后,所以才…”
我躺回原来位置,双眼微睁:“乐后自是万里挑一的女子,可是因为当时遇见了燕文寒秋,说来,到底是那个男人成就了这个传奇般的女人。若是换了其他帝王,结果也许就不是那般了吧。”
“子执吾手,吾与子偕老;吾执子手,便与子成说。”最后这一句喃喃之语似乎已经隐在口中,只剩一启一合,连自己都不曾听得清楚。
我睡觉一向浅眠,感知似乎有种熏香的味道围绕自己周身,睡意愈发的淡,等睁开眼,面前坐着个人,一身澄黄龙袍刺眼,脸上若有所思,凤御煊端正坐在我身边,脸上情绪莫名。
“你喜欢看‘乐后传’?”凤御煊的情绪乍然而逝,从我的手里抽出那本书,轻声问。
“臣妾喜欢。”初醒之时,我睡眼惺忪,整个人格外慵懒。
凤御煊信手翻了翻:“这样女子,天上地下可就只有一个而已,你缘何想做她?”
笑上嘴角,抬手扶了扶自己睡的松散的绾发,看了一眼凤御煊:“臣妾为何要做第二个乐后?世上只有一个乐后,臣妾做好自己便是了。不过是学些道理心思,让自己不那么肤浅才是。”我轻轻的将身子靠了过去,俨然温顺。
这男人才是我头顶的天,一入这深宫,再烈再清高的女子也不过就是皇上左右的妻妾罢了。皇上不宠,哪还有去烈去清高的地方?乐箐箐若是遇见的不是燕文寒秋,历史上还岂能有这个一代名后的传奇?
看一个人,一定免不了去分析她身后的背景,时势造人,此话不假。
犹是凤御煊这样的男人,他要的绝对不是百炼钢,所以,千万般的柔情蜜意都化作绕指柔才好。他不傻,我自然也不傻。
“蓅姜。”凤御煊轻声唤,极其柔情,缠绵悱恻。我听得顿时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那么轻,就像是风中飘过的柳絮蹭过心头,一池静水,顿生涟漪。
“下月容妃生辰,邀你家人一同前往,你可高兴?”
我嘴角的笑深了,抬了头,靠在凤御煊胸前:“可以见到臣妾的哥哥吗?”
凤御煊点头,若有所思:“是那华安庭吗?”
“正是臣妾的哥哥。”
“你跟你哥哥似乎很亲近。”
我垂目:“因为哥哥是这个世上最疼爱臣妾的人。”
凤御煊伸手抬起我的脸,一双俊眸深幽:“你父亲把你的长兄安翌晨推荐给朕,看来是极为器重,还以为会将嫡子送上,原来只是庶子。”
我的心一痛,脸上的笑依旧灿烂妩媚,缓缓道来:“皇上选任,尽人皆知,无不是唯才是举。父亲推荐的人总有他的道理在,皇上您选用长兄,也有您的道理在,臣妾知会其中一二。有才之人,迟早锋芒毕露,皇上只管看着就是。”
凤御煊脸上的笑愈发的深彻,直盯着我的眼不放,像是想把我的前生今世都看个通透。我以笑对上,深信刚刚一番话足以让他也跟着好奇那华安庭到底有几分本事,足以锋芒毕露。
如此关头,他需要更得力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不会埋没人才。而我,极为需要他的这个心思。
半晌,他拥着我侧身而卧,我被他圈在胸前,只闻他淡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看来,那‘乐后传’读得果然通透。”
我但笑不语,乖乖躺在他身边。午后阳光很足,刚好从窗格里投进房间,照在身上暖意十足,恍恍之间,渐慢睡去。
凤御煊时常过来,他是一个好静的人,手不释卷。我也好读书,但他在的时候我多半练字作画,闲话极少。
他不解,蹙眉问我:“倒是女子家擅长的弹琴乐舞你都不喜,单喜着男人的东西。”
我笑看他:“他们喜欢弹琴乐舞是为了取悦别人,而臣妾练字作画,只为取悦自己。”
凤御煊撩眼看我,语气平缓:“你跟瑞莹的性子如此不同,说是姐妹,说来,朕也不信。”
我垂目,凝神,轻挑,曲转,回旋,笔下含苞待放的莲已作出一半:“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臣妾与姐姐性子喜好不相同,那也算是正常,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相同的人呢?”
“哦?朕倒觉得,你与朕有些相似之处。”
我抬头,见他走到我身后,从背后伏过身来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画,自然而轻松的接着画完了那朵清晨里带露的莲花,轻声道:“有没有跟你说过,谦恭顺从不似你的性子?”
见我一顿,他径自说下去:“都说过了,你与朕有些相似之处的,你那一身不驯与孤傲凌厉,是骨子里带着的,你藏得了吗?”
我不禁嫣然一笑,这皇上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这等话,还是第一次有人与我提起。“皇上厉害,看的清楚。臣妾的确就是您所说的一身的不驯,孤傲而凌厉,可那又怎样?想来臣妾之前的境遇您早已知晓,脾气古怪的孩子也会学乖,学不乖,怎么讨活?”
这句话我们共勉,我话一出口,身后人也是一顿。我们的童年有着各种不同,可唯一相同的就是,忍辱负重,隐忍坚忍。何时何地,只要提起都是心里的苦,怎能不疼?
他握我的手愈发用力,我已感到疼痛。
“你也敢说。”背后的他,声音渐冷。
“皇上,臣妾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就是不会哄您,想来后宫之人都懂得的道理,可说的人却只有臣
妾一个,臣妾不是要讨皇上不快,是觉得这理教会臣妾很多,让臣妾更感悟罢了。”
手上力道消失,他探过头,幽幽问我:“为何你只画莲花,而不画其他?”
“因为臣妾要画一幅‘莲生’。”
“莲生?”
我点头:“如莲初生,皇上觉得这名字可好?”
凤御煊淡语:“好生练着,朕手里只有半幅,等你续那剩下一半,完成你那副‘莲生’。”
我怔住,他手里竟然有我的半幅画,待我看他,他已转身离去,剩我一个人在原地继续发呆。隐隐觉得,似乎我对于他的了解,远远不及他对我的认知。
六月初二,容妃生辰,我早早起来精心打扮。庆生是喜事,宜穿红。既不俗套又不能喧宾夺主,我挑了一套暗红色的袍子,几样首饰,都是精挑细选,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