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用自己固执而近乎痴想的方式,强迫自己活下来,不管是烂命一条,或是苟且贱生,无论如何,我只要活下来。
如今,竟是心想事成,我握着火把,站在这个皇城之中,最美妙绝伦,天下无双的广寒宫之前,只需小小一个动作,就可如愿。
心在跳动,微微有些快速,我气息有些急,喉头发紧。
烧吧,烧了才干净,就像是仇恨,恐怕只有那些人挫骨扬灰之际,才能慰藉这么多年,刻骨铭心的恨。
而我对广寒宫没有恨,这只是个承载了我前半生忧欢的地方,有万千宠爱,有深情厚爱,有艳冠六宫,可拥有的再多也禁不起前尘后世的颠覆,那些美好,欢愉,富贵,荣华,真的只是一场虚幻,一眨眼,一拂袖,一颦笑,就转瞬消逝不见了,快得让人犹疑,当初是否真真出现过。
“七彩玲珑水晶玉,东海绮异夜明珠,怎可比我的重沄这般美丽,万物不及,举世无双,你当属这世间第一。”
“重沄,你若是齐天大圣,我便是如来佛祖,你跑不出我手掌心,我要困你一辈子。”
“重沄,我的重沄…”
那些温润的轻唤,温声软语的呢喃,渐慢传到我耳边,像是从一片漆黑静寂的天边,破云乘风的向我划来,愈发清楚。
我凝眼,伸手轻轻一掷,火把沿着弧形角度落在宫殿口,引起电光火石般的乍亮,火势骤大,只一瞬间便熊熊不可挡,并极快的往里窜去,只是很短时间,整个三层楼宇,顿成一片火海。
绚烂光亮的火舌,像是舞女的水袖,从殿门,窗口,不断向外挥舞,摇曳,伸展,包围,肆无忌惮吞没所有。原本黯淡昏暗的周遭,一时间,恍如白日。
我站在不远处,无声的看着,任风吹,鼓起我身上的黑色袍子,吹过我散落的头发。心酸不断在胸口泛滥,似乎一口干涸许久的井,深幽,发不出声响。
光亮到刺眼,热源不断外涌,浪浪相接,火光照在我身上,映出一层金辉色,却让我感到周身冷寒。
我又想起父兄挂在城门口的头颅,想起珍妃被剁碎喂狗的身体,想起李哲那一身亮黄色双龙戏珠袍子上开出娇艳大朵的蔷薇,想起满手温热血液的诡异,想起他被太监拖走时候的眼神,想起那柄被挥动的尚方宝剑,想起静和血肉模糊的下身,想起余妃让姜姑姑用猫爪钩撕扯我的皮肉,我在发抖,无法抑制的抖。
如果火能烧毁这一切多好,就彻底了结这一切,连同所有绝望,疼痛和回忆,让一切归于平静。如果能,我愿意竭尽所能,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我不知道是如何回到院落的,沉香说,江欲晚送我回来的时候让她好好照顾我。我住的院落里,看不见广寒宫的三层楼宇,可我看得见冲天的火光,它把半面天空都照亮,让夜晚的天有种诡异妖艳的美感。
我没有睡意,就一直站在窗口看着,沉香劝不动我,跟在我身侧一起看。
“姑娘,节哀顺变,您要想开,等过些时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扯了扯嘴角,肌肉僵硬,并没有说话。
有些人觉得这世间没有不能痊愈的伤痛,时间是良药,可它只能治疗愈合的伤口,却无法治标治本,每逢阴天下雨,总要犯病,那是永远治不好的,就连时间也不成。
天刚亮的时候沉香就给我梳头,孔裔交代说是起早就要动身,可我的行李少的可怜,几本书,几件衣物,沉香早已收拾妥当,随时便可出发。
“姑娘,两串宝石项链,一颗夜明珠已经收起来了,您真的不带其他东西了吗?”沉香问我。
我摇摇头,眼眶酸胀,一夜不曾合眼,直直望着广寒宫上空的火光发呆,直到看着火光渐弱,慢慢颓萎下去。心被掏空,那场火仿佛是一场剧目,将我的人生一一演绎,火熄了,剧落幕,一段结束了,另一段却正在展开。
“沉香,那是我们日后赖以生存的钱财,你我从前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官家小姐,什么都不会做,可总要活下去,可傍身的就只有这些,不够我们活一辈子的,只能应应急。之后的日子要靠我们自己,不然就得饿死。”
沉香见我这么说,有些莫名其妙:“姑娘,您是怕沉香不能吃苦吗?”
我未回答,径自说下去:“我与你都只是凡人,没有谁能承担起谁的人生,或是拯救他人,就与从前我跟你说的那样,你跟我,若是能出了长门宫,便只为自己而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若无处可去,跟着我一起,我们便相依为命,可你不是我的奴婢,你是沉香。以后的日子不知悲喜,可若是我们决定踏出去,可能有的凶险和困难,我需要跟你说清楚,你再好好考虑下,不要将身家性命当做儿戏。”
沉香闻言眼眶一红,跪倒在我面前:“姑娘不要嫌弃我,我虽然不能给姑娘荣华富贵,可是简单的照顾姑娘起居一定会做的很好。
沉香年纪很小时候就被家里人送入宫中,之前一直在宛平公主身边伺候,是尚仪局里分派的女官。十八岁那年,随着公主前去容妃娘娘的寿宴被先帝看中,后来才封了才人的,并非是无用之人。而看在皇上让我照顾您的份上,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我扶她起身:“你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沉香这么说来,我反倒不如你,从前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官家小姐,虽说如此,可因为年幼时候贪玩懒惰,连女子最基本的女红都做不好,入宫这一年多更是什么都没学过。
作画,写字,那只是富贵之人擅长却于生计无用的东西。而后在长门宫的两年,会的也只有编席子,这些你是知道的。可若是应付日后的营生,那是没办法的,正因为如此,我需要跟你交待清楚。我不希望到山穷水尽的一日,你我恶语相向,埋怨互责,那便太难看了。
容你思量清楚,是我应当尊重你的,你先思忖思忖,想通了,做了决定再答复我也不晚。”
沉香焦急,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从前在长门宫时候,我就知道姑娘是个好人,虽然您总是很冷清,极少说话,可我知道,您的心还是暖着的,您能救静和,也救了我,我愿意跟着您,做牛做马都愿意.只要能跟着姑娘走,布衣草履,吃糠咽菜,哪里都好,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
我浅浅一笑,看着她的脸上眼泪涟涟,伸出手帮她拭泪:“莫哭,今日之言,你日后可要牢记在心,不要轻易打破誓言。若是难以维持,直言相告就好,切莫欺骗,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
离
天刚泛亮,我和沉香便被曹潜接走,车队停在皇宫的后门,在长长无尽头的宫道间连成一队。江欲晚有心,安排了一辆不大,但不算简陋的马车,里面东西一应俱全。
我出来的时候,正好有侍卫押着德妃一行人跟着从另一边走出来。所有人的行头全换,不见了满身的绫罗绸缎,只有简单缎衣,身上少有几件首饰,看来还算体面。
“萧重沄,你这狗贼,贱妇…”
德妃见我面迎头就骂,丝毫没有收敛,这一骂惹怒了我身侧的曹潜,上前便是一记耳光,打得德妃嘴角流血:“泼妇,小姐面前,哪容你放肆。”
德妃自然不服,似乎心里知晓自己不会死,所以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的朝我嚷嚷:“如何?皇上不要你,把你打入冷宫,你在长门宫里找不到男人,一出冷宫,便迫不及待的勾引其他男人了?还真有本事,倒也有蠢货上勾。”
说完斜眼看曹潜的脸,极其不屑的嘲讽道:“小姐?她哪里是个小姐,不过是个破烂货罢了,你连这种货色也要,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德妃,你最好留得口德,不要以后死的难看…”沉香闻言,动了火气。
我伸手,拦住沉香下文,拍了拍面前曹潜的肩膀,轻声道:“让她骂,何须与这种人计较,何况她能骂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撩眼,看着德妃脸上一道红印,微微一笑:“你这忠臣之女难道是受了将军的新恩了?不然如何这般肆无忌惮,我投敌被你称作狗贼,那你呢?已然与你痛恨而不屑的我沦为一种人了吗?那还真是不幸。”
德妃的脸色顿时发青,咬牙切齿的像是想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转身,往宫门外轿子的地方走,边走边淡淡道:“以我浅薄的见识以为,你这般落入敌手的忠臣,定是不会苟活,应是自裁以表忠才是。”
再听不见德妃的咒骂,我却心里没了底,但看德妃一行皇室成员的待遇并不落魄,也应该没有遭到行刑,若是按照曹恚之前的说法,这并不正常。可若是这本就是出于江欲晚的指令,这便更不正常了。
不杀,不遣,不流放,而是当成宾客招待,这其中定有阴谋。
而这一点反常连沉香都注意到了,她轻声问我:“姑娘,德妃似乎没有受罪,倒像是好生养着呢,也不知道那个将军大人到底打什么算盘,真奇怪的很。”
“奇不奇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主意在,而且会算的天衣无缝。”
我上了马车,沉香撩开帘子往后张望,突然转过头道:“姑娘,德妃那一行人进到后面的马车里去了,跟我们一样,他们到底是囚犯,还是宾客啊?”
我没看沉香:“莫要惹她,难保到最后,她还会咸鱼翻身,惹祸上身。”
“什么?她还会咸鱼翻身?怎么可能?难道是将军要把夺来的一切还给皇上?”沉香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就算还给皇上也无妨,其实,其实皇上对您还是有心的…”
我猛地抬眼,或是眼色有些凌厉,让沉香一滞,怯懦道:“姑娘莫气,先听沉香说,当初刘公公接我出去的时候我以为我一定会被新皇赐死,没想到竟然是见到了皇上,他让我在长门尽量照顾您起居,还让我千万不要跟您说起这层关系。就连长门宫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接我出去的,又做了什么。
姜姑姑来审问我,我按照刘公公交待的说是询问了当年先帝服药一事,还挨了板子。我是当真挨了板子,皇上说,怕让他人起疑,只能假戏真做。我只记得,他说,说…”
“他说了什么?”
“皇上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样一个性子,都掩在低眉顺目之下,可我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她一定会熬过去的,熬到那一日。”
我失笑:“熬?一字说来何其轻松,可我到底如何留一条命下来,你自是看的清清楚楚,沉香,你记得,话说起来都可云淡风轻,可却是需要人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渡过去的,而能渡的过来的又有几人?”
“姑娘…”沉香还有话要说。
我却先她一步:“我和他之间,终是他欠我的多,他高高在上的情非得已也罢,我身边亲人的罪有应得也罢,他们彼此牺牲彼此,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可到最后我是那个被夹在其中,最首当其冲舍弃的人。
然后死的死,走的走,仿佛与这个世间无关了,剩我一个,从头到尾,再清楚的不过活着,为着那些纠缠的关联,付出一生的代价。所以,沉香,那个人,以后不要再提了,让他死在过去里吧。”
沉香默默点点头,不做声的挪开眼色,似乎不理解我的卓绝。
她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看不到广寒宫的举世无双,也没看到尚方宝剑挥过我眼前,没听过一句句寒彻心扉的绝情。
她只看到李哲心虚忏悔,便生出怜悯与体谅,却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如何走过那一段路,空了心,也空了整个人生。
马车的速度并不慢,从京城的红墙碧瓦经过,终于出了皇宫,我方才掀开帘子。我想那场开在繁华彼岸瑰色浮欢的梦境终于死透在那里,再看着皇城的雄伟壮观,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油然而生。
马车一路从这出宫的偏远官道出去,因为速度不慢,即便是再稳当的轿子也颠簸不已,两天下来,我每日都抱着小木桶干呕不已,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吐到什么都不剩,还恶心到不行。
车里没有太厚实的软垫,再一经颠簸下场可想而知。等到车队行到京郊休息的地方,我已经浑身散架,腿软头昏,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沉香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去,队伍不再行进,我们便窝在轿子里昏昏欲睡,连饭也不想吃。
晚些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轿门,沉香应着推了门见外面站着的是曹潜。
曹潜见我躺在里面忙道:“小姐是不适颠簸吧,我看外面的饭菜没动过,这可不成,不吃东西走到半路就得生病,不管怎样,多少吃一点,前面的路还长呢。”
我起身,感觉昏天昏地:“曹潜,今日就在这休息了吗?”
“是的,今天不走了,就在这安营扎寨,过两日再走。”
“过两日?”
“恩,将军让龙裔先行一步,用些金银首饰去换了许多粮米,准备在县上分发给被挡在京郊城门外的饥民,先分发一批,差不多了再启程。
小姐您没看见外面那些饥民面黄肌肉,骨瘦嶙峋的惨象,尤其是往北,全是逃荒躲避战争的人,他们不断从变成战场的地方逃难,源源不断往京城方向聚拢而来,但是李哲这狗皇帝让军队挡住京郊的城门,谁闯,格杀勿论。所以进京的一路,饿殍病患满地都是,而且越走情况越严重,已经到了食子卖女的的惨象了。
不过将军仁慈,来的时候捎带了粮米已经分发殆尽,这次从皇宫里带出些钱财,交给龙裔先去换粮米,只要我们再等一日,就是明日,粮米一到就都好了。”
曹潜说的条条是道,脸上洋溢的是对江欲晚诉不尽的敬仰之情:“对了,小姐,您真是仁心善意,就跟老爷和少爷一样,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我一怔,不知道曹潜在说些什么,问道:“你在说什么?”
曹潜看我,满眼的神采:“小姐捐出的那些金雕细作和几匹锦缎,可是换了不少的粮米,万斤足有了,您都不知道,你这些东西可以救了多少人的人命。”
我愣住,金雕细作?锦缎?我何时捐过?转念再一想,顿时惊醒,那不是,不是广寒宫里的东西吗?难道?再想到那晚江欲晚在我火烧广寒宫殿前的那一番话,一切了然于心。
“小姐,您别着急,明日我可去县城里给您买点酸梅,也给沉香带点,你感觉颠的恶心就含一颗在嘴里,会好上不少。”曹潜递过食篮:“小姐,多少吃点,别饿着,我晚些再来看您。”
我应承,浑浑噩噩的接过篮子,心里却是复杂到了极点,这江欲晚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算得出我要火烧广寒宫,还能提前准备将广寒宫搜了个干净,但凡能卖的全卖光,然后换来粮米救济荒民。
这争天下,铁蹄踏遍九州的人物,竟还如此仁慈善良?抑或者,这只不过是个表面功夫?看来他城府之深,深不可测。
打开食篮,是馒头和咸菜炒肉,已算是上好菜色了,可我恹恹欲昏,没有食欲,分给沉香一半,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轿门敞开,我靠着门坐着,等着沉香烧水回来,可没等到沉香,却是等到另一个人。
江欲晚偏爱穿白衣,不是那种纯白如雪的纯色,而是极其喜欢牙白绣暗花的缎袍,见他不过三四次,除了一次穿着绛紫色之外,一律都是牙白色的。
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等走到我的马车附近,身后的侍卫守在一段距离之外,他本人则闲庭信步,悠哉游哉的朝我踱步而来。
“萧小姐,这几日赶路还否吃得消?”如此云淡风轻的方式问着,然后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倚在轿子门边,像是专程来找我谈心聊天的。
我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问他:“让我不得不佩服,将军办事可谓事半功倍,从来都是盘算精准的,而且慈悲为怀,倒是反衬着我小家子气了。”
江欲晚衔笑,应是把我这话全当补药喝尽,微微眯着眼:“想必换了萧小姐也会这么做,尤其是当时得到你那么回答我,我才彻底放下了心。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能救活一条人命,总好过付之一炬。”
我反问:“那将军准备火烧广寒宫之前怎么从未向我提起此事?”
他倒是没有丝毫理亏的神色:“东西打包放在宫殿后门,若是萧小姐反对我这么做,我自然不会让龙裔将东西搬出。
对了,若是萧小姐有兴致,明日可随我一起去救济饥民荒民,到时候,受尽天下苍生传诵,歌功颂德的人,就又多了一个你。”
看他言语间那神采流转的容色,我当真以为,他这是为了报复我当日极尽赞毁参半的对他行为进行的美化,你看他说的正经八百,却怎么都不觉得那是发自肺腑的赞美,像是热包子里面裹了一块冰,一口咬下去的滋味,可想而知。
“看来将军除了恩泽天下之外,也会普照身边他人,这些当是将军自己所得,无需附加在我身上,天下歌颂我可免了,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分,能受那么多。”
“谁说,我看萧小姐就有这个福分,我说有,就一定有。”正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个布包:“给你的,吃了胃口会好些。我还有事情要忙,得了空再来看你。”说罢,撩撩衣摆,扬长而去。
我望着他背影一阵胸闷,这男人似乎特别喜欢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字字斟酌,句句有意,尤其那一脸笑,不是轻视,也不是不屑,而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等着看我捉襟见肘的窘况。
想到我那日无心之语,到后来以我名义捐出换粮米的广寒宫细作,就像是同我开了个无伤大雅却又让人心憋闷不舒服的玩笑,仔细想想,到头来,谁才是名利双收?恐怕有我的份,可却是沾了他极大的光。
我收眼,耿耿于怀的打开手里的布包,却再一次愣住眼。
山楂糕?那是开胃助食压住恶心的食物,小时候生病,奶娘总要给我买一些,吃上几口,就能多吃一些饭,效果十分好,可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转念,我莫名其妙,这男人难道是专程来给我送山楂糕来的?可为何还要附带那么一堆令人心情不爽的虚情假意?简直画蛇添足。
救
沉香带着热水折回,远远就问我:“姑娘,您看见了吗?将军从前面刚过去。”
我心不在焉的应着:“哦,是吗?来沉香,吃点这个,胃口好点了我们把饭先吃了。”
把山楂糕分给沉香一半,她脸上有了笑,叫起来:“姑娘,这山楂糕我小时候吃过,我爹每次上街回来都会给我和妹妹带一些,酸甜可口的很。”
我笑笑,咬下一块,干涩的口中总算有了些滋味:“恩,味道不错。”
沉香正吃着,突然转过头问我:“姑娘哪里来的山楂糕?”
我一愣:“哦,是曹潜刚让人送过来的,快些吃吧。”
沉香满脸笑意:“这蛮荒野地的他还能弄来这些东西,当真有心的很。”
我沉默,咬着山楂糕,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因为是山里,所以夜半时候风微微凉,所有人都安营扎寨,我和沉香睡在马车里,许是因为白天里躺的久了,昏沉的睡了很长时间,我睡不着,起身到外面的走走。到处都是篝火,侍卫们结队游走,负责夜晚营寨的安全。
我漫步,在长满槐树的树林里踩着软草,赏着月辉,心也跟着轻盈起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想过将来的我,还会有这样一日,可以轻松自在的生活。
再想想从前,皇宫里日日困守,对着满室的珠光宝气,绫罗绸缎,被无数宫婢奴才萦绕,看似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实则是困死我一生的牢笼。
广寒宫的那面窗,我日夜望,却也只看得到连绵的楼落,云浮日落,像只是孤寂的笼中鸟。
这个时节正是槐树开花的季节,从前在长门宫的时候,我最喜欢躺在那颗槐树下,闻着幽幽的淡香,沁我心脾。
这林中更香,风一动,撩了芳馨香气沾了一头一身。那时候我摘槐花吃,吃的长门宫里的罪妇们惊慌失色,直骂我疯。也亏得有那棵粗壮的槐树,我才能活到今日。如今在看到槐树,我只觉得莫名的亲切。
“萧小姐夜半无聊?”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当真把我吓的不轻。
我有些失措的慌乱扭头,看抱手站在我身后的江欲晚笑容可掬,身上多了件披风,很有闲情逸致。
我深叹一口气:“难道将军也是无聊?”
“帐篷里待了许久,出来透透气。”他朝我走近,我不着痕迹的往后退退,等他到我面前,俯身一拜:“夜里风凉露重,将军务必小心。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侧过身,想要从他身侧走开,却被他拉住胳膊:“何故见我就逃?”
我顿觉可笑:“逃?我何须逃?”
挣了挣,江欲晚不愿松手,我挣不脱,听他轻声道:“既然无须逃,就陪我一起去瞧一眼明日救济分发的粮米吧。”
“将军可找龙裔陪同您一起,无需我…”
不等我说完,他自顾自的拉着我往林子深处走:“放心,你陪我一起去,我绝对不亏待你。公平的,我来告诉你一个你最想知道的秘密,如何?”
他扭头,浅辉下俊容恍如月神般,笑凝在他嘴角,多么无害高雅的一个人,我内心挣扎了一下,明是心里不愿跟他一起前往,却又被他刚刚的那一番话吊的心口痒痒,脑中所有急欲得知真相的问号席卷而来,哪一个?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个?脚步不自觉的随他一起,越走越远。
林子深处有一队马车,每辆车都拖了许多袋子,用麻绳工整的捆绑在一起,灯光之下,十几个侍卫赤膊上阵,正在诺大的木桶里淘着什么。
“看,那些就是你捐的细作锦缎换来的粮米,一共一万三千五百七十六石。”江欲晚又问:“可知道一石折多少斗?”
“十斗为一石。”
“原来你知道。”他似乎很是惊奇。
我侧眼:“将军不是猜出我不擅女红,也不爱扑蝶赏花,最喜读书,那我懂得些基本常识,也不足为奇。”
那些干活的士兵们看见江欲晚走近,无不是恭敬的俯身拜礼,尔后继续辛苦劳作,似乎要将木桶里的米洗净,然后熬成粥食。
江欲晚走到一口木桶前,撩了撩袖子,伸手去搅淘米的木棍,平日里看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未曾想到力气竟是如此大,他用力一豁,大米上下翻搅,不一会儿,水便浑浊不堪,飘起灰色泡沫。
他用木舀撩起脏水往外泼,再提起旁边小桶里面的新水灌入,周而复始,两三次之后,水便清了,盖好盖子,就可以在木桶下裹了一层铁皮的底部生火。
“你希望李哲活着?”我看他利落的动作正入迷,他突然问我。
“我和他已经毫无关联,他的生死无需我操心。”
江欲晚一梗,笑笑:“若是日后他重得权势接你回宫封后,你会如何?”
“不屑一顾。”
江欲晚似乎对我的答案不置可否,微微的朝我探过身来,轻声问我:“我记得你之前眼角下没有泪痣。”
我一怔,看着他慢慢贴近放大的脸,尴尬往后倒退几步:“将军从未见过我,怎知我相貌。”
风吹过,带着凉,他好笑的将披风接下递给我:“夜里风凉露重,你这身子不宜再生病,穿上吧。”
看我不接,他又接着道:“我要告诉你那件你想知道的事情,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你且先穿上披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我闻言,赶紧接过披风,等他言无不尽。
火势旺盛,顺着铁皮的圆弧形状往外窜,我和江欲晚坐在旁边地上,他扭过头看我:“令尊与令兄的墓在江北的格玵山上,遗憾的是,我们当初只找得到他们首级,尸身未曾寻得,所以,只能以头颅下葬。若是日后你跟我们到了藤安,我自会带你去墓前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