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存在压根不是秘密。
德晔见到升平的时候,她正倚在栏杆前喂鱼。
成群的红色锦鲤吐着泡泡挤在一处争抢鱼食,升平随手撒了一把,面带愁容。她的眼角亦是晶莹发红,显然是才哭过。
一看见德晔,顿时再掉下泪来,德晔还懵然着,便被升平一把抱住了,伏在她肩头无声地落泪。
“姐姐怎么了?”升平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见到她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
升平抽出帕子掖着眼角,挥手屏退众人,这才拉着德晔在池塘前坐下,她又把德晔的手放在自己腹上,脸色苍白如纸。
“升平姐姐?”德晔手放在她小腹上,心里突然毛毛的。
升平眼中滚滚落下泪来,颤抖着身子道:“阿卷,我不成了,我、我有了身孕… …”
这话在德晔耳边如雷炸响,她蹭地站起身来,后知后觉知道她为什么叫自己摸她的小腹,并且早不传召自己入宫,晚不叫她来陪,偏偏是说有了身孕,总不会,由于心中有愧,要叫她帮忙拿掉这个孩子… …?
她登时原地转了几转,如果是这样,这就是造孽了,虽说升平是宁人,生下殷帝的孩子确实是一种精神的煎熬,然而她倘或帮她一道弄死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定会被裴灵儒生吞活剥了。
但愿是多想。
“阿卷,我不能生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你能不能帮我——”升平啜泣起来,顷刻间帕子湿了泰半。
不是多想!
德晔不想涉及他们的事,只能劝她,“孩子毕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姐姐,你难道当真舍得?”她还觉得,既然升平已经与殷帝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回就算打掉了孩子,那下一回呢?长此以往呢?
长此以往,对升平没有任何好处。
“不是我舍不舍得,是我不能有他的孩子,我不能… …”升平泣不成声起来,想起往日与裴灵儒的点滴。
她爱上他,已然是大宁的罪人,是万劫不复。
“阿卷,我求你帮帮我,你若是不帮我——我——”她提起了裙摆,“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旁人只会以为是你所为——阿卷,我的妹妹,你要眼睁睁看着我痛苦下去吗?”
德晔向后退却一步,忽然严肃地道:“姐姐若是跳入水中,我只能随你一道下水,横竖,我还能救你上岸。”
云卷的冥顽不宁叫升平大失所望,她以为她会极力促成自己的心愿,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升平想到了太后。
太后娘娘一直视她做眼中钉,几次三番在她与殷帝之间挑唆,她为了自己平安,从来不敢正面杠上,甚至是畏畏缩缩见了太后就直不起头来。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有了身孕。
德晔方欲开口,升平却经过自己跑向了甬道,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决绝无匹,她疑她要做傻事,急忙追了过去。
跑了一时,眼见着升平推开了几个拦路的内监强行闯入一道宫门,她跟进去时只来得及看见个“坤”字,已是气喘吁吁。
到了正殿前,门外早已聚集了诸多宫人,有人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御书房去搬救兵。
德晔拨开几个宫女,升平委实太冲动了,她急得额头渗出汗来,脚步虚浮跑进了殿中,扶住膝盖吃力地喘息。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殿中响起,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殿中死静,呼吸声可闻。
德晔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靖王踉跄了一步的身影。
他嘴角挂了丝鲜血,桀骜不驯地望向殿中盛怒的太后,仰唇笑了,“母后这一巴掌,可是消了气了?”
太后掌掴靖王的那只手仍在颤抖,她跌坐进宝座中,打眼正望见不清自入的升平,及刚迈进殿中恁事不知的德晔。
她的眼睛猝然间如鹰眼一般锐利,喝道:“除非哀家死了,否则不会让第二个澹台氏的女人进门!”侧过脸厉声吩咐左右,“来人,将大宁余孽抓起来,打入死牢!”
升平急喘了一声,“太后娘娘——”
“闭嘴!我有的是功夫收拾你!”但是目下,她的眼光射向澹台云卷,令人不寒而栗。
德晔怔了怔,外面忽而涌入的侍卫已将她团团围住。
两个内侍扑上来欲要按住她的手臂,德晔握紧了衣角,落入巨大的惊惶之中,早知道…早知道… …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身影蓦然间环住了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怕。我在这里。”
“阿允,你、你为什么——”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为了她一个外人
靖王眼睑微抬,扫向太后。
他闭了闭眼,眼睫颤抖,抬袖抹去了唇角的血迹,沉声说道:“母后要拿澹台云卷,不如将儿臣一道抓起来。此生除她,儿臣不会娶任何人,若母后不答应 —— 儿臣只得听凭您的处置。”
65.第 65 章
一个“孝”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无论母亲做什么,按说,他都不应当反抗得太明显。
“好啊,好一个听凭哀家的处置!”
太后眉眼锐利,语气咄咄逼人, 一下子指住了她认为故意缩在靖王怀中的德晔帝姬, 愤恨道:“你道哀家不知你们姊妹二人的心思?宁亡于殷, 若说是旁人爱上了儒儿,允儿, 哀家姑且一信,你们——”
她扫过瑟瑟发抖立于门畔的升平,攫住了德晔的视线,“你自己说,你爱允儿不爱?是看重他能保你平安无事, 当做了护身符罢?”
德晔愈发依偎进靖王怀中。
太后唇角漫出轻蔑的笑意,冷笑道:“哀家怎么听说, 你离开兰凉城后, 先是在你那表兄处待过数日, 而后辗转,又同那楼湛在一处,可有此事啊?”
这话却是十分恶毒了,暗指她早已不清白, 非但如此, 还极有可能同两个男人不干不净。
便是时人再开放的风气, 这般作风行事亦是叫人鄙夷,为人所不齿。
德晔的脸瞬息便白了,周围人看向她的眼神仿佛都有了变化,她握了握拳,倒不是在意这些人,只是怕阿允也误会自己,生出想法。
再有就是——
她的心蓦然一重,太后不是全然的污蔑,若非靖王把她再次带来兰凉,不出意外,她是会和楼湛一起去睦州的。
因为阿湛… …他是个极可靠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没有人能不动心,她只是做了当时能做的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哪怕到了现在,想到他,仍是有些牵念,不知他如何了。
然而人的一颗心不可能掰成两瓣来用,爱也不可分割。
德晔知道自己对阿湛,或许终究是爱情以外。
她突然不见了,希望他不要为她担心。她可以过得很好,不用再给他添麻烦了。
“云卷。”
手臂上发痛,德晔才发现裴若倾握住自己的手加重了力道,她仰起脸看他,蹙起了眉轻声抱怨,“你不要捏我。”
他嘴角挽起笑靥来,却是皮笑肉不笑,附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阿卷在这种时候尚且能走神分心,竟不知在想什么人呢。”
这样一说,倒仿佛太后的话起了作用一般。
德晔用手肘轻轻撞开了他,眼角眉梢都是肆意,故意道:“还能想谁,自然是想念我的相好了,太后娘娘不是都说了,我有相好,还不止一个——”说完,观察他的反应。
要放在大宁昌盛的时期,帝姬养几个面首也不为过。不过如今不是那时候,也就不提了。
裴若倾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她便听见他略带警告的低矮声线,“不许想旁人。”
“又打我… …”德晔嘟哝着,点了点头,一边牵住了他的袖子。
她有些担心他,他自小便被送去大晋为质,一直不为自己的母亲所喜,而今又要这样继续开罪于太后么?怕是很难修缮母子间的关系了。
她垂下了脸,“阿允,实在不行就… …”
想大度地说实在不行,便娶了汝南帝姬再图后计,只是这话刺一样卡在喉咙口,她根本就不是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以后的事很难说,况且汝南帝姬不该被卷进来。
太后在一旁看得脸色大变,当着她的面儿还敢咬耳朵嘀嘀咕咕,委实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一拂手头边的茶具,扬声喝道:“来人啊,都死了不成?将这澹台云卷抓起来,打入监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俱都向前一步,须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法再向前。
有靖王在,他们如何拿人?太岁头上动土,真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实在难为。
眼见着众侍卫装死一般踌躇不前,太后双手颤抖起来,先帝宾天后,她曾经揽权多时,许久没有过碰壁的滋味。
女子,美貌之女子,自古都是祸患,此话当真一点不假。
她突然平息下来,吩咐左右收拾地上的碎瓷,安然坐了回去。
“你们是否认为,是哀家不近人情?”窗外光线打在太后不复年轻的面容上,阳光在眼角的沟壑中流淌,她郑重道:“好,便先揭过处置德晔帝姬一事不提。”望向了靖王,“吾儿可否告诉母后,当务之急,汝南帝姬将如何处理?”
今日闹出这一波,不可能不传进汝南帝姬耳中,很快,大梁宫中那位亦将知晓。
靖王向前一步,面色平静如水,“自古以来,政权的联盟远不止联姻此一条途径。”
但这却是最方便有效的途径。太后心知他的不情愿,把眼转向了升平,含笑道:“珏贵妃,你说呢?”
升平不知怎的矛头突然瞄准了自己,太后的意思很明确,不愿放弃本次和亲,这就意味着,陛下和靖王之中,一定要有一个站出来。
“升平…升平不知… …”话毕,一时想起自己如今怀有身孕,要是能借太后之手小产,自己也能免于裴灵儒的责难,还可以更加分裂他们母子。
她心中一动,迅速和德晔对了一眼,德晔是知道她的心思的,然而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升平已经向着几人合抱粗的柱子撞了过去,口中凄婉地喊道:“太后这般,要决意要逼死我们姐妹么!”
“升平——”
砰一声,升平额角绽出血花来,她沿着漆红的柱子缓缓倒下去,脸上也是红的,两相交映,触目惊心。
“妇人伎俩。”太后眉间戾气加剧,并不知晓她有孕,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贵妃抬回去,传召太医医治。”
一时殿中纷乱,德晔目瞪口呆钉在当地,换做是自己,她是不敢的。
消息长了翅膀,殷帝原先赶往太后寝宫的步子霎时便转了方向,太后这里,也是顾虑到了这层,不禁暗中咬牙,恨不得将澹台氏两个余孽捏碎。
殷帝来时曾派曹佳墨过来,此际正巧到了,快步行至靖王耳边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汝南帝姬昨晚连夜出了皇城,怕是得了梁帝的授意,陛下此刻心急如焚… …”晋国近来很是不安分,若是大殷与大梁此番失之交臂,怕是要促成他二国的联手。
“昨夜?”
靖王皱眉,看了眼德晔,缓声道:“我安排了人送你回府。现下有些事,不得不处理。”
“好… …”她听见曹佳墨的话了。
他又抚了抚她的脸,这才与曹佳墨行色匆匆而去。
太后还坐在那里,德晔行过礼,却步正待走出,谁知太后笑了笑,兀然间屏退左右。她知道她不会在这时候拿自己如何,便也不惧怕,“太后娘娘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太后洞悉地凝住下首之人,“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靖王,而不是在这里担心受怕。”
见她似有反驳之意,太后站了起来,抬手指向了远方,眸光深远。
“如今,早已不是当年宁晋二分天下之势… …哦,你兴许还不知,澹台逸说通了庄王城,眼下正在招兵买马,屡次骚扰我大殷边境,仿佛势必要挖下一块肉来。哀家年纪大了,是慈心之人,不忍你们亲人分离。如何?我放你离去,只要你离得阿允远远的。”
话毕眯起眼来,此话半真半假,澹台逸同庄王城勾结在一处是真,庄王城听信他调遣与大殷为敌却有假。
德晔忖了忖,她的消息根本不灵通,现下太后这么说,她也只好当做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然而并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心肠放自己走。
她要是一走了之,阿允知道了,一定会… …
可是,她心底隐隐有一个认知,自己在大殷,在兰凉城,始终无法融入,升平在宫中这样久仍是显得格格不入。
德晔蓦地抬眸,抓住了太后眼中一闪而逝的期待,她愈加确定这是她的诡计,谢绝道:“多谢您的美意,德晔爱慕靖王,不忍相离。”
太后勾唇笑了,仿佛知道她会这么说,抬抬手,“你下去罢。”
她望着她的背影,嘲讪地乜起眼,澹台云卷是个极自我的人,似这般年幼便父母双亡,历经了大起大落,数年后家国破碎流连颠沛之人,怎么可能真心爱人?便有,亦是建立在自己的平安上。
靖王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便是亲情上稍有缺漏,她也有一份关怀在。
靖王应当同娶一位天真烂漫人生毫无波澜的世家贵女,这样的女子才会给他简单纯粹的感情,而不是一个满肚子算计心机不纯的宁人,留在身边,始终是个不定时的威胁。
宫墙间的天空十分狭窄,德晔穿行其间,孤单单地寻摸着升平寝宫的方位。
她叹了口气,太后的提议确然诱人,可是… …阿允的怀抱那么温暖,他是更好的存在。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和他一起面对。
远处的高塔响起撞钟之声,洁白的飞鸟盘旋而过,日光如同金线,熠熠生辉。
德晔咦了声,两手搭起凉棚稀奇地望过去。
听罗衣说,她们兰凉城只要撞钟,就是节日将近。
真好,她腮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等回去准备准备,若是还有个什么花灯节彩灯节的,她这一回,必然不会爽约中途消失了——
念头至此,脸上笑意还未消散,一直在身后尾随的黑影却乍然蹿了出来,来人将涂上迷药的布巾捂住她的口鼻,德晔一怔,不一时那双晶亮鲜焕的眸子便神采全无,整个身子全然萎顿了下去。
来人左右看了看,赶忙将人抗在背上。
… …
半柱香后,靖王的人赶到。
只在墙角寻到了帝姬遗落的碧色画帛,如烟如雾,而人本身竟是遍寻无果,似乎凭空蒸发了。
66.JJ独家
京城渡口, 夜雾在水面无限弥漫。
水声潺潺,船家的乌篷船船头挂着一杆气死风灯,光晕随着水波摇晃,老船翁把烟斗在船边叩叩叩敲了敲,余光里, 扫见两个人往岸边跑来。
其中一个, 背上背着个长形麻袋。
“你他娘的快点儿!耽误了事上面怪罪下来, 有能耐你全兜着去?”王三搓了搓手,别说, 这大晚上的,身上被风吹了竟然还有些凉。
赵二气喘吁吁,“还要怎么快,你以为是运牲口啊?这和你们家扛着猪肉去市上卖能一样么,我不得小心着些… …”
“说的也是, 只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前边倒是有个船家,嗐, 要不咱们先停下来合计合计?”王三拉了赵二一把, 夜风吹得他头上的布巾簌簌鼓动, 他放低声音道:“二子啊,你说上面这是啥意思呀,说是宫里头偷出来的宫女,却不像往常那般许咱们卖了, 反而是叫连夜过河走水道一路送到那汉州去。”
他还真就想不明白了, 两手一摊, “哦,千里迢迢将人送了去,咱自己再回来,图什么啊,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赵二却另有想法,把麻袋里的宫女往地上一放,自己疏通疏通活络了下筋骨,呸了声道:“你这么多年饭白吃了,不该扫听的甭扫听,知道的多错的多,嗳我可知道有些宫女暗结珠胎,就是这么的被宫里送出来的,谁知道肚子里是谁的种——”他摇摇手,“别瞎想,走走,我休息够了,横竖咱们把这宫女送到汉州去,回来好处少不了!”
老船翁只见那两个年轻壮汉在岸边向自己挥手,“船家,船家靠过来——”
他把烟斗搁下,弓着腰道:“客官,最近路面上不安生啊,你们麻袋里装的是甚,可否给我老人家瞅瞅,心里也好有个底啊。”
岸上两人相对看了看,王三反应快,打哈哈道:“是些猪肉,这不,临时有事儿要回家乡,船家啊,您尽管把心放肚子里,我们都是天子脚下奉公守法的老实人,这黑更半夜的,船家不至于要看我兄弟二人活活在岸上吹风受冻吧!”
老船翁撑着篙往岸边去,船头的气死风灯摇摇晃晃,撞在竹竿上哐哐作响。
离得岸边近了,老船翁放下木板让两人上船,“自家的小船,二位客观不嫌弃,将就一夜就是了。”
王三爽朗大笑,率先上了船,并大方给了船家一锭小元宝,这银子沉甸甸压在手心里,老船翁无端看向了身后拖着步子上得船来的青年。
距离这样近,再看他背的那麻袋,长条儿,却如何看也不像是猪肉啊… …
赵二阴沉沉的视线扫过来,老船翁连忙踅过身继续撑船,不忘叮嘱,“二位客官进里边歇息去吧,船小,好在麻雀虽小五腑俱全,到天亮明日下一个渡口,应当不会太难过。”
王三笑着说是,打帘进了船舱,摸到火折子吹了吹燃火点亮烛台上的蜡烛,赵二在后面紧跟着进来了,拖着那麻袋在地上,发出钝钝沉闷的声音,“娘的,扛了一路手都要断了。”
麻袋随即被放在角落,两个人吃着花生米喝了点小酒儿,王三胆子大了起来,走近麻袋摸着下巴笑道:“还不曾打开过,我倒是真好奇,二子,你说,里面是不是真是个暗结珠胎的宫人?”
赵二把炒花生米扔一颗在嘴里,也是好奇心起,蹲到了自己扛了一路的麻袋跟前,“愣什么愣,咱打开看看好了,反正眼下迷药的功效还在,看完了再恢复原状,不打紧不打紧。”
正是这个意思,王三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系麻袋的绳子。
粗糙的大手把麻袋往下卷,先是露出里面人柔亮的秀发,既说是宫女,这也正常,再便是一张清水芙蓉面徐徐映入眼帘,眉似远山,樱桃小口,皮肤白皙若凝脂… …
“宫,宫女?!”王三和赵二同时跳起脚来,不是没见过宫女,可哪有长这样水灵一掐一汪水似的宫女,看这俊模样,再次也得是哪家没落的官家小姐才是。
王三赶紧把麻袋恢复原状,直觉告诉他们这里头不是个普通人,连打歪心思的心都淡了,和赵二两人面面相觑,捏了把汗。
… …
却说皇宫里,珏贵妃撞头闹了一出,非但无大恙,连怀有身孕也被太医把脉时把了出来,无法再隐瞒。
殷帝喜不自胜,转头出来同靖王商议国事。
论及大梁汝南帝姬“逃跑”一事,事到如今,因为已经发生了,兄弟两人便持同一个态度,放任汝南帝姬回去。
大梁没有了大殷,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若梁帝如密报中所言接住了晋国抛向他的橄榄枝,这个盟友,不要也罢。
强者惯于单打独斗,而弱小者拉帮结派。
谈话毕,靖王步出大殿,德晔一个人先回去了,才分开这么小会,他竟有些想她了。
爱一个人并不是孤单的事,想到她内心就积聚起柔和纯粹的力量,只消见上一面,片刻的耳鬓厮磨,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章路陡然从滴水下跑过来,拂尘在掌心颤抖,“殿殿下,太后娘娘有请——”
“不是才刚走,为何又叫去。”
靖王蹙起眉,简洁道:“不去。”云卷一个人在家,她或许今日在母后处受了委屈,自是嘴上不说出来,他该细心的时候务必细心,正准备回家哄她的,这个小坏脾气。
“殿下啊,太后娘娘宫里传召的宫人说了,此事是同德晔帝姬有关,至于您去不去,她也听之任之了。”
天黑得慢,太后见到靖王时,正虔诚跪于佛龛前。
宫人来报,她点点头,在香炉里插上几根香,香烟袅袅,拜了拜,嘴上念着“阿弥陀佛”… …
佛祖在烟尘后面目模糊。
靖王在佛堂外等候了一时,里面方叫进,太后手上拢着串麝香佛珠,由宫女搀扶起身,默了默,叹息道:“阿允早晚也是要知晓,哀家想瞒你,却是瞒不住的。”
“母后是何意,”他隐约有了猜测,至少此事与云卷有关,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是云卷她——”
“不错!”太后一脸惋惜,捻动佛珠,“你走后,哀家单独留下澹台云卷,原意不过是对她试探一番,谁知她稍作犹豫之后,果然欣然同意。”
见靖王只是沉默着看着自己,太后头皮发麻,转向佛祖,面不改色说道:“我告诉她我可以送她去与她兄长澹台逸相见,只是却要离开你,她却说… …若非你勉强,她是不会留在此处的。哀家想着果然也是这个理,你看升平,你皇兄待她如何,阖宫谁不是看在眼里,这个白眼狼,她哪点对得起儒儿的一片真情?”
“乖孩子,你在母后心目中永远是个孩子,你怎知女人心眼之多,藕眼一般,澹台云卷利用你一时,见哀家厌她,便丝毫不将你算作考虑,头也不回离开了,这种人,不值得牵念。”
靖王站定不动,过了许久,他似是抽神回来,佛堂的香烟鬼魅一般缠裹着他。
“… …母后,纵然她毫无留恋,母后却因何提供这样一个机会,”他的视线仿佛要灼伤了面前身着素衣礼佛的太后,“您这般做,为的不就是想看儿臣不快活么。”
他看穿了慈心覆面的她,怆然咯咯咯笑起来,“你成功了,我不快活,很是不快活!”话音方落入太后耳中,便拂袖跨出佛堂。
他不信今日的云卷当真丝毫没有顾忌便离自己而去,她难道不知道,如今外面纷争四起,盗匪横窜,世道极乱,一个人在外是找死么?
想死直接告诉他罢了,何必拐弯抹角。
裴若倾纵马回王府,直到当真确定德晔不曾回来,面色才最终冷凝。
待到手下人胆战心惊前来回禀,他已是面色无波无谰。
才过去几个时辰,想查一个人的去向是轻而易举,而他想到那张带笑的甜美笑靥,想到昨夜搂她入怀的温存,不觉勾了勾唇角。
她每每提起楼湛的模样在他眼前晃悠,那双平静若死水的眸子里,逐渐漫起深浓的黑雾。
他再不能忍受她的消失,哪怕是母后从中作梗,哪怕她或许有苦衷,他面对的却只有孤零零的现实。
祈祷吧。
裴若倾在德晔的梳妆台前坐下,拿起她的梳篦,她应当祈祷,他找不到她。
… …
德晔在一阵水波晃悠中转醒,她睁眼看到的就是麻袋的封口,努力清醒了下,就想起了经过。
在宫墙间走着,不晓得为何被人打了?
王三和赵二两个人喝了一宿的酒,仗着第二日多半上午还在床上,便心安理得睡得瓷实。老船翁进来送热水时,见角落里的麻袋露出了人形,脚都软了!
“莫不是、莫不是杀人越活抛抛尸——?”
走水路这么些年,一直平平安安的,年老了,怎么就不落点儿好呢,偏生遇上这样的倒霉事。
德晔耳朵尖,听见外面有动静,她从破洞里望见了外面打颤的老人家,忙不迭呼救,再后来… …被捆起来装进麻袋的就是王三和赵二了。
竟不晓得太后安排下这些,是要带她去往何处?当真去找太子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