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宸妃娘娘。”
凤宜玶的宁王妃我不是初见,以往宫中设宴,总可见她身影,安静而恬美的女子,水一样柔和,我常想,也许这种才是最合适站在凤宜玶身后的女人,包容,安好,平淡,能一起走这一生,也未必不好。
纵然是想到凤宜玶对我的种种,也会心中微痛,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着我自己。
“平日里将军夫人时常带着泽清入宫,倒是少见宁王妃,宁王膝下只有一女,长的可好?怎不带入宫来?”
宁王妃杨欢,微微一俯身:“莲生她近来染了风寒,臣妾怕传染了小皇子,所以没有带她来。”
我一怔,随口问道:“莲生?郡主的名字?”
“回娘娘,是小女乳名,只是平日里宁王与臣妾这般唤她,而本名是皇上赐的,唤名柔音。”
我浅浅撩笑:“有时间带莲生入宫来给本宫看看,也好跟小皇子,小公主们做个玩伴。”
“臣妾知晓了。”
“泽清,书读的如何?本宫考虑过,泽清与怀森年纪相仿,不如让泽清跟着怀森在宫中同陈太傅一同学习,也好作伴。”
凤云深赶紧跪拜叩谢:“谢娘娘。”
我摸摸泽清的头,不禁笑由心生,这幼小而漂亮的孩子,才是我们华家子孙,哥哥所出,好比我所出,我定会悉心栽培,让他成才。
“娘娘,其实,臣妾是为了宁王之事而来,现下流言蜚语,不在少数,宫外传的更是离谱,臣妾怕,怕宁王被奸人所害。”凤云深赤红双眼,似乎哭过许久。那宁王妃杨欢也面色憔悴,不比他身边人好上多少。
“娘娘,臣妾求您在皇上面前,为宁王说句公道话,莫要为奸人离间。”杨欢撩摆,跪在我面前。
“娘娘。”凤云深也俯身跪下。
“宁王妃,不知,你父亲如何看待此事?又有何打算?”
杨欢抬头看我,有些踌躇。
“光凭本宫一人之言,即便是在理,也未免太过单薄,杨左相可不同,说话分量,非本宫能比。今日见你来求本宫,难道是杨左相说不上话?”
杨欢面色晦暗,顿了顿开口:“父亲也曾上书,可皇上未曾理会。所以…若不是走投无路,臣妾也断不会打扰娘娘安胎。”
“那宁王如何说?”
“宜玶他…”
“娘娘,臣妾哥哥他,坐等宁王府,什么也不肯做,只是每日窝在书房,已经放弃被自己争辩了,任谁人劝说也不听,臣妾已是无计可施。”
正说着,刘东掀帘进了来,走到我耳边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我侧目:“快请。”
姚氏一袭蓝衣,跟着刘东身后而入,见我旁边还有两人,一怔,随即面色如常。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妹妹快起,有了身子,可要小心。”姚氏带笑,上前扶我起身:“听闻这一胎并不安稳,可莫要生出差池才好,快随本宫一起榻上坐。”
我含笑,坐在她对面。
姚氏杏目一撩,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两人,和声和气开了口:“宁王妃,许久不见你进宫了。”
“回皇后娘娘,柔音进来身子不大爽,臣妾一直在府中照顾她。”
姚氏笑笑:“想必临平公主跟宁王妃是为了宁王一事而来的啊,不过可真是找对人了,据闻乔将军之女乔晓月,正是嫁与华太尉大人为妻,若蓅姜去问,似乎更方便些。”
宁王妃 杨欢顿时掉转视线,目光模棱两可。
我衔笑:“那姚相一句话岂不是更胜蓅姜千言万语了,终究是皇上做的主。若是乔将军手中没有证据,又何须怕?何况只是提及淮南王与永州侯,不曾涉及宁王,既然连皇上也没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那还不算大局已定。”
姚氏转眼看我,淡淡道:“蓅姜说的极是,你们莫要慌神。”
我笑笑,调过眼,看下面两人似乎不明意义。
等到一行人离开,刘东凑上前来,小声道:“娘娘,这浑水您可别趟。”
我冷晒:“这浑水怕是从我进宫那一日便趟进来了,谁躲得过?”
我日日可见凤御煊,但我从不过问朝政之事,但凡所得,必有耳目呈报,至于凤御煊的心思,他每走一步,我都只能猜度。事到如今,凤御煊欲动永州侯,紧逼凤宜玶,而牵动姚冲。
姚冲本是他身边最近一个,却是需要他编筑一个精密而庞杂的网,慢慢将这个心头大患收紧其中,生生勒毙。姚家一倒,凤御煊便圆了长久以来的心愿,而我也算美梦成真,只是,这个女人,该死在我手中,我才能心满意足。
夏初之时,哥哥从永州边地返回,顺利入京。凤御煊为此设宴款待,赏赐丰厚,文武百官,后宫嫔妃,皆在位,却唯独不见宁王身影,旁人自有微言。
哥哥前来,凤云深自然也随之跟来,又是一年多不见,哥哥相貌如旧,芝兰玉树,风流倜傥。他坡脚而行,缓缓从殿外入内。我这一生,再不见还有一人能让我见之便心安如止水,可觉能依能靠,除了他,我嫡亲的哥哥,这世间与我最亲密的人。
步入大殿,哥哥视线微转,似乎宾客之间急于寻找我的影踪,我感觉有些眼眶酸胀,嘴角笑意更浓,低头跟身侧的怀森,怀君道:“那是舅舅。”
怀森年纪稍大,认得哥哥,怀君还小,出生至今,并未见过自己舅舅。
“舅舅。”怀森声音不大,却足以引来哥哥视线,他看向我,容颜俊美,欣然淡淡一笑。
席散之后,凤御煊格外开恩,特准哥哥前往兰宸宫与我一叙。
“蓅姜,听闻你又怀一胎,哥哥也为你高兴,但愿这一胎平安降世,你带着几个孩子好好生活,皇上待你自是不错,何况我现在也可为皇上所用,以后你在宫中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笑笑:“哥哥说的极是,只要姚家一倒,我们兄妹一定会过得更好。”
“蓅姜放心,长生之事为兄心中一直记得,这次若能扳倒姚家,也算给你与长生一个交待,便是为此,我愿竭尽所能。”哥哥目光温润依旧,不管岁月流逝几何,他还是我心中,儿时那个兄长,宠我,护我,尽他所能。
我定定看着哥哥:“蓅姜曾说过的话,言出必行。如今就只看皇上如何处理淮南王叛逆一案,不愁姚冲跑得了。”
哥哥闻言,面色微微一暗,轻声道:“蓅姜,皇三子还小,只是个孩子,如若姚家倒了,你可否手下留情?”
我撩笑:“哥哥觉得蓅姜是心狠手辣之人?怀咏如何说也是皇子皇孙,我自然不会将他如何,只要不拦我前路,我大可放他一马。”
哥哥点头,似乎轻叹一口气,长眼含笑:“若是蓅姜可以,宁王那面也帮着在皇上那面说说,云深日夜不得安睡,唯恐宁王牵扯其中。”
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哥哥,你且听蓅姜一句,有关宁王之事,你不可在皇上面前多说半句,如果皇上心中珍惜兄弟之情,无需我们多说也不会让宁王怎样,若是皇上有心猜疑铲除,我们多说无益,反而将自己立于尴尬境地,这事情,并非你我能及,你大可答应凤云深,但切记,绝不可失口。”
“可…”
“皇上不是你我心中那般简单之人,伴君如伴虎,莫要到最后折了夫人又折兵。”我笑意渐淡,一字一句道。
哥哥顿了顿,略微点头,不禁叹息:“真不知道当初让你进宫,终究是害了你,还是帮了你。”
我淡淡一笑,看着哥哥面色带愁,闻言软语:“大概是宿命,谁也逃不开,好在我们现在也不再孤立,能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以后不会太难过的。”
话说到这,愈发发现哥哥脸色紧绷,他踌躇半晌,复又抬头看我,清澈双眼蒙了一层晦暗,开口问:“蓅姜,御史大夫沈大人为何会帮我们?”
我一愣,不知哥哥为何会这般问我:“如何?哥哥觉得不妥?”
哥哥眼神有些犹豫,叹了又叹:“蓅姜,沈廷筵是不是与我有关?”
“哥哥哪里道听途说些东西?”
“我回来之后,沈廷筵曾找到过我。而母亲年轻时候曾与沈廷筵有过旧情,更何况以前在府中就有过传言说…”
我不欲让哥哥再说下去,急急打断:“哪里来的胡言乱语,哥哥焉能与华府里那些无知妇孺一般见识,人若失势,活的可说成死的,可若是人重得胜势,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你以后只需记得,你叫华安庭,实为华家嫡长子,仅此而已,其他的莫要多想,问也不要多问,对你无益。而朝廷之中,等着揭你底的人太多,不要给他人这个机会。”
哥哥终究软弱,信我不疑,也不愿再多问,只是点头,又与他闲谈不久,方才让刘东送他出宫。
等到七月,有人密呈一封书信,凤御煊大怒,连夜招朝臣上朝处理。这封信中内容,倒不是淮南王与永州侯之事,而是当初宁王驻守永州韩城之时,与淮南王之间的一封密信。据说将此信上呈之人是淮南王身侧一人,也是怀着借机上位的野心,但凭此信求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信一出,朝中立即有人上书,严查与两人牵连的旁支人等。而此时,永州边地再遭乌河淂缳联军突袭,连失五城,千亩封地沦落外族之手,因永州侯涉及谋逆一案,朝廷派兵已成死局,永州侯只得派储兵抗之。
父亲抓住这一点,联名多位朝官上书,告永州侯抗旨,实有储兵而不发,虚报假报,欺上瞒下,的确有谋逆之嫌。
一逼再逼,姚冲一派已是骑虎难下,永州侯是其身后牢靠支援,如若永州侯倒台,他便是独木不成林,断了身后靠山,所以他不得不为永州侯出头。
可乌河淂缳逼出永州储兵,永州侯谋逆嫌疑大在,本就百口莫辩,他若是为了永州侯强出头,两人狼狈为奸之态,便尽显于世人眼底。遂此时姚家,已是进退维艰。
我私下仔细思索过,姚冲得知凤御煊身世秘密,如果永州侯不倒,尚可煽动宁王利用皇帝身世逼凤御煊退位,可若是永州侯先倒,那后宫辛秘,即便是说出来,也对他半分意义也无,反倒成了凤御煊杀人灭口的借口,
何况凤御煊是个地道算心之人,他不会算不出姚冲心中所想,也更不会想让自己身世秘密有露出天日之时。如我所猜不错,凤御煊应是借所谓淮南王与宁王的秘信,揪出永州侯,恰好永州侯需击退乌河淂缳,激战之下,定是势力锐减,到时候再收拾永州侯郑栓,只怕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逼迫
待到深秋,我已怀孕七月余,身躯笨重,下肢水肿,使得我行动极其不便。我更多时候留在兰宸宫,鲜少出门。
“娘娘,刘长和怕是已经被雪菊那妮子给迷住了,之前去药膳房领方子,光天化日之下,雪菊从刘长和侧房中有模有样的走出来,衣衫不整,领口的扣子还没扣全,真是不避嫌。这狐媚功夫可算是做到家了,刘长和那个色胚哪里是她对手。”
刘东说的态度轻蔑,已然不屑:“而自从许院判入了凤宫之后,刘长和入凤宫看诊的次数越来越少,已经不知多久没再去给皇后看诊了。再加上雪菊这么一煽动,那刘长和对许绍恨之入骨,便是对皇后也颇有微词。”
我侧眼:“皇后重用许绍,一来是那刘长和本就是个庸才,技不如人,下场这般也无可厚非。二来,想来皇后也是想通过许绍,打听兰宸宫的状况。”
我顿了顿:“既然当初许绍没有找到刘长和窝藏天仃的事实,那就让雪菊问出来也好,等到时机合适,再带他来见我才是。”
“那应是快了,娘娘等着听好吧。”
朝堂上下,剑拔弩张,凤御煊劳病又犯,早朝之时,竟突发旧疾,目不能视,凤御煊未敢当朝言明,下朝之时,本该皇帝先行,他生怕这个事端上让姚冲一派再闹出其他是非,只得留下父亲,假意有事相商,待人都走尽,方才被搀扶下位,连御清殿都未敢去,直接送到兰宸宫。
我不敢多等,让刘东去找许绍。劳疾本就需要长期调养,不可耗神过度,不可劳心匆匆,可惜事到如今,任是谁到了这个关头,也断不会就此罢休,凤御煊自然也不会为了养好劳疾而误了正事。
许绍依旧开了些方子,且灸针治疗,临走之时,我亲自嘱咐:“若是皇后问起,你便告知,劳累之后略有头晕,需要多加休息,闲事勿扰,以后你还要日日来给皇上看诊,以后本宫再嘱咐你就是。”
许绍知我意思,点点头,提身离去。
刘长和那里不过只差临门一脚,再逼得紧点,很快就落入我的手掌心了。对付那姚氏,这还只是第一步罢了。
我回到内室时候,凤御煊卧于榻上,正阖目休憩。
“蓅姜身子不舒坦,坐下来休息吧。”
我笑笑,走到他身前,轻抚他光洁如玉的额头:“皇上也不必担心,您若是目不能视,就让蓅姜代替您的眼睛,折子蓅姜会帮您一字一句读出来,不必皇上张眼去看,也可知晓。等着您多休养一段时间,事情处理完毕,相信劳疾很快会痊愈的。”
“蓅姜不担心宜玶所处吗?”凤御煊突如其来反问。
我俯身,离他极近,轻声开口:“御煊,不必一再试探我,最懂我的人,不是你吗?”
凤御煊闻言,缓缓张开眼,我垂眸与他相视,只见他凤眼星眸,染了一层淡淡的灰白,我伸手,覆上他的眼,淡声:“你无需怕,因为我才是会站在你身后陪你一生的人。”
凤御煊睡去之后,我又招了许绍过来。
“本宫只问你一句,皇上眼疾,只是突发,还是顽疾?”
许绍斟酌,跟着道:“皇上所患的应该是‘圆翳内障’, 眼珠里有其障,作青白色,虽不辨物,犹知明暗三光。多由怒气伤肝,血不就舍,肾水枯竭,气血耗散等因所致,目前只有针灸治疗渐慢病情恶化,并无根治之法,而针灸药剂,也只是减缓,并不能治愈,也不可避免复发,只要是操劳耗神,或用眼过度,都可复发,且每次复发病情就重过一次。”
我闻言也是心下里一颤,撩眼看他:“最差的结果是什么?”
许绍恭顺道:“据微臣所知,应是目盲。不过娘娘并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皇上按时服药,注意多休息,少目视,病情就不会那么严重。”
我点点头:“许绍,本宫会让你直接负责医治皇上的劳疾,若是皇后问起,就当之前本宫那般告知你的去回答。皇上不希望这个关头上闹出事非烦心,你心中有数就好。”
许绍连忙叩谢:“谢娘娘提拔之恩,许绍一定不负娘娘厚待。”
我浅笑:“说的极是,看见我们皇三子,本宫自是知道许院判你尽心尽力,如此一来,本宫也自然会选择提拔有用之才。”
许绍面色微紧,又拜了拜,方才出去。
凤御煊不再亲自过目奏折,往往都是他闭目养神,我则端坐他身侧,逐字诵读,福来也会守在他身侧,专门作朱笔圈阅,他会思索些许光景,如若准了,最终批阅落于他手。
不过凤御煊每每都让我待在他身侧,不为别的,只为递给他的那只朱红笔只可出于我手,如今的凤御煊再难相信任何人,犹在多事之秋,他便是最疏离而冷漠,怀疑与猜忌。
“若是日后再看不见你那一抹妩媚艳色,这个世间也就真的苍白一片了。”
我衔笑:“目不能视,若有深情在心,我又何须计较你可视与否?”
凤御煊闻言也是淡淡一笑:“蓅姜,事到如今,我方才发现,我之对手,仅仅是你而已。”
我但笑不语,牵他的手,放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间,轻声道:“你要保重身体,至少要等到孩子出世,你要记得我的模样,我穿的红衣,还有我和你的孩子,记在心里,就算日后再看不见了,也不会遗忘,不会淡漠,这是我作为你的对手,唯一可胜出的一局。”
因为怀孕已到九月,我常不能久卧,肚腹庞大,压得我脊梁疼痛不已,连呼吸也愈发不通顺,我醒来时候,凤御煊还没有回来。
我坐起身,批了衣服走到窗前,又是一年冬来时,院子里的红梅树开的正艳,雪落无声,悄无声息的淹没眼前红墙碧瓦的色彩,一片惨白,森然而死寂。
珠帘轻响,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娘娘,天冷,别着凉了。”
我回头,见是邀月带着新烧的煤炉带了进来,放在水盆旁边,屋子里一下暖和许多。
“娘娘,可曾感觉好点了,又不得睡了吗?奴婢帮您按按腰吧。”
我点头,走到软榻前笨拙坐下,邀月跪在我腿边,轻轻按压我腰胯之间。
“娘娘别怪奴婢多嘴,多子多孙自然是福气,可生子产女哪是那么容易之事,娘娘这九个多月受尽了艰苦,做母亲的当真不易。不过好在娘娘膝下已经两子两女,这一胎若是个小皇子,就皆大圆满了。”
我阖眼,轻叹,没有说话,许绍已经告诉我过,这一胎怀的异常危险,若是生产之后,五年之内不可再怀,否则,我会活不过三十岁。我对生死从不强求,可有了子女,我总是不甘,我带给他生命,他亦可给我生的希望。
凤御煊查凤宜玶与淮南王密信谋逆一事,朝野上下,党派之中,掀起惊涛骇浪。之前交给沈廷筵的那封信,我的确是将凤宜玶牵扯其中,可那不过只是一个引子,不足以成事,却足以吸引凤御煊的视线,也算作开了头。而此后乔征上书,淮南王身侧之人呈上密信,怕是都为凤御煊本人授意。
时逢永州侯郑栓正是全力以赴对抗乌河淂缳联手之时,想替自己争辩喊冤,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凤御煊想对付姚冲,也简单许多。不断牵出朝中官员以权谋私之罪,凤御煊懂得抽丝剥茧,只捉住一根细丝,但看他们如何官官相咬,姚冲人脉在朝中本就盘根错节,可咬之人,不在少数。
朝堂之上,人人都是自私势力,一朝荣,一荣皆荣,可未必有人愿意跟着一损皆损,眼见势不对头,各存各心思。
而对于永州,凤御煊眼看抱着舍弃之心,一兵一卒不再调遣,连粮草马匹也不愿供给,淮州侯边境吃紧,无□乏术,不可兼顾,凤御煊就似站在九天之上的神,笑看生杀屠戮,云淡风轻,人间烟火,爱恨嗔痴,不过只是他棋路上的一步一招,最终宿命总是握在他手中,为他欲为。
姚冲也不是等闲之辈,眼看永州侯再难所依,也暗中下了狠手,曾有几名牵连官员遇刺惨死,有的竟是一夜灭门,屠了一府的人。
凤御煊就此并不发怒,谈笑间,风采俊极,无足轻重:“正好,这姚冲一生只做过两件事合乎我心思,一来扶我上位,二来替我清除障碍,我若是想除他,又怎会让他猜出究竟是哪一条路要走?杀吧,也省了我到时候再下手。”
傍晚时候,刘东传报:“娘娘,刘大人带到了。”
我闻言,浅笑:“快请。”
不多时,刘长和掀帘而入,见我端坐榻上,进门便是撩摆跪拜:“宸妃娘娘千安。”
“稀客,刘太医当真是个稀客,快起吧。”
刘长和不起,以头触地:“微臣有罪,微臣特来认罪,求娘娘饶命。”
“这话可从何说起?”
刘长和思索片刻,斟酌开了口:“娘娘,微臣知道大公主身体孱弱之前后,清楚其中因由,思来想去,良心不安,特来禀明娘娘。”
我微微敛笑:“哦,说与本宫听听。”
“六年前,皇后娘娘曾让微臣带入宫中一种药材,可抑制心肺剧扩,专治喘症,名作天仃。当初微臣不知皇后娘娘需要此种药材究竟何用,因是一介臣子,并不好亲自过问。
后来大公主出世,身体孱弱,娘娘身子不爽,症状雷同,微臣心中犯了合计,直到吉嫔娘娘之死,微臣才知,原来当初猜测不错,娘娘怀大公主之时,服用的应是天仃,遂才导致大公主与娘娘身子孱弱不堪。”
我撩眼看他:“刘长和,且不说你言语真假,也不说是否真于你无关,但说知情不报,助纣为虐之罪,也够你死上几个来回的。皇上几个子女之中,唯独最为疼爱大公主,若是知道你推波助澜之手,不知道下场会如何呢。”
刘长和自是知道凤御煊对长生的宠爱,不必我言明,早已面如土色,颤颤如筛糠,不可自抑:“娘娘救微臣一命,当初微臣也不知皇后娘娘要天仃作何用途,只是按照吩咐带了些进宫,微臣确实不知内情,也非有意,才犯下滔天大罪,若是知晓这种用途,给臣胆子,臣也不敢,还求宸妃娘娘饶命。”
我不怒,反笑:“君让你死,你可不死?”
“娘娘饶命。”刘长和哭声大作,涕泪横流。
“不死?也可,本宫也不愿为难你,不过你也别想安生,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他日你让本宫心满意足,这条贱命,也可留给你。想来也好过被皇后暗中下手,跟吉嫔元妃一样,做个冤死鬼。”
“微臣愿意赴汤蹈火,只求娘娘饶命。”
“求死容易,苟活尚难,刘太医,你需知道这个道理。”我含笑,看向刘东:“笔墨伺候,让刘大人好好回忆当初事发经过,一字一句,写个清楚。而刘太医你的死活,就掌握在你自己笔下,你好自为知。”
人已走,长长一副卷纸握在我手中,轻的仿佛没有重量,可洋洋洒洒几千字,却道不尽这些年来,我与长生受过的苦涩酸痛,便是他赔上一条贱命又如何,我不屑,也不稀罕。
“娘娘,刘太医既然走到此步,雪菊是不是就没有用了,不必留在这里了吧?不如把她送出宫去,免得日后麻烦。”
我微微颔首,缓缓折起卷纸:“她走了,谁来引出那个人?”
刘东细细一思:“娘娘,如此局面,皇上也未必饶得过那人,不劳娘娘亲自动手。”
我轻轻一笑:“朝堂之上,便是皇上做主,而后宫之中,亦是要我只手遮天,嫔妃之中,我的敌人只是她而已,所以,她必要落入我手心,送她归西才可。”
永州侯抗击乌河淂缳联军,竭尽全力,虽然储资丰富,兵足将满,可毕竟只是诸侯国的规模,对付两个饶有实力的大族,且抗战时久,不免少了后劲,应接不暇。
凤御煊不闻不问,拖他在远地苦苦支撑,姚冲及其他几位大臣多次上书支援,皆被拒绝。与此同时,又有层出不穷的奏折上书,上演一出出狗咬狗的戏码。
奇怪的是,宁王凤宜玶虽然被闲置在其府中,却也没有派兵把守,我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得应该有阴谋在,可询问过父亲,父亲确实没有得到过他旨意,应是不会插手此事。
可我也并不信凤御煊与凤宜玶会没有防范,就算为了惹出姚冲狗急跳墙,他也未必信任自己哥哥一定会真戏假作。想来想去,我想到一个人。
如今的姚冲,已是进退维艰,永州侯似乎翻身无望,即便是最后赢了,凤御煊也不会就此放过他。相比之下,凤御煊更不可能放过的人应该是姚氏一族,姚冲不反也得反,再多迂回也不过最终殊途同归,只等永州这一战事定局。
腊月十八,凤御煊下旨,押解密谋造反的淮南王入京遭审,与此同时,我得到胡安在朝中眼线的上报,姚冲曾私下多次暗中联络宁王,兵牌依旧在凤宜玶手中,凤御煊还未收回。而后宫之中,凤宫突然戒备森严,往来许多太监宫女面目都很生疏。
待到腊月二十三,丞相少史姚丰,因牵涉与淮南王秘密联络,遭举,一经查实,连夜入其府捉拿归案。姚冲连夜入宫,凤御煊避而不见,姚冲竟然冒闯御清殿,据理力争,声色俱厉,终是君臣不欢而散。
刚入夜不久,我与凤御煊已打算休息,福来进来通传,说是皇后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