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性格,可我不知道为何,看到那样一个凤御煊,我总有些话想说出口,我想看透这个男人,就像看透自己一样,因为我不喜欢没有把握。
凤御煊如此认真而茫然的看着我,仿如已经凝了。我笑笑,心坚如冰,非一日之寒,那样的一双眼,就算贴的再近 ,怕是也暖不化吧。
“累了就睡一觉吧,醒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过去,我守着你。”我的手落在他的眼上,遮住那飘忽的视线,隔了一道天与地的距离。
“今日是母后的忌日。”凤御煊未动,淡漠的说,似乎无足轻重,又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耽误了。
我一顿,连忙往回缩手,未曾想到凤御煊按住我的手,不让离开:“她死了那么多年,我从不祭奠她,可我偏偏还能记得,竟然还是记得。”
我着实吃了不少的惊,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皇上,同我说起那么些话就似闲谈。
还有什么比爱更深刻?那便是极致的恨。
我虽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皇后的死并不寻常,嫡子不被宠爱,冷落异常,怕是其中的故事并不简单。
“人人都有过去,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太为难自己,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谈何容易。”喃喃之语,幽幽之声。
“容易不容易,皇上一样要挺得过去。是你手里的东西,你便要紧紧的握在手中,因为那本就是属于你的。就似现在,皇上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天下苍生万物皆俯首称臣,若是还有什么前事不甘,后世里慢慢圆满它就是了。”我柔声细语,轻轻把手从凤御煊的眼睛上拿下来,缓缓道:“那样的眼色,看着难过。”
凤御煊脸上情绪莫名,说不清楚,像是被怜悯的悲哀,又像是被了解的喜悦,他翻身把我压在身 下,垂眼,敛了眼色,淡淡在我耳边问:“你可怜我?”
我笑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极尽温柔:“我心疼你。”

赏花

 

醒来时候,凤御煊人已经不再,凌乱的床上还留有一丝余温,上面放着一只墨色玉佩。
我拾起来一看,玉佩通身墨黑,致密润泽,色泽饱满欲滴。玉佩握在手中微凉,图案是龙凤呈祥的镂空雕刻,玉身并不大,可做工极为精细,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脑海回想,似乎见凤御煊带过的。
抬眼望去,外面天色刚黑,屋子里只留一盏灯。
“邀月。”邀月闻声掀了帘子进来。
“娘娘你醒了?”
我点头,手中的玉佩交给她:“找师傅来配个链子,下月初二我要用。”
邀月应是。
我披了衣服倚在床边,回想刚刚,心里慢慢沉静下来。正因为我与凤御煊都是孤傲而寂寞的人,才能更懂得用什么角度去揣度他的心思。如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高处不胜寒,明明不是不需要温暖和牵绊,却总是做出那么疏远的姿态来。
不想要和要不着,本质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有一双冰冷的眼,冷漠的姿态,却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受伤的表情。皇上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免俗。
一句话的力量有事时候胜于千言万语,就看你是不是能找准对方最脆弱的那个点。
七月的光景,皇宫里面满园花开,犹是华瑞莹的蕊心宫栽了不少的牡丹。她非常喜欢牡丹花,可我却很厌,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的闻芳苑里面种了许多,一到这个季节满院子都是那甜腻的花香,让人闻了头疼。
我今日特地选了一件牙白雪纱的袍子穿,头上陪了珍珠首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颈间那块黑若泼墨,润色天成的玉佩。墨玉出产相当少,不比白玉和翠玉那么常见,而白衣配墨玉,想不注意都难。
我照着时辰前来,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不愧是后宫佳丽,名门之媛,满园的娇丽牡丹仍旧比不过满眼珠光宝气来的耀眼,云鬓雾髻,金钗翠簪,锦缎绫罗,配以那脆响叮当的声响,好一幅,人美更胜花娇。
我安然上前拜过四个妃子,待到华瑞莹面前时候,当我抬头,见她面色一滞,显然是看见了我颈间的那块墨玉。
凤御煊身上的东西,怕是没有华瑞莹不熟悉的,这块玉也不例外。
不过那不快也只是一瞬即逝,转眼再看我时,就只剩笑了。
桃红色宫装映红桃花面,艳归艳,却艳而不娇,眉宇间总是带着一分厉,显得那艳色很是刺眼。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总见妹妹在角亭里面画莲花,画的着实不错。可巧今日蕊心宫里的牡丹也开了,所以让妹妹来帮我画上几幅,等秋来花谢之时,也好拿来看看。”
“青莲何以跟牡丹争艳,妹妹怕自己功夫太浅,辜负了牡丹的艳色。”我轻笑搭话。话音刚落,后面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我挑眉,看见华瑞莹脸色暗了暗,有些僵,赶紧贴过身道:“姐姐真是糊涂,这等事情怎么能把她落下,不怕日后落了口舌?”
华瑞莹偏头看我:“皇后是你请的?”
我带笑:“姐姐放心,以姐姐名义请来的。”
华瑞莹面上的笑慢慢延伸,瞥了我一眼:“你变聪明了。”
我含笑不答,等皇后那水蓝色身影刚至,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她怎好不来?她不来,怎么知道你如何张扬跋扈,怎么不可一世呢?
“姐妹们都起来吧。”皇后穿戴很是得体,一张脸上何时何地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自古以来,后弱定是妃强。那华瑞莹怕是跋扈惯了,见皇后是个淡泊的人,皇上不见宠信,连她也不放在眼里。可她显然忘记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许了丞相姚冲告假,并没有罢了他的官,可见还是不想与他交恶。若是连皇上都要顾及三分的姚家,那华瑞莹怎么就恣意妄行了?还当成是当年将军府里面欺负自家姐妹已经习惯了。
我不禁觉得真是幼稚可笑,这“不争”的皇后迟早有一天会“不甘”,谁叫她把兔子逼急了呢。
“皇后姐姐,快来看这墨染雪,可是珍贵着呢。皇上御赐的时候说:这墨染雪是江南一户世代培植牡丹的人家花了好多年栽植出来的品种,是不是很漂亮?”
听着华瑞莹如此介绍,大家都抬目望着前面那株单茎,大株,上面坠着多碗大的墨色牡丹,颜色十分醇郁,上面零星带着白色斑点,可谓是珍贵至极。
“果然是十分罕见的牡丹。”皇后淡语,似乎并不很热衷。
“那边那株紫色的是蜀地进贡的朔紫珠,那面一朵青黄色的叫青雪…”
华瑞莹十分愉悦的介绍了一圈,旁人无不是赞不绝口。
转过眼,华瑞莹看向我,和颜悦色道:“园中一共十二个品种,皆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年开花一次,一次花期只有三日,三日过后花谢,若是想看,还要等来年。可来年并生的时候只怕会有杂株,那可就成了败笔了。”她顿了顿:“既然这样,就请妹妹将这十二品种的牡丹各作画一张,我将这十二牡丹图送与各位姐妹,可好?”
说完,笑容灿烂的看向周围一圈,那些妃嫔都是聪明人,皆是拍手称:“真好,花开不败,日日观赏。”
皇后微微蹙了眉,转眼看我,我抬头冲她淡淡一笑,然后别过眼,俯身道:“妹妹这就去给姐姐画十二牡丹图。”
华瑞莹喜笑颜开:“劳烦妹妹了。”
我的确不擅长其他花的临摹,可画了这么多年,当初也有正经夫子教我作画,本事还是有的。可十二牡丹图可不比画莲那么简单,各朵花都姿态不同,第一次上手,确实有些困难。
一行人等坐在院中石桌边喝茶聊天,我站在对面而设的案台前俯身画牡丹,那情景可想而知。
第五幅牡丹刚刚画完,见皇后姚氏起身往我这边走来,走到我身侧,微微探头。那云发上的金步摇的颤颤而动,半张侧脸,眉清目秀,安详淡然。
“宸嫔的画工还真是不错。”
“皇后娘娘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这等心思手法用在画些牡丹上,实在是可惜了。”
我闻言微抬了头:“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牡丹艳却太娇,青莲则遗世独立,更胜一筹。宸嫔还是画莲更出彩一些。”
我笑笑:“还是皇后眼光独到。”
她看我以笑对上:“晚些时候来凤宫,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我微微点头,继续低头作画。
话音刚落,那一行人等,正往这边过来,纷纷围着我的牡丹图嬉笑而语。
“什么东西这么有趣?”突闻背后一道声音,大家扭头而望,见来人是皇上,立即跪了一地。
两旁跪着的女子,云鬓雾髻,各式巧夺天工的头饰就似满园坠坠的牡丹,满目繁华,艳色锦簇。凤御煊从中而来,冷然一身。
我微微抬头,一阵墨香淡淡飘过,看见他正朝我望过来,似乎眼中的暖意流动,那眼里深彻的黑顿时有了光彩,只是短暂的停在我颈间一瞬,嘴角上便有些笑意了。风轻过,拂过千姿百态的花枝,掠过妃子头上的琳琅满目的珠花,满园的姹紫嫣红的都没有缓缓而来那人一双眼惊艳,如是格外的不真实。
“皇上,臣妾邀姐妹们过来院子里赏牡丹呢。”华瑞莹跟着凤御煊的身后缓缓朝我走来,那双眼盯着我看,笑的颇为尖锐。
她有这个神情才是正常,那皇后的一举一动才真叫人得好生琢磨。
“朕来了你们怎么反倒拘谨了,各自赏花就是。”边说着边撩起那副墨染雪来看。
“纸上看花,何以闻香,要有闻香那才是赏花。”
凤御煊语毕,我隔着他看见身后的华瑞莹脸色一暗,连连道:“花期只三日,觉得甚是珍贵。”
凤御煊扭头看她:“来年再予你更稀奇的,不必那么执念。”
华瑞莹这才面色带喜,众人跟着赔笑,更是知道皇上待华家是如何不同了。
其中有一人轻笑,侧眼,含光,那双大眼睛里的笑意深深,如此不同。
我目光绕了过去,竟与她相遇,她端庄一笑,不卑不亢。
“臣妾先谢过皇上了。”华瑞莹又是在众人面前高出一等,作画的事情了了作罢,我算是得了解脱。
没多久时间大家便前后离开蕊心宫,皇上留下用晚膳,我们各回各宫,我则跟着皇后出了蕊心宫。
傍晚时候霞光流彩,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自然不能与蕊心宫的稀有牡丹比,一时间,只觉得似乎冷清了许多。
“宸嫔,容妃待你如何?”走在前面的皇后突然开口。
我笑上脸颊,淡淡道:“容妃是臣妾的姐姐。”
答非所问,避重就轻,这宫里的是非纠结无不是从一句话半个字,甚至是一个眼神里做出文章,她若是不点明,我何以不打自招?
“听闻华家有女姿色绝然,世间少有,起初封妃的时候看见容妃觉得这话的确不假。可见了宸嫔之后才恍然大悟,这姿色绝然竟是这般,果是天下少有。”皇后说话很慢,一字一句,仿若并不经心。
“不过宸嫔比容妃更聪明,懂得韬光养晦,这容妃不如你心思深。”她淡语,转过脸看我,一动不动,就似打定了主意想看我脸上那以假乱真的笑容如何在她这般明了的戳穿下碎成一地的不堪。
我的这等功夫也是练过些许年的,岂能在她的坦言下失了道行?
“皇后娘娘才是明眼人,臣妾与姐姐一同进宫,在家为姊妹,在宫里,她为妃,臣妾为嫔,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想,什么心思能动,臣妾还是知道的。皇宫里面的是是非非总要有个规矩,与其说臣妾韬光养晦,不如说是中规中矩。”
姚氏咯咯笑起来,笑的头上的金钗碧簪璎珞流苏都跟着晃晃摇动,好不刺眼。粉红色的绢帕掩住嘴角,甚为愉悦道:“那算是本宫找对人了,宸嫔一张巧嘴了得。”
我含笑,目光幽幽,心里却是沉静:“皇后娘娘这话怎讲?”
“本宫需要一副药方,宸嫔若是帮本宫先得到,本宫自当感激不尽。”阳光下,皇后那张淡漠的脸上依旧笑如风掀涟漪。
这深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越是表面无害的,便越是毒辣。也只有这样,这水深火热的皇宫后苑里,才能有人风生水起,有人凄苦悲哀。莫说世道不公,人心叵测,这才是后宫求生的王道:适者生存,不进则退。
我自然清楚她要的究竟为何物,便俯身一笑:“臣妾尽力而为。”

药方

 

因为白日里站了不少时间,用了晚膳之后就懒懒的倚在榻上看书。邀月帮我捶腿,时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十二牡丹图,亏那容妃想得出来。”邀月恨恨道:“人心也都是肉长的,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我听了这话,顿觉好笑:“邀月,你当我和她是四五岁玩泥巴的小孩子吗?还讲求良心?她不恨我才怪,怕是全天下她最恨的一个就是我。不过,正好。”
“正好?娘娘,您不觉得生气吗?”邀月不解。
“不气。”
“您还不生气?凭什么她们坐着看花,您得站着作画,那一干嫔妃自当怎么看待您啊。”
“我正愁她不找我麻烦,她向来跋扈惯了,不懂什么叫忍气吞声,这后宫里的是是非非,能容谁的愿?连皇后都要吞的,她又怎么能例外?至于旁人怎么看待我嘛,现在来说,重要吗?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得清楚,不急一时。”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今日花园里时候,容妃身侧那个朝我宛然一笑的女子,似乎与其它人大不相同呢。可越是不相同,便越可疑。
“那个元妃很是特别呢。”我喃喃而语。
“怎的娘娘觉得那元妃不同?”
我阖目:“倒是韬光养晦,还是中规中矩呢?”我幽幽道,思绪慢慢飘远,感觉很累。
人往上爬,那是天性。后宫的嫔妃怕的是皇帝冷落,宫里的朝臣怕的是自己的才华被埋没,又有多少人能挨得住漫长的等待?女人不能,男人自然也不能。
许绍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不出五天,容妃喝的药方子已经到了手。晚膳用过,他到兰宸殿找我。
“宸嫔娘娘,你让微臣查的东西已经查好。”许绍俯身,递过来一张纸。
我接过,扫一眼,上面是一些中药方子。
赤芍、川芎、三棱、莪术、制乳香、制没药、丹参、桃仁、昆布、海藻、夏枯草、益母草、炮山
甲、皂角刺。
我撩眼看他:“齐全了?可有误?”
“宸嫔娘娘放心,微臣以命担保,绝不出半点差池。”
我缓缓点头:“太医院也不是什么消停的地儿,为人处事,许太医还需低调,各宫各殿都有耳目在,抓到了小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放心吧,你再熬熬,总有出头之日的。”
他赶紧应是,退身而出。
我捏着手里的药方。心里不禁开始琢磨,皇后姚氏如何得知容妃在暗中补身,她要了这一纸药方又想如何?看来她不似我,只想得捷径,怕是有更狠毒的心思在里面。
我面上带笑,把玩着手里的翠玉玲珑杯,有谁说不叫的狗就不凶呢?就是不叫的狗才咬人。或者说,狗咬狗,那才更精彩。
那张纸再次看了一遍,我起身走到烛台前,纸角燎上火舌,极快的,火苗上窜,一瞬间就噬尽了纸张。我松手,最后一角纸也被吞没,一地灰黑。
清荷掀帘而入,轻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我转身,凤御煊已经跟着进了门。
我缓缓走上前去,抬眼看他:“皇上今日得了空闲?”
凤御煊一身绛紫色金丝绣龙锦袍,墨玉束发,脸上的笑容很淡,踱步过来伸手牵我:“蓅姜何以笑的如此光艳?难道是知晓了一二?”
我扶他在榻上安坐:“皇上日理万机,愈发见得少,得见一次多过一次,想不欢心都难。”
“可是当真?”他侧头看我。
“自然当真,臣妾心思小,心里就想着怎么让皇上日日念着臣妾的好呢。”
凤御煊脸上的笑深了深:“宁王今日选拔了一批人,为禁军选良将,选中了你哥哥。”
我闻言心中大喜,终是等到这个机会了。
“宁王如何说?”我淡笑问他。
“唯才是举。”他看着我眼神光亮,如远天之际寒星闪耀。
“你可高兴?”
“哥哥能被皇上重用,臣妾自然高兴。”
凤御煊转眼,轻言轻语:“可你知道吗?这个位置本是凤翌晨的,你的父亲并不想允,正极力为凤翌晨争取,看来是完全舍弃了华安庭了。今日堂上一驳,众人倒是吃了一惊。而我,也并不想薄了华将军这个面子。”
我心一冷,顿如刀割,只觉得血液刹然间抽出我的身体。父亲这一出真是往绝了做,别说哥哥以后的前途渺茫了,就连我在后宫的脸面也一点余地不留,半点顾忌也无。他不只是舍弃了哥哥,他也彻底舍弃我了。可他如何就知道那华瑞莹就那般了得,后宫上下就非她不可了?
我脸上的笑愈发的淡,几近冰冷,我与父亲父女一场,何至逼我如此?朝廷上下,后宫上下,此刻怕是早已把我们兄妹两个当做笑柄看待。不是没有出头之日,而是连做人的尊严都已然不剩了。
见我不语,凤御煊拉了我胳膊扯我入怀,轻声问:“难过了?”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就似没有底,没有边际。难过?从前的十七年我难过太多次了,如今已然麻木了。我除了愤怒,再无其他。
人是一种极端的动物,若是被伤害,会疼,会受伤。可如果她已经习惯疼,习惯受伤害,那么她就是这世上最坚强的那一个。
我撩眼,浅笑,仰头看他的眼,又缓缓垂下眼帘:“臣妾从不曾拥有,所以,失去无从谈起,难过也已经习惯了。”
“这世上有人会习惯难过吗?除了不得已,谁会?”凤御煊语调淡淡,似乎并没有太多情绪。可他的话说的我心一搅,翻覆难平,眼眶酸胀的很。
这一句不得已,一些人又是付出如何沉重的代价,不是几个字能包含的。此时此刻,除了这男人的怀里我无处堪停,像疲惫的鸟,一刻不敢停歇,生怕一停,就再也飞不起来,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蓅姜不是最喜笑了吗?若不是有今日,还真不知道你原来还有不笑的时候,看着冷艳的很。”
他挑起我的下巴,嘴角笑意淡淡:“当日带你进宫的人是我,并不是你父亲,你跟着我走,便是许了我这一生,蓅姜只需知晓这一点就好。”
说不感动是假,这是除了哥哥以外,第一个与我说这般话的人,这是承诺吗?或许,这般的温情,不能信以为真,只能当成一时的温暖,过去就忘了。
“蓅姜知道我为何总喜欢来你的兰宸殿里吗?”凤御煊问我。
不等我答,他径直道:“华将军和姚丞相的朝野之争尽人皆知,最是这兰宸殿清静。”
我抬头幽幽望他:“皇上来臣妾的兰宸殿只为清静?”
他俯身,贴近我的脸,薄唇缓缓扫过我耳边,徐徐道:“因为蓅姜是个特别的女人,一个我想护着的女人。”
我伸手,牢牢环住他的脖子,像是找到了唯一可靠的人,把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许久,许久。
我心里很清楚,凤御煊不是我终身可憩的避风港,世上没有天长日久的宠爱,只有东西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全感。
皇后与华瑞莹都想得到皇上的眷顾多一点,两人私下里明争暗斗,凤御煊是何等聪明的人,怎能不知道其中周折?就如他刚刚所说,我是他带进宫里来的,我与父亲与华家已然关联不大。他如此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护着我的人。
在这世间还有谁的庇护比皇上更来得高贵?可又有什么比皇上的情爱更来去匆匆?当这样的形势摆在我面前,我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选吗?我阖眼,乖巧顺从的窝在凤御煊的怀里,眉目安然,嘴角不断上扬。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凤宫请安,我到的最早,刚过凤宫大门的时候,华瑞莹一行人从对面走过来。
俯身,恭敬,一一问安。
华瑞莹一身珠光宝气,明艳的笑如同她头上那支凤彩金步摇一般耀眼,在我身前微微停下:“蓅姜,听说华安庭想入禁军做将?”
我含笑抬头:“妹妹没有听到这消息。”
华瑞莹特意俯身过来,一双丹凤眼挑的极高,表情轻蔑,声音颇轻:“就凭华安庭也配?那禁军的领将怎能什么人都能去得上的?还不是沾了我们华家的光,跟着鸡犬升天罢了,之前是你,现在是你哥哥,还没帮什么忙,先跟着争功来了。”
我撩眼直直看着她,她亦目光如针般的看着我,讽刺的笑:“华蓅姜,没有华家这棵大树撑着,你什么都不是。少拿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本宫面前晃悠,看着心烦。”这一眼狠狠撩过我颈间的那块龙凤墨玉,然后扬长而去。
身后一干妃子虽然没有听清楚我们之间的话,单表情上看来,也知晓一二。元妃走过我身边时,又是淡淡一瞥,不知喜悲,擦身而过。
我站在凤宫的大门口,冷冷望着容妃所去的方向,笑淡了,没了,化成嘴角的一丝冷,久久不散。
看来我那一招真的奏效了,我就知道华瑞莹是个藏不住心思,持不住劲儿的人,人人见了她都知道避讳三分,连穿衣打扮都惟恐撞上,我偏要带了凤御煊身上的东西,为的就是要让她看见,让她乱。她越是乱,马脚越多。
问安过后大家都先后出了凤宫,我留在殿上,看着皇后一身蓝衣稳坐位上,表情淡薄。心想着如是当年乐后在青园里面避世,是不是就是这等风采?有人当真是不愿参与那些是非只想着讨个清静自在,可有些人只不过是个虚伪面具罢了。
见时机合适,我朝她轻声道:“皇后娘娘上次托臣妾办的事情,臣妾已经办好了。”
皇后端茶杯的手一顿,转眼看我:“果然没有所托非人,宸嫔跟本宫到里面说话。”
我应是,跟着皇后入了后苑。
我默背了那张药方,旁边的人速速记下。
“宸嫔这次可真是帮了本宫的大忙,何以为谢?”皇后轻啜茶,眼色滑过杯沿朝我投过来。
“这一点小事无关紧要,皇后待臣妾有如亲生妹妹,不过一纸药方而已。”我客套。
“本宫有话放在前面,自当感激不尽,这话可不能落了空。这样吧,如若妹妹诞下皇嗣,不管男女,本宫就做主升你位,封你为妃,你看如何?”皇后笑意满满,看起来着实富贵稳妥。
“那妹妹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对了,今日进贡了一些珍贵的药材,过些日子唤你来取,各宫各殿都有分派,本宫自是疼爱你多一些的。”
我赶紧应是,谢过。
走出凤宫,刚刚皇后那一番话又在我脑子里反复。封妃?若是讨得皇上喜爱,生不生皇嗣都会封妃,这并非难事。而她的主意想来是用华家的矛去攻华家的盾,好让她坐享渔利,恐怕这世间没有这等好事。我与华瑞莹之间是非,与我对整个后宫的心思怕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再看一眼金碧辉煌的凤宫,我转身离去。心中暗忖,早些亮亮你的本事,看你如何让这一纸药方成为制约华瑞莹的利器。

毒香

 

没出几日,凤宫里来了人,说是送些补品。不多时邀月端进来一只木盘,红色绒布上面放着几个山参,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干草药。
我信手拈来,看了看,自言自语:“以药易药吗?”我坐起身吩咐邀月:“让清荷得了空去找陈英,蕊心宫里必定有比我们这更贵重的东西,回来一一呈报给我,一样不许少。”
我就不信那皇后得了药方便偃旗息鼓,半分动作都没有。可无论是太医院还是凤宫里面,却真的是半分动静都没有,这皇后姚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