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焦糊,我能感知身边的东西燃烧起来,尖叫奔走的人声越来越小,我不敢太快,生怕手里的瓷片掉落,我便再没有生还的机会。而就在此时,有人突兀扑倒在我脚下,她匍匐,伸手血流不止的手,扯住我的袍子。
“沉香。”我喊她,沉香微微抬头,白色的衣衫染了血色,幸而不多,应是没有致命伤。
“快走,叛军就要攻陷皇城了。”她勉强站起身,踉跄,虚步,用牙齿狠狠咬扯草绳,唇齿破裂,满嘴的鲜血。
我被松绑,沉香拼命推我:“别从大门出去,你翻过这墙,从后门走,这时候他们应该从东面的宫门攻进来的,但是那些人已经被杀光了,你从北面后门出去,说不定可以跟着皇上随行的人一起混出去。快走吧,千万小心。”
“沉香,那你…”
“快走,你要离开这里,好好活着。”沉香又推了推我,有些体力不支。
我的确想带着沉香一起离开,无论如何,这两年的生不如死,若是没有她肯伸出手,怕是光靠忍是熬不到今日的。可我不能,或者说,还没有资格带着她离开。
“先跟我走,到了安全地方,我必须留你下来,因为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扯起她手臂,撕破宽袍衣摆,用力扎紧了她的破处:“能走则走,生死关头,你只需要为了你自己着想。”
沉香执拗,被我拖行,我有些微怒:“时间不多,我们需要抓紧。”
我扶着沉香趟过蒿草,看见有人伏在那里,背后一刀,深彻的伤疤,正汩汩流血,那人在呻吟,我走过方才看见是余妃,她颤抖侧头看我,嘴角的血迹未干,眼神涣散,她朝我伸出手,却被沉香一脚踩下去。
“救我,救我。”
我缓缓走过她身侧,不轻不重的道:“娘娘,先皇去了,你也早该跟着去了,能活到今日,老天还是怜惜你的,如今你的生时尽了。”
余妃瞠目,血喷出口,浑身抽搐。
“她也有今日。”沉香不屑道,转身跟着我离开。
从长门宫的宫墙翻过,那已经是我两年不曾看见的景致,我唯一一次来到这便入了长门宫,此后未曾走出过一步,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正确的路。
兜兜转转,看见到处破落一片,一簇簇燃烧而未燎原的团火,遍布御花园的各处,而远处有浓烟腾空,应是院落被烧。
“北门在后面,我们不要从宫殿那面穿过,从小道走,过了桥就近了。”
我点点头,按照沉香的吩咐绕过宫殿处,从御花园边缘的小路逃走。沉香体力明显不支,可我没有太多时间,只能将她安置在离北门最近的地方,剩下全凭她自己造化。
绕了许多路,却看不见人,只能看见燃烧的楼落似乎越来越多,尖锐的声响欲近。
“沉香,你指的路可是没错?”
沉香也似乎有些犹豫,慌张的不住战抖,张望了周遭没底气的回答我:“应是没错,从前我是走过的。可为什么没有人,皇上若是离宫,必然走这一路,那些逃命的宫女和太监们呢?都死光了吗?”
我再看身后,情况紧张的超出我们预想,怕是走错了路,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天由命的走下去,折回去已然不现实,叛军攻陷皇城,必定杀红了眼,但见不是同盟,一定刀起命留。
“罢了,先过桥,过了桥再说。”
我扯着沉香,跌跌撞撞爬上了桥,站在高处看的更清楚,回头之际,看见远处红黑色相间的大旗迎风招展,气势雄然,仿佛喊杀声,锐器刺入皮肉的闷钝声都能听得仔细.我看不见御林军的影子,只能看到那些黑色衣衫铠甲的人,像是慢慢泛滥的潮水,只朝金碧辉煌的皇宫涌进来,渐渐淹没。
“快走,沉香,不然来不及了。”我死命扯着她胳膊,她却身体沉得要命。
“你走吧,只要你能活着走出这里,我便安心了。”沉香看着我,目光又从我身侧划过去,眉目一松,视线有了焦点:“妹妹,你命中富贵,总有人为你惦念,打算,日后你会过的更好。”
我顿了顿:“沉香…”
她笑笑:“重沄,皇上心里还是有你的。”
我闻言一怔,垂眼看她目光,却见她看向我身后,我侧身,瞥见桥下宫殿门口站着一个人,身侧还有几个慌乱的太监,侍卫并不在身边,应该还在不远的后面,赴死抵抗。
痛,熹微天色之间,那一抹刺目明黄色再次扎疼我的眼,时隔许久,胸口间那噩梦般的记忆又浮上心头,狠狠的被揪紧,抽成一团,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你果然是他身边的人,沉香,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我放开她的手,转过身,一步步迈下阶梯,边走边道:“放心,他应该会带着你一起走,沉香,好好活着,这句话你我当共勉。余下的日子,你仅为着你自己讨活吧,你的命属于你自己。”
“妹妹,妹妹…”身后的呼喊声被愈发清晰的兵器交接的尖锐声音盖住,我步履缓慢,从桥上踱步到桥下,再走上阶梯,走到殿上,目光始终不离那一身熟悉的明黄,那张熟悉的俊秀的面孔,我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去无波无澜,微微衔着一抹笑,目不转睛。
李哲不动,任凭身边的太监怎么劝,也不为所动,风撩起他衣袂,熹微浅光之下,男子玉容渐淡,眉目之间只有微微轻蹙,那不是愁,只像是少年时候执拗的要跟某个让他不甘的人,分算个清楚。
“皇上,您快跟着奴才走吧,前面御林军抵挡不了多久,北门的马车都备好了,您不可再耽搁了。”
我一步步靠近,那太监见李哲直直盯着前方,便调头张望,见来人是我,面露惊恐,着忙大喊:“快杀了这疯妇,快,护驾,护驾。”身后涌过来几个太监模样的人,肩膀上有包袱,脸吓得惨白。
“你们都下去,容朕跟她说几句话。”李哲倒是突兀的镇静自若,挥挥手,翩然姿态不凡,仍有风采。
“皇上…”
“殿后候着。”李哲态度不容置疑,老太监不甘的退到一边,念念道:“奴才再一旁候着,皇上长话短说。”
我走至他身前,凝眼看他眉目,一如从前的俊秀,没少了风流蕴藉,也没多了老练阴沉,他撩眉,嘴角微微带笑:“重沄,别来无恙。”
我在他面前一步之处停住脚,风带着他身上的馨香,仍旧清晰可闻:“李郎,如是照顾,我便留得一条烂命,无所谓无恙,也无所谓有恙,只是还活着,正如你所见。”
李哲轻声一笑:“你恨我,可你也该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从头到尾,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愿做任何解释,个中道理,个中利害,以你的心思,应该猜中十之八九。几欲得到的,未必能得到,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包括让我活着?可你知道我为何要活下去?”我仰头问他。
“让你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再次见到我。”他答得轻而易举。
我笑出了声音,肩膀无可抑制的跟着颤抖起来:“你曾经是我的李郎,可李郎已经死了。”
我顿了顿,微微倾身,朝他靠近:“你还不够心狠,不如像处死珍妃那样也处死我,说不定你还会颐养天年,看子孙萦绕膝下,坐享天伦。”
只是眨眼间,手中那尖锐的武器露出寒光乍现的尖角,我几乎用尽全力准确的朝李哲的腹部刺去。
原来人体是如此的脆弱,尖锐刺破皮肉,只有微弱的一点闷钝声,然后是柔软的触感,手掌隔着瓷片,都能感到,锐处如何利落的割破皮肤,穿刺进血肉。
也就是一瞬之间,手掌感到温热,滑腻而濡湿,我嘴角始终带笑,轻声问他:“你仁慈的放我一条生路,以减少你罪孽的办法其实一点都不好,李郎,你说的很对,我害了你,我当真是害了你。”
李哲不动,连表情都不曾有过细微变化,仿佛早已预见一般,只是微微垂眼看着我的脸,伸手,扶上我右眼角下的那颗朱色泪疤,喃喃道:“若说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除却所有顾虑和无可奈何,只是从私人情爱角度,为自己所做,也只有这一件事而已。
重沄,你不可以死,至少不能在我前面先走,不论如何生不如死,只要我知道你活着,我就能安稳的过一朝一夕,就算天下人认为我自私冷酷,我也认了。”
我的手在颤抖,仿佛那锐物是块烫手烙铁,让我无法把握,心口一跳一疼,一呼一吸之间,似乎烧坏了气管,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我从不会因为男欢女爱失去这江山,所以我下得了任何狠手,可我又有私情私爱,所以我必须让你活着,跟我一起,活在这个皇宫之中。
赵家谋逆自然有蛛丝马迹,萧铎山是帮凶,我也有足够证据,他们一定会死,只是时间早晚,可如果晚了,你便保不住了。”
我眼眶胀痛,许久没有流泪,似乎已经渐渐忘了流泪的方式,我流不出眼泪,所有情绪憋在心里,像是随时都能爆炸的火山,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刺入他下腹的锐物扭转了半圈。
他动动眉角,笑了起来:“重沄,何不将它一推到底,彻底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
我缓缓收回手,满手的鲜血在晨风的吹拂下阵阵发凉,血顺着我手指,一滴滴落在汉白玉地砖上,我稳了稳身体,看着他:“你我之间的爱恨跟着从前的我死透了,我如今以灭门之仇如此待你,你何须死的那么急,你该想得更多,趁还有时间可去想。”
李哲挺立不动,直直看着我,任凭血滴在石砖上汇成刺目的一滩,身后的老太监发现异常,大惊失色的朝我扑过来,却被李哲抬手制止:“下去。”
老太监跪在地上,哭花了脸,念念不停。
我们对看,仿若再无旁人,我看见天光放亮,从他身后渐渐泛出天际,他那么看我,一如从前,含着笑,目不转睛,温柔的快要把人淹没。
直到他流血太多,已经踉跄的站不稳身体,方才淡淡道:“死在你手,总好过死在他们手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话语刚落,他应声倒地,明黄的袍子上绽开一朵硕大鲜艳的蔷薇花,怒放的让人心惊胆战。
“皇上…”后面跑过来几个人,准备将我当场击毙,我僵直身体,动弹不得,只是垂眼看着躺在地上仍旧与我目目相对的李哲,呼吸要停了,心跳也要停了,那种心如刀割,翻天覆地的感触,在胸口乍然爆裂。
哀伤,无尽的哀伤,不是因为被牺牲,不是因为被辜负,不是因为漫无目的的等待,而是对于从前一步步步入到死局之中感到寒彻心扉的绝望。
这世间总有我这种人,从出生,到死亡,需要按照既定的路线,一日日的挨近无底深渊悬崖,挨近死亡无奈,我能做的,只有清醒的看着,然后用无路可走的逼迫,将自己赶上绝路。
“嗖”,有东西极快的从我耳边,身侧疾逝而过,穿越空气,带着凶猛的力道,一声声,划破长空,也刺入眼前一具具身体之内。
我站在李哲面前,不躲不闪,老太监把他抱在怀里,哭嚎着死命将他往后拖,灰白的地面被蹭出长长宽宽的一条血迹。
我始终未动,身形正好挡在他们前面,于是,身后的箭雨停了。
我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萧重沄,原来你还活着。”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缓缓扭过头,但见白玉桥上走下来一人,白衣胜雪,亮甲刺目,闲庭信步一般,悠然而来。
他在笑,那双眼深如幽然夜空,微微泛着寒亮,凉到人心里。

 

这几年,没有一个时辰会像此时此刻,让我感到一种彻底的解脱,满心的仇恨,怨念,不甘,刹然消失的分毫不剩。
天地之间空旷一片,仿佛连身体都失去力量,有种欲飘然随风而逝的虚空。风又起,鼓起我宽大丑陋的黑色宽袍,撩起披散的头发,似乎就要灰飞烟灭了一般。
我转过身,看着男人欣然踱步下桥,嘴角衔着的笑容,一脸的丰神俊逸,从身后一行骑马的士兵前走近我,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小姐…”那人一身盔甲,看不出模样,却在张嘴的瞬间,撩动我神经最敏感的触点,电光火石般穿越了所有曾经混沌的记忆。
“曹管家…”我有些不敢置信,事到如今,竟还可以见到旧人。
来人扑跪在我脚边呜咽,身上盔甲随着身体颤动发出干涩的声响:“小姐,曹恚来晚了,来晚了。”
眼眶胀痛不已,却干涸的没有一滴眼泪,只是任凭也跪在眼前的老者歇斯底里的痛哭声,在我心头,动作缓慢的一块块剜掉血肉。
没有记忆是真的可以隐藏得住,不揭开伤疤,便难以看到结痂下面溃烂生浓的伤口,而不去揭它,不代表它不存在,亦不能代表伤口已经痊愈。
身前是一道怵目惊心的血印,正是我那迂回而惨烈的情爱,能留下来的只有惨不忍睹。眼下是被翻起的结痂,从前被压制的种种崩溃,瞬间肆无忌惮,冲撞我心怀。
“萧家可还有其他人活下来?”我哽咽轻问,极为艰难的吐出一字一句。
曹恚摇摇头,抽泣道:“当初老爷让我连夜送信给将军救急,于是我就带着犬子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往边地,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萧府已经被清剿,府中一百二十三人,无一生还。而老爷和少爷的首级,曾悬挂于城楼之上,后来被我们偷偷带走,已经安全下葬了。”
我身形战抖,听他一字一句的说,不由得生出万箭穿心的疼感,站不稳,倒退了一步。
那样慈祥的父亲,那样玉树临风的哥哥,尸首分家,挂在城楼上,随风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不敢想,也不愿再想下去。
“小姐,当初李哲将您弃之冷宫,我们本来要救您的,但时机不到,又生出变故,唯恐因小失大,才束住了手脚,得知您还活着,只好暂时按兵不动,寻找更合适的机会再下手。这么久岁月过去,小姐您还好吗?上好苍天有眼,终让我能亲自接小姐走,苍天有眼。”
我抬眼,怔怔望着桥后乌压压一片的黑色盔甲,心不是沉得的,是扭绞着,撕扯着,悬在半空中。
身无一物是件多好的事,可对于我,却是个最惨烈无比的极致。
好吗?不好,一点也不好。苍天有眼吗?或许吧,只是它睁开的太迟,不料及,它的眨眼间,一张一合,人间却早已翻天覆地,物是人非。我不再是从前的萧重沄,亦不是当初的昀妃,时过境迁之后,便脱胎换骨,眼睛变了,心自然也变了。
“小姐,跟我走吧,我曹恚会用性命代价发誓,一定不负老爷生前交待,照顾好您。”
未等我答,身边的白衣盔甲男子微微倾身:“曹恚,容我先跟萧小姐说几句话。”
曹恚等不到我答案,却也不便再逼问,只好退到不远的地方。我撩眼,看面前男子玉颜白面,眼亮如星,嘴角笑意淡淡,确是芝兰玉树之色,但并不像曹恚口中将军该有的模样。
“将军有话要说?”
男人微微颔首,一双眼深如谧潭,直直盯着我的眼看,抬手撩起一样东西。红线晃晃,下面吊着一片坠,有些眼熟。
“这东西是许多年前令尊交给本将军的,有些特殊的意义,是为了以备他日不时之需,也好碰面之时做个万无一失的凭证,便是连曹恚也不曾知晓。如今可有机会物归原主,再好不过,你且将这珏收藏好吧。”
我伸手,撩起薄薄玉珏片,手不住颤抖,整个手掌裹满凝固发暗的血迹,愈发显得青白的玉珏素净的很。
这玉珏我认得,出嫁时候父亲送我一枚凤珏,告知我这玉珏本是成对,还有一个龙珏,也曾叮咛我切勿丢失,将来总有用处。我入宫之后很少随身携带,总是放在首饰盒子里,让侍女收放起来。
“有劳将军。”我接过玉珏,死死捏在手里,却被他扯住了胳膊,不轻不重问道:“可曾受伤了?”
我摇摇头,定定神:“不曾。重沄可否斗胆问过将军,接下来要如何安排妾身去处?”
男子轻笑,言语十分无谓:“现下时局动荡,民不聊生,乱世讨活自然是不易的,而令尊当年与本将军也属志同道合之友,萧小姐如今死里逃生,大可不必担心未来生计,萧公虽已不在人世,可这份情,我自是领的,自然不会亏待萧家任何人。所以萧小姐莫急,待大功告成之际,也就是萧小姐重得荣华富贵之时。”
男人容色安宁,嘴角那抹无时不在的笑,一看便知城府,再看便知难猜,我明明听出些许嘲讽之意,可却不能从他脸上挑出一丝不敬不妥的神色,只能劝服自己,似乎是小人之心了。
可我却并不在乎他能给的条件是什么,我只想知道自己的打算,能否可行,于是朝他身后望了望,问:“原本桥上有个破衣受伤的女子,还请将军将此人交还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男子笑着点点头,边转身边朝身后人马下指令:“一鼓作气,将这皇宫例外搜个干净,活捉李哲,擒者重赏。”男子语毕,队伍的士气高昂的不可思议,像是锅中沸腾的水。
我自是不知道李哲登基临朝这几年置江山社稷于何种田地,可我知道这是个乱世,乱世必出枭雄,我对眼前这个男子彻底陌生,从不曾听身边人提及过,也没有见过面,如不是他手里有那枚龙珏,我也一定不会相信曹恚的任何说辞。
男子意气风发的上了马,天光如水,从他的侧脸,盔甲,倾洒而下,是刺眼的光华。曹恚则恭敬的将我扶上自己的马上去,牵马而行,沉香被后面的士兵带着走,跟在最后面。
“曹恚,这将军是?”
“回小姐,将军姓江,名欲晚,几年前跟老爷结识,后来几年一直来往密切,也是老爷暗中笼络的一股势力,本想着能借势,没想到,唉,被那狗皇帝早下手为先了。
不过小姐放心,天下大乱,各地的藩王郡王但凡有些势力的,都会奋起抗争这腐朽王朝,李哲这狗皇帝骄奢淫逸,从不管天下苍生如何过活,如今皇城被攻陷,狗皇帝被逼的落荒而逃,若是有幸能被我们逮到,也算报了刻骨之仇,为天下苍生除害…”
曹恚讲的滔滔不绝,看得出他对李哲和这个王朝仇恨颇深,不止因为父兄的惨死,或为天下苍生所恨,而跟在我们身后的士兵,则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曾经供宫骄奢淫逸的皇帝享乐的女人,一个连这种皇帝都要抛弃的废妃,何来尊严,又何需解救?
前方不断有折回通报消息的人,而越往御花园深处走,周遭便越是不堪入目,昔日繁花如锦,绚烂辉映的亭台水榭,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未熄的火团,乱箭,花落枝折,血迹斑斑。
石板路,花丛中,抑或是廊子曲桥,到处都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太监,宫女,御林军,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些人,混躺在一起,死的十分惨烈。
打头的江欲晚下马,闲庭信步一般踏过花间小路,面上永远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好像,那一地的惨绝,血流成河根本就未曾出现在他眼界之下,他所看到的仍旧只是花繁叶茂的美景。
我跟着下了马,抬眼看了看江欲晚背影,心里自知此人一定非凡夫俗子,刚刚听他话里有话,似乎不准备就此放我出宫,他打什么心思,我多少可猜得一二。
“将军,皇宫搜了个遍,只捉到了几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嫔妃公主之类,可李哲与其皇后及两个皇子并不见踪影,也没有找到其他。”
我站在江欲晚身后,见他无动于衷的微微颔首,开口问:“人都在哪里?”
“回将军,那些人都在东边的德惠宫里候着。”
我闻言撩眼,见江欲晚不急不忙的转身,微微挑眉的样子似乎有些兴致:“如何,萧小姐方便与本将同行否?”
话虽说的客气无比,可微微探出的手势,已是让我没有回绝的余地,我抬眼看他,缓缓一拜:“将军请先。”
整个皇宫已经尽在江欲晚的股掌之中,他邀我走一遭德妃的德惠宫,不禁让我怀疑,这一遭走的不寻常,若不是打算给我难堪,难不成还准备让我报仇雪恨?
虽说我对江欲晚完全陌生,却也看得出他深藏不漏,非寻常人物,如果他不愿轻易放我走,那原因便只有一个。
他走在前,我跟在后,其他人则跟在更后面,我听见江欲晚轻声道:“都道话莫说早,看来的确有道理,昔日她送你入了长门宫,今日可是要反过来了。
从前也曾听闻,李哲最宠昀妃,为博红颜一笑,可谓千金散尽。第一次见过广寒宫,当真惊艳至极,可惜封掉了,想必房中一定更是世间至极。如何,萧小姐可有兴致再走一遭广寒宫?”
我侧头看他:“将军果然见多识广,深宫内苑的事情也一样逃不过您的把握。”
江欲晚扭头看我,笑容始终衔在嘴角,像是画上去的。
同样是爱笑之人,李哲的笑容温润而暧昧,可江欲晚的笑容薄凉而玄妙,可看得他无时无刻不笑,却丝毫感觉不到暖到心里的温度,只让人直觉那笑容仿佛是嘴角习惯性的上扬,与心情愉悦,或感知到幸福快乐无关。
他挑眉,接话:“确实如此,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想必令尊也曾这般教导过你,因为几年前,令尊也这般指点过我,这让我日后受益匪浅。”
我梗住,江欲晚话中有话,他以父亲与他亦师亦友来向我表达尊敬之意,却也是另一方面说明,萧家遭到灭门的缘由并非空穴来风,若是江欲晚围剿皇宫,早有打算,那萧家便的确叛国,而他本人就是最好证明。
德惠宫的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老少都有,身上衣服还仍旧光鲜绚丽,只是脸上的神色已近崩溃。打头的是德妃,一如既往的凌人气势,确实有些高人一等。
见我尾随江欲晚而至,显然出乎她意料之中,她愣住,随即指着我大骂:“萧重沄,原是当初灭你萧门一点不过,萧铎山本就是卖国求荣,与外贼勾搭,现在引狼入室,不如当初也把你弄死才好。”
我微微扬起嘴角:“德妃,你该愤怒的并不是为何我还活着,也不是为什么会有人占领皇宫,你该耿耿于怀的是,为何李哲带走的只有那个不入你眼界的失宠皇后,而非是你。”
“你…”德妃一滞,被我一语言中,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曾说过,斗败了我,你也不会如愿以偿,我还说过,你当日所言,日后必共勉。你其实不必对我紧咬不放,害死小皇子的不是我,亦不是珍妃,是谁,你心里如斯清楚,你做了那么多,恨不得连根拔起也不解恨,到头来呢,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德妃欲上前,被身后侍卫狠狠压住身体,痛得她胀红了脸颊:“萧重沄,休得将那些冠冕弹簧的话拿出来狡辩,你们萧家本就是狗贼,陷我江山于水火之中,你是奸细,你是叛徒,不会有好下场。”
“下场吗?你觉得到我如今地步,还会恐惧什么下场?最难的莫过于生不如死,你当初送我人长门宫,这道理你肯定最知晓。”
我踱步上前,掸了掸袖子,蹲下身,细细看她眉目,还是如前那般细皮嫩肉,肤若羊脂,不似我,手掌的皮肤粗糙,面有苍白浮肿,从前那些被认为举世无双的美貌,再不存在,徒剩一副病态之容。
“没有谁会永远忠诚于谁,背叛总是相对的,你对李哲,对这万里江山,难道就忠心耿耿了?
有起就有伏,有压迫就有反抗,这王朝若是当真好,也不会走到今天地步,可若是糟粕不堪,也不是你想说不走,就不走的,没有人可以永远只手遮天,便是李哲也不可,何况是你?”
“如今引敌之人是你,内外勾结的也是你,现在你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们被俘,一定是快乐到死了吧,为何不喜笑颜开,让我看着你那张恶心的脸如何得意洋洋?无需一副与你无关的表情,如果我能动,我一定会撕破你的脸,撕破你那张虚伪至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