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天作之合 作者:十里柔
楔子
燕尔在这十里八坊中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了。
据传,她原是出生在书香世家的庶女。七岁上,母亲因病早逝,正夫与嫡出子女自然容不下燕尔父女两个,随便给了二两银子就赶了她们出来。
燕尔父亲一阵大哭之后无法可想,连个婆家也没得回,最后只能带着燕尔在这破落的贫民大杂院里落户,彻底没了当日的风光脸面。可她到底是书香世家住过的,同贫民区里长大的人就是不同。顶鲜明一点,就是燕尔识文断字,不过一十二岁就居然考了个童生在身。
童生不过是读书人科举的第一步。表示燕尔通过了最基本的初试,作为读书人有了参加正式科举考试的资格而已。这离着可以做官的举人老爷尚且差了好几层,可也并不是人人都能上的。
曾有人写过半阙颇为讽刺的对联,言道“上勾是老,下勾是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说的便是有读书人为了考得一个童生,一直考到了七十余岁,不得不让人唏嘘不已。
更进一步,燕尔是从这大杂院里考上的,一下子就轰动了街坊邻里。
杀猪的邻居大娘刘屠夫就曾拍着燕尔的小身板,用巨大的嗓门叫道:“啊呀妈呀!这可真是不得了啊!老娘我这么多年,就听说过啥是读书人,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读书人,居然还是住在咱们这疙瘩的读书人!嘿,闺女,咱两家结个亲,将来娶了我家儿子去呗,也让俺们都沾沾光!”
她那话说的四六不靠,离谱万分。
可燕尔却笑眯眯应和:“好啊,刘大娘你儿子要是肯嫁,小生断无不娶的道理!”
这话传出去,把刘家的小男孩羞得面红耳赤,却又盼得春心荡漾,自家辗转反侧了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烫了杯浓浓的热茶,去敲了燕尔的门。
他也不顾燕尔屋中正有别的女伴也在,大着胆子道:“燕姑娘,我喜欢你!我听人说,你对我娘讲愿意娶我,你是也喜欢我吗?”
倘若,燕尔点了头,那或许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事实上,燕尔却毫不在意地摇了头,她说:“你可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啊,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干啥要喜欢你呢?”
“那…那你还答应娶我?”
“嘿,这又不是买猪肉,还要挑肥拣瘦的干啥玩意儿?”燕尔毫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回答,“反正跟谁结婚都一样么,甭管是哪个,只要是个男的,四肢齐全身体健康我就都没意见!”
那男孩儿听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燕尔的意思。
她竟不是非他不可,甚至不是对他有意,而是把他当做路边随便倒贴上来的男人了,本着得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答应娶他。
这从未遭遇过的委屈让他忍不住泪盈满眶,一杯滚开的热茶兜头往燕尔头上一泼,“哇”地一声大哭出来,随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燕尔好端端一张面团子似的白脸被烫得通红,疼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一面呲着牙从自己的头上往下捡茶叶,一面委屈地向身边的女伴抱怨:“都说男人心海底针,果然不错,说翻脸就翻脸!上一刻还说只爱我一个,这一刻又用开水来泼了,要我说,宁可一辈子不娶亲也好过娶这样一个祖宗进家!”
…
那个时候,燕尔并没有想到,就因为她说跟谁结婚都一样,到了最后竟没有男孩乐意嫁她了。
差一点,她那句一辈子不娶亲的话就要成真。
转机,发生在她二十三岁的那一年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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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曾经,乔府上下人人见了乔思,都赞一声美人胚子。
那时候的乔思不过七八岁,有着很深的双眼皮,很长的睫毛,很明亮的眼睛。他的一张脸也曾细腻如瓷,笑容也曾明艳如花。但是十二岁那年,他被毁了容。
乔家夫人有一夜本应了正夫要去他房里歇息,却临时又改了主意,宿到了乔思生父,一个并没名分的小侍房里。正夫不敢与自家夫人冲突,却在第二日叫了乔思的生父来,罚他跪在屋中,百般侮辱责骂,最后竟寻借口动用了家法,手指粗的鞭子直直地往他身上抽。
乔思那时吓得要死,也急得要命,哭着上去拦时,被正夫指派来打人的另一个小侍甩来的鞭子伤了眉眼。
医治之后,血是止住了,但到底不能全好:他左边就只剩下了一点眉毛原本好端端的柳叶弯眉被抽掉了半个,疤痕狰狞,再也长不出来当日的好眉毛。
小侍生的儿子本就不受多少重视,若是长得漂亮,或许还能得人青眼,获些栽培,嫁个好人家。如今没了容貌,乔思父子的命就更加苦了些。
那时,唯一让人觉得还算庆幸的,或许是乔思还有一个同母同父的妹妹,乔恩。
乔恩只比乔思小四岁,样貌既不随母亲英挺,也不像父亲俊秀,很是一般。但她自幼刻苦好读,格外上进,在乔家的众多庶女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甚至,乔恩还很得乔家正夫几分喜爱,允许她随着自家的嫡出孩子一同上学,指望她将来能做个帮手,也算是助力。
可人们都没想到的是,等乔恩长到十一岁那年,却又得了怪病。她渐渐神思恍惚,辞不达意,手脚也哆嗦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开始,也延医问药,好生治过一番,可总不见起效。反倒见她一日病重过一日,到后来连话都说不出,只见人便乱抓乱咬,见不到人就抽泣流泪,俨然成了个废掉的疯子,众人便渐渐懈怠了。
反正,乔夫人风流韵事不少,一个正夫两个侧夫不够,府内还有十几个小侍通房,外宅里更藏着歌伎伶人。这番细数下来,姓乔的孩子更是多得乔夫人管不过来,甚至有的连名字都记不住了,哪里还会整日关心一个病倒在屋里的,排行第九的庶女。
曾经再争气,那也不过是很多个无关紧要的庶女中的一个而已。
乔夫人很快就把乔思和乔恩这对倒霉兄妹忘在脑后,转而把本就少得可怜的母爱与偶尔的关注分给了别的孩子们。
母亲靠不住,乔思的父亲柳歌更是靠不住。
虽然只是个没名分的小侍,但他曾经因为得宠也很是骄傲过一阵子,甚至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眼瞧着两个孩子依次毁了,饶柳歌当初再怎样野心勃勃也不由心灰意冷,既不敢为自己的孩子出头,也不愿再受他人嘲笑,每日只躲在房中念着念不完的经,做了缩头乌龟。
丢下两个孩子,虽仍有公子、小姐的名分在身,活得却不如府里的猫狗,反遭旁人更加挤兑羞辱,只是苦上加苦。
乔思苦苦地支撑到满了一十八周岁时,府里开始有了闲话:
旁人到了这个年纪恐怕连儿子都有了,乔思乔公子总不能还赖在府里吃着白饭,还做出一副穷酸相来恶心人仿佛被刻薄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该出嫁了才像话。
简直是晴天霹雳,乔思一时间都被催得头脑发懵。他本想,乔家总不该缺他这一双筷子吃饭,他一辈子不嫁,能护着自己那可怜的妹子也是好的。可如今,所有人都在催着他赶紧离开乔家,仿佛他成了乔家的肉中刺一样。
唯一有一点值得安慰之处,便是正夫乔余氏懒得管乔思这个丑八怪的婚事。所以,她只要人传话给生了乔思的柳歌,要这个生了孩子做了父亲的去安排做主,赶紧把儿子嫁出去就成。
柳歌一连许多年万事不管,这婚事最终的决定权就落到了乔思自己手里。
乔思对这事儿并不积极,但别无他法之下,还是求了说媒的人来宅子里相看。
那媒公公是个爽快人,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后,对他说道:“您既要自己做主,就别害臊,咱有话全都摆在明面上直说罢。有个人,我倒想说与您,只不知您肯不肯?”
乔思既不问对方年纪,也不问对方样貌,只回答说:“我肯,我没有不肯的。不管嫁给谁,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
媒公公不以为然,摇头道:“这可大不一样!不说那能不能情投意合,就从最基本的来说,嫁有钱的和嫁没钱的,过的可就不是一种日子。”
乔思摸了摸自己只剩了一半的左眉毛,微微苦笑起来,他从不敢指望能嫁个有钱的。
果然,下一刻媒公公的话就漏了底。
“当然,我说的这户女人,也没什么钱财,手中也是拮据的时候多。要说出身,她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庶女,但后来分家被赶出来,现如今只在南城那些大杂院里,和她的爹一起混日子。”
可随后,他话音一转,又言:“杂院不比您这里,乱哄哄的。若说苦呢,的确是又比这里苦了些。可您听我说,跟她还是有前程的。她是个童生,识文断字,虽然几次考了秀才都没考上,可与做力气活的到底不同。听说她如今给一家马场做账房先生,每月的收入也总有二钱银子,够吃够喝啦,省着些也是一帆风顺的好日子啦!”
“这样的人,若真是能过日子的的,怎么会没有亲事在身呢?”乔思困惑。
媒公公忍不住也笑了:“她也有一句话,和您倒是一个意思,说,娶谁过日子都一个样,言外之意那就是看谁都一样,根本就没喜欢谁。”
“乔七公子您是不晓得,杂院里生活苦,男人少,哪怕嫁人总归要过苦日子,但总不是不愁嫁的。能找个可以眉来眼去日久生情的,或找个身体强壮踏实肯干的都不错,谁要跟这么个没心肝冷冰冰的读书人!至于杂院外的男人们,就如七公子您这样住惯好宅子的,那轻易也是不肯下架到那种地方去的,更是看不上她了。这一来二去,她便闹了个高不成,低不就…”
说着说着,那专靠说媒为生的老男人一甩手绢,凑到乔思耳边轻声道:“我对您讲,如今那童生的父亲病重,只盼着她早日成亲,故而她也正急着娶人进门,情愿为此倾家荡产的。只要您点头乐意嫁,别的不敢说,但稳当当十两银子的聘礼是少不了的!也不要你这里任何陪嫁。”
“十两银子?不要陪嫁?”乔思一怔。
他抿了抿嘴唇,忽然想到乔家嫡出的大公子定亲时,收到的聘礼足足装满了十辆马车,合计下来怕是上万的雪花白银也不止;乔家前不久才刚出嫁的十公子嫁给了一个盐道家的独女,单说他嫁妆里一支小小的白玉簪,便是值千两黄金;前不久也订了婚事的乔家十五公子,也曾把用做定情信物的一支粉玉牡丹簪在头上出来展示给众人看,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花瓣精细无比,听人说,只单拿出一片花瓣来,就值五十两纹银。
十两银子…
若说乔思完全甘心,或者真的有些不切实际。
他过得再怎样苦,也终究是见过些世面的。乔家这样的家世,便是奴婢们也都眼界开阔,等闲不会把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因此许了终身的,可他也听进了耳边媒公公的实在话。
媒公公说:“七公子,您别怨我媒公公说话直。您这情况,年纪大,相貌又…我不是不肯给您说好人家。那做生意赚钱的,当官儿高升的人家是不少,我也很是知道几家,即便人家嫡女的亲事是早早定下的,可总会有适龄的庶女或旁支姑娘在。”
“可有一点,这好人家再好,那到底也比穷人家要势力。您如今身上穿的是粗布,头上戴的是野花,人家稍一打听,就知道您出身虽看着好,是乔家有名有份的七公子,可到底都是虚名儿,知些事的都知道这做不得准,没用处。”
“这往下嫁就不一样了,您这样的出身,人家多少总会敬着点儿您。再拿了十两银子留给您妹子或爹爹,好歹困难时能打点个下人,总比什么都得不来的强。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能有个肯明媒正娶出聘礼的正经人也不容易,虽万万不敢说是蜜罐,但也算不得是火坑!愿不愿意的,您好好考虑了再给我答复。”
乔思闭了闭眼。
有一瞬间他眼前闪过自己容貌尚在时,一次母亲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如今便长得这般好看,以后不知是怎样的美人呢,以后必给你说个发达人家,如意妻主,让你嫁得风风光光。”
他也忽然忆起自己妹妹也曾拉着他的手,道:“哥哥,以后你要嫁个状元,我也要考个状元,我们一起让爹爹高高兴兴的!”
那年他也曾提笔作画,在纸上勾勒出过一个面貌模糊,但白衣翩翩的少女,想象中,她应该文采飞扬,顾盼生辉,只对他一个人温柔而笑。
但下一刻,乔思睁开眼,面前幻想俱失,只有媒公公一张满是褶子的脸。
他听见自己说:“嫁谁都一样,我如今还是这么想,真的是嫁谁都是一回事儿,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可有一点,那十两银子的聘礼我不要。我只要她家看在我乐意过去当牛做马,好好伺候她伺候岳父的份上,同意我把妹妹也带过去。我妹妹是个废人了,吃的不多,每天也不过是占张床求个挡风雨的地方,只要她能答应容我妹妹,我就愿意。”
“我知道,这一点是有些难为人了,但我就只求这一件事。还求你多去说说好话,若能早日把事情办妥了,我也安心。”
“毕竟,不结婚,是不行的。说句不要脸面的话,她急着结婚,我又何尝不是也被逼着急着出嫁?”
“就…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2.20 捉几个虫,不是更新。Ps:谢谢fly姑娘帮忙捉虫w
第二章
结婚这点儿事,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可以很简单。
若是在西城那些大户来看,男孩儿出嫁女孩儿婚娶,再着急再紧凑,准备工作也要做上三个月不止,远不是简单地提亲定亲成亲三部曲。想成婚事,先要请了媒人上门纳采,之后还有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系列兴师动众的事情要做,以及丰厚的嫁妆陪嫁要准备。
但放到乔思这里,却是一切都可以省了。
对方无聘礼,他亦无陪嫁。由说媒的做主,他随意在黄历上寻了一个最近的好日子,便让乔家主夫施恩般派来的一顶二人小轿悄无声息地从乔家侧门里抬了出来,一路往南城而去。
也未曾等什么人来迎亲,更没有什么人来送亲,一路上,冷清得很。
与这冷清正相反的,是南城十里铺的大杂院中正是一片嘈杂喧闹。
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尖声笑闹着,正在把红绸卷成的大花挂到房沿下。
又有几个男人女人摩拳擦掌的,从各自屋里抬出几张缺角桌子摆到园子中来。
她们一面摆,还一面叽叽喳喳说:“喂,听说没,这回的可热闹,不光是有喜酒嘿,还有肉吃!”
“有肉吃,有肉吃!”一个小男孩儿一听,就兴奋地跳了起来,但随后就又咧着嘴哭了,因为他老子娘照着他的头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那女人一面卷起袖子去拿铲子用力铲地上凸起的一个土疙瘩——有那个疙瘩在,桌子摆不平——一面教训孩子:“瞎嚷嚷什么,吃也没你这小崽子的份儿! 那新郎新娘总得吃两口吧?请来证婚的徐二娘面前也得摆一点吧,剩下有头脸的几个再尝尝味儿,能有口汤给你喝就不错啦!你瞎叫唤个啥?”
可另一个正在扯了抹布擦桌子的男人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当家的,你这回可错啦,这燕家姑娘可是大出血,请张屠户杀了整整一只猪呢!除了一副大肠做报酬给了张屠家,余下的从头到脚,全都上桌!”
“老天,这可真是大出血了!”那女人呆了一呆,手下一用力,不留神铲过了头。土堆没了,却又多了土坑,桌子还是摆不平,一时急得她满头冒汗,一面弯腰去捧了土来填坑,一面念念叨叨:“这可真不得了,早知道燕家这么大手笔,当初撺掇我弟弟嫁了就好了。一只猪,天啊…我一年不吃不喝也不定能不能赚来这一只猪呢,啧啧啧…”
监督着屠妇杀完猪,才换上一身红衣的燕尔大步走了过来,也不管那桌子因为四脚不稳地面不平仍旧摇晃,用力一撑就跳到了桌子上面,高高站住,扬高了声音大声喊问:“喂,谁昨晚偷把我家的驴栓去拉了一夜的磨?赶紧给老娘我站出来!”
调侃声顿时就有了。
一个男人道:“燕小妹你好生威风,才多大年纪,如今还没娶亲呢,就也自称起老娘来啦?”
又有孩子起哄一般地拍着手喊:“好威风!好威风!”
燕尔脸上涨得通红,跺了跺脚,吸了足足一口气大喊:“谁他娘的动了我的驴!”
“是我,那个…”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拨拉开几个孩子走过来,满脸尴尬地接了话去,“是有五十斤玉米粒,干硬的不磨了它实在是不好下嘴,我男人这不是肚子里又怀了,白面吃不去,玉米面也没有就太说不过去了,实在没法子才…燕大妹子你别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燕尔面红耳赤,恨不得给对方一拳,可看到藏在女人身后一脸畏缩的男人,却又不由软了下心,颇为头疼地道,“这磨面,咱不都是人来推,啥时候就用起牲口来了?这驴也不是我的,我好不容易才租了来就是为了今天骑着去迎个亲。你这让驴折腾了一晚上,如今驴趴窝不肯走了,让我怎么办?”
大杂院里一下就炸开了锅。
那曾经差点儿就做了燕尔婆婆的张屠户笑嘻嘻地上前,一拍燕尔脚下的桌子,颠得燕尔差点儿摔下来。可张屠户依旧笑着,道:“你这也太矫情了些,俺早就和你讲,办婚事谁家那么麻烦?”
其他男男女女也叽叽喳喳起来。
“就是,这婚事历来不过是俩人看着觉得好了,就你送个几两银子聘礼过去,换了人家男人带了铺盖卷到你家来,然后意思意思贴点红纸,磕俩头,完了!”
“可不是,再请咱街坊邻里各喝几口酒就得了!当然,要是杀猪那是求之不得啊哈哈哈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就是,燕大妹子也是咱院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该是男人求着来嫁的是不是,哪里就要妹子你去迎亲了?他自己必是要来的,不来,咱就不娶了!”
耳边都是七嘴八舌,什么都听不清了,燕尔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捂住了自己快要聋了的耳朵,从桌子上又跳下来,推门进屋去看自己的爹。
燕尔爹原是她娘的贴身下人,本家姓秦,名字正是她娘给起的,如今离了燕家就不肯再用原来的名字,只让人叫他秦氏。
秦氏有治不好的咳疾,最近正病得重,总捧着杯淡茶在屋角里坐着,撕心裂肺的咳几声就抿一口水。不过,今日是他的命根子独女要成亲,这好消息让他即使身上难受,脸上也难得挂着笑意。
见燕尔进门,秦氏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道:“别听她们浑说…那大家的公子再不受宠,嫁过来也是委屈的,哪能容你连亲都不去迎一个?早就同你说…同你说过,定要去租借个马来!”
燕尔一脸苦笑,道:“我不是不舍得银子租马,可偏偏马队里温顺的马如今怀着崽快生,不适合来骑了,余下的看上去头高腿长的挺精神,可性子爆烈,我这从没骑过马的人也不敢上啊!”
“那你就租驴?”
“那驴和马比,是难看了点儿,但也不算很糟啊!那张果老倒骑驴不还是一段佳话呢吗?”
“胡扯,什么张果老李果老的!我可都听见了,那驴昨天干了一夜的活儿,今早也驼不动你了吧?”
燕尔垂头丧气道:“是。”
“那你就只好走着去迎亲了?”
“是啊!”燕尔摸了摸鼻子,蔫蔫道,“就怕这回更要让送亲的笑话了。我早就说,娶谁都是一样的过日子,随便有个男人就成了。爹你非说这个从大宅院里出来的好,我也就应了。看如今瞧着,简直是麻烦…也不见就比咱这杂院里的男人强在哪里,倒是这么娇气,今后还不知得让人怎么伺候着呢!”
“媒妁之言,不容反悔!”秦氏一撇嘴,毫不在乎道,“丢脸你也去迎亲去!都二十二岁还没结婚,就你这混赖性子指望咱院子里的谁来嫁?有个人肯下嫁给你就不错啦,少挑三拣四!”
“还不如不结婚呢!”
“胡说!你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迎亲!”
秦氏一抬手,一碗冷茶泼到了燕尔脚前,溅起来的水星湿了她的衣角。
燕尔也顾不上她的大红婚衣了,苦着张脸退了出来,抬脚往院外走,一面走,一面心里打鼓。
不同于乔思的父母都不管事儿,燕尔的爹可是个什么都干管都敢做的泼辣货。不然,他也不能带着燕尔一个小姑娘在这种地方一过十几年,还未曾被人占走过便宜。秦氏有时候连别人家打了架翻了醋的,都要去凑个热闹管上一管,如今得了希望又怎么会再放任燕尔自己毁自己的姻缘?他当爹的全权为燕尔做了主,只支使女儿照着他的意思按部就班地来,非要把婚事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办得妥帖了才成。
燕尔对这事儿本就不热衷,最初乐得清闲不过脑子。
可事到临头,她简直要打退堂鼓,不由有点后悔当初干嘛要觉得跟谁结婚都一样,就没对男方的事儿多关心关心,了解点儿细节内容。
听说——小姑子将来也要搬来一起住?也不知道这男人好不好相处,那小姑子又究竟是病成了什么模样…
各种问题乱七八糟地塞在燕尔的心里,堵得她心神不宁,却又无法可想。
她只能机械地往外走,穿过扭曲的胡同,一眼就瞧见了乔思的花轿正停在弄堂之外。
…
弄堂太窄,轿子抬不进去。
说媒的媒公公正绕着花轿急得团团转,竟闹笑话给轿夫取笑了。得亏燕尔来了,不然乔思怕是只能坐在花轿里等到地老天荒了。
可是燕尔自己没有什么自豪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第一次如此明确了自己要拥护一夫一妻制的决心——结婚这事儿太他娘的麻烦了!来这么一次就快死人了,谁还有勇气二婚啊!
她鼓足勇气,拿出平时在杂院里耍混犯赖的气势,在两个轿夫充满怀疑的目光里径直上前,推开了媒公公,一把掀开了轿帘,道:“乔公子请下轿吧,路窄,只能走着过去了!”
乔思头上遮着红盖头,坐在轿子里也是心乱如麻。
他之前也是自信满满,可现在却生怕自己掀开盖头走路,看到的不光是脏污的小路,还有什么獐头鼠目或肥头大耳又性格暴躁的女人——这是他的一辈子啊,哪怕他没有太多挑的余地,可怎么事前就没想起多打听打听细节呢?早点知道,也好准备应对呀!
正自责后悔时,乔思猛然听到完全陌生的女音喊他,又听媒公公在一旁直叫“燕姑娘”——便知道是自己的妻主来了。他更加紧张起来,紧张得手指都攥成了拳,一动也不动得。
乔思不知道,他的安静落在燕尔的眼中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燕尔目光看向媒公公,目露疑惑——他是听不见声音?还是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2.20 捉个虫,不是更新
第三章
那说媒的也是头一次遇见如此让人尴尬的境遇。
送亲的寒酸到极点,迎亲的压根就只有新娘孤零零一个人,花轿抬不进这么窄小的弄堂,而新郎明显的沉默似乎确实是在表达不满…
不过很快说媒的公公便松了一口气。
因为燕尔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心,就又抿唇笑了起来,似乎并不介意轿子中的男人对自己不理不睬。
她直接把手伸向乔思,同时温和地说:“是我糊涂,忘记你盖着盖头看不到路。把手给我,我牵着你走吧。”
乔思有点紧张地攥了攥拳,然后强迫自己放松,把手递了出去。
他的手是冰凉的,手心里还有一点汗意,而她的手干燥温暖,一下就握住了他的,与他十指交扣握得紧紧的,而后牵引着他下了轿子,一路慢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