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没有防备,霎时间便被推了一个趔趄仰面倒在地上,手中的茶盘也被掀翻,茶水碎片四溅,青宁惊叫了一声跳着向后躲去,同时青元手中的茶盏也一同被甩了出去,滚烫的茶水全部洒在了锦书的手臂上,腾腾冒着热气!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一片混乱后,青元瑟瑟的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求饶,青宁看了看被溅湿的裙摆刚要发怒,杏眼一扫,又生生的忍了下去,暗哼了一声,幸灾乐祸的看着全身一片狼藉的锦书。
锦书从头至尾未哼一声,起身开始收拾碎了的瓷片。
萧煜走过来,蹲下身拉开锦书的衣袖就见她白皙瘦弱的手臂一片红肿,加上之前的鞭伤未愈,看上去甚是狰狞。
锦书轻轻的挣了挣,低声道,“是奴婢冲撞了殿下,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声音沉稳平静,没有孩童的惊慌失措,更无半丝委屈不甘。
萧奕闻言微微转头扫了锦书一眼,很快转头,看着仍在磕头的青元突然心生烦躁,冷沉道,“还不再去重新沏茶,别在这哭哭啼啼的碍我的眼!”
青元肩膀一颤,连忙答了声是,便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萧煜将锦书的手臂抬起,低下头轻轻的吹了吹,温和一笑,“不要怕!皇兄他不是有意的!”
说完转身吩咐道,“青宁,去拿烫伤药来!”
青宁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细声答道,“是!”
很快,青宁手里拿着一个玉色瓷瓶进了书房,杏眼一转,走过去双膝跪在地上,柔声道,“殿下,让奴婢帮夕儿上药吧!”
“无妨!”
萧煜取过她手中的瓷瓶,伸手欲撩开锦书的衣袖,锦书微微一躲,低着头,恭敬的道,“奴婢不敢!”
萧煜不语只一手按住锦书的肩膀,掀开她的衣袖,将润白的药膏均匀的一层层涂在她烫伤的地方,大概是怕她会疼,萧奕动作身是轻柔,如最柔软的羽毛在手臂上拂过,微微发痒又带着药膏沁人心脾的清凉。
锦书半跪在地上静静的看着他的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来回涂抹,看着他背光的侧脸温润无暇,一时间,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熏炉里烟香袅袅,烟雾缭绕中,一切似真似幻。
似过了许久,萧煜才将她的衣袖拉下来,起身温声道,“不是让你先好好养伤吗?怎么又跑去沏茶了?这几日什么都不要做了,等伤全部养好了再说!”顿了顿,转头对着青宁道,“告诉青茵,暂时不要派活给夕儿!”
“是!”青宁低着头恭敬的答道,攥着手帕的手指却越发青白。
待下人都下去,萧奕突然开口道,“没想到你对着这个小丫头还挺在意,可查过她的身世?”
萧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浮起一个浅笑,若有所思的道,“打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很心疼这个孩子,不由自主的想和她亲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眼缘吧!关于她的身世、”顿了顿继续道,“没有查过,也不想去查,她之前怎样都和我无关!她还是个孩子,又受了很多苦,现在有个安稳的地方安身,也必是不愿再回忆从前的!”
萧奕嗤笑了一声,“你这心善的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还记得以前在宫里,一只猫你都要亲自照顾!随你吧!不过、”萧奕突然眼尾一扫,“我之前提醒过你的那个贴身丫鬟你怎么还留在身边,虽然对主子有非分之想的下人有很多,但此女眼中太过贪婪,而且现在尚还年幼,假以时日必然会给你平添许多的麻烦!”
萧煜眉头一皱,“青宁?嗯,找机会我会让青茵将她调到别的院子里!”
因为萧煜的吩咐,无人再敢指示锦书,锦书躺了几日却实在躺不住了。这日午后,出了房门路过浣洗房时,见同屋的几个女孩正在洗衣,锦书进去随手拿起衣服就要帮忙,旁边的青歌抬头惊道,“夕儿,你怎么出来了?青茵姐姐不是不让你干活吗?赶快回去躺着!”
青歌比锦书大两岁,生的眉清目秀,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爱说爱笑,十分可亲,对锦书也颇为照顾。
锦书咧嘴笑了笑,“哪里有那么严重,擦了两天药已经不打紧了!”
青歌却不依,将锦书手中的衣服夺了过去,好看的月亮眼一咪,笑道,“那也不行!青茵姐要是知道了,是要怪我们的!”
锦书瘪了瘪嘴,眼睛一瞄,指了指洗好的衣服,“那我帮你们晾衣!”
青歌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吧!那你轻点,别碰到伤处!”
锦书乖巧的点了点头,端起木盆向晾绳那里走去。锦书刚刚十岁,身量还未长开,还需要踩着木凳才能将衣服晾上去。
正忙着,突然听到大门处传来一声娇喝,“青歌,你给我过来!”
锦书站在木凳上,透过重重叠叠的衣服,就见青宁站在院门那里,满脸不虞。
青歌一愣,忙扔下手中的衣服,湿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两把就跑了过去,惶恐的看着青宁轻声道,“青宁姐姐,什么事啊?”
青宁揪起青歌的发髻猛的一用力,就将她扯了一个跟头,目光凶狠的盯着倒在地上的青歌冷声道,“贱蹄子,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若再敢去殿下面前晃悠,我就划了你的脸让你滚出王府!”
青歌发鬓散下来,却不敢去扶,跪在地上,低着头委屈的哭道,“没有,奴婢没有!”
“哼!没有最好,就算给你提个醒!”
青宁说完抬头扫了院内众人一眼,院子里洗衣的几个姑娘立刻低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青宁冷哼了一声,转身欲走,突然又顿住,绕过衣绳,站在锦书面前。
怒目而视下,锦书却似根本未见。
继续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衣服抻平,踮起脚挂在绳上,青宁眼睛突然一咪,抬脚用力的踹向木凳。
锦书双目一垂,不曾回头,双手攀住衣绳,整个人突然拔高,木凳已被踹翻,趁青宁惊诧之迹,锦书踩着她的肩膀轻轻一跃,然后稳稳的落在地上。
她可是不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既然顺服不能换来平静的生活,那她也不介意得罪一个看自己不顺眼的人!
青宁猝不及防被她蹬了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勉强稳重身形,面色铁青,已是气极,指着锦书道,“大胆!你竟敢,竟敢、”
一院子的小姑娘都惊的张大了嘴巴,停了手里的活,吃惊的望过来!
锦书脸颊粉嫩,小嘴嫣红,娇小的面庞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甜美,大眼无辜的眨了眨,清脆的笑道,“我怎样?青宁姐姐无故伤人,夕儿自保而已!青茵姐姐可是让您照顾我的,我若伤了,您难辞其咎的!”
青宁脸色青白,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狠狠的道,“好!你给我等着!”
说完愤愤的出了浣洗院。
青宁一走,青歌立刻跑了过来,抓着锦书的肩膀上下一番查看,紧张的问道,“夕儿,你没伤着吧?”
锦书娇憨一笑,“没事!她伤不到我!”伸手揉了揉青歌的头,关心的道,“疼不疼?你怎么得罪她了?”
青歌将散下来的乱发理到耳后,摇了摇头道,“府里只要长的稍微好看一些的丫鬟,她都不喜欢,有事没事也找点麻烦!”说完眉头一皱,愁眉苦脸的道,“你现在得罪了她,这可怎么办,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锦书嘟了嘟嘴,委屈的垂着头低声道,“难道我让着她,她就会放过我吗?她看我不顺眼,我怎样做她都不会让我好过!给她点教训,也让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青歌愣愣的看着她,片刻后点了点头,“是!姐姐还不如夕儿看的明白!”转而又颓唐的道,“可是这府中,无人不怕她,就算是青茵姐姐也是要让她三分的!夕儿,我们可能真的会被赶出去的!”
锦书眼珠一转,凑到她耳旁低声道,“所以我们自己要想办法,在她赶我们之前,我们先把她赶出去!”
青歌猛大瞪大了眼,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
锦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将青歌拉到一旁,凑在她耳朵上说了几句,只见青歌眼睛越睁越大,樱唇微启,不可思议的看着锦书,许久,才犹豫的点了点头。


中秋

三日后,行云轩的茶室内,青元将手净了三遍,然后自柜子中取出白瓷茶罐,轻轻打开玉盖,清淡的茶香慢慢溢出,青元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满足且回味的叹了口气。
旁边的水已烧开,放到合适的温度,自一个楠木盒中取出金匙,刚要取茶,就听有人在敲门。
青元秀眉微蹙,放下金匙,打开门就见是青歌站在门外,一脸的焦急,看到青元出来忙道,“青元姐姐,我刚洗衣时把青宁姐姐的一件紫衫撕破了,怎么办啊?”
一边说着就要落下泪来。
青歌和青元来自同一个地方,青元家里从前是卖茶的,自小耳濡目染因此品茶泡茶都是一把好手,来到王府不久就被分到内院的茶室伺候,平日里青宁刁难青歌,也多是青元帮衬着。
闻言青元轻轻皱了皱眉,她自是知道青宁对青歌本来就不喜欢,这次又弄破了她的衣服,必不会善罢甘休。
青元想了想道,“我正在给太子和殿下泡茶,等下我带你去找青茵姐,让她帮你说几句话!”
青歌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落在青色的薄衫上,很快洇湿了一片,摇着青元的手臂可怜兮兮的道,“青元姐,我来时看到青茵姐姐就轩门外的月下亭里,您帮我去说一声吧,不会耽误您多大功夫,青宁姐姐一会就要去取衣服了,我实在是怕的很!”
青元为难的皱了皱眉,略一思虑后道,“那走吧,快去快回,殿下他们还等着呢!”
两人匆匆出了院子,廊下的石柱后,锦书慢慢走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闪身进了茶室。
进屋后反手将门关好,走到茶案前,自身上取出一个纸包,然后将包里的东西悉数洒进了茶罐。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锦书还来不及转身就听到青宁的一声冷喝,“你在做什么?!”
锦书身子一抖,慌忙将纸包藏到身后,勉强笑道,“没、没有啊!没做什么!”
青宁走上前来,咬着银牙,冷声道,“我明明看到你往这茶罐了放了东西!被抓到了还嘴硬,你身后藏的什么?拿出来!”
说着就去扯锦书的胳膊,锦书紧紧攥着手不肯撒开,小脸皱在一起,满脸的紧张和倔强。
青宁一根根扒开锦书的手指,就见她手中是一个纸团,几乎都被揉烂了。
青宁了然的点了点头,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眼中满是恨意,“你这里面放的是什么?你想害太子和殿下?哼,我这就捉了你去见殿下!人赃俱获,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几日她就等着抓她把柄呢!本想着抓她个偷懒、手笨什么的就通知青茵把她赶出府去,没想到今日竟被她撞到她给殿下下毒,真是有天相助!
青宁心中越加得意,拿起茶罐,拉扯着锦书就进了书房。
书房中,萧奕坐在窗前的榻上,倚着靠背,以手支额。右手中放了一本书,狭长的黑眸半眯着,半晌才指尖一动,翻了一页。
萧煜在同自己下棋,正苦思间就见青宁扯着锦书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锦书在后面低着头,黑黑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却倔强的忍者不肯让它落下来!
萧煜眉头微皱,问道,“青宁,怎么回事?”
青宁笔直的跪在地上,双手将茶罐举起,义正言辞的道,“殿下,奴婢刚才路过茶室,看到夕儿正在往茶罐里放东西。奴婢不敢妄定,已将茶罐拿来,请殿下定夺!”
萧煜看也未看茶罐,起身径直走到锦书面前,淡淡的看着她问道,“青宁所说可是真的?”
锦书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萧煜,口中却平静的说道,“夕儿没有!”
萧煜眼眸深深的看着她,突然展颜一笑,“嗯,我信你!”
“殿下!您不要被她的装可怜蒙蔽了!”青宁抬头急声道。
萧煜脸色已微虞,“青宁,不要胡闹!”
青宁愤愤的起身,将茶罐放在桌案上,一脸的不甘,“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不相信的话,奴婢这就将茶罐里的茶叶倒出来给您看个究竟!”
说着,就将罐里的茶叶通通倒了出来,撒在桌上,十个玉指快速的翻找着。
片刻后,青宁的面上已经是冷汗岑岑,边翻找边不甘的喃喃道,“不、不可能,我明明看到的!”忽然想到什么,青宁面上一喜霍然抬头道,“也许她撒进去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来,奴婢这就给您泡杯茶来,用银针一试便知!”
“够了!”萧煜低声喝道,“青宁,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直知道你在私下排挤他人,却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无需太过苛责,果然是我太纵容你了!”
青宁脸色青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慢慢将茶重新装回茶罐,深深的吸了口气,愤然抽泣道,“殿下,奴婢真的没有骗您!我真的看到她在茶室捣鬼!奴婢一直都对您忠心耿耿,在您心里还抵不上一个刚来三天的粗使丫头吗?您为什么不相信奴婢?”
这时从头至尾都不曾抬头的萧奕突然起身,将书放在一旁,走上前来,淡淡的看着案子上的茶罐,突然手一挥,茶罐立刻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茶罐被摔的粉碎,里面的茶叶四溅。
碎瓷片打在青宁脸上,青宁立刻捂着脸尖叫起来。
只叫了一声,便马上闭了嘴,慌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太子殿下也相信奴婢是不是?奴婢绝不敢撒谎,这茶叶确实是被下了毒的!”
萧奕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声音冷漠,沉声说道,“有没有毒,被你的手碰了,本宫还能喝吗?”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出房门前,冷峻的侧颜微微一顿,淡声道,“阿煜,以后在你这里我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丫鬟!”
青宁脸色一白,瘫倒在地上,猛然上前拉了萧煜的衣摆,声泪俱下,“殿下,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请您相信奴婢!”
萧煜摇了摇头,叹气道,“皇兄那脾气没人敢惹!我本想罚你去别的院子,看来也不可能了,念在你服侍我一场的份上,我派人送你回家!”
“不!不!殿下,奴婢不要走!奴婢还要伺候您呢!就算我、我冤枉她了,您也不能将我赶出去啊!殿下!”
青宁哭的浑身颤抖,紧紧攥着萧煜的衣摆不肯放。
锦书低眉小声道,“奴婢先退下了!”
萧煜看着青宁轻轻皱了皱眉,退后了一步,冲着锦书道,“嗯!回去收拾东西搬到轩院来,以后你就在内房伺候吧!”
“是!”
锦书恭敬的回了一声,看都未看青宁嫉恨的眼神,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轩门,锦书刚走了两步,突然倒吸了口气,捂着嘴扭头看去。
就见萧奕双手环胸,慵懒的依着墙壁,见锦书停下,径直走到她面前,幽眸微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清冷的说道,“下不为例!”
他自然不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刚才那个青宁心思已不纯净,人又嚣张贪婪,留在阿煜身边迟早会养蛇为患!既然阿煜心软念旧不肯将她赶出府,那他只好来做这个恶人!
而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若重蹈覆辙,他亦不会放过!
萧奕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半晌,锦书才眨巴眨巴大眼,放下手,对着空无一人的石路做了一个鬼脸!
几日间,锦书就就从一个刚来的下等下人进了内院伺候,实在羡煞了一干人等。不过青宁被赶出府还是大快人心,而且锦书虽然年纪小,做事却有条理,谨慎又大气,对待下人也和气亲切,不像青宁那样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一众人对她也颇为钦服。
锦书请示了青茵后,将青歌也一同带到了行云轩,自此青歌对锦书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几日后就是中秋,府内布置的张灯结彩,一连几日萧奕都没有过来,萧煜也很少出去,每日窝在房里看书作画或者同自己下棋。
中秋这日,从早晨起,从府外传过来的炮竹声就没断过,里面夹杂着孩童的欢笑声,穿过重重的围墙,渗到府内各处。
锦书穿了一身浅绿色的如意百褶裙,同色锦缎绣鞋,梳着简单的双鬓,肤白如玉,唇红如蔻,一笑一颦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夕儿!夕儿!”
锦书慢慢转过身,就见青歌跑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道,“殿下找你呢!”说完又拍着胸喘息着笑道,“夕儿可是离开一会,殿下都要问呢!”
锦书眨着眼睛,撇嘴轻哼,一甩袖子佯装生气的道,“青歌姐姐也戏弄我!不理你了!”
青歌忙上前一步,扯了她的衣袖解释道,“哪有!”
“和姐姐开玩笑呢!我先进去了。”
“嗯,快去吧,不要让殿下等急了!”
锦书进了书房,就见萧煜正在画画,白衣墨发,手中毫笔挥洒自如,整个人看上去别样的俊逸出尘。
锦书站在一旁,踮起脚看了看,见画上是几株瘦竹,已初见端倪。
看了一会,锦书过去倒了一杯清茶轻轻放在桌案上,又走到熏炉前,打开盖子,加了一块沉香进去。做完这一切便坐在熏炉前,看着袅袅的香烟静静出神!
“等下和我一起去宫里!”
萧煜突然出声,锦书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似过了许久,太阳已西沉,萧煜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轻声道,“过来看看!”
锦书应声走过去,只见画上几株墨竹挺立,浓墨淡抹,竹节处不失细腻竹叶不失秀丽,竹子桀骜清高的气节跃然于纸上。
锦书娇憨一笑,扬眉天真的说道,“夕儿不懂,就只觉得这竹子画的和殿下一样好看!”
萧煜忍不住轻声出笑,抬手在锦书的头上一弹,摇头笑道,“小丫头,油嘴滑舌!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是!”


宫宴

这是锦书是第一次进陵国的紫云宫。
她自小在漠西长大,除了今年阿爹突然被皇上传召回朝,他们之前只来过陵都一次。
在出事那晚之前,阿爹还抱着她笑说,有机会要带锦书去皇宫里耍耍,然而,再也没有机会了。
紫云宫占地极广,位于陵都中央,从外面看去城墙坚实巍峨,红墙金瓦,庄严大气。往里走是内城,红木大殿,金门楼宇,雄伟气魄,是百官上朝办公的地方,再往后则是后宫所在,烟雨亭台,山水拱桥,无不精致,一草一木皆是江南画景。
据说当年皇上独宠倾淑皇后一人,三宫六院皆空。因倾淑皇后是南唐人,为解皇后思乡之情,萧皇特意命人挖地十里外引出温泉,使后宫如江南一般常年绿草不衰,繁花不落,四季如春。
然而,这位集君主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却是红颜命薄,在太子刚刚7岁之时便撒手人寰。自此皇上再未立后,甚至也再未纳过一个妃子。
中秋宴设在曲央壂,此时殿内灯火通明,巍峨的白玉柱上镶着硕大的夜明珠,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坐了满殿,通道上,穿着艳丽的宫女端着银盘到处穿梭。
萧煜带着锦书一路走过去,官员们纷纷起身行礼,萧煜一律回以温润的浅笑。锦书略低着头,众人之态却一一落入眼中,发现那些官员大多面上虽恭敬有礼,眼中也带着疏远,似乎,还有一丝不屑。
萧煜落座后,锦书跪坐在他身后,才开始细细打量殿内正互相奉承的百官。
片刻后,锦书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那人身着正三品紫黑色官袍,两鬓微白,在眉角有一颗黑痣,此刻正满面红光和身旁的人聊的正欢。锦书却记得清楚,他们一家来了陵都之后,此人多次上门找阿爹喝酒聊天,甚至知道娘亲是南唐人还送了娘亲一副江南漓水图,却也是此人,在那晚,带着来抓阿爹的人去阿爹的书房内搜出通敌的书信。
锦书最清楚阿爹有多痛恨时常来犯边境的番人,这么多年来将番人阻隔在伊澜山脉以外,保佑着中原的安宁,说他通敌,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御史褚福永,因前段时间举发纳兰青叛国有功,受了不少赏赐,可谓是仕途一片光明。今日这晚宴上便有不少官员纷纷上前敬酒奉承,不自觉的便多喝了几杯。正得意间,就觉得似乎有一道视线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后背发寒一个冷战,醒了几分酒,顺着那道视线看去,却是二殿下萧煜正在自斟自酌,褚福永不由的暗暗冷哼了一声,便继续同人喝酒去了。
“皇上驾到!”
随着宦官的一声尖喝,殿内立刻安静下来,众官员齐齐起身,对着大殿门口跪拜道,“恭迎圣上!”
殿内巨大的宫灯中烛火轻轻摇曳,一片寂静中,锦书随众人一并低着头,只觉得那人由门口一步步走来,稳重的步伐铿锵有力,似每一步都踏在殿内所有的人的心口上,片刻后才听到沉稳的一声,“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恩落座,锦书隐在白玉石柱后抬头看去,只见高坐上那人面容不过四十岁左右,十分的英俊,和萧奕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带着看透世事的通透和沧桑,锦书只看了一眼,很快低下头去,肩膀却忍不住轻轻颤抖,小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
萧煜察觉锦书的异样,轻轻一笑,之前见她再怎样稳重原来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第一次见到皇上也会害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不要怕!”
锦书垂着头闭了闭眼睛,将胸膛中所有的情绪慢慢压下去,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皇目光在殿内淡淡的一扫,沉声问道,“太子呢?”
身旁的蒋公公忙上前躬身道,“回陛下,太子殿下那边有事,说晚点才能过来!”
陵王眉头微拧,眼中却并无不快,似是带了一丝无奈,片刻后,抬头对着众人清声说道,“那我们先开始吧!”
丝竹乐器之声顿时响起,殿中央走上一群衣衫华丽、体态婀娜的舞姬,人人面如春桃,肤似白雪,甩着长长的水袖,在场中魅惑的舞蹈了起来,各色珍馐佳酿被端上席位,随着歌舞声起,众人的精神这才渐渐放松下来,慢慢,笑声渐起,又恢复了之前轻松的氛围。萧皇却是一直靠着宽大的椅背,端着酒杯,目光淡淡,似专注的看着殿内舞姬,神情却是已经飘远,不知在思虑何事。
酒过三巡,众人已微醺,百态皆有。锦书注意到褚福永起身向殿外走去,出殿门的时候,脚步踉跄差点跌倒,还是门口的侍卫扶了一把。
锦书轻轻扯了扯萧煜宽大的衣袖,一手捂着肚子小声道,“殿下,夕儿肚子不舒服,想去方便一下!”
萧煜皱了皱眉,关切的道,“怎么了?你不认识路,我找个宫俾带你去!”
锦书摇了摇头,“没事!奴婢出去一问就知道了,不用劳烦他人!”
“嗯!外面就有宫俾,快去吧!”
“是!”
锦书起身,隐到暗处,弓着身,很快出了大殿。
殿外,圆月高悬,树影憧憧,明明暗暗的宫灯交错有致。锦书隐在暗影后,轻步跟上前面一路摇摇晃晃、左摇右摆的褚福永。
褚福永今日确实喝的有些多了,脑袋微晕,想起家中刚纳的小妾那粉嫩的脸蛋更是有些心猿意马,盼着宫宴快点结束,能早点回去。
提上裤子,刚出了茅房,一脚被绊倒在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大石。
褚福永趴在地上晃了晃脑袋,反应过来后顿时便有些恼怒,张嘴刚要叫人,就觉得颈间一凉。
宴已过半,太子还没来,萧皇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百官观其颜色也渐渐收敛了许多,一时间,壂内的气氛便有些压抑。
“去!看看太子怎么还没来?”萧皇突然发声。
“是!”
蒋公公忙应了声,刚要出去,萧煜突然起身,温声道,“父皇,还是我去找皇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