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在寒风中极其单薄。下身在风中无力地晃动着。衣摆卷着空空的裤管,象一道旗帜一样的飘在他的腰后。

慕容无风看着自己,忽然道:“荷衣,咱们就在这里长住下来罢,不要回江南了。”

“好啊好啊,整天吃羊肉串,我才高兴呢。”荷衣拍着手笑道。说罢,将他的裤管挽起来,塞在他的腰带之内。

“荷衣,我这样子…你不…你不害怕?”他忽然又道。

“什么样子?”荷衣瞪着他的身子,道:“你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啊。”

“我是说,我是说…”他看着她,心中忽觉一阵凄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扶着他,跳进水中。水里早钉有几条横木,供人歇息之用。

“这是个好地方罢?”她将自己的头发打湿,从水里钻出来,笑着看他:“我的水性特别好,你晓不晓得?”她得意洋洋地又道。

“看得出来。”他淡淡地笑道:“只可惜我不会游泳。下一辈子我一定托生做只青蛙,陪你好好地游一游。”

“学游泳用得着等下一辈子么?今天我就包你学会。”她将他一拉,拉到水中,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除了那一次泛舟,他从不曾到过这么深的水。样子不禁有些狼狈。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地抱住荷衣。

“你抱着我怎么学嘛!”荷衣在水里笑着道:“跟着我,将气一闭,手在水里这样划就好了。别担心你的身子,你少了一条腿,更容量浮起来了。”她硬将他的手掰开,只用一只手托着他的腰。他果然按她所说闭住了气,顿时感到自己浮了起来,便伸臂向前划了两下,身子便跟着向前移去,竟十分灵活。荷衣忙追过去接住他,又教了他几句换气的法则。不到半个时辰,他已能独自从一头游到另一头去了。

“你看,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很快。”荷衣笑着道。

不一会儿,慕容无风略感疲劳,两个人便又坐回横木之上。

“你自己去游着玩罢,不用在这儿专门陪着我。”看着荷衣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脚指头却又老是在乱动,他忍不住又道。

她一下子钻入水中,在潭中扎了几个猛子,将一物扔过来,道:“无风,接着!”

他接过一看,却是一只雪白的青蛙,连忙将它放回水中,道:“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青蛙呢?”

“怎么没有?你记不记得,咱们还曾经吃过他的卵呢。”荷衣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水面上一片蒸腾的水雾,夹着从天顶上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大雪。她的人影好象是消失了一般。

“荷衣!”他小声地叫了一声。

水面一片平静。

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却感到有一个又轻又软的东西在轻轻地吻着他的腰。

他想起了那只青蛙。便将手在水中轻轻一拂。

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牵住。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

然后他忽然完全赤裸了。

“荷衣…”他喃喃地道。

那嘴亲吻着他身上的伤痕,她的长发从水里飘浮了起来,好象一件衣裳一样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荷衣…”他勉强抑制着身体的冲动。

但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大胆的女人。

所以此时此刻,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他好象也不必控制自己。

而他却不顾一切地将她从水中拎了起来,道:“荷衣,你清醒清醒!”

“清醒什么呀!”她白了他一眼。

“你酒喝多了!”

“没有呀!”

“你刚才…你刚才…”他吞吞吐吐地道。

“我刚才使坏,那又怎么啦?”她扬起脸,叉着腰,笑得无比狡猾。

“没怎么。”他慢吞吞地道:“只有你一个人会使坏么?”说罢,将她一拉,两个人忽然都离开了横木,在水中打起架来。

在水中折腾半晌,慕容无风早已满身大汗。荷衣还紧紧地抱着他不放。

“行啦,荷衣。”他终于道。

“无风,我好高兴,你…你还没有死,还好好地活着。”她在他的怀中喃喃地道。

“你几时变得这样粘乎起来?”他拍了拍她的脸。

“我就是喜欢你,一点法子也没有。”她轻轻地道。

“我一直以为和我在一起,累的那个人肯定是你…”他鬼鬼祟祟地笑了起来,道:“现在看起来,好象不一定…”

他一笑,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血色,眼光柔和,深情无限。在荷衣的心中,他的笑如一缕阳光将眼前的冬雪化成了一汪春水。

她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直在温泉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地换了衣裳骑着骆驼回到客栈。一路上两人商量着找个人多热闹些的小镇住下来,等过了严冬,慕容无风身子恢复得好些了,再启程回南。回到客栈里用罢晚饭,他们因方才在温泉里那一泡,都玩兴大起,正寻思附近还有什么稀奇的去处可去,荷衣却不停地打起了喷嚏。她原本身体强健,只因这几十天在天山上照料慕容无风的伤势,常常一连几夜彻夜不眠,白日还要洗衣做饭,抵抗力不免大不如前。虽然如此,她却是生性好动,叫她躺在床上却是千难万难。

“谁说生了病一定要躺在床上啦?”她捧着一杯热茶,赤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无论慕容无风如何劝说,她就是不肯坐到被子里去。

“荷衣,听话。”慕容无风道。

“现在还早嘛!叫人家怎么睡呀!”

“我又没叫你睡,只是叫你在床上坐着而已。”他一把将她拉到床边,将她的双腿抬起,塞到被子当中。道:“乖乖地坐着,我已叫小二去煎药了。”

“啊…嚏!”她用慕容无风的手绢堵住了鼻子:“我已打听好了,前面再走几个时辰就是一个大镇子,名叫‘小江南’,住了很多汉人,咱们就住那里好了。汉人多,汉人吃的东西也多,至少你用不着整天闻羊肉汤的味道了。”

“你说是哪里,便是哪里。”他替她掖好被子。

“只是往那条道上走,啊…嚏!路上有很厉害的响马。”荷衣擤了擤鼻涕。

“换上这条手绢罢。”他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绢。他已替她洗了十来条手绢,全拿到熏笼上烘干,以备所需。

“我问过阿吉,她说过两天这里会有一个商队路过,咱们只要交一点钱,跟着他们一道走就安全了。这波斯人的商队总是藏着重货,很舍得花钱雇刀手。”

“响马有这么可怕么?”慕容无风不禁问道。

“可不是!太行的土匪和关外的响马一比,就好象是闹着玩儿的。这西北极地苦寒之处,民风彪悍,晌马们功夫了得,来去无踪。西北的武林高手往往比中原人士更加扎手。你看以前劫持你的三星三煞,就是从西北来的,连谢停云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天山冰王就更不用说了,只去了一趟中原就把二十年前我们那里最厉害的剑客干掉了。就是那个在门外等着我的顾十三,虽没见过他出手,一看也知不是寻常之辈。”一说到江湖知识,荷衣的劲头就来了。

他们出房的时候总能遇到顾十三坐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桌子旁饮茶。每见到荷衣,他便很客气地打个招呼。荷衣不提比剑的事情,他也不提。态度倒是颇有耐心。慕容无风还只当他另有别事需在此逗留。

“他在咱们隔壁住了这么久,原来是为了等着和你比剑?”慕容无风有些吃惊地道。

“是啊。”荷衣点点头,“我有直觉,他比贺回要厉害。”

“荷衣,说点我听得懂的话行不行?他比你如何?”

“我哪知道?比了才知道呀。”

“你别和他动手。”一听到比剑,他又着急了起来。

“我们可以比划比划,点到为止,倒不用着拼个生死。”她笑着道:“你别担心。”

“你答应他了?”他愈发担心了。

“啊,第一天就答应了。你看人家的态度有多好,从来不催我。只是每天见到我问候我一声而已。这么好的姿态,咱们能不答应么?”

他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荷衣是一个剑客,剑客当然要常常和别人比剑。何况,这些日子她哪里摸过剑?成天卷着袖子照料自己,洗衣做饭,几乎成了标准的黄脸婆。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好动的人而言,岂不闷煞?

想到这里,他便道:“比剑的那一天,记得叫上我。”

荷衣抿嘴笑道:“你几时对剑术感起兴趣来了?从来听了江湖两个字就皱起眉头的人。”

“这不是娶了江湖的人做老婆么?我也算是江湖人的女婿。”他愁眉苦脸地道。

“呵呵…”荷衣笑得在床上乱蹬被子。

“老老实实地躺着罢。”他将她的身子按住,强逼着她躺进被子里。叹道:“你怎么好象是属猴的!”

荷衣只好躺了下来,却又把一双胳膊伸出来,道:“无风,啊…嚏,外面有人敲门。”

是小二送来了一碗慕容无风吩咐他熬的药。

那药刚刚煎好,放在一个小巧的黑漆托盘上。

慕容无风谢过,接了过来。

以前双腿俱全之时,他可以把托盘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如今这已成了不可能。

是以,他只好接过了那只碗。右手端着,左手拨动轮环,将自己移到床边。

那碗有一个高高的底,倒不觉得烫手。但满满的一碗药汁对一个大病之中的人而言还是有些沉重。

他来到床边,想拉起荷衣,身子便不自觉地向前倾去。却不知为什么,整个身子突然失控,一头栽倒在床上!

一碗滚烫的药汁顿时便全泼到了荷衣的手臂上!

荷衣原本是练武之人,反应极快,她只需随手一拨便会将药碗拨开。可是如果这样,药汁便会全洒在慕容无风的身上。所以她只好不动。

“荷衣!”慕容无风双手支着床沿,连忙爬起身来,一看荷衣的手臂上全是黑黑的药汁,便急忙将被子掀开,将她拉到床边。

“我没事,我没事。这药一点儿也不烫。”她捂着手臂道。

“坐着别动。”他一脸内疚的样子:“一定是烫坏了!”

说罢不由分说,拭去药汁,找了药给她轻轻地涂上。

胳膊早已烫红了一大块。

“暂时不能包起来,过一会儿会起水泡。”他垂着头道。将床上弄湿了的被褥揭了下来,叫来小二,命他换了一套干净的铺盖,并重煎一碗药送来。

“水泡?那会是什么样子?”生怕他担心,她故意笑嘻嘻地道。烫红之处却好似蜂蛰一般地刺痛起来。

“很吓人的样子。”他抬起头看着她,过了半晌,轻轻地抚着她的手臂,道:“痛得厉害么?”

“不厉害。”她一惯怕痛,虽这么说,却不免呲牙咧嘴。

“痛得要命还说不痛。”他叹了一声,道:“和大夫撒这种谎可不管用。我出去一下,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第三十二章

他出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荷衣却知他表面上装作镇定,心中定然愧疚不安,深为自责。在屋里等了他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穿了大衣,在饭厅和厨房里转了一圈,均都不见人影。便走出门外,向后院走去。

他果然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后院的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天上还飘着小雪,他背对着她。

她心中叹息着,知他此时一定十分难过,便不敢冒然上前。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

静坐良久,空中传来数声他的长长叹息。

然后他挥着拳,突然使劲地捶着身旁的树杆!

他生性内向,从不愿和别人说起自己的烦恼。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每思及别人身体康健,活蹦乱跳,而自己却双腿残废,寸步难行,心中不免苦恼激愤。如此倒还罢了,偏偏身体虚弱,动辄得病。荷衣过着的那种倚马仗剑,快意江湖的日子对他而言就象梦一般渺不可及。他与荷衣经过了那么多苦难,终于生活在一起,自己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身为丈夫,非旦毫无力量保护妻子,连给爱妻揣上一碗药都还失手将她烫伤。一念及此,心中伤痛如焚,恼怒得几乎要发狂,恨不得以头撞树,一死了之,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力气很小,树只是微微地震动了一下,雪洒了他一身。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生性刚强倔傲,从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难过的样子。

所以她只好远远地又站了片刻,看着他似乎平静了下来,这才放重脚步,走到他身后,将双手环在他的颈子上。

“怎么了?一个人呆在这里?”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冰冷的脸。

“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在外面呆一会儿。”他淡淡地道,声音却有些发颤:“你为什么也出来了?明明还生着病。”

“啊…屋子闷,我也想出来。”

“披上毯子。”他揭开自己腿上的毯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披在身上。仍然紧紧地从后面抱着他。

“无风,”她在他耳边轻轻地道:“自从你…你受了伤之后,身子便…便不能轻易弯下去。一定要用双手扶着自己才行。不然就会摔倒。”

以前他双腿俱在时,虽也不听使唤,却能保持身体在轮椅上的平衡。无需扶持便可任意弯腰。如今剩下了的这一条腿,也曾受过重伤。大病之后愈发萎弱,肌肉尽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平衡愈发难以维持。但他一直躺在床上,起卧尽由荷衣照顾,是以并没有觉察这种变化。直到他揣着药试图弯腰,身子便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沉默不语。

“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只是怕你难过。”她吻着他的脸,柔声道:“不过,我已替你想出了一个法子。”

她伸手捏住了他的右手,将它引至他腰后的某个机括,从中抽出一道一尺多宽的白练,掀开他的衣摆,从他的腰间穿过,那白练便将他的整个腰部和小腹紧紧地扣在轮椅右侧的两个搭扣上。白练虽能将他的身子牢牢地系在椅背上,却有很强的弹力。如若他真想弯腰,凭借自己的重量便能弯下,亦非难事。

“这东西是南海冰蚕丝织成的,柔韧结实,却很透气。以前是我的贴身暗器,是我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原本一层就够结实了。我还是不放心,叫裁缝缝了三层。你带着它,弯腰固然还是费力,却不需双手支撑,也不会轻易摔倒。”

那白练如此眼熟,原来竟是她的素水冰绡。

他的下身紧紧地裹在白练里,看上去消瘦得愈发可怕。

看着自己无助的样子,想到后半生竟要绑在轮椅里度过,他不禁凄然一笑,随即叹了一口气,道:“你师傅若是知道你拿着他的宝贝给我做了腰带,会不会气得吐血?”

“只怕会狠狠揍我一顿。幸好他早已过世了。”荷衣吐了吐舌头。

“你把这个给了我,你用什么?”他想了想,又道。

“我改用飞镖。哈哈,你晓不晓你老婆的飞镖也很准?”

“怎么个准法?”他的心情仍是不佳,却终于好了一些。

“这是个苹果,不论你把它往哪里扔我的飞镖都能追上它。”她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他,得意洋洋地道。

“不会那么神罢?”他故意道。

“你试试嘛!”

他将苹果用力一掷。“咚”地一声,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你的飞镖呢?我怎么没看见?…荷衣,不要拔我的头发嘛!”他东张西望。

“就你老兄这种扔法,打只苍蝇都打不死,哪还用得着飞镖么?劳驾,扔得远些成不成?”

“这就是最远的啦。今天我还是算有力气的呢。”他慢吞吞地道。

“是么?我倒不信!”她跑过去捡起苹果大口地啃了起来,却抓了一个雪团扔了过去,正中慕容无风的肩膀。“扑”的一声,雪球碎成几块,洒在他的大衣上。

“真扔呢!”他俯身抓了两大团雪,转动轮椅,用力一扔,正中荷衣的下摆。

那冰绡果然柔韧无比,足以防止跌倒。只是他直起腰时却仍然困难,需双手按住扶手方能将身子支起。

“还真打中了我呢!”荷衣一高兴,不免手舞足蹈起来:“看咱们俩谁厉害!”说罢,几团雪球向他飞去。只将慕容无风砸得头昏脑涨。

慕容无风忙“砰砰”回击,竟也又快又准。他气力不济,一手拨动轮椅,便渐渐驶近荷衣,趁她不提妨,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裳,两人便扔了雪,徒手撕打了起来。

“哇,无风,这一招不错呀!倒挺像是‘黑虎掏心’呢!”荷衣咯咯地笑道。

“你笑我,是不是?”他解开腰上冰绡的搭扣,扑了过去,两个人抱着在雪地里乱踢乱打,一阵乱滚。

其时院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昏暗的灯笼隐隐地透着一点光亮。

两人直打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方才住手。荷衣却笑得快岔过气去。

“你老笑个什么?”慕容无风坐在雪地里道。他的轮椅早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

“老实交待,你小时候究竟和人动过手没有?”荷衣笑道:“瞧你老兄的招式,连错都算不上。”

“这话也太损了点罢?荷衣。来来来,再打过!”他又要揪住她的衣裳。

“还打呢,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久,腿上的伤只怕又要犯了,到时看不痛得你死去活来才怪。”她看着他的样子,又心疼了起来。扶起他,将拐杖塞到他的胁下,道:“你若还有气力,我陪你走回去。”说罢轻轻拍了拍他大衣上的雪。

他站起来的样子十分吃力,整个身子已全靠在荷衣的身上,却还不停地摇晃。

“怎么啦?”她连忙扶住他的腰。

“没事。”他淡淡道,咬着牙,竟硬撑着又往前挪了一步:“你去把我的轮椅推过来,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有。”

“还瞧呢?药我早就喝下去了。”

“看来是喝了,”他笑道:“不然,咱们在外面闹了这么久,你竟没打一个喷嚏。岂不奇怪?”

“我说我病了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你偏不信,偏要我喝药。”她一蹦三跳地道:“我现在满身大汗,先送你回屋,然后我自己出去玩一会儿。那头骆驼我还没骑够呢!”

“等等,等我把你手臂上的伤包好了再走。”他叹道。

“那叫什么伤呀!不用包了。”荷衣连忙道,说罢就要溜走。

“听话。”他一把拉住她,她便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来,扶着他坐回轮椅。

走至屋内,他捋开她的衣袖,那烫红之处早已起了几个大水泡。他用银针一一挑破,涂上生肌的膏药,便用白绫细细地替她包好,道:“好了,去罢。”

她撒腿就跑得没了影。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驼铃声,荷衣敲了敲窗子,道:“无风,我去山上玩儿,你去不去?”

“怎么还没走?我不去,我…我有些累。”他轻轻地道。

他的身子远未复原,自然极易疲惫。荷衣道:“那我去了啦!”

说罢铃声渐远。

他关上门,觉得身子渐冷,便将熏炉中的炭火拨了拨,将上面烘干的手绢收拾起来,塞到枕下。他的伤处却因方才身子触了雪,竟一阵阵地发作了起来。剧痛深入骨髓,如刀挖剑锯一般,右半截身子顿时麻木,仿佛五脏六腑也跟着搅动,一时间竟痛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连忙服下一粒药丸,以免剧痛抽搐时,心疾亦随之发作。却知那药如若真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也并不管用。

那痛竟渐渐变得越来越猛烈,竟已有些无法承受。他只好咬着牙,驶入浴室,将身子浸在热水里。

那浴桶并不深,大约也只有大半人那么高,四周都有扶手,靠近软榻的那个方向的水中还有半圈凳子可坐。他却因突然袭来的一阵抽搐双手蜷缩,无法抓物。他整个人于是便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桶底,惊慌之中他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扶手近在咫尺,几乎就在他的指尖上,他却完全没有气力将自己弄出水面!

他在水中挣扎片刻便已精疲力竭,整个身子都因抽搐而弯曲了起来。

正当他绝望之际,却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提,提出了水面,两只柔软的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头冲着地下,在他胸口上击了一掌,他“哇”一声,吐出几口水,拼命地咳嗽起来。

良久,他的身子还是僵硬的,荷衣已迅速将他送回床上。

他还在拼命咳嗽,还不能说话。

她找来一块干布替他擦干头上的湿发,看着他吃力地喘着气,便轻轻揉着他僵硬的肌肉,道:“痛得厉害么?可怜的老公,幸亏我回来了。”

他疲惫地看着她,良久,剧痛渐缓,方才攒起说话的气力,道:“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

她擢了擢他的额头,叹道:“你这身子,好一日坏一日的。我哪里能放心?走到半路就打转了。现在可好些了?”

他点点头,手扔然死死地抓着床单。

她用发烫的毛巾轻轻地敷着他的伤处。看着他在床上痛苦地折腾了近两个时辰,那剧痛才渐渐退去。而他整个人脸色苍白,目光散乱,早已完全虚脱了下来。

“唐门!”她心里咬牙切齿地道。

慕容无风蒙蒙胧胧地睡了过去,半晌,又醒了过来,睁眼看着荷衣正坐在床边一针一针地缝着衣裳。口中却是念念有辞。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道:“荷衣,你…你干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荷衣缝衣裳,一直以为她完全不会干这一类的事情。

荷衣笑了笑,手里拿着个剪刀,“喀哧”一声,将他裤子的一条裤腿齐根一剪,道:“我把这些裤腿剪下来,免得你穿在身上老是碍事。”剪罢,她便一针一针地将剪下的裤口紧紧地缝上。

他忍不住道:“以后你到裁缝铺子里去叫人做衣裳,便吩咐他们少做一条裤腿,只怕还可以打个折扣。”

他这么一说,荷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这么会打算盘呢?少了一条腿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两人已成夫妻,慕容无风的腿便常常成了他自己打趣的对象。

他抬起手,摸了摸荷衣的手,道:“从来没见过你动剪刀针线,这些事,你若不喜欢做便不做。把衣裳放下来,明天我自己来缝好了。”

“你缝?我不会,你会呀?”

“嗯。我是大夫,就算是没缝过衣裳,也总还缝过别的东西。实际上我经常缝东西。”

“这话我怎么听了直哆嗦呀!”

她咬掉线头,将缝好的睡裤替他换上。一看正合适,便喜滋滋地又去剪另一条裤子。

“拜托,不要缝了好不好?给你那同行瞧见了,又要气死。说我尽在这里糟蹋武林高手。”他忍不住又道。

“乖乖地睡了罢,成天和我打岔,就你刚才说话那一糟儿,我都扎了好回手啦。比剑那是歪门斜道,这才是我的正事儿。谁不想让我当贤妻良母我可跟谁急!”说罢,食指又不小心给针刺了一下,她便将指头放在嘴中吮着。

争她不过,慕容无风便又闭上了眼。

荷衣忽然又拍了拍他的头,道:“这回你总该让我呆在你的浴室里了罢?”

“没门儿。”

“还硬哪!”

“硬到底啦。”

“淹死了怎么办?”

“淹死就淹死。”

“慕容无风,我服了你了。不过,你想想看,你又不是女人,我呆在里面,究竟碍了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