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道:“他的心脏很不好…”
薛纹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先用针封住他所有的止血穴道。此外,将三枚金针插在他的‘中枢’,‘神庭’,‘命门’三穴上。他会彻底地昏迷过去。”
荷衣依言行事,忍不住又道:“等一会儿他…他会很痛么?”
薛纹道:“若不昏迷,他会痛得死去活来。”
荷衣一听,顿觉浑身发软:“他的腿…原本…原本是瘫痪的,原本…原本没有什么感觉。”
薛纹冷笑道:“等会儿你除去了他剩下的那截断骨,他便没有这条腿了。伤口几乎都要缝到腰上去,怎么会没有感觉?”
荷衣不敢再听下去,便道:“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你现在千万不要把当这个人作你的情郎,而是要把他当作一个完全不认得的人,或者干脆,一具尸体。无论你在他的身上干什么,都是他痛,不是你痛。”
当下她依着薛纹的吩咐,将慕容无风的身子侧过来,闭着眼睛摸到那截断骨,使出三成内力,一拧,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骨头便脱离开来。然后她咬着牙,割掉了所有发黑的腐肉。用银针和桑皮线将伤口的肌肤收拢,在他的腰际和背后缝出两条七寸余长的疤痕。
薛纹在一旁看着她,叹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究竟缝过东西没有?”
荷衣道:“就只缝过扣子。”
薛纹道:“幸好缝线不在他的眼前,不然他睁开眼,看见你这两道歪歪扭扭,好象大蜈蚣似的大疤,非活活气死不可。”
“我是外行,不要要求太高好不好?”
“他这样子,你还要嫁给他么?”
“是我缝的这两条大疤,当然是我嫁给他了。我若不嫁给他,他一定要找我算帐的。”她幽幽地叹道。他流出的鲜血早已浸透了床单。
看着他往日苍白消瘦的样子,她简直想象不出他的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
她涂上药膏,拿出三丈白绫,将他的伤口紧紧地裹住。又将剩下的生肌散涂在另一条伤痕累累的腿上,包扎伤口。
然后她将床单重新换过,又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他闭着眼,平静地躺着。
她握着他的手,发觉他的心跳十分微弱,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又道:“他的心脏不好…现在跳得…跳得很弱。要不要紧?”
薛纹犹豫了一下,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即使现在他的伤口已然无碍,他也…他也很难活过明天。”
“什么!”荷衣大惊,几乎要跳起来,道:“你不是说你会帮我救他的么?”
“我们若不做刚才那一下,他立即就会死。做了,他又可以再活几个时辰。这不是救他是什么?”
“可是…可是他看上去很安静啊!”荷衣忍不住泪水涟涟地道。
“那只因为我们点了他的穴道。他昏了过去而已。他的身子太弱,穴道不能点得太久。等会儿一解开穴道,他就会开始抽搐。他的心脏偏偏受不了这种抽搐。所以…早晚…他是要走的。你…你还是想开些罢。何况他的伤口,就算是已全愈,由于拖的时间太久,又在水中浸过,以后每逢阴冷潮湿的天气便会发作,痛得死去活来。早知有这种活罪,依我看,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才好。”
荷衣颤声道:“你是说,他一点救也没有了么?”
薛纹道:“嗯。每一次抽搐,他的心脏就大会受考验。他绝对挨不过三次以上的抽搐。”
希望仿佛突然破灭了一般,荷衣忍不住抱着慕容无风,伤心地哭了起来:“他若死了,我便和他一起死。”
薛纹叹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是我亲手将我的情郎抛下了万丈悬崖。”
荷衣吃惊地看着她,道:“你…你好狠心!”
“哼哼,我原本打算和他一起死。我们俩逃到山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已为了我受了重伤。我知道如果他被抓住,那就会…那就死得…死得惨不忍睹。只好将他从山顶上抛了下去!你可知道,当时我的心早已随了他去了!我原本自己也想跳下去,却实在忍不住要替他报仇。返身去,要将那个人…那个人杀了!只可惜我的武功不够好,还是给他抓住了。”她冷冷地道,胸口起伏,情绪十分激愤。
荷衣道:“他…他为什么不立即杀了你?”
“杀了我?那可不是太便宜我了?”她冷笑道:“他非旦不杀我,还将我砍去四肢,好好地养着,还派一大群丫环照顾我呢。你可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我这里来一次,我到现在为止,一共给他生了十个孩子。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带走了,我一个也没见过,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可想象得出,象我这样一个手脚全无的人,生起孩子来,是个什么样子?”
荷衣道:“你要我杀的便是这个人?”
薛纹道:“不错。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
荷衣道:“杀这种人,你其实不用跟我讲条件。这种人我原本是免费都杀的。”
薛纹道:“多谢。我想,他已经快要进来了。”
廊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荷衣将慕容无风抱到床后藏起。迅速地收拾好床上的东西,又将薛纹放回被中。又冲到门边将昏倒的丫环藏到浴室。自己抽了剑,伏在床边的一个衣柜之后。
果然门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青衣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长得很高,虽然是已近五十岁,却仍很漂亮,很有风度。荷衣忽然觉得这人的神色象极了唐三。唐家的家法对自己的子弟向来是毫不客气,不然这个家族也不会在江湖上屹立了三百年而不倒。唐三的一条腿只怕也是触犯了家法而砍掉的。
“阿纹,我来看你来了。你今天过得好么?”那男人的声音居然很温柔,很动听。
“很好。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好’与‘不好’?”薛纹在床上冷冷地道。
“今天谷里出了事,所以我会很快的。这几年,唐家的男丁真是越来越少了。老大老三他们几个娶的姬妾,全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个人生得多。”那男人道,走到床头,便去剥薛纹的衣裳。
“我原本就是你们唐家的一头母猪而已。”薛纹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唐家的下一代全靠你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替你生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他们究竟都叫什么名字?”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见他们不成?你这堕落的女人,你也配作母亲?”
“他们的父亲也不戴着顶绿帽子么?”
“啪!”那男人凶相毕露,一掌打在她脸上。
荷衣冷不防一把飞刀射了过去。正中他的手腕,力道太大,几乎将他的整只手掌都切了下来。还没等那男人回过神来,荷衣已点中他的全身穴道!那人便一头倒在床上。
薛纹道:“不错,你的手脚还真快!麻烦你挑断他的手筋和脚筋。”
荷衣用飞刀将那人四肢轻轻一划。
“还有,那个东西。”薛纹又道。
“什么东西?”
“男人的!”
荷衣的脸顿时通红。
“你答应我要帮我的。”
她只好抽出剑,一剑削了过去。
那男人吃痛,在床上狂呼了起来。荷衣连忙点住他的哑穴。
“好了,将他放在我面前,头对着我的头。”
荷衣依言将那人摆好。
“你们走罢。从后门走,后门的后面就是后山。山上有一个土庙。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往哪里逃,但那里是我以前和我的…我的萧郎…私会的地方。你至少可以安安静静地歇一晚,再想怎么逃出去。”
“多谢。”荷衣抱起了慕容无风,找不到别的衣裳,只好又找了一件厚厚的毛毯将他的身子包了起来。
临行前,她看了最后一眼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忽然想起薛纹四肢全无,忍不住又道:“你准备怎么杀他?”
“我咬死他。”薛纹淡淡地笑道:“再见…其实不是再见。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荷衣从后门溜出来时,唐门的某一角落似乎远远地传来打斗之声。但她抱着慕容无风向后山逸去时,却并没有人发觉。她很快找到了那个破庙,而且很快明白了为什么薛纹会选中这个地方作为幽会的地点。
小庙远远地坐落在山腰一个极偏僻之处,背后有一个山包,正好挡住所有的窗户,就算是有人在庙里点着灯,山下的人也完全看不见。那庙里年久失修,一片颓败的景象。里面似乎有一个佛像,一个香案,几个香炉。黑暗中荷衣也来不及细看。她将香案的一整块桌面劈了下来,垫在潮湿的地面上。然后将慕容无风轻轻地放在木板上。掏出临行前山水给她的火折子,生起了一小团火。她坐了下来,将慕容无风复又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他的呼吸却是不寻常地急促而细微,似乎连呼吸的气力也渐渐尚失了。
而他的整个身子,却因剧烈的疼痛而不断地颤抖着。接着,他便开始抽搐起来。荷衣的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的身子痛苦地扭曲着,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鞭子不停地抽打。而他的头和颈却强直地伸着,整个背和双臂都在剧烈地痉挛着。
她企图按住他,却发现这种抽搐绝非强力所能控制。只好转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而这一切努力却没有半分效果。他的心脏起先胡乱地跳动了一阵,渐渐地,仿佛无法承受这种负荷一般,变得越来越弱。而等到抽搐好不易平息下去时,他的嘴唇和十指已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紫色。
这是他心疾骤发时的常见症状。
她绝望而茫然地看着怀中这个在死亡的边缘痛苦挣扎着的人。眼泪流尽,却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手巾轻轻拭干他额上的汗水,然后温柔地看着他。
她不再奢求他能活下来,只是默默乞求上苍让他少受一些痛苦,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在她的怀里平静地死去。
她实在不能再看见他受苦时的样子。
那样子令她伤心欲绝,无法承受。
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着。那手一如往日地苍白消瘦,对她而言却一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优美与活力。象最灵敏的昆虫的触须,又象蜻蜓的身上闪动的薄翼,曾在她的身上弹奏出无数美妙的音乐。
命运如此弄人,好不易让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变成了她的爱人,她却要失去他了。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么?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火边,坐了很久很久。她的脸始终贴着他的脸,仔细地聆听着他的每一次微弱的鼻息。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到了半夜,慕容无风忽然醒了过来,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已忘记了什么是吃惊。
“荷衣…”他虚弱地唤了她一声。
她的眼泪便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哗哗地全滴在他的脸上。
“别说话,我在这儿。”她紧紧地抱着他。
他看着她,淡淡地,却是吃力地笑了笑:“我们…我们还没有逃…逃出去么?”
她摇摇头,道:“我怕你…太累。咱们先在这儿歇一会儿。你痛得厉害么?”她伸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口。
他咬了咬牙,忍住了一道闪电般袭来,几乎令他快昏过去的巨痛,道:“还…好。”
然后他的心脏便是一阵绞痛,几乎叫他透不过气来。
“荷衣…那个…那个姓秦的…小子,其实…其实不错。你将来若和他…和他…在一起,他会对你很好。”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荷衣轻轻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那小子傻头傻脑,连你的一个脚指头都不如…”
“蔡…蔡大夫很聪明。他和我…一般聪明。”
荷衣急着道:“你几时喜欢起做媒来了?蔡大夫…哪有你长得好看?”
他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荷衣…不要太挑剔。人家至少…至少…比我多两条腿。”他喘着气又道:“他的脾气也…比我…好得多。”
荷衣流着泪道:“我就是偏偏喜欢你,别人就是好上了天我也不喜欢。你…你别说啦!”
慕容无风叹道:“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荷衣…我…不成了。”
荷衣一听这话,万箭穿心,道:“你要是真的不成了,我便和你一起去死。…黄泉的路上,我也好照顾你。”
“胡…胡说!”他恼怒地道:“不许你…不许你这么想!”
“我就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荷衣伤心地大叫了起来。
“你…”慕容无风几乎急昏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收拾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气力,道:“我早已立了遗嘱…我死后,云梦谷送…送给你作…作嫁妆。你一直…一直没有家,这一回…这一回总算是…总算是有了。”
荷衣哭着道:“我不要云梦谷!我不要家!我只要你!求求你!你别死!你别抛下我!”
慕容无风喘息着道:“我…我没有抛下…抛下你。你将我葬在…葬在谷里,我…我岂不是…岂不是一直陪着你?”
“不!”她突然抱起他,站到那个佛像的面前,道:“我现要就要做你的妻子。我们…我们现在就在这菩萨面前成亲,你说,好不好?”说罢,她幽幽地又道:“其实我早就该嫁给你的。我若早些陪你回去,你就不会…不会给唐家的人劫了去。”
慕容无风虚弱地笑了笑,道:“你看…这个菩萨连个脑袋都没有…”
荷衣一抬头,发现果然佛像的头颅不知失落到了何处,光有一个歪歪倒倒的身子坐在莲花座上。她脚一踢,将地上一只破木桶踢了起来,正好落在佛像的头上,道:“这个不是脑袋?”
慕容无风默默地看着她。
荷衣抱着他跪了下来,脸微微发红,朗声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我楚荷衣愿与慕容无风生生世世,结成夫妇,此生无悔,人神共鉴!”
说罢,她低下头,轻轻道:“无风,你…你愿意娶…娶我么?”
慕容无风颤声道:“不…不…”
荷衣轻轻地吻着他,道:“你愿意的,是么?你一直愿意的,是不是?”
慕容无风深深地看着她,良久,眨了眨眼睛。他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了。
荷衣笑了笑,道:“既然我们都愿意,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夫妇了。”说罢她带着慕容无风在菩萨面前磕头行礼。
磕罢,她抱着他,复又凄然地坐回火边,凄然地看着他开始了第二次抽搐。
这一次没有先前的那次强烈,却明显地击垮了慕容无风最后一点的元气。他的脸上已是一片死灰之色。浑身在一阵剧烈地颤抖之后,完全瘫痪了下来。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微弱和吃力。他的呼吸变得更细,更急促。
薛纹的话果然没有错。这第二次抽搐已足够要了慕容无风的命,实在用不着再来第三次了。
她抱着他茫然地走出门去,雨早已停了,天边已露出了一线曙光。
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到山顶,找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脚下便是那个她曾经爬上来的悬崖,下面是滚滚的波涛,远远的,还能听得见浪击石崖的声音。
她解开自己的腰带,将慕容无风紧紧地和自己捆在一处。
跳下去即便是葬身鱼腹,她也要和他死在同一条鱼的肚子里。
然后她便坐在石上,紧紧地抱着他,默默地等待着他的最后一刻。
他的脸已因窒息而渐渐地发青。
过了很久,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又勉强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荷衣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红晕。
他眨了眨眼。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我已带你到了你最喜欢来的地方。你还记不记我们在神女峰上的时候?过一会儿,咱们又可以看到日出了。你看,天是不是已渐渐地变红了?”
他的眼光顺着她的手指,往远处一望。
一轮红日隐隐地藏在云层的一端,已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弧。
他的手指想动一动,却连一点气力也没有,一口气却渐渐地开始喘不上来,他的肺开始吃力地为那一口气挣扎了起来。
她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胸口,柔声道:“你别怕。我会…我会永远陪着你。”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已和她的身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连同他们的手,都已缠上了绳索。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焦急地看着她,心忽然跳得很快。
虽已说不出话,他却拼命地瞪大了眼睛,痛心地看着她。
她的长发在晨风中飘动着,和那天一样地拂过他的脸颊。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绝望。
他知道,她在等着他的最后一刻,只要他一合上眼,她就会带着他,从这里跳下去。
所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睛始终睁着。
可是,他的眼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失却了光泽,终于,缓缓地闭上了。
他的心脏也终于不再跳动了。
她便抱着他,轻轻一纵,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万丈深崖。
第二十五章
下降的速度自然很快。风在她耳边咆啸着。她的衣裳掀得飞了起来,她却紧紧地抱着慕容无风,一只手,还紧紧的按住裹在他身上的毯子。
她几乎忘了死人的身上本没有温度,自然,也不需要毯子。
她一直睁着眼,一直努力将自己的脸庞向着太阳那一面。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在掉入江中之前,自己和无风便会融化在初升的阳光里。
冥冥之中,她的身子忽然被人击了一掌,忽然向另一个方向飘去。
这一掌,便减弱了她与慕容无风迅速下降时的巨大冲力。
然后,忽然,她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已有一柄利剑割断了身上缠绕着的衣带。慕容无风已然从她的怀中掉了出去!
她大惊失色,袖子一挥,白练飞出,要将他卷回来。
却有一个黑影将慕容无风一抱,身子一纵,在空中翻了两下,缓缓地落在一只小船上。荷衣又急又气,双腿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便追了过去。
终于,她也缓缓地落在了那只船上。
“小媳妇,想也没想就往下跳?你的小相公明明还没有死嘛!”
荷衣定睛一看,船上赫然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她和慕容无风在神女峰上曾经打过交道。
“他…他真的没有死?”荷衣伤心之余,又不由得大喜。抢过去将慕容无风的手腕轻轻一握。他的脉息果然微弱地跳动着。
她却不知慕容无风的心脏原本已停止跳动,她抱着他一跳,那心脏猛然悬空,便仿佛受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又跳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又哭了起来,道:“他这样子…也不知道还能再挺多久,还不如我们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白衣人淡淡道:“如果你放心让他跟我走,我保证他一时还不会死,或许,还能好转。”说话时,他的手,一直按在慕容无风的腰上,仿佛正在给他输入某种真气。
荷衣道:“你是说…你是说你能救他?”
白衣人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终于有了希望,荷衣竟激动地浑身颤抖了起来:“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白衣人道:“天山。”
“天山?”她怔了怔,却生怕他会反悔似地马上道:“好,你带他去。不过,我也要跟着去。”
白衣人道:“你当然可以跟着去,不过你走得比我慢得多。”
荷衣当然见过这两个人的武功和轻功。
黑衣人道:“你带着那小子先走。我和小媳妇这就跟过去。”
白衣人点点头,又看着荷衣,道:“你同不同意?”
荷衣咬了咬嘴唇,道:“你…保证他不会…不会…么?”
白衣人道:“我会尽力而为。”
荷衣道:“那你…你去罢。”
她的话音刚落,白衣人就带着慕容无风从船头一掠而出,在水中双足轻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江雾之中。
……**天山。
荷衣从小跟着街头艺人走南闯北,长大独自押镖,若大一个中原,她没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多。
但天山在她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而已。
那一片地方属于于阗黑汗国的管辖,古称西域。不少汉人都是被朝廷流放的犯人。
近一百年来,江湖上关于那一带的传说,大约只限于天山冰王和昆仑二老而已。
若不是二十几年前突然有一个天山冰王大败了“嵩阳铁剑”的传人郭飞阁,或者是去年“昆仑双剑”的突然崛起,江湖上的人只怕至今还不肯相信,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那些传说中的神秘剑客仍然存在。
这些剑客罕履中土,来一次便要制造一次轰动。
这些“轰动”刷新着被江湖渐渐遗忘的记忆,唤醒着他们对这片神秘之地的敬意。
至从二十年前飞鸢谷一役,天山便成了天下剑客朝圣之地。
传说中,每隔几年便会有一些热血青年不远千里地赶到天山,寻找冰王,仅仅只为了见他一面,试试自己的剑技。
他们当然从没有找到,也没有见过冰王。
冰王当然只不过是他的外号而已。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一路上荷衣的心思,却完全与江湖传说无关。
她拼命打着马,心里只想着慕容无风的安危。
那黑衣人的话原本很多,他也原本喜欢打趣,看着她六神无主,答非所问的样子,便也不再找她搭话。
是以两个人几乎只是赶路,赶路,赶路。他们日夜兼程,每三天才歇息一次。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天山脚下,终于骑马走了雪峰的一半,最后终于不得不施展轻功上山时,荷衣已累得连腿也抬不起来了。她几乎是被那黑衣人半拉半背上了山。
早已是冬季,漫天的大雪,刺骨的寒风。
山路冰凌四布,滑不可当,稍有疏失,便足以丧身。两人在冰雪之中小心翼翼地前行,走了好和个时辰,才到达一处座落在山峰侧面背风处的宅院。
宅子是巨石做成,却早已被冰雪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门前石廊下立着两个石柱,荷衣倒要以为自己是到了一所冰宫面前。
那房子仿佛已有百年的历史。却一眼可知很牢固,很结实。
但她的心里还是直打鼓。
这塞北苦寒之地,原本就不是慕容无风能呆得住的地方。更何况是在最寒冷的天山之颠。
他的风痹之症,连同随之而来的心疾,只怕会发作得更加频繁。
当她战战兢兢地走进石宅,进了正堂,却发现屋内生着火,很温暖。所有的窗子都蒙着厚厚的兽皮。连地上也满铺着好几层珍贵的皮褥。
屋内陈设简单,却看得出,房子的主人品味并不低。
白衣人坐在一张铺着狼皮的椅子上,早已听到了他们的脚步,也早已料到是他们。
“他还活着。”他开门见山地道。
荷衣喜道:“他在…哪里?”
白衣人并不答话,却道:“他仍然病得很厉害,还不能说话。却坚决不许我碰他。我只好每天点一次他的穴道,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换药。可惜他的身子不能承受长时间点穴,所以醒后的这十天里,他竟连一次澡也没有洗。”说罢,他忍不住道:“他究竟哪来的这些怪脾气?”
荷衣一翻白眼,道:“他的脾气一点也不怪。只不过是有洁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