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宁静,只有浅浅的虫鸣,斜月从织着云纹的纱窗外射进来。

“还早。”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你不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她咬着嘴唇,悄悄地道:“我们聊天吧。”

“那就聊吧。”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荷衣轻轻抚摸着他肩上的伤痕。

“我记得第一次坐船来神龙镇时,曾路过一座大山。好高好高的大山。”

“那是神女峰,就在咱们谷里,离这里其实并不远。”

“你去过?”她问道。

“小时候我外公带我去过一次。不过走到山腰时忽然下起了暴雨,我们只好半途而止。”暴雨将他淋得透湿。回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从此那座山便成了他的禁区。

“真想爬到山顶上去看一看。从山下往上看和从山顶往下看,风景定会大不相同。”

“听说山顶风光绝美,我外公常去,为此还在那里修了一个亭子呢。”

“我们也去好么?”荷衣拉了拉慕容无风的手,道。

“山道很宽,可以骑马,只是最顶的那一段路却要步行。”

“那更好。我们一起骑马,到了尽头,我再带你上去?”

“我不去。”他淡淡道:“不过你若想去,这个时候走正好,到了山顶,正好可以看到日出。”

“你为什么不去?”

慕容无风沉默不语。荷衣却知他因自己残疾在身,又体弱易病,一向最不愿麻烦别人。象这种出门登山之事,若是告诉了几位总管,必然要计划良久,万无一失,方可动身。到时纵是万般有趣,有大堆人跟随其后,便也成了无趣。

“我们俩现在悄悄地去,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带上一点吃的,咱们在山顶上玩一玩,就回来。”

她支起身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玩性顿时大起。慕容无风想了想,笑道:“好。只是山上气候多变,记得带伞,还有,我的拐杖。”

话音刚落,荷衣已从床上窜了下来,洗漱一番,便到谷门口寻回自己的马,又跑到厨房找好了干粮。将一切都准备妥当,这才回到卧室帮慕容无风起床更衣。

不多时,两人便骑上了马。荷衣让慕容无风坐在马鞍里,将他的双腿绑好,自己则坐在他身后,两人便信马游缰地往西走去。

虽已时至临晨,四处却仍是一片黑暗。万籁俱静,只有回廊上的点点灯光和头顶的灿烂星光默默地闪烁着。

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便见几座连绵的大山黑魆魆耸立在眼前。荷衣虽常在江湖上行走,于山川地理河流方向却毫无研究,一路上全靠慕容无风指路。他的记性极佳,虽只是小时候来过一次,居然将每一个岔道,每一个拐弯的方向都记得准确无误。

不一会儿功夫,马便走上了弯弯曲曲的山道。树影憧憧,马足踏过草丛,四旁的灌木里不时传来小兽惊窜之声。

忽然间,远处传来“呜”的一声,像是某种动物的嚎叫,听起来甚是悠长,呜咽。

荷衣紧紧抱住慕容无风的腰,颤声道:“刚才那…那是什么声音?”

慕容无风笑着道:“听起来有些像是狼嚎。”

“狼…”荷衣一阵哆嗦,连忙把剑握在手里。

“不是,是猿鸣,嗯,肯定是猿。岂不闻‘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听见她的声音里有些害怕,慕容无风连忙改口道。

“无风,究竟是狼还是猿呢?这两种动物差得很远呢。为什么它们的叫声却这么相似?”荷衣捅了捅慕容无风的腰,道。

“放心吧,不会是狼。这里的狼一般会从人的身后袭击,比如跳起来,趴在人的背后,你若一回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荷衣已经跳了起来,在空中一翻,坐到了慕容无风的前面。

“我不坐后面啦!”她把头缩进他的怀里。

“马怎么不走了?”马忽然停了下来,路边大约有一丛嫩草。

荷衣回过头去,两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马背上吻了起来。

手臂绞在一起,她娇小的身躯在他的怀里起伏着。

“咱们俩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劲啊?”吻了半天,荷衣轻轻道。

“怎么不对劲?”

她撅起嘴唇,想了想,道:“书上好象说,男女授受不亲。”

“你记错了,书上写的是,男女授受才亲。”他口里含含糊糊地道。

“你蒙我呢。”荷衣咯咯地笑了,抬起头,两个人又昏天黑地吻了起来。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马吃了一阵草,又缓缓地向前走。

“马走得这么慢,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顶?”慕容无风在荷衣身后问道。

“要它跑当然快啦,只是…你还病着呢。”她回过头,甜蜜蜜地看着他,道:“咱们出来的这么早,有得是的时间。你冷不冷?”她摸了摸他冰冷的手。

“不冷。”冰冷的手摸了摸她的脑门。

她按住他的手,道:“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摸了我一夜的脑门子呢,我的脑袋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在想你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他淡淡地笑了。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她问。

“和现在的样子差不多。”他道。

“我也是呀。”她笑着道。

“小时候,你那几个师兄师姐对你一点也不好,是不是?”

“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偶尔和我过不去而已。”

“荷衣,告诉我,昨天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他在她耳边悄悄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好久没有哭啦。无风,你会…你会对我不好么?”

“再也不会了。”他紧紧搂住她,喃喃地道。

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山腰。晨雾渐渐地从四面环了上来,渐渐地,漫过了山际,漫过了马背,两个人仿佛走在了雾中。

“这两个月你都干了些什么?”慕容无风继续问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武当山的老道,也不知叫什么名字。他教我武功来着。”她喜孜孜地道:“我跟他说,我有一位朋友身子不好,腿也不能动,不知有没有什么能让他练习的武功。”

“武当山的老道?”

“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自己这么说的。他说,有一种太乙柔化功,是他们的秘传绝技,能助人打通大小周天,你的任督两脉虽不能通,但倘若能打通上身的经脉,身子会比平时好很多呢。这是一种打坐运气的功夫,躺在床上都能练。”

“胡诌罢。”慕容无风笑着道。

“他要我拜他为师,入武当派,这样他就可以将这门功夫传给我了。”

“你可别答应,他要你当道姑呢。”

“是啊。我就说,我和你比剑,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功夫传给我,如果我输了,我就加入武当派。结果我赢了。他只好教了我两个月。他说如果教别人,怎么着也要两年,象我这样特别聪明的,两个月就够了。”她扬起头笑嘻嘻地道。

慕容无风摸了摸她的脑门子。

“这功夫一共有九级,你没有内力,最多学到第五级。学一级至少要两年。”

“我就这么糟糕么?”他笑了。

“嗯。我这还是按快的来算的。倘若你每天坚持练习,心脏和风痹之症都会缓解不少。”

“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边,我就练。”

“你不练,我可跟你急…”她拧了拧他的手。

山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山顶上矗立的小亭。

“该下来了,前面没有路了。”荷衣跳下马,解开包袱,将慕容无风扶下马来。他柱着双拐,勉强地走着。才走了两步,便已汗湿重衫,气喘吁吁。

余下的路他不得不扶着荷衣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不过再狼狈也好过被一个比自己矮小得多的女人抱着走。

荷衣却是满不在乎地扶着他,一路上还咭咭呱呱地说着话。

她充满耐心地陪着他走完这一段她几乎只需轻轻一跃便可到顶的山路。

晨光曦微,清风徐徐,山雾迷漫。

天际中已现出一线署光。

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山顶的亭子。慕容无风精疲力竭地坐在石凳上。荷衣突然指着远处道:“无风,快看,太阳快出来啦!”

果然,一轮明日冉冉升起,万道光华,仿佛刺穿了眼前的浓雾。

小亭的前方有一块平坦的巨石,直直伸出万丈悬崖之外,荷衣走到巨石的尽头,俯身一望,此时晨雾渐开,万里澄江似练,蜿蜒其下。

心中一喜,连忙跑回亭内道:“无风,那里的风景更好看!”不由分说,便拉他起来,扶着他慢慢地走到巨石之上。

山风凛冽,吹着衣襟翻飞,振振作响。

慕容无风感到自己在风中摇摇欲坠,几乎要跟衣裳飞了起来。

一只小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他低下头,荷衣长发扬起,在他的脸前拂来拂去。

他的脚虽触着地,却软绵绵地毫无感觉。他却知道脚的前方几寸便是万丈深渊。

他往前欠了欠身,居然把拐杖往前又移了两寸。那只手却猛然一惊,将他往后一拉。

“喂,你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大呢?”荷衣惊魂未定地道。

“你说下面好看,可是我什么还没看见呢。”他扭过头来道。

荷衣将随身带着的一块皮褥铺在地上,拉着他坐了下来,两个人便趴着身子,把头伸出巨石,向悬崖下望去。

滚滚云涛,正无边无际地向四处散开。阳光便从云隙中直射了下去。最远处是依稀可辨的一线江水。

“好不好看?”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慕容无风。

他怔怔地望着山下点点飞鸥。几乎呆住。过了很久,才轻轻道:“荷衣,幸亏你带着我来了,这里真是美极了。”

她一笑,把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怀里,道:“石头上太凉,咱们不能坐很久。”

他抬起头,撑起身子坐起来,望着她,道:“荷衣,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和这座山有关,你一定听说过。”

“你说的是巫山云雨罢?”总算还不是太没有学问,荷衣连忙道:“我当然知道啦。”

说罢忽然猜出了他的意思,脸一红,道:“你…你…”话还没说完,慕容无风的口已经堵住了她。

两个人的身子忽又在巨石上纠缠了起来。

“我还说…趁着这个时候的气好,咱们一起练一练功呢。”她在他的怀里羞怯地道,有些怜惜地看着他颠倒着。

“练功?别煞风景了,荷衣。”他理了理她散乱开来的头发。一俯身,两个人的长发忽又搅结在了一起。

“小心些,无风,我们快要掉下去了!”

“那就掉下去好啦。”他淋漓尽致地继续着。

他的双臂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拧出水来。

而荷衣却发现自己学过的七十二式擒拿术,在这种场合下,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她发现自己始终是软绵绵地,甚至连一丝想要挣脱的念头也没有。

恰恰相反,她发现自己还一个劲儿地缠着他。

良久,两人方满身大汗地停歇下来,仰身躺着,对着渐渐发白的天顶轻轻地喘着气。

几只鹰隼从他们的头顶匆匆掠过。

“无风,你刚才…疯了呢。”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吃吃地笑道:“不过,我…我好喜欢。”

他不说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咦,你听,悬崖下面好象有”呛呛“的声音。”荷衣指了指远处。

慕容无风却毫无察觉,怔怔地望着天顶出神。

“无风,你想什么呢?”

“我正在回味…”他喃喃地道。

她扑赤地笑出声来:“回味什么呀?”

“刚才…”

她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道:“尽瞎想呢。”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道:“哪里有声音?”

两个人的头复又伸出石外,果见涯壁上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象两只蝴蝶一般地翩翩舞动着。手中的长剑挥舞,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荷衣的脚趾头顿时乱动了起来:“他们的轻功怎么能这么好呢?无风,赶快看,这是绝顶高手在比剑!”

慕容无风将身子一翻,又仰着头出神了起来。

“外行就是外行,怎么都不能让你感兴趣。”荷衣叹道。

“无风,他们朝着咱们这儿来了!”过了一会儿,荷衣叫道。

“没事儿。他们忙他们的,咱们忙咱们的。”他若有所思地道。

“你还在回味呢?”她看着他,道。

“嗯。”

“究竟有什么好回味的,说出来听听?”

“不告诉你。”他笑着道。

“哗!”两个剑客从山涯下飞了起来,跃过两个人的头顶,又在三丈见宽的小亭子顶上打了起来。身影飞动,如履平地。打了一半,两个人忽然同时住了手,双双跃到他们面前。

荷衣只好扶着慕容无风坐了起来。四目相视,那白衣人身材颀长,年岁大约在四十开外,虽然相貌甚是英俊,脸上却漠然毫无表情,一双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们。身旁的黑衣人个子也不矮,正用一双窄而长的眼睛将他们上下打量。

荷衣连忙道:“我们只是观光客,绝不敢有半分打扰。两位前辈请继续。”

“我们来得这么早,这里怎么还会有两个人?”白衣人淡淡地道。

“把他们俩个扔下去不就没有人了?”黑衣人道。

慕容无风皱了皱眉。

荷衣勉强地笑了笑,道:“如果两位想我们快些走,就请把路让开。”她站起来,扶起了慕容无风。

两个人挡着他们的路,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慕容无风拄着拐杖,走得极慢,两人磨蹭了半天,才走到陌生人的面前。

荷衣刚要张口,慕容无风却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的身子即将撞到白衣剑客的那一刹那,白衣人忽然一闪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他这一回没有扶着荷衣的肩膀,虽只走了两步,却居然走得很稳。

走到前面,他停下来,唤道:“荷衣。”

愣在一旁的荷衣连忙追上去,扶住他。

两人走入小亭,两个剑客立即跟了上来,偏偏又挡住了她们下山的路。

荷衣只好将皮褥垫在石凳上,扶着慕容无风坐了下来。

那两个陌生人便也坐在另外两个石凳上。

“小子,你这媳妇挺厉害啊。她也练剑,对不对?”黑衣人淡淡地笑道。

慕容无风“嗯”了一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倒是方才用力过度,触动宿疾,不禁轻轻咳嗽了起来。

“你们两个娃儿刚才在干什么呢?”黑衣人似笑非笑地道。

“看日出。”荷衣道。

“有你们这么看的么?”白衣人道。

荷衣的脸立即红了,慕容无风却道:“我们就是这么看,你管得着么。”

“两位骑马上来的时候,我们正坐在你们头顶上呢。”黑衣人道。

话音未落,荷衣的脸已涨得通红。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我们骑马也碍了你们的事?若不是无聊,两位又何必坐在别人的头顶上偷看?”

黑衣人的脸变了变,道:“你小子敢这么说话,找死呢。”

他的剑摆在石桌上,剑身极窄,中间有一道暗红色的血槽。

荷衣道:“你对他说话请客气些。”

黑衣人一双寒冰也似的眸子精光暴涨,道:“对死人说话,不需客气。”

“呛”的一声,桌上的剑凭空飞了起来,他的眼睛动也没动,手指在空中一接,轻轻一弹,那剑寒光一闪,便如一柄飞刀一般地直飞了出去。

天空中传来一声哀鸣。

剑垂直地掉了下来,一只黑鸦横贯其中。黑鸦的血溅满了石桌。

就在剑快要落到桌面的一刹那,荷衣的身子已飞出了亭外。黑衣人也飞了出去。

桌上只剩下了那只还在垂死挣扎的鸟。

慕容无风眼疾手快,拾起黑鸦,掷到数丈之外的崖中。

然后他掏出手绢,开始仔细擦洗桌上的血迹。

他的身后传来击剑之声。

白衣人看着他,淡淡地道:“你的女人为了你和别人比剑,你居然不看?”

慕容无风苍白的脸上毫无笑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道:“不看。”

白衣人道:“如果她不小心被别人一剑刺死,你也不看?”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如果她会被人刺死,我看和不看她都会被人刺死。”

白衣人尖刻地道:“你帮不上她,所以很难过,对不对?不然你的手何以会发抖。”

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闭嘴?”

他果真不说话了。

那打斗之声忽然停止,黑衣人面不改色地飞了回来,坐回到了自己的凳子上。

“呛”的一声,剑也回到桌上,剑脊上全是血。

慕容无风的脸色变了。

“她的人呢?”他厉声道。

“在林子里。她在吐,吐得很厉害。”黑衣人看着他,道。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扶着桌子,支着拐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陌生人吃惊地看着他。他走路原本一直是那小个子女人扶着的,失去了那个女人,他居然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两个人的眼又直直盯着他的腿。

他的腿隐现在衣袍里,象婴儿一般地纤弱,一看就知道根本不能走路。

他却扶着亭子的栏杆,一步拖着一步地向林子走了过去。

陌生人目送着他走出亭外。然后看见他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上。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他的身边只有两条拐杖,却没有别的凭依。他只好先将身子挪到一棵小树旁边。

白衣人叹了一口气,一掠而出,想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却推开他的手,冷冷地道:“别碰我。”

荷衣还在不停地吐。她的胃早已倒空,喉咙里却仍不断地作呕。

吐了半晌,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道:“你吐完了没有?”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陌生的白衣人站在她的身后。

“没有。”她懒得理他。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男人爬着来见你,你最好快些吐完。”白衣人的话音未落,荷衣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扶着那棵小树,支着拐杖,他总算站了起来。

头却一阵一阵地发晕。

他只好将身子靠在小树上,心脏却咚咚地乱跳了起来。

药。

他的手在身上胡乱地摸索着。

“在这儿呢。”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药丸递进他的嘴里。

他整个人突然松驰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将她左看右看。

“没有。一点事儿也没有。”她怜惜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吐而已。”

“吐完了吗?”摸了摸她的脸,这才发现自己满手是泥,是草。

“下次别再自己跑出来找我了。听话,啊?”她把他送回亭内,掏出手绢,将他摔出血的膝头紧紧地缠好。又将饮用的水拿出来,替他洗净了手。

“你好些了么?”她看着他,轻轻地道。

他点点头。

“我还得再去吐一会儿。”她一闪身,又跑了出去。

这一回她没走多远,也没有藏起来。慕容无风始终都可以看见她。

他回过头,觉得口有些渴,从包袱里找出一只茶杯,一抬头,黑衣人已将水倒入了他的杯子。

他有些诧异,淡淡地道:“多谢。”

黑衣人忽然道:“贵姓?”

“慕容。”他若有所思地道。

接下去就没有别的话了。两个人都看着出,慕容无风根本不想理他们。

“你不问问我的贵姓?”黑衣人忍不住道。

“对不起,不感兴趣。”慕容无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漠然地道。

这个残废居然一点也不怕他!

余下的时光,任凭黑衣人怎么开口,慕容无风都一字不答。

荷衣回来的时候,他给她倒了一杯水。

“吐完了?”他将杯子递过去。

“吐完了。”她点点头。将水一饮而尽。然后道:“我饿了。”

胃里没有东西,当然会饿。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食盒。

端出一碟盐水鸭翅,拿起一只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刚才你为什么吐?”慕容无风忍不住问道。

“那只鸟…”她小心翼翼地道。东张西望,好象那只鸟的鬼魂还在附近。

“而你却吃鸭翅…”他费解地看着她。

“嗯。好吃呢,你要不要来一点?”

慕容无风把头转过来,盯了一眼两个在一旁发愣的陌生人。一句话没说,意思却写在了眼里:“两位还不走?”

给他看得极不自在,两个陌生人居然同时站起来,居然一溜烟地走了出去。

走的时候,黑衣人居然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膀,居然道:“小子,你小媳妇的剑法不错。”

第十六章

在床上整整又休息了两日,云梦谷的大夫们发现慕容无风的生活已开始完全正常。头十天,他每天的工作都超过了四个时辰。

大家当然知道,他能恢复得那么快,全是因为他院子里的那个女人。

起床后的第一时辰,荷衣开始逼着他练功。

“一定要练么?”头一天早上,慕容无风斜倚在床上,不情愿地道。

他于是发现自己被荷衣推到院子里的一株梨花树下。

梨花树下原本有一张木桌,四把椅子,原是用来下棋的。

她却在上面放上了一个蒲团,让他盘腿坐于其上。

女人板着脸,背着手,一副很凶的样子。

她的手上只差没有一根鞭子。

“今天你的真气开始走第一条线,手阳明经从‘商阳’始,至喉,至手太阴肺经,至‘中府’然后至‘少商’为止。”

所谓 “真气”,其实不过是荷衣输入到他体内的一些真气而已。

在身体极度虚弱的头几天,他全靠着荷衣早晨输给他的一点真气坚持着一整天的工作。

不过他必竟是青年人,虽然体弱多病,身子多少还有些体力。

加之他一直过着一种饮食节制,有规律的生活。也有足够的财力服食各种昴贵的药物。

是以他的体力渐渐恢复,开始有了一些精力。

练着练着,荷衣的心中却开始有些发毛。

她原本指望这些功夫对慕容无风的身体多少有些助益,却发现他的进展极度缓慢。

资质最差的人一天之内都可以打通的穴道,他三四天练习下来还是闭阻如故。

他的身体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差得多。身上的经脉阻滞,竟是先天残损之象,远非后天的努力可以改进。

最糟糕的是,他用来打通经脉的气力总要远远大于经胲脉畅通后所增添的气力。结果往往是增源不多,反而内耗加剧。

没有人可以帮他,因为他的心脉薄弱,无法承受更强的外力。

所以练习到第四天,荷衣只好要他停止,而改教他最基本的静坐吐纳功夫。

她知道,如果坚持练习下去,第一个受害人很可能是他自己。

但她什么也没有解释。

自然,慕容无风什么都知道。

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不热心了。

他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可他不愿拂了她的好意。

每思及此,荷衣的心中常常泛起一阵莫名的悲伤。

十天里,慕容无风总是在黄昏时分准时回院,每天晚上他都陪着荷衣,要么柱着拐杖,扶着廊沿在院子里散步,要么干脆出谷,去神农镇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