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模仿他人?”子忻微哂,“莫非你对自己本来的样子感到羞愧?”
“我们这一族类非常孤独,没什么好的名声。悬浮在两界之中,即不容于人世,也不容于仙世。”竹殷缓缓地道。
“可是我并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子忻道,“你何妨现出本身。”
“我怕你害怕。”
“我一点也不怕。”
“那就是我害怕,”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害怕你看了害怕。”
“我不怕…”
“那就是我害怕你看了害怕虽然你说你不怕…”
“我不会勉强你的。”没等他说完子忻就打断了他的话,从包袱里拿出一只苹果,闷声不响地啃了起来。
就这样耽搁了近一碗茶的功夫,各人吃罢自己的早餐,竹殷很客气地告辞了。他没有告诉子忻自己的去向,子忻也没有打听。
和父亲一样,子忻对陌生人保持谨慎态度,既缺乏起码的好奇,也不认为有交往的必要。对他们而言,陌生人变成熟人,再变成朋友,是件很困难的事。当然,反之更难。
… …
骑马回到东塘镇大街时,那里早已热闹非凡。子忻找到自己的摊位,向旁人借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样子看上去很狼狈:睡了一夜的石板地,骨头变得无比僵硬。盥洗时找不到净水,只好就着门外的水缸马马虎虎地洗了一把脸。水缸里长满了细如发丝的绿藻,手在水中微微一搅,可以看见几只惊惶失措的蝌蚪。
记事以来,子忻从未如此肮脏。
阳光懒洋洋照在街头。
他的左边坐着一位细脸长须的老汉,十指焦枯,双目混浊,满脸腊黄,形容萎琐,摆着一个测字的摊子;右边是一个年轻的瓜菜小贩,样子十分精明。他一只手拿着把破扇赶苍蝇,另一只手则往瓜果上洒水。
初春时分上市的苦瓜是浅绿的,样子好像一个纺锤。顶端有一抹夺目的嫩黄。 瓜面上的棱纹……不论是凸起还是凹下……都光滑干净,充满腊质,绝无黄瓜上常见的那些细小绒毛和疹状突起,在形状上更与玉米接近。据说,苦瓜藤上的绿叶比爬强虎还要浓密,采摘的时候,它们全都羞羞搭搭躲在密叶当中,只偶尔露出半截身子。你必得像个莽汉一般将她们一个个地从里面拉出来。排列在苦瓜上面的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小瘤,像史前古老的山脊,像溶洞壁上的滴乳,又像花园里的一片鹅卵石地。小贩处心积虑地将四十九根苦瓜,一排七个,大小统一,一层挨着一层的垒上去,摆成一朵菱花的模样。一旁则饰以鲜红的辣椒和碧青的芋苗。整个果摊经过这一番布置,竟如画毯一般的好看。
子忻呆呆地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地歪过头去,贩子赶紧道:“客官要么?这上品新鲜苦瓜一斤算你五分银子好了。”
子忻连连摆手:“不要。”
“四分怎么样?买两斤我算你四分一斤。”小贩锲而不舍。
“不要。”他只好加上一句,“对不起。”
小贩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仿佛被人拒绝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子忻看来,小贩在布置瓜果上所花掉的心思,并不亚于大将军的临兵布阵;说服客人所用去的唾沫,大约也不少于帝王宫中的谏客。一日复一日,他们坐在尘土飞扬的街头,一遍又遍地整理着凌乱的货摊。无论生活如何地重复,他们总是面不改色,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兜售着、收拾着…
想到这里,子忻不禁苦笑。
赋予日常生活某种意义显然需要勇气:一种面对无奈的勇气。
所幸他的勇气没有,运气却不坏。
原来这小镇虽不偏僻,村人却大多迷信巫鬼。有了小病或请巫婆作法,或邀道士禳灾。病得重了,便全家老小齐赴十里以外的古刹磕头许愿,然后回家礼佛诵经。样样都不管用了,才会赶更远的路到大镇子上去看郎中。……那也只限有钱人家。所以此处从无坐堂的大夫,卖药的摊子倒有好几个。如有江湖郎中或游方和尚路过,村人一见,便蜂拥而来,把那十几个月没看的老病、慢性病、不要紧的病、没钱瞧的病都搬了出来。只为江湖郎中收费极低,实在无钱,送一篮子花生、鸡蛋也能打发。
子忻一到东塘镇,加上姚阿三的大力推荐,这一天,他几乎是从早忙到了晚。究竟拔了多少颗牙,开了多少张方子,连他自己也弄不清。
到下午集市更盛,求医的人更多的时候,阿三见他忙不过来,便自作主张地替他赁了一间临街的小铺。原先的铺主是位布商,因开业不到半年便亏光了本,怕人追债,卷着家当连夜跑了。留下一房半新不旧的家俱。铺子的后面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当中一口水井。自带着一套厨房和卧室,所以租价不低,十分干净。子忻刚刚开业,只交了五两银子的定金。阿三拍着胸脯道:“瞧老弟的手艺,挣银只是早晚的事。这些琐事都包在你三哥身上!你只用每隔十日交我十两银子就行。”
说罢,叫来一帮人替他洒扫庭院、张罗布置。桌椅一摆,药枕一放,现成的笔砚一搁,却也是一间像模像样的医馆。这一番忙碌,眨眼间便已天黑,众人渐渐散去,子忻颇觉疲惫,也懒得做饭,啃了三根黄瓜,出门买了些日用之物,烧水洗过了澡,便将自己的行李打开,收收拾床铺,斜躺在床上读书。
桌上的一只绿烛似乎渗了假,点燃之后没过多久,就烧去了一半。且烛芯噼叭作响,烛光飘浮不定,整个屋子也跟着烛光一起跳跃起来。
接着,书上字也浮动起来。一阵心烦意乱,他将书抛到一边,点起了另一只蜡烛。
正在这时,门忽然“吱”地一声开了。
他这才想起,因来得匆忙,并未锁门。自己身无余物,难道还怕偷儿不成。岂不料进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绿衣双鬟,极瘦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身手敏捷地走进内屋,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看到子忻,“咦”了一声,好像十分惊异。
“喂!你是谁?几时住进来的?”没等子忻张口,女孩叉着腰,对他毫不客气地道。
“下午。”书旗提供阅读http://.bookqi./
“这里!这间屋子!是我的地盘。”女孩目光凌厉,神态凶恶,显然是发了怒,“你……出去!”
子忻刚要开口,又听得一声尖叫,女孩跑到床边,跺着脚大声道:“我的被子和枕头呢?怎么都不见了?你把它们弄到哪里去啦?”
实际上刚住进来的时候,打扫卧室并没有花去什么功夫,里面十分干净,床上的铺盖异常整洁。尽管如此,子忻还是洁癖发作,将床上所有东西都卷了起来,塞进一个木箱里,然后换上了一套全薪的。
“请问,这里真是你的屋子?”子忻不紧不慢地道。
“这是一间空屋子,谁先发现谁先住。”女孩站到他面前厉声道。她的个子明明矮他一头,却毫不示弱,“我已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有租契么?”
“没有。”女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有,”一纸租约就在抽屉,他拿出来,递到女孩子的手中,“我交了五两银子的定金。”
女孩子将租约细细一看,“哼”了一声,道:“你有银子,很了不起么?”
“不敢。”
“走就走,谁希罕这破屋子!”女孩子身子一拧,包袱一甩,昂着头,顷刻间又大步地走了出去。
一场误会。
所幸这女孩子来如电去如风,并不死缠到底,他松了一口气。
接着,因这突然而来的兴奋,他了无睡意,复又躺在床上读书。
到了夜半,风雨忽至,听见远处隆隆的雷声,他起身关窗。想到方才正因为门没有锁上才引起了麻烦,便行到厅前,找到门栓,正要将门拴好,忽然发现那绿衣女孩并没有离去,只是将包袱顶在头上,蜷身抱膝地缩在门檐下避雨。夜凉如水,她只穿了件很薄的衣裳,冻得牙齿咯咯直响。
子忻微微一愣,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女孩一翻白眼:“关你什么事?”
“进来,”他拉开了门,“外面很冷。”
“这里很好。”
“你若真的无处可去,今晚就睡在屋子里好了。”子忻慢吞吞地道。
“谁希罕你的屋子!”
“那么…请便。对了,忘了告诉你,对门大叔家有只看门的大狗,小心…”
这话还没说完,女孩“哧溜”一声从他的腋下钻进门内,将门死死地关住。
“你怕狗?”
“谁说我怕狗?”
客厅十分狭小,女孩子四肢纤细,瘦骨零丁,神色警惕地打量着子忻。
“你是干什么的?”打量了很久,她突然问道。
“我是个郎中。”
“一点儿也不像。……你看上去很小。”
“请问小姐贵庚?”
“十三。”说完这两个字,她“啊啾”了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厨房里有热水,需要我替你端进来么?”他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别嘘寒问暖的!平生最讨厌你们这些假献殷情的男人!”丢下这句话,她登登登地奔到厨房里,过了半天,又远远地叫道,“喂!你过来!”
他只好柱杖过去。
“这桶水太重!”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腿,“你要是扛不动不要勉强。”
无论说什么话,她都没有半分惭愧的意思。
他一声不吭地将一桶水替她拎到卧室。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还傻乎乎地站在这里做什么?人家要洗澡。”
他走出门外。卧室里哗哗一阵水响,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女孩子整整齐齐地换了件干净的花裙,将湿漉漉的长发团在脑后,歪着头道:“我洗完了。”
她光着一双雪足,趿着睡鞋,在细小的踝骨上方,刺着一个小小的漩涡。
显然,她没有半点要将卧室让出来的意思。
他只好道:“嗯…你睡吧。”
“我睡客厅的地板上就行了。”女孩子将床上细白花被一抱,将枕头咬在口中,道:“床让给你好啦。”
“这是我的被子。”他道。
“难道你要我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女孩子目光一凛,又露出方才那种凶狠的神色。
“我到朋友家借宿一夜,明天上午再回来,”他淡淡地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消失了。”
“好罢,看在今天你让着我的份上,我会尽快消失的。”她硬邦邦地道。
“那就多谢了。”他向大门走去。
“喂!这么走啦?把你值钱的东西一起拿走。”
“我没有值钱的东西。”
“书呢?这些书…《云梦灸经》什么的,你也不带上?”她看见扔在床头上的几叠书,大声道。
“放在这里没关系,我明天还会回来的。”
“明天见。”
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有些不讲道理。他笑了笑,走出门外,替她掩上了门。
这一夜,他只好又睡在那座荒庙里了。
庙内一片漆黑。他没有遇到竹殷, 只是感到莫名的疲倦,和衣倒头就睡着了。
次日巳时初刻,他吃完早饭回到自己的诊室,早已有七八位病人候在门外。他打开大门,请他们到客厅内坐下。正欲到内室去多拿一张凳子,一推门,门内传来一声尖叫:
“别进来!”
天!那个女孩子还没有走!
他好像中了一刀那般死死地定在门边,好不易将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然后尴尬地回过头去,向客厅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眼睛笑了笑,消除自己是个人贩子的嫌疑。掩上门,回到桌前,继续开方诊脉。
想到厨房喝杯水,必须经过卧室。
这一上午,他就在口干舌燥之中过去了。
到了中午,他速度奇快地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便将开诊的牌子一摘,大门一掩,见内室仍无动静,便敲了敲门,问道:“姑娘,你起来了么?”
“我起不来啦!”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明显地带着哭腔。
他无可奈何地推开门,来到床边。发现女孩子紧紧地裹着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两只眼睛肿得好像一对核桃。心中微微一惊,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么?”
女孩子眼泪哗哗地流个不住:“你…你别碰我!我要死啦!”说罢便将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继续问道:“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要死了呢?”
“我要妈妈!”
“你妈妈在哪里?我去把她找来。”
“我妈妈早死啦!”她哭得更加伤心了。
“你爹爹呢?你是这镇子里的人么?”
“我爹爹不喜欢我,要把我嫁给一个臭男人。我从家里逃出来啦,准备去找我姨妈。”大约被子里太闷,她又把头探了出来,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他不便多问,拿了把椅子坐到床前:“把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脉。……你还有力气哭,显然一时死不了。”
“可…可我一直在不停地流血。”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半只手臂,细长而光滑。
他摸了摸她的脉,收回手,道:“不要害怕,不碍事。”
“什么叫不碍事?我的肚子痛得要命。”
“你有姐姐么?”
“没有很亲的。”
“这是…女子…嗯…天癸…”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辞句。
“什么是天癸?是天上的鬼么?”
“不是…”
“究竟是什么嘛?”
“唔…你识字,可曾听说过‘程姬之疾’?”他换了一种说法。
“没有,”女孩子疑惑地摇了摇头,“程姬是谁?”
他垂头苦思,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个妥当的解释:“是这么一回事。以后你每个月…都会这样…你要习惯。”
“是么?每个人都会这样?你也会么?”她惊奇地问。
“不不…”他头大如斗,“只有女人才会这样。如果你这样…那就说明…你成了一个女人…”
平生从没遇过这样的事,他越说越结巴。
“你是说,在此之前,我不男不女?”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
“明白了,你是说,我不会死。”
“对对对!”他赶紧点头。
“可是,像这样我的血会流光的。”女孩子的鼻子一酸,眼泪又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不…不会…过不了多久就会渐渐地…止…止住了。”
“今天下午能止住么?我还要赶路呢。”
“…只怕没有那么快。”
“那究竟要等几天呢?”
“你的肚子很痛?”
“嗯。”书旗小说网提供阅读http://.bookqi./
“六七天左右,有可能更长。”
“你能替我想点法子么?”
“我给你开副药好了…”
女孩子双眉一展,喜道:“你能开药止住流血?”
“…这个恐怕不能…我只能开些止痛的药。”
女孩子瞧了他半晌,抿嘴一笑,轻轻地道:“对不起…把你的床弄脏了…”
“没关系。”
“你真的叫姚仁?咬人?”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他的大名就挂在门板上。
“嗯。”
“我叫苏风沂。”她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声调不知为什么变得很斯文。
“哦。”
然后她趴在床上道:“我饿了。”
他到厨房去炒了两个菜,她裹着被子,坐到桌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饭,又喝了一碗药。子忻闷头闷脑地替换过一块干净的床单,道:“你接着睡好了。”
她一骨碌地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瞪着大眼睛偷偷地看着他。
子忻道:“把脏衣服也换了罢。”
一抹红云飞到脸边,女孩子刷地一下坐了起来,捂着被子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洗。谢谢。”
“几时变得这样客气?”子忻道,“湿衣服不能老穿在身上。”
她又缩回被子里,把脏衣服扔了出来。
“谢谢你炒的菜…你的菜真的…真的很好吃。”她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谢了一声。
他板着脸,没有回答,闷着脑袋到厨房里洗了一个多时辰的衣裳,晾在后院。
接下来的两天里,那个叫苏风沂的女孩变得十分安静。因为她肚子痛得很厉害,不得不乖乖地躺在床上,每天吃药。到了晚上她说害怕,睡不着。子忻只好睡在客厅的桌子上替她看着门。
到了第三天,她终于可以起身了,便开始自己洗衣服。
“为什么你炒的菜总是这么几样?一点味道也没有?”随着身子的恢复,她的脾气好像也恢复了过来。
“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好了。”子忻哼了一声。
“为什么你洗菜的样子,好像菜里面有毒药?”
“为什么你不吃肉?你又不是和尚。”
“天啊,你竟连葱和胡椒也不吃…太过分了吧!”
第四天,当苏风沂又是这样不停地唠叨的时候,子忻正在切菜。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忽然将菜刀一放,冷冰冰对她道:“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苏风沂的脸色顿时苍白,对他怒目而视,过了一会儿,忍住气,瞄着地上,突然道:“你脚下有只蟑螂。”
那是一只肥硕的蟑螂,长长的胡须探来探去,正吃力地沿着他的一角布袍往上爬。他一看见蟑螂,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脸上泛出异样的紫色,胸口憋闷,开始大声地喘气。
她连忙扶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他的手往荷包里掏了两下,什么也没来得及掏出来就双眼一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除了种种食癖之外,这是苏风沂了解子忻的第一件怪事。
……子忻怕蟑螂。
那一天,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个男孩子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便眼疾手快地从他的荷包里找到一个药瓶。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口中。然后冲出门外叫来一个大汉,将他抱到床上躺下来。他很快苏醒过来,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整整两个时辰,他才真正地清醒过来,看见苏风沂梳着两条油光光的小辫,跪在床前怔怔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她垂首道。
“没事。”
“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所以我决定这就走。”
“…”
“谢谢你照顾我。”
“不谢。”
她站起来,想了想,忽然问道:“过了很多年,等我长大了,你还会记得我么?”
“难说…”
“那你至少得记得这个漩涡,好不好?”她拉开裤腿,给他看左踝上刺着的那个小小的漩涡。
“我是个江湖郎中,不会在一处呆很久,”他觉得这个小孩有些莫名其妙,“何况世界这么大…我们不会再相遇的。”
“那就忘了我吧,” 她很大方地背起包袱,对他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
她一蹦一跳地走出门去,快要从门边消失时,又回过头来,冲他狡黠地一笑,做了一个鬼脸。
黄昏时分,屋子复又安静了下来。
夜风徐来,花气袭人。屋角的那一抹斜阳在炊烟中轻轻地跳动着。
他觉得有些饿,走到厨房,发现锅里热着两碗小菜,还炖了一锅薏米冬瓜汤。她显然认真地观察过他的晚餐,三样菜都是照他自己的程序做出来的,什么也没有加,什么也没有减。
这丫头的手艺总算不是太坏。
他忽然感到一丝惆怅,觉得自己对她过于冷漠。不过,这不是慕容家人的一贯性情么?
到了夜晚更衣的时候,他才发现小女孩说得没错。
他不会忘记她的。
因为她已在他右足的足踝上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漩涡。
……刺青当然会痛,可惜他这条腿完全没有知觉。
汗~~写到现在还是补洞洞,以前看到的东东大家要全部忘光才好…谁让我经常改变主意咧!
危险的补充
自从子忻离开云梦谷后,慕容无风了解儿子的途径,就剩下了每两个月寄来的一封家信和一些零零星星的小道消息。
……两者都不能让他感到踏实。
点滴的传闻通过一番殚精竭虑的分析变得逐渐清晰。他知道儿子正沿着一条奇异的路线向西行进,走了近一年的功夫,折而向北,然后向东,仿佛以云梦谷为圆心,在地图上划一个巨大的圆圈。
为什么要这样走,无人知晓。
在信里,子忻恳请父母不要给他写信,因为居无定所,他不可能收到回信。而他自己的信总是很短,寥寥数语,不超过两页。有时他会讲一些沿途的见闻,字里行间却透着心不在焉。提到的地名也往往有错:要么根本不存在于地图之上,要么与正在行走的路线相离甚远。路过的河流与山川也常常在信中混淆:要么把两座根本不在一起的山相提并论;要么某座山名与旁边的河名不相匹配。随信附上的东西则更为可笑:他寄来了无数个风湿的药方和希奇古怪的药丸,装在各式各样的瓶罐之中。在慕容无风看来,非旦药丸不值一试,药方也不知所云。
云梦谷的医馆、药堂、票号、银庄遍及天下。倘若需要,子忻可以随时随地取到银子。
可是,他从也没有这样做过。
离家之后,他没要过家里一文钱。路过自家的医馆,也不进去打招呼,大家也就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江湖上却间或传来他饥寒交迫、露宿街头的消息。这种生活在荷衣看来再寻常不过,慕容无风却大为烦恼。每当听到一个这样的消息,当天晚上,他必会一夜不寐,长吁短叹。派去四处打探的人从都没有真正找到子忻,却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带回来了更多令人担心的消息。原来子忻在诊病时收费十分随意。一般来说价格低廉。若是病人实在太穷,他除了免费之外,还要倒贴药费。这些倒不足以让他破产,由于医术颇佳,他并不缺少挣钱的机会。不过他花起钱来更加大方。传说他曾替一位富商的儿子诊脉,人家一次就给了他一百两黄金。拿着金子刚出门,一抬手,又送给了大街上的叫花子。荷包里暖和的时候,他会住上好的客栈,吃考究的素食,一天洗两次澡,不断地买干净衣裳。身无分文时则将自己卷进一件灰色的披风,露宿荒郊野外。
所幸子忻极少介入武林争斗,一直默默无闻地远游于江湖漩涡之外。只知道他曾有一次在漫游的途中意外地遇上了唐门年轻一辈中锋芒最露的“三花神剑”:唐菊、唐芫和唐萸。不知为什么交上了手,误中了唐萸的一记七星镖,若不是随身带着解药,差点送了命…
这消息在《江湖快报》上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小段,却已足让慕容无风头大如斗。
一个月之后,慕容无风遇到唐潜,便向他问起“三花神剑”是何许人物。
都是自己的堂侄,唐潜不便表态,只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三位都与尊夫人有杀父之仇。所幸他们不知道姚仁就是子忻,不然子忻只怕会有更多的麻烦。”
他知道自从唐潜娶了吴悠之后在家族中颇招非议。吴悠原是慕容无风的弟子倒是其次,作为唐门嫡系的儿媳,她拒绝入住唐门,更拒绝研制任何毒药。族中长老勃然大怒,要动家法,还是唐隐僧多方劝说,加之唐氏双刀以前的声望,这才勉强弹压了下去。可是唐潜在唐家的地位却因此大受打击,几乎被人当作是云梦谷安插在唐门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