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呀——您找别人吧。我这可是新车!”
一溜烟地走了。
我回去跟沥川报告:“你看,好不易拦住一辆车,司机说忙,没时间。”
他弯腰找拐杖,说:“你坐着,我去拦。”
我把他的义肢折叠起来,放到后箱。怕他站起来头晕,赶紧扶他下车。
“穿上风衣吧,外面冷。”我一面说,一面替他将那条空荡荡的裤腿卷起来,塞在他的腰后,又帮他系好风衣。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我对他,除了爱惜就是心疼,没一点别的。
他握了握我的手,开玩笑:“上次对我又吼又叫,又抓又咬的。这次又对我这么温柔,小秋同学,我有点迷茫了。”
沥川往路边一站,立即有辆车停下来,
是个中年女司机,打扮入时,看样子是个高级白领,态度挺好。她从车后拿出跨接电缆,沥川接好正负级,我点火,试了几次,还是不启动。女司机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看来不是电池的问题。你们还是打电话叫拖车吧。我有急事,得走了。”
我打电话找拖车,接电话的人说,现在比较忙,车子都出去了,要我“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至少是两个小时吧。我心中窃喜。
“沥川,拖车公司会派车来,咱们回车坐着等吧。”
“不行,这里离城区远,又是周末,会等很久的。”他不肯进车,问我:“车上有锤子吗?”
“有啊,我有全套的工具。”
“给我锤子和手电,我爬到车底下去看看。”
这么低的车底怎么钻啊?沥川不能流血,万一擦伤了怎么办?我抓狂似地拦住他:“什么?钻到车底下去?不不不,你别钻了。我来钻吧,我个子小。你在旁边指导我就行了。”
我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沥川刚刚出院,身体那么虚弱,我可不能让他干任何体力活儿。
“搞什么嘛,外面这么冷,难道要我们冻死在这里?”他不耐烦了。让我把锤子和手电扔到地上,又命我坐进车里不断地试着点火。
过了一会儿,他爬到车底,我听见他用锤子“当当当”的敲了三下。
就三下,汽车突然就启动了!
我连忙跑下车去,将沥川从车底拉出来,回到车内,进紧开车。
“小秋,把车开到最近的一家修车场,然后我们坐出租回家。”
“神人啊!”我一面在心底悄悄地诅咒,一面假装欣喜地亲吻他的手:“沥川你是神人啊!”
“得了,别拍马屁了。”他说,“我的车龄比你长多了,小毛病都能对付。以前我和René大学里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修车。”
我把车交给修车场,和沥川坐着出租回城,沥川坚持让出租司机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回宾馆。
我知道,他不肯让我有更多和他见面的机会。
“我给你带了几盒巧克力,放在你在公司的信箱里了。”将我送到门口,他说。
“谢谢。想不想进去坐一会儿?看看Mia?”
他摇头,不入圈套:“不了,晚安,早点睡。”
我目送他慢慢地走回车内。
《沥川往事》(废稿)番外(二)
沥川苏醒过来时,还不怎么能说话。很疲劳,很虚弱地躺在那里。虽然不需要呼吸机,可是仍然需要吸氧。护士在他身边忙来忙去,我双腿盘着,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我们俩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到了半夜,我终于顶不住,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我蜷缩在沙发上,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第二天沥川说,我睡得太香了,虽然他觉得我睡得肯定很不舒服,他不敢弄醒我。
接下来,他沙哑着喉咙问我:“小秋,不是说,你要离开北京吗?为什么你还没走呢?”
我当时真想向他扑过去!这人有完没完啊!
“我是要走了,可是你给我打电话了。”
“我没给你打电话。”
“你打了。”
“我没打,”他说,“绝对没打。”
我给他看来电显示:“这是不是你的号码?”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机,愣了愣,说:“我真的没打。当时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想给René打电话。刚按下键就觉得反胃,于是挂掉手机去了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我难受极了,趴在桌上睡着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张大嘴,额头亮晶晶地:“这么说,你是按错了键?”
他的眼睛像两只冰雹子:“恐怕是的。”
“沥川同学,你就不能浪漫点?就算不浪漫,你也得给我一个浪漫的回忆不是吗?”
“我觉得,得实事求是。”
“我现在特想掐你。”
“要不你拔掉氧气?我很快就能断气的。”他建议说,“然后你赶紧跑,还能留下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
“氧气我才不拔呢,”我笑眯眯地说,“我拔别的东西。在我没动手之前,赶紧求我。”
“求你?没门儿,我身上的东西…你随便拔——”真勇猛,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斗嘴。
“那我可就拔导尿管了。”
“哎哎!别动!”他抓狂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没什么力气,我也懒得挣脱,“说,老实交待,我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的时候,你干过啥坏事没?”
“人家就摸了摸你的头发嘛,还是小心翼翼地,好像头发里有血管似的。”
沥川只在普通病房里住了三天就回家了。一来,他对自己的病情驾轻就熟,该怎么休息、吃什么药都一清二楚。第二,医院床位紧张、病人多,而他免疫力低下,医生怕他再次感染,劝他要么去私人疗养院,要么回家休养。
住进普通病房后,沥川不让我陪夜,出院时他也不让我陪他回家。他要我回自己的公寓休息,说我在医院陪了他那么久太辛苦,要好好地补几个觉才行。他给了我他的手机号,说我任何时候都可以给他打电话。还说他会经常来看我。
一下子对我那么好,惊喜之余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在沥川这里吃过太多的败仗,对他的策略再熟悉不过。我猜想这些甜言蜜语不过是一时权益之计。不过是修养生息、积蓄能量,以便对我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到了家门口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的房子已经退了。钥匙也交了。虽然里面还放着我的两个大箱子,我却进不去了。
赶紧给房东打电话。房东倒很客气,说这房子已经租给别人了。明天就搬进来。如果我实在没地方睡,今天还是可以睡一晚上。他让他的老婆过来给我开门,“钥匙暂时留给你,你睡一晚明早再找旅店吧!”
“不不,”我柱着拐杖,分头拖动两个大箱子,“我有地方去,只要拿行李就行了。”
叫了出租,我直奔龙泽花园。
我的手上还有龙泽公寓的电梯钥匙和门卡。那地方反正沥川不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我暂时歇身。
在路上我一个劲儿地想,怎么办呢?现在得留下来,工作却辞掉了。我的积蓄有限,刚买了车,又卖了车…这下可亏大了。此外,我已知道了实情,沥川的主意却不会轻易改变。估计过不了多久,又要故计重施,宁肯自己悄悄地死掉也不愿我在他身边。
什么是命苦,这就是命苦。
我长吁短叹地将两个行李箱分头拖进电梯。门口的保安看样子还记得我,仍旧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我。
进电梯,按PH,到了顶层。
我用钥匙打开门,将沉重的皮箱拖到玄关。
客厅里窗帘大开,出乎意料地明亮。门外的花园,夏花怒放,树影在刺眼的阳光下摇曳。
客厅里的布置全变了。还是浅碧的主调,Zen的风格,不过,窗帘换了,沙发换了,家俱换了,连壁纸都换了。
那面原来贴着各种建筑图片的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老式相框。
凝视着里面的相片,我的眼框微微湿润。
那是六年前金马坊的大街上我与沥川的合影。我们都穿着风衣,沥川偏头看着我,目光无限温柔。往下是沥川给我拍的生活照,穿着各式各样裙子;几张我小时候的黑白照:大眼睛、黑头发、花衣服、有时捧着鲜花,有时骑着木马——上面写着:“小秋两岁”、“小秋五岁”,是我以前给他的。还有一张全家福,没有我弟弟。最下面的一张是一个老式的红砖建筑,没有人影。我猫腰一看,是我的学校:“南池高中”。
沙发一角的条形桌上,摆着几样工艺品。有木雕、有铜器、还有一只奔牛模样的锡制水烟斗。
原来沥川已经搬进来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
向南的玻璃长窗开了一条大缝,可以闻到楼顶花园轻微的花气。
卧室的设计充满生机,浅绿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框、墙边的花盆里种着一棵小树,树枝伸到天花板,又雨丝般垂下来,有点杨柳的味道。沙发是浅蓝色的,搭着一条墨绿的布毯,放着一本半开的建筑杂志。
沥川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旁边的IV架上,吊着一袋点滴。胸口半敞着,点滴的针管直接插在锁骨下方那个硬邦邦的“棋子”上。René说,这个直径两厘米的棋子就是“内植式中央静脉导管”。由于沥川有凝血障碍,需要长期输血,传统软针穿刺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不如将导管直接植入静脉,输液更加安全方便。为防止导管的脱落、扭曲,沥川需要避免游泳、瑜珈之类的运动,不能提超过五公斤的重物,任何肩部和手臂部位的大范围活动都要受到限制。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他的日历。从我认识沥川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沥川是个“日历狂”。他的每间房,甚至每张桌子上都会有日历。纸的也好、液晶的也好。虽然他在自己的blackberry上做计划,他的包里永远会放有一本软皮封面、印制精良的小号日历本,以供临时记事之用。
日历上打满了红色的大叉。我失笑。
这不是沥川的习惯。我也喜欢日历,不过每过一天,我喜欢在上面打个叉、沥川却喜欢画圆圈。他说打叉意味着“kill time (销 磨时间)”,打圈才是“fulfill”。原来习惯是可以传染的。可是这满页的大叉真是很不寻常啊。我顺手往前翻,前面一个月也是通篇大叉,再前面,大叉。再前面,大叉是从一个特别的日子开始了。
四月五号。
那天我车祸。
床上传来了动静,我回头,发现沥川双目微睁,睫毛颤动着,好像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了我。
床单是纯白的,被子是浅蓝色。单薄的身影,苍白的脸。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刚刚洗过的床单的气味。
“Hi——”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我。
“Hi。”我坐到床边的沙发上。
“忘了告诉你我搬过来了,”他轻声地说,“这段时间,我需要依赖这间房子里的一些设施。”
“René呢?”
“他住楼下,四十九层。”
“你…一个人住?”我瞪大眼睛。沥川现在的样子,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呢。
“有护士会来打针。”他说,“René也经常过来。”
“医生不是劝你住疗养院吗?”
“不喜欢当病人。”
“吃饭怎么办?你老是吐。”
“吐了继续吃呗。”
“你可真省事啊,沥川。”我失笑。
他抬起脸看我,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显然,他没看见我的箱子。
“我搬过来了。”
“你,搬过来了?”他重复了一句。
“我以为我要回昆明,买好了机票就把租的房子退了。”我说,“所以,现在我没地方住了。”
“那你就住这里吧。”他说。
我乐了,发现沥川变得好说话了,刚要笑,他又说:“我搬回瑞士酒店。”说完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
我按住他:“这里不是有很多房间吗?我搬进来,又不碍你什么事。你想干嘛干嘛。”
“不,”他说,“我得搬走。”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从床上爬起来,到壁厨里拖出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打开衣柜就往箱子里塞东西。
我生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眼看着一只箱子给他塞满了。我终于吼道:“行啊,沥川!你只管收拾东西,你前脚离开这里,我后脚就从这楼顶跳下去,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砸到你!”
他吓着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来抱住我:“小秋你别胡来!”
“喂,你正在打针哪!看着点身上的点滴行不?”
我扶住他,检查他胸口的蝴蝶形弯针,心里的火窝着,没好气地对他嚷:“说!为什么我来了你就得走?我是瘟疫啊!”
“不是啦…”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上帝要派你来惩罚我?”我怒不可遏,真想敲他两下。
“你要吃巧克力吗?”
“少来!不许你转移话题!”
他沉淀淀 地倒在我身上,脸贴着我的脸,急促地喘气。
“沥川…”
我慌了,赶紧把他弄回床上,让他半躺着,垫上几个枕头,便于呼吸。
我不让他说话,在床头陪着他。过了十分钟,呼吸平静下来,他握着我的手,轻声说:“小秋,听我说,你不能呆在这里。”
“为什么?”
“…你想住哪个城市?我给你买机票、买房子、CGP在好多省都有分部,你愿意的话,可以在那里工作。你的决定是对的,你不能住在北京。”
好嘛,又来了。
我刚想分辩,他继续说:“René已经告诉了你我的病情,对吗?”
我点点头。
“他说的,其实都是阳光的那一面。”
“什么?”我傻眼了,骨癌、MDS、截肢、肺叶切除、化疗…听到这些我已经崩溃了,“这还叫阳光啊?”
“他没有告诉你,我的癌症复发的可能性很大。MDS我找不到合适的骨髓配型。现在身体的抵抗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别瞪我,跟我没关系。我真的已经很小心了,按时吃药、定期输血、注意营养、医生说什么我听什么。可是,情况仍然在恶化。所以,未来不是很乐观。”
“小心?你这叫小心啊?你跳垃圾箱割破手、冒雨和我吵架、去酒吧喝酒、吐得要死还要逞强——”我盯着他的脸,双目炯炯,“这一切都说明,你不会照顾自己,一意孤行,早晚要丢命。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归我管,我天天盯着你,你要是有一点不小心,我就跟你没完儿!”
我觉得我的口气已经很横了。不料沥川根本不买帐,继续说:“如果你move on了我就不会这样!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肯move on!”
“啊!又是Move on! 不要整天跟我说这个词!我已经move on了,我现在就move on到你这家来。”
他终于,不吭声了。
“沥川,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会好起来的!就算…就算万一好不了,我更不会离开你,知道吗?离开你我的心会碎掉的,不如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他掩住我的嘴,急切地说:“这正是你要离开的原因!你只有二十四岁,应当有一个完整幸福的人生、一份长久的爱、嫁一个可以呵护你一辈子的男人。真的,小秋。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所以才会一直瞒着你。其实你还是可以来看我,我就住在这里。如果你有空,想来看我,买张机票就过来了,对不对?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大家住远点,不要互相影响对方的生活。”
“为什么我们的事,总是由你来安排?”我摸了摸他的脸,“嗯?沥川?你想过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有权来安排。”
“除了和我在一起,什么样的生活随你安排,我都支持你。”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沥川,你相信爱吗?相信奇迹吗?”我突然问。
“我是建筑师,我只相信数据、概率、和可能性,”他凝视着房中的那棵树,“我曾经相信过奇迹。十七岁时,我被诊断出癌症,当时所有的人,包括医生在内,都以为我最多活半年。可我却活下来了。——那就是奇迹。后来,遇到了你,我以为上天终于给了我一份幸福。可是,幸福那样短暂,剩下的只有绝望。…回到瑞士的那几天,我不肯相信检查结果,一连去了三家医院复查。我不相信上天会这么残忍,会刚刚给了我一样东西,又立即夺走…你说,我还能相信奇迹吗?”
“沥川——医学每天都在进步,奇迹和例外,每天都会有。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我没放弃希望,”他说,“也许我有恢复健康的那一天。不过,我看不到是哪一天,所以不想让你和我一起等…”
“你讲完了没?”
“讲完了。”
“我肚子饿了,我得做饭吃了。”
他看着我,气结:“刚才讲了那么多,难道又白讲了?”
“可不是,”我拍拍他的肩,“讲讲也好,省得你憋在心里难受。想吃什么?稀饭好吗?我去做。”
“不吃,气饱了。”他翻个身,不理我。
我径直去了厨房,发现沥川厨房是崭新的,一尘不染。意大利的咖啡机里有半杯热咖啡,估计是René喝剩的。冰箱里除了牛奶、冰块、果汁、水果和几种沙拉酱,什么也没有,连一颗米都没有。我只好做了一碟水果沙拉,愁眉苦脸地端给他:“冰箱里没吃的东西,给我你的车钥匙,我买菜去。”
“旁边的桌子不是有一叠菜单吗?最上面一张是楼下餐厅的。你点菜,让他们端上来。”
“你每天都这么吃吗?”
“嗯。那里的厨师手艺不错,意粉做得尤其好。”
我拿起电话,给沥川点了一个蔬菜汤,给我自己要了一个素菜套餐。
点菜之前,沥川吃下几颗药。他说三十分钟之后才能喝汤。
“会吐吗?”
“以前只是有点恶心,不是每次都吐。”他说,“这一两个月吐得比较多。”
虽是这么说,他慢腾腾地喝下半碗汤,过不了几分钟,就吐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就像脱了力一般,疲惫不堪。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胃:“这样是不是好受点?”
他点点头。
“先睡一会儿,醒了再吃吧。”我轻轻地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把我的手放在伤残的地方,对我百般依赖,柔软的小腹,有点烫,无力的身体,在我手中延伸成宇宙。
他很快就睡着了。一动不动地,睡得那样沉,吓得我好几次偷偷试探他的鼻息。René说得不错,MDS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全身无力、疲劳嗜睡。
过了两个小时,护士打电话过来问点滴的情况。我说差不多快完了,护士在十分钟之内赶到,取走了点滴。
“明天上午要去输血。”她临走时叮嘱,“他太虚弱,在家里应当保持卧床休息,尽量少走路、少消耗体力。”
我问她,沥川需要像这样卧床多久。她说看恢复的情况,至少一个月吧。
不过好消息是他不用像这样长时间地挂点滴了,吃口服药就可以了。
城市的远处传来蝉声。已经过了七月,夏天的下午,漫长而炎热。到处都是刺眼的阳光。
我放下窗帘,回到沥川的身边,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然后,坐在他床边默默地想:六年前我遇到沥川,常常梦见我们变老时的样子。沥川柱着手杖,我们互相扶持着,在黄昏的街头散步。邻居们彼此都认得。皱纹爬上我们的脸、嘴角下垂、步履蹒跚,我们会有儿女,会有一大群孙子,没有谁知道我们的故事。之后沥川离开了我,我仍然夜夜梦见他。依然是一起到了老年。我们各有了自己的伴侣,变得不再熟悉对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擦肩而过,眼光一个交错,便又迅速认得。就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完治和莉香。
我从没有想过,也许现在,也许这一年,就已经是沥川的晚年。我送走了他,在他的墓前伫立,来不及披上婚纱。
我们的爱情虽美如空中的彩虹,却不可能永远绚烂。它会消逝于眨眼之间。
有人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掌心。
我回过神来,发现沥川醒了。
“在想什么?”他问,“你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主要城市的天气预报。”
“没想什么,想一些高兴的事情。”我笑着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好吗?我想让医生查一查我的骨髓是否可以移植。”
“呵呵,你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或者有一天,万一你需要我的肾,我得去填写器官捐款名单。”
“别胡闹了。明天René陪我去医院,你在家里呆着。”
“我要去!”
“不是存心不让你去。我去输血,你不能看见血。再说,医院那种地方,病菌多,你少去为妙。还有,”他继续说:“你的腿要加强锻炼。以后每天晚上我陪你去楼下健身房骑跳踏车。”
“行啊,你监督我,我监督你,多好!”我乐呵呵地说,““我现在也不怕看见血啦。”
“不怕了?”
“你昏迷的那几天,ICU里就有一个人大出血,天天要输血。我就盯着他的血袋子看,开始头昏来着,医生也不管我,以为我睡着了。看了整整六天,就看习惯了,已经不头昏了。”
他怔住了:“谁…谁输血了?我怎么没看见?”
“你醒的时候他已经被抬走了。”我说,“死掉了,家里人哭得跟什么似地。”
他赶紧地抱住我:“那你岂不是吓坏了?”
“我哪有心思操心别人?你那个ICU病房有天晚上一下子就死掉三个。我…我尽担心下一个会不会是你…” 我把头从他怀里拔出来,厉声说,“沥川,你折腾够了没?”
“我折腾什么了?”
“你还没折腾呢?动不动就要赶我走。忙了半天我连替你操心的份都没有,王沥川,你怎么这么操蛋呢!你要把我折腾死了才甘心呀?” 一想到他先头劝我的话,我修养全没了,见了这个人只想骂。
这回他不和我争了。过一会儿说:“你住隔壁那间房吧。我现在好多了,我来帮你收拾屋子。”
“隔壁就隔壁。真是的,难道我非要缠着你吗?你以为你是香饽饽吗?”
我把他箱子里的东西全都塞回衣柜里。然后回到客厅把我自己的箱子拖到隔壁的房间。其实除了腿走路有点发软之外,我挺有精神的,住院三个月,吃好喝好,身体养得挺壮。
我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和日用品各就各位。然后,我郁闷地踱到沥川的房间里,发现他的床是空的。
在各个房间里找了一圈,发现沥川坐在轮椅上,正在厨房里用微波炉热中午喝剩的那一半菜汤。
我替他把菜汤端到餐桌上,垫上餐巾,他问:“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
“好像你才收拾了不到十分钟。”
“我没什么东西。”
“你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就这么一点行李?”
“大的都运走了,我有五百册书呢。”我说,“现在都不知道堆在哪儿啦!还有,我的机票也耽误了,人家也不给退了!”
“谁让你那天晚上非给我打电话来着?你不打电话,我死在酒吧,一了百了,咱们都轻松了。”
“沥川同学,咱们得好好说说,那天究竟是谁先打的电话!”
“不是说了吗?我打错了。我原本是要打给René的。”
“不是,你就是打给我的。你难受了,想着永远也见不到我了,要崩溃了。所以,你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可是,刚刚拨完号,你后悔了,觉得不应该打,就挂掉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不是。”
“就是!”
“如果你觉得这么想让自己舒服些,你就这么想吧。我又不介意。”他看着我,调侃。
“这么说来,那天我向你辞职,你一点也不难受?”
“难受,挺难受的。”
“那你究竟舍不舍得我走?”
“舍不得。”
“那你究竟崩溃没?”
“崩溃了。不然也不会去酒吧…”
“那电话是不是你有意打给我的?”
“…不是。”继续抵赖。
“沥川,把你手机交出来!”
他掏出手机递给我。
“René是R,我是X,中间差多少个字母?”
“在我的手机里你是Q,秋。”
我打开他的通讯簿,果然,我的名字是Qiu,正好排在René的前面。两个号码挨在一起。
“别生气,”见我气鼓鼓地看着他,沥川小声解释:“我真的是崩溃了。我的心碎成了一千片,每一片上都写着‘谢小秋’三个字。”
“少来跟我琼瑶…”我扑过去挠他。
第三个番外
陪着沥川去医院输血我才知道,血是红色的,血小板是黄色的。沥川换了病人的衣服,躺在白色的床单上。护士将一只扣子样的短针插入他锁骨下方的静脉导管。沥川穿着睡衣式样的病服,看上去空空荡荡。这十来天他也没怎么吃东西,肋骨一根一根都数得出来了。
女护士们对沥川情有独钟。没什么事都有两个护士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挂上了输血器之后,护士们抢着给他量血压、脉博、呼吸次数和体温。
我坐在一旁,有点郁闷,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忙,挺多余的。
终于有个大眼睛的小护士过来问我:“请问,你是王先生的家属吗?”
“嗯——”
“她是我的女朋友。”沥川更正。
“王先生说,你有晕血症?”
“有一点,不严重。”
“不要紧张,输血的时候我们可以找个东西遮住血袋。”大眼睛护士一脸的学生气:“王先生刚才特地和我们打招呼了,你看,这个米老鼠的图案你喜欢吗?”
她不知从哪本挂历上剪出一个米老鼠的头像,在上面贴了几道双面胶。
“其实我不要紧…真的!”我向沥川示意。
“还是贴上比较好。”沥川不理我,“万一昏倒了,我都扶不了她。”
于是,整个输血过程,这只米老鼠一直对着我咧嘴大笑。
相聚的快乐很快就被忧愁覆盖了。沥川的病情让我立即陷入绝望和焦虑。输血的那天夜晚我又失眠了。半夜三更我爬到沥川的床上,钻进他的被子里,紧紧地抱住他。
“怎么了?”他问我。
“沥川我得天天跟你睡,”我在他的怀里哭泣,“谁知道咱们还能在一起睡多久?”
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我,只是默默地叹息:“叫你move on吧,你看,最后move 到我床上来了。你怎么老是倒着走呢。早知如此,前面那么些年,也不该耽误了你。弄得两个人都是苦兮兮的。”
我花了很多时间在网上查看MDS的各种资料,知道最好的治疗办法是骨髓移植。
反正都睡不着,我在床上问沥川:“为什么你不申请骨髓移植?”
“我申请了,在排队。”
“霁川不能帮你吗?”
“骨髓移植讲究的是HLA的位点配型。霁川很愿意捐献骨髓,可是他的骨髓不合适。就算移植了,成功率也很低。我是混血的亚洲人种,配型非常难找。”
“那我们…生个孩子吧!”我轻声说,“可以用婴儿的脐血。”
他偏过头来看我,揶揄:“Goole了一下,你就成专家了?”
我嘿嘿地笑。
他摸了摸我的脸,说:“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婴儿的那点脐血哪够用?”
“一个不够我生俩,两个不够我再生,生到你够用为止。”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不如一次就生个三胞胎,又快又省事。
“不。”他摇头,态度很坚决:“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只是为了救我而来到这个人世。我们的孩子应当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那样:健康、快乐、朝气蓬勃,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那怎么办呢?”我血压又升高了,“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慢慢地等呗,也许我能等到。”
窗外的夜色很美,星光在远处闪烁。我的心却沉重如铁。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令人窒息。
“沥川,红细胞的寿命不是有三个月吗?为什么每周都要输血呢?”
“仰慕啊…你成MDS专家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红细胞的确不需要每周输,不过血小板的寿命只有几天。所以我每次都要输血小板。”
“哦…”
他忽然拉着我的手,神色凝重地说:“小秋,关于我们的将来,有些事——消极的、负面的——你还是知道得越早越好。”
“什么…什么事?”
“第一,如果癌症转移,继续转移到肺,我已经切除了大半个肺,所以我没有什么退路了。如果是骨转移,我会被截肢。我不同意再做任何截肢手术,已经签署了拒绝手术的决定。任何一个医院违反我的意愿擅自做截肢手术,会承担法律后果。”
“为什么不能再截肢?”我问他,“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I don’t like it!”他恶狠狠地打断了我的话。
“第二,MDS继续恶化,是急性白血病。死亡率很高。等待骨髓配型,遥遥无期。就是配上了,也不是一了百了,还会有层出不穷的并发症。你还想听第三条吗?”
“说吧,沥川,我都麻木了!你让我一次死个透吧。”
“还有,”他低头沉默半晌,咬了咬牙,又说:“我们暂时不能要孩子。也许永远都不能有。经过多次化疗…我可能…可能会令你生出外星人…”
也许,这是沥川最大的心结吧。我一直和沥川说我喜欢孩子,喜欢很多孩子,发誓要给他们足够的母爱和父爱。
“不要就不要,咱们领养。我还省事儿呢!我特怕疼!”赶紧表决心,没有沥川,什么都没了,还谈什么孩子呀。保住分母才有分子啊!
“…”他看着我,张口结舌。
“还有什么,你全说完,行不?”
“暂时就想到这么多,既然都没吓着你,后面的估计也吓不着了。”
“其实,沥川,”我说,“我对你要求挺低的。只要你是活的就行。”
他用力地搂了搂我的肩:“小秋,我会为你努力地活下去。”
“那你流点眼泪,表示一下真心吧?”我说。
他在我耳边悄悄地答道:“眼泪流不出来,别的东西流一点,可不可以?”
“那个…戴着氧气?”
“性感不?”
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沥川的身体逐渐恢复,脸上居然有了难得一见的血色。我的腿已经不需要用拐杖了,虽然走路还有一点跛。沥川第一次看见我腿上伤痕,难过坏了,那么倔的一个大男人,当着我的面,流了泪。他说他不是不想去看我、照顾我。在我病房门外兜了好多次圈子,都看见艾松忙进忙出。他以为,这样正好可以给艾松一个机会,同时断了我的念头。我觉得,我不能太怪他,毕竟这也不是他弄出来的伤。
每天沥川都会陪我散步,美其名曰“锻炼肌肉”。或者开车带我去郊外去骑自行车,名曰“锻炼膝关节”。每天晚上,他都用热毛巾帮我敷腿、按摩,说是理疗。此外,他不能游泳,就坐在水池边按着马表,让我一天游几个来回,说是帮助消化。总之,开始我一直认为这个家里的病人是沥川,是他需要受到照顾,后来我就糊涂了。沥川成了我的康复教练,他比我还忙碌。我每天被他驱赶着、渐渐四肢发达、胃口大增、满面红光。
离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商场。我们俩天天走着去买菜。有时我拎着菜篮在超市里选水果,选到一半,沥川会突然对我说:“小秋,你真美,比你手中的苹果还要美。”然后,我站在原地,傻呆呆而又美滋滋地消化他的话,他拎着菜蓝结帐去了。
又有一次,我们在大街上走路,走了一半,沥川莫名其妙地停下来,握住我的手,深情地看着我,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就说:“小秋,我爱你,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服侍你。”我愕然瞪着他,使劲地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特殊的日子,想啊想,想了半天,没有啊,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啊。然后就被他拽着去买床单了。
更有甚者,红灯了,我们过马路,在马路的正当中,沥川忽然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小秋,我每分每秒都爱你。”然后,就在斑马线的正当中亲了我一口。两边的司机大哗,喇叭乱响。有个年轻人从驾驶座上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嚷道:“当街看电影啦,哥们!加油呀!”
搞什么呀,窘死了,这人大白天地抽什么风啊…
过了一个月,沥川基本康复,可以工作了,便打电话给CGP,我们又变成了双职工。那天沥川开车带我去上班,他要把小薇调出去,让我跟他一个办公室。我死活不干。我跟他说,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分,这对他的形象不好。何况沥川一向是低调的,我也要低调。
于是我又回到自己原先的办公室。
中午吃饭时,在电梯口碰到了翻译组的姐妹,大家一阵尖叫,顾不得拿菜,先把我拖到八卦桌前审问:“安妮,要结婚了?戴这么亮的订婚戒指?难怪要辞职,瞒得我们这样紧,男朋友是谁都不知道!说!快说吧,不然我们都不给你当伴娘!”
那个戒指是六年前沥川回瑞士时买的。沥川说,他打算向我求婚,结果过了几天就发现癌症转移,于是就没敢给我。
沥川就是给了我这个戒指,说我送了一个辟邪,他也送我一样东西,就是这样,也没说要结婚啊。郁闷。
“嗯…那个…是…”我结结巴巴地看着大家。
正犹豫着应当怎么说,忽然间,大家的目光齐齐地移到了我的身后。
沥川端着一碟菜走过来,向众人“Hi”了一声,将菜盘放到我面前,然后,很自然地问了我一句:“你喝什么?我去拿。”
“…咖啡。”
他转身取咖啡去了。
艾玛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夸张:“不会吧!安妮!不会是他吧!你怎么也得给咱们留条活路呀!”
大家东倒西歪地叫起苦来。
我咧嘴笑:“这不是更方便了吗?你们想知道什么,不必猜来猜去了,你问我答好啦。”
“哎,安妮,”明明盯着我碗里的菜,里面有两个香辣鱼块,“你不吃素了?”
“不吃了,” 我给她们讲科学,“最健康的饮食方式是要均衡全面地摄入营养。在二十几种人体所需要的氨基酸中,植物富含的只有约15种,人体本身不能合成氨基酸,但是蛋白质却是我们生命结构的基本单元,所以二十几种氨基酸缺一不可——”
这话当然不是我说的,是沥川教育我的。每次吃饭他自己吃不了半碗,倒是不停地要我多吃。我辛苦了数月养成的素食习惯就被他这么几句话给打发掉了。
说到这里,我发现小姐们的眼光又直了。
一只手伸过来,将一杯香淳可口的咖啡端到我面前,回头一看,是沥川。他居然也不走,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
“哦…”美女们一阵胡乱的呻吟。
难得一回近距离目击美男,小姐们全痴掉了。
【结爱-异客逢欢】番外
小秋和沥川在另一部小说《结爱》中客串:
下班路上皮皮接到一个电话。一位许久不见的邻居因为要出国两个月,麻烦她帮看一下她家的猫。那邻居住的地方和贺兰静霆共一个地铁站,只不过一个出站往东,一个出站往西。
邻居是个姓谢的女人,和皮皮的奶奶很熟络,奶奶叫她小秋,皮皮也跟着这么叫。谢家也是奶奶送豆瓣酱的对象之一。后来小秋结了婚就搬走了,住进城西的一个昂贵小区,还请她们全家去玩过。逢年过节,只要听说她们在城里,奶奶做好豆瓣酱,会打电话让她们来拿。她家种的樱桃熟了,也不忘摘了送来给皮皮家尝鲜。可是,细算下来,和她们也有整整一两年没什么联系了,偏偏皮皮的奶奶特别喜欢她们,闲话的时候总是提起,倒让人觉得她们天天都在似的。的c7e1249ffc03eb
当然,奶奶喜欢小秋还有更实质性的原因。皮皮高考之前,小秋帮她补习过一阵英语,后来她太忙,最后两次是她先生顶的班。就凭着夫妇俩近两个月的突击补习,皮皮的英文考了个意想不到的高分,全年级第三,不然她还够不了最低的本科线。小秋的先生姓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倒称得上是迄今为止皮皮所见到过的最英俊的男人。而且是那种中国女人喜欢的英俊,不是玉树临风,不是风流倜傥,而是沉稳弘毅之中带一点赤子天真,高贵矜持之下含半分温婉亲和。那一张可以做模特的脸,见过的女人无论老少,都会耳红心跳,皮皮的抵抗力有限,自然也不例外,王先生来补习的那两次,她就只顾在一旁发呆,什么也没听进去。后来遇到家麟,问她补习如何,还讪讪地脸红了半天。
时隔多年,皮皮对王先生的印象也渐渐模糊了。只记得他很英俊,然后是腿不好,走路有点跛,而且经常生病。每次去小秋家,忙前忙后的都是小秋,他基本上一直坐着,话很少,但态度很热情。如果聊得很晚,他会坚持开车将她们一家送回去。
从远处看,小秋住的那座白色的半山别墅非常醒目,一眼就能发现。为了省掉车钱,皮皮便在凛冽的寒风中跋涉上山,到了门口手已经冻僵。
按了半天门铃,门才打开,却是王先生,拄着一只手杖,可能正在洗碗吧,衬衣外面套着件防水的围裙
“Hi,皮皮。”他有点吃惊,“快进来,外面冷。”
屋里扑面而来的暖气,皮皮脱下外套,王先生连忙接过去帮她挂起来:“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自己走来了?你奶奶没告诉你我会开车把Mia送到你家吗?”
“哦?她没说。我奶奶耳背,估计没听清。”
“对不起,我正在给孩子洗澡,你稍坐片刻。”
“要我帮忙吗?王先生?”见他行动不甚方便,皮皮尾随过去。
“小秋也在,放心吧。对了,小秋怀孕的时候你来过吗?”
“没有。”原
王先生很斯文地笑了:“那你过来看看我的两个宝贝。”
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皮皮往浴室的方向看,却发现声音是从厨房里传来的。洗碗池有两个水槽,一边坐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婴,正在欢天喜地地玩水。那对婴儿有着天使般的面容,定是同卵的双胞胎,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王先生指了指左边的那一个:“这是安安。”又指着右边的那一个:“这是宁宁。”
一旁的小秋噗嗤地笑了:“错了,正好倒了。”
“没错。除非你换了位置。”
“没换位置,刚才你一直叫错了,我懒得纠正你。”
王先生笑了笑,也不分辩,对皮皮说:“那么,这个是宁宁,那一个是安安。”说罢,便将其中的一个婴儿从水里抱出来,用浴巾包着,抱在怀里。擦干了身子,很熟练地在婴儿屁股上洒了一层爽身粉,正要包上尿不湿,忽然指着婴儿屁股上的一块青记说:“你看,我说得没错,这个才是安安。!
小秋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好吧,你对了。”
王先生便很得意地给婴儿穿上衣服。
小秋从水池里抱出另一个婴儿,一边穿衣一边说:“皮皮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做了一碟FBI,你肯定喜欢吃。”
“FBI?”
“就是Fяied Banana Ice-cream。刚刚炸好,得趁热吃。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淇淋?我这里有香草的、芒果的、绿茶的、巧克力的。”
“芒果的。”
“你先坐着,我去准备一下。”小秋正要将手里的婴儿放到婴儿座,王先生说:“你不会弄,还是我来吧。”
结果两个人都去了流理台。一个拿冰淇淋,一个拿炸好的香蕉,皮皮面对着婴儿座上的两个婴儿,不知该怎么办。宁宁和安安倒很安静,一人咬着一个奶瓶,专心地吸着。皮皮这才想起一个细节。以前她来小秋家补习英文,碰到晚饭时间,都是夫妇俩一起在灶台边忙碌。好像打排球那样配合密切。还有一次,他们居然两个人一起切一根黄瓜,一面切,一面低声交谈,身子挨在一起,真是令人艳羡的亲密,也不忌讳给外人看见。皮皮妈还说人家王先生是瑞士人,洋派,把个女人娇惯得不行,她就看不过眼。的1e056d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я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其实皮皮觉得,小秋的一家再平凡不过了,夫妻恩爱,不就是这样的吗?当然她一想到爱情婚姻,脑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家麟,以及家麟和自己一起切黄瓜的样子。这种会心的快乐只有家麟可以给她。从小到大,除了家麟,她也从没想过会跟第二个人切黄瓜。
吃完冰淇淋,皮皮不肯久留,王先生执意要开车送她回家。
路面很滑,王先生开得很谨慎,寒暄了几句,皮皮告诉他自己仍在学英文,还报了托福班。王先生便问:“皮皮你打算出国啊?”
“不是我,是我的男朋友。他正在申请美国大学的丅奖学金。”
“你男朋友是学什么的?”
“经济。”
“这个可不是很好申请呢。国外的这种专业竞争很激烈。”的
“是啊,不过他很成绩很好,很有希望的。”
王先生想了想,又问:“那你呢?你打算在国外学什么?”
皮皮沮丧地说:“我一点也不想出国,我不喜欢英文,大学里也没认真学,现在捡起来特别难。”
“其实,如果你只是去读一般一点的学校,入学的要求不是很高的。”
“嗯,我在想,如果实在申请不到学校,我就在国内等着他好啦。他读博士,也就是四五年时间吧。我可以等。”
这是皮皮关于家麟出国这件事所做的最坏的打算。她甚至觉得,如果家麟能带她出国,她可以暂不读书,先打工,一边攒钱一边补习英文。或者就先结婚生个孩子,孩子大了她再读书找工作。皮皮在工作上倒是有野心,但凡事一粘上家麟就底线顿失、胸无大志。只要跟他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何况妈妈和奶奶都是家庭妇女,皮皮并不觉得做个住家庭的老婆有什么不好。听说这在国外也是很普遍的现象。
汽车下山,开入城区。王先生一直沉默着,忽然对她说:“皮皮,我在国外有些关系。如果你的男朋友或者你申请学校有困难,我很愿意资助你们。”
皮皮听了,心砰砰地跳:“王先生,您看我的英文水平,能申请出去吗?”
“你不是在上托福班吗?据我所知,国内的托福训练是非常有成效的。”
“嗯,我每天都背单词,还悄悄地报了今年六月的托福考试。不敢告诉家麟,怕他笑话我。”
“这样吧,你男朋友联系学校若有困难,你给我打电话。至于你的学校嘛,等你考完托福我来帮你联系,保证你有书读。我父亲以前是大学教授,有不少朋友在大学里管事。这点小忙我还是能帮到的。”
“王先生——谢谢您!”皮皮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车到了,王先生拉开车门,从后座取下他的猫,将她送到门边,又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你们很相爱,不要苦苦等待,要尽力在一起。守候是件很痛苦的事,人生也会有很多的变数,要两个人一起共同度过难关,明白吗?”
皮皮接过名片,默默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是施大的真实经历啦,虚构滴
但是沥川的一些生活细节来自于施大身边一些人的综合,比如沥川每次都替小秋开关车门就是施大一位朋友对待女性的习惯,还有进门替小秋脱外衣,出门穿外衣就是施大的一位导师待其夫人的,另外,沥川那次长了一身大包是施大先生的亲身经历。
说到沥川的名字,姓确实是施大先生的姓,她先生姓王,名字是因为施大是武汉人,武汉有著名的黄鹤楼,于是就取了崔颢《黄鹤楼》的名句“晴川沥沥汉阳树”,
那个关皮皮是小秋当年邻居家的小孩,高考前还被两人辅导过英文。就算她读本科4年,在日报工作一年,这就是5年了。在沥川家见到他们的女儿1岁左右。
那年小秋27,沥川来找她,过了一年才结婚,就算关皮皮高考那年小秋28,再过5年是33,减去孩子的1岁,小秋32岁的时候生的宝宝,还是双胞胎!沥川大她8岁,40岁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