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多久就走了。”
“走了?”乔岫藩不敢相信。
“是啊,我随便塞了点钱给他们。”林少省慢慢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你给他们钱?”乔岫藩惊得放下了筷子,“你哪来的钱?”
“我自己还有点小银子。”林少省笑得顽皮,“再说,当时伯母正在睡觉,我看那几人缠得要命,嗓门又大就随便塞点钱好快些打发他们。”
乔岫藩面露苦色,低落着头,一声不吭。
“没事,就一点小钱。”林少省微微笑着,“我知道他们是来讨债的。”
“以后他们再来你就打电话给我。”乔岫藩叹气,“其实我真不想你知道这件事。”
“不许和我这么生分!”林少省睁大眼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也绝不能你替我还钱。”乔岫藩心疼地看着林少省。
“那有什么?”林少省继续笑,“反正以后还是要吃你的穿你的,你逃不掉的。”
乔岫藩心里发酸,看着面前那碗发胀的面条,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万分抑制后才笑着抬头。
“我不会逃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讨债的人像块赖皮膏药一样死死地缠在乔岫藩宁静的生活上。
乔岫藩老太生了场病,卧床不起。
沉重的负担将生活勒得紧紧的,乔岫藩感觉自己像是在罅隙中求生存,白天压榨式的工作,晚上还要撑着眼皮应对酒吧的喧闹的场子。
这样的生活不知到哪才是个头。
讨债的人软磨硬泡,逐渐侵涉到乔岫藩的工作领域,开始时常地有两三个人跑到乔岫藩打工的事务所要钱,皮比墙厚,巧舌如簧,扰得乔岫藩心烦意乱,慢慢地周围的同事也对他颇有怨言。
没多久,事务所的老板很友好地劝退了乔岫藩。
乔岫藩抽着烟,晃荡在路边,摸摸口袋,里面只有几个硬币,心感凄凉。
走进一家便利店,用仅有的硬币买了个面包,干嚼起来。
炎热的天气,快融化了的柏油地,铄石流金,赫赫炎炎,毒辣的阳光直射乔岫藩,他连眼睛地睁不开。


回忆(七)

夜幕降临,酒吧里男男女女醉眼迷人,台上的乐队此刻正弹奏着迷幻的布鲁士音乐,乐声时而冷凝,时而丰沛流离,慢慢撒落人的心房。
暗色的灯光暧昧,有正在调情的男女,有独自品酒的孤客,也有自带大麻的颓废男子悄然躲进厕所里贪婪地吸食。
林少省很早就在一边等着乔岫藩,他静静地吸吮着一杯樱桃汁,看着穿梭在场子里的乔岫藩。
不知觉地,一个男人移到林少省的身边。
“我要伏特加。”男人吩咐。
林少省瞟一眼男人,微胖的身材,穿着黑色的皮衣,像一只圆浑鹰。
男人朝林少省笑,眼睛游移在他身上。
“我看你很久了。”男人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
林少省眼皮也不抬,继续吮着樱桃汁。
“挺可爱的,喝这个。”男人抬起嘴巴朝林少省手里握的饮料杯子一点。
“关你什么事。”林少省嘟囔,继续转头看乔岫藩。
“呵,还有个性,我喜欢。”男人吐着烟圈,一手把玩着打火机,一手搁在林少省的腿上。
“放开!”林少省喝斥。
男人懒懒地抬手,闲适的笑挂在嘴角。
“多少钱一个晚上?”
“有病!”林少省瞪着他,“有欲望找小姐去!”
“我就喜欢你,怎么办?”男人死皮赖脸地笑。
林少省嫌恶地哼了声,正欲起身走开,手腕却被男人攫住。
“干什么!放开我!”林少省嚷着。
“我说了,陪陪我。”男人收了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有些冷。
“神经病!别碰我!”林少省使劲甩开男人的手。
“别说碰你了,我就是做了你,又有谁敢说半句?”男人死死地攫住林少省的手。
林少省顿生不好的预感,这个男人应该是盯了自己很长时间,现在过来明目张胆地骚扰更像是有恃无恐。
果然,下一秒,几个目如鹰隼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男人背后。
“小弟弟,顾大哥看上你了,别不识相。”其中一个男人双手插着口袋,淡淡地说。
林少省一惊,顾大哥?难道就是这一带走私大麻,摇头丸,开地下舞厅的那个姓顾的?
男人一手死死地抓着林少省的手腕,另一手摸向颈后,微微侧身,林少省看见男人颈后密密的毛发,一直向背部延伸。
标志性的狮鬃,的确是顾海琛。
林少省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不由地慌张起来,霎时间,手心里沁满了冷汗。
“别紧张,就是让你陪陪我,又不是要吃你。”顾海琛露齿笑笑,眯着眼,欣赏着眼前这个男孩的身材。
周围发出轻笑。
林少省转转眼睛,看到一帮人白色衬衣里都突起一块硬邦邦的,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刀子,或许,是枪。
“顾大哥,我还是学生,什么都不懂,手脚笨,陪您怕是不太合适。”林少省镇静地说。
“学生?我就喜欢学生,不懂没关系,我教你。”顾海琛不紧不慢地说。
“我很笨,会扫了您兴致。”林少省一字一顿地说。
“挺会说话的,我喜欢。”男人一手抓着林少省的手腕不放,身子慢慢贴近林少省。
林少省只觉一阵浓稠的辛辣味倾轧下来,却无处可遁。
男人伸出舌头舔舔林少省的耳朵。
林少省强忍着胃里泛起的不适,撇过头去。
男人更放肆地笑。
“小弟弟,不懂没关系,我们顾大哥会教你的,顾大哥的花样可多了。”周围的人发出奇异的笑声,充斥着淫靡。
“小省!”
林少省一惊,转头一看,是乔岫藩。
“怎么了?”乔岫藩神色不安,看着眼前一帮黑衣黑裤的人正缠着林少省。
“没事,你去忙自己的。”林少省赶紧朝乔岫藩笑笑。
乔岫藩看出了他眼神里强撑的轻松,一个步子迈上前,把林少省拉到自己背后。
顾海琛一个不注意,发现手中一空,林少省已经被护在乔岫藩身后。
“你是谁?”男人轻轻撇过头,又惯性地摸摸颈后的鬃毛。
“我是他男朋友,如果他做了什么得罪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乔岫藩淡淡地说。
男人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一手不停地扣击着银色打火机,火苗一簇一簇。
“他没得罪我,我就是想叫他陪我睡觉。”男人伸指点点林少省,无耻的神情一展无遗。
乔岫藩阴着脸,静静地与男人对视。
“不行。”
话刚落,身边几个男人立刻密密地挺身上前,目露凶光。
林少省心一慌,手紧紧抓着乔岫藩的胳膊。
“我是不是听错了?”男人掏掏耳朵,故作一脸纳闷,“没几个人敢和我说这两个字。”
一边高压压的人影立刻贴近乔岫藩。
“你没听错,他是我的。”乔岫藩将林少省护在身后。
男人阴笑。
“我倒是不信,我今天连这么个毛孩子也搞不到。”
“我们走。”乔岫藩拉着林少省欲离开。
下一秒,乔岫藩感到衬衣外一阵冰冷,一个长发披肩的瘦削男人手握锋利的刀抵在他腰间。
“你走可以,把他留下。”男人指指林少省,淫靡地笑,“我今天一定要尝尝他是个什么滋味。”
乔岫藩转头,两眸子彻冷如冰,对视着男人。
林少省心里惶恐,又担心乔岫藩,咬咬牙,做出决定。
“乔岫藩,你去忙吧,别管我了,我没事的,顾大哥只是想和我交个朋友。”
“不行。”乔岫藩又坚定地拒绝。
“小朋友自己都答应了,有你什么事啊。”男人笑得轻浮,伸出手臂探向林少省的光溜溜的脖子,“嫩得。。
话未完,一阵訇响,玻璃碎片四溅,顾海琛的头上迅速流下几条蚯蚓般弯弯扭扭的殷红色。
顾海琛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不紧不慢地擦擦头上的血。
“不准碰他。”乔岫藩坚决地说,一手拿着半个刺片嶙峋的酒瓶,两眼微微发红。
顾海琛抬头看乔岫藩,鲜血流入他眼睛里,犹如鬼魅,随即大声地笑,笑得粗犷,带些疯癫。
后来的事情像被鲜血流淌过一般,模糊,混沌。
乔岫藩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乔老太在一边抹眼泪。
“我怎么在这里?”乔岫藩感到头痛欲裂,四肢不得动弹。
“岫藩,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我真担心你醒不来了。”乔老太眼泪汪汪的。
“我。。。”乔岫藩努力回想,却还是一片混沌,一侧身,立刻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别动别动。”乔老太赶紧叮嘱。
乔岫藩这才发现自己右下腹绑着敷贴,剧烈疼痛让他回想起晕厥前的那刻有把锋利的银光闪闪的刀子一直一直刺入自己腹部,螺旋一样地扭动,像是要刺穿一般。
“妈,小省呢?他在哪里?”乔岫藩龛动苍白的嘴唇,艰涩地问。
“哦,他去买水果了。”
“他一直都在?”
“是啊。”乔岫藩老太欣慰一笑,“每天帮你擦身子,不嫌脏不嫌累,也难为他了。”
话刚落,林少省咚咚地进来,一看乔岫藩醒了,连忙走到床榻边。
“怎么样了?有没有很痛的感觉?”
乔岫藩摇摇头。
“我快担心死你了!”林少省红着眼,小脸一抽一抽的。
“没事。”乔岫藩微微一笑,用手摸摸林少省的头。
乔老太叫来了医生,护士,完善各项检查后,终于松了口气,去结欠了的费。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乔岫藩和林少省。
林少省静静地削着苹果。
“你后来怎么样了?没出事吗?”乔岫藩急着问。
林少省笑着摇头。
“他们没为难你?”
“没,事情都搞大了,他们也就算了。”林少省轻轻地说,切下一块苹果送到乔岫藩口中。
乔岫藩发现林少省脸上有淡淡的愁苦,眼神黯淡,人也瘦了一圈。
“真的?”
林少省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别东想西想,安心养病,医生说你要吃点补气血的东西,想喝鸡汤吗?”
“想喝。”乔岫藩笑笑,想伸手去摸林少省的脸,却扯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你别动。”林少省低下头去,在乔岫藩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乔岫藩半眯着眼睛,加深这个吻。
又过了半个多月,乔岫藩出院,林少省和乔老太买了大堆的东西,烧了满满一桌子菜。
饭桌上,林少省一个劲地为乔岫藩盛汤夹菜。
“岫藩,以后别去酒吧做了,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太不安全了。”乔老太劝道。
“还是等找到其他工作再辞吧,一时半会也少不得这份收入。”乔岫藩淡淡地说。
乔老太放下碗筷,一脸忧愁,她知道自己这个孩子表面温厚,内心倔强得不行。
林少省只是拔着米饭,一言不发。
饭后,林少省洗着苹果,乔岫藩静静地看着他。
“我给你削。”乔岫藩笑着拿起洗好的苹果,一点点削,拉花式的嫣红色苹果皮褪去后是个完整的果肉。
“削得真漂亮。”林少省笑笑,啃着苹果,两眼转转,“我突然想去读书了。”
乔岫藩一楞,随即笑笑。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没本事会被人欺负的。”林少省淡淡地回答。
“你想去读书,这样也好,我是很赞同的。”
“我想报个夜校,可以吗?白天我可起不来。”
“可以,你喜欢就好。”乔岫藩摸摸他的头,“也是我没用,不能让你免于欺负。”
“才不是的,你为保护我都。。”林少省说不下去了,只是使劲地啃着苹果,两眼酸酸的。


回忆(终)

不管乔老太怎么反对,乔岫藩还是坚持回酒吧上班了,他拿酒瓶子砸了顾海琛的事一夜间传得纷纷扬扬,有些同事惟恐沾上晦事,开始微微回避着他。
“乔岫藩,你胆子可真大。”珊珊叹口气。
乔岫藩只是微笑。
“你还当没事似的?你也知道顾海琛的手段,他会饶得了你?”
“再说吧。”乔岫藩笑笑,“我不想三分钟以后的事情。”
“你不怕明天有人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珊珊的语调慢悠悠的,轻微抬抬眼皮,看看乔岫藩。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担当吧。”
“后悔吗?”珊珊问。
乔岫藩摇摇头。
“真的这么爱你的小男朋友?”珊珊的语调不乏苦涩。
乔岫藩点点头,又转身去送酒。
回家的路上,乔岫藩在面包坊买了松软的苹果派。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见林少省坐在石阶上,头埋在双膝盖上,夜晚的风有些大,吹得他两肩膀上的衣料微微耸动,错觉一般,像是一个小声抽泣的大男孩。
“小省。”乔岫藩走近。
林少省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回来了?”
乔岫藩点点头。
“看我买什么了?苹果派,还热着,赶紧咬一口。”
林少省咬一口,只感满嘴的甜腻,酥酥软软的馅填塞在两腮。
“你也吃。”
乔岫藩咬一口,皱皱眉。
“太甜了。”
林少省顽皮地笑。
两人进了屋子,虎皮鹦鹉立刻雀跃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小鬼头。”林少省瞪一眼鹦鹉,随手扯下苹果派的一角喂它。
“瞧它,嘴巴越来越叼。”
“还不是你自己惯的。”乔岫藩笑。
“我和它心有灵犀,每次我病了,第二天它也焉焉的。”林少省继续喂它吃热腾腾的苹果派。
“课程还跟得上吗?”乔岫藩问。
“当然,我那么聪明,稍微用功下全补上去了。”林少省眨眼睛。
“这次一定可以考上。”乔岫藩笑。
林少省一愣,随即又笑。
“当然,我不仅要考,还要考最好的。”
“那要好好补补身体,以后我每天给你带宵夜。”
“得了吧,少浪费钱。”林少省笑笑,“有你就够了,你给我补补。”
说完,调皮地扑到乔岫藩身上,张嘴咬他的耳朵。
隔天晚上,乔岫藩回家又看见林少省闷着头坐在石阶上。
“怎么又坐在这里?”
林抬起一张睡意朦胧的脸,浅浅地笑。
“等你啊,好困。”
乔岫藩抱起他。
“睡吧,我抱你回房。”
林少省闭着眼睛,哈欠连天。
“好啊,我也懒得动了,也没力气洗了,又脏又臭都不管了。”
“要不要我帮你洗?”乔岫藩轻轻地说。
林少省已睡着。
进了房,迎面就碰到乔老太有些愕然的脸。
“岫藩,怎么了?”
“哦,他太累了,睡着了,我带他回房。”乔岫藩自然地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他就睡我屋了,客厅的板床硬,蚊子又多。”
乔老太微微皱眉,垂下眸子,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清晨,林少省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乔岫藩怀里,心里充盈着满足,更紧紧地贴着乔岫藩。
“醒了?”乔岫藩的下巴抵在林少省头上,很温柔地轻语。
“真不想醒。”
“多睡会,我可是要起来了。”乔岫藩摸摸林少省的头,“你最近精神很差,读书太累了吗?”
林少省点点头。
“别太撑,实在不行就算了,我养你。”
林少省笑笑,用手搔搔乔岫藩的胳膊。
“本来就要你养的。”
“今天早点回来,给你炖汤喝。”
“好累,今天可能会晚。”林少省轻轻地说,“别等我了。”
晚上,酒吧难得的清静,乔岫藩静静地坐在吧台边,掏着口袋里的打火机,顺带摸出几个圆圆的硬币。
把硬币全摊在桌子上,一个个认真地数。
“这么认真?”珊珊笑着。
“我是一枚穷鬼。”乔岫藩抛起一枚硬币,笑笑。
“想过以后赚大钱吗?”
“大钱倒是不必,够吃够用就好。”
“你天天给小男朋友吃青菜萝卜的?”珊珊打趣。
“我晚上拿自己喂他。”乔岫藩笑着点头。
“听起来很精彩。”
乔岫藩微微低落头,手指按在一枚硬币上。
“其实,他跟着我后,我从心里看不起自己,没能给他什么好的,还不安稳,你知道吗?他现在连最喜欢的画画都不画了。”
珊珊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看着乔岫藩脸上少有的自卑神色。
“他以前是那么喜欢画画的,满屋子都是画,雪白的一张纸上画一撇就捏成团扔了,奢侈得夸张。”乔岫藩继续说,眼睛盯着面前的硬币堆,“现在呢,这些,只够买一支画笔上的几根毛。”
说完,捧起硬币辗转在手心,然后沙漏一样,慢慢地都洒在地上。
珊珊看着有些失控的乔岫藩。
“别这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乔岫藩笑笑,蹲下身去捡自己丢下的硬币。
“是啊,发脾气有什么用。”
夜深了,酒吧里的灯光刺亮起来,乐队又奏起死亡金属。
乔岫藩闭上眼睛,让音乐一点点传入自己耳朵。
一阵尖锐的高跟鞋逼近。
乔岫藩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殷红的嘴唇,吊梢眼,极细的白臂。
不等乔岫藩细看,女人冷笑,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那是被烟酒长期肆虐后的声音。
“你就是砸了顾海琛的那个?”
“你是谁?”
“你倒有些本事,还能在这里没事似得坐着。”女人用极细的眼瞟着乔岫藩,“顾海琛脑子糊涂了,为了个毛孩子,头皮被人撕了还笑嘻嘻的。”
“你说什么?”乔岫藩严肃地问。
“别装了,不就是你叫姓林的毛孩子勾着顾海琛吗?我告你,顾海琛只是图个新鲜劲,看到细皮嫩肉的,不管男女都上了,怎么爽快怎么来。”
“你说什么!?”
女人拨拨指甲,笑得如一抹毒汁。
“原来,只要有个洞,在前面后面都一样。”
“住嘴!”乔岫藩喝斥,脸色铁青。
女人的眸子透着浓烈的怨毒,笑容艳媚,像一道被撕裂的伤口。
“没料到顾海琛对他倒还有些认真”,女人握紧拳头,冰箸般的指甲上的紫色如乌血流溢开,轻轻龛动嘴唇,幽魅般的声音,“这是我最恨的地方。”
乔岫藩浑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后的死亡金属音乐如绞肉机榨出来的声音一般,乐队领唱的那个粗犷男人穿着骷髅装,发出阴霾至极的声音。
那个晚上,林少省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乔岫藩呆呆地坐在石阶上,等到天明,依旧没有等到那张顽皮的笑脸。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林少省依旧没有回来。
隐隐不详的预感在乔岫藩脑中盘旋,他发了疯一样地去找林少省,每条街,每条巷,每个他可能去过的地方,却依旧没有找到。
乔岫藩闷着头,蹲在街头。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将要失去他了,他的小省,一直用最天真,幼稚却真挚决然的方式爱着他。
撕裂般的疼痛在心里蔓延,乔岫藩从没如此这般,惶恐无助到连眼泪也掉不下来。
后来的后来,关于林少省的死,有很多传言。
有人说看到他被顾海琛的对头在迪吧里灌了超剂量的药致死,有人说他最后一晚因拒绝了顾海琛而被活活打死,还有人说他是在床上被生生地肆虐而死。。
传言纷纷,没有人去证实,也无从证实,这个城市的边缘,死亡是件太不足为奇的事,轻微到一阵风吹过,一切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伤痛只与死者的亲人相关,而对于这个世界,确是一点也沾染不上。
酒吧依旧喧嚣,兽吼般的死亡金属,吉他,贝司刺耳的弦音,摇头晃脑的乐手,逼仄扭曲的城市,闹腾到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才逐渐削弱了阴霾,又是新的一天。
乔岫藩静静地看着那只蜷缩在角落里的虎皮鹦鹉,它浑身僵硬,翅膀折在身子后,整个头低落地埋在羽毛下,圆圆钝钝的喙突泛出一片紫黑色,还微弱地叼着一颗玉米粒。
乔岫藩摸着它冰冷的尸体,终于流下泪来。


淡漠

乔岫藩捧着怀表,搁在心窝处,关了手边的灯,静静地合上眼睛。
淹没在整片整片的黑暗中,乔岫藩心里装着往日的回忆,这已是多年来的习惯了,每天想念他一点,他俏皮的脸,雀跃的神情,任性的嘟囔。
假使没有这些回忆,乔岫藩也撑不下去,那些艰涩难捱的日子,一步一步从最底层做起,慢慢地拥有了城北那一片簇新闪亮的写字楼。
但没有任何意义了,林少省已经不在了,乔岫藩心里发痛,自己甚至连一份像样的礼物也没送过他。
如果林少省还在,他一定会对着高耸蔽天的写字楼欢呼,像一个孩童看见玩具模型一样,而自己也一定会给他买最好的画笔,最好的画板,最好的画纸,一切一切都会是最好的。
而现实确实自己却连句我爱你也甚少说。
乔岫藩眼睛酸涩,却没有眼泪,到了这个年纪,他对林少省的怀念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方式,内敛,隐忍,完全是属于黑夜的。
怀表滴答滴答地走着,与乔岫藩的心跳一起一伏,乔岫藩慢慢睡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乔岫藩微微睁开眼睛,精神抖擞的虎皮鹦鹉用喙突啄着自己的黄绿羽毛。
乔岫藩倒一杯清水,洒在后院里。
虎皮鹦鹉叫起来:
“乔爸爸,乔爸爸,我爱小省!”
乔岫藩转头笑笑,刷牙洗脸,换上笔挺西服,坐在餐桌上喝着燕麦粥,吃着蟹粉包子。
手机响了。
是玉麟。
“乔大哥,你起来了吗?”电话那头是玉麟轻柔的声音。
“恩,正吃着呢。”
“乔大哥,二十七号是我的生日,如果有空可以来餐馆吗?我想做些菜给你吃。”玉麟像是鼓足勇气说出一般。
“二十七日?”乔岫藩抬头看看手边的日历本,顿了顿声,“可以,不过那天有个会,也许会迟点。”
“没关系,你能来我很高兴。”玉麟在电话那头笑。
“好。”乔岫藩轻轻应着。
短暂的沉默后,玉麟不舍地挂下电话。
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他记得乔岫藩温热的唇落在他眼角,那样颤栗的幸福好似不真实。
那种幸福是梦里也不能触及的云朵,却悄然降至玉麟身边,没等他来得及感触这份幸福,乔岫藩忽冷忽热的态度就将这片小云彩轻轻砸个粉碎。
玉麟从未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二十七年来,自己与幸福之间已达成了一种默认,不强求,甚至不等待,但是这一次,他平静的内心却因为乔岫藩而出现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一种类似欣喜若狂的情绪,这略带夸张的情绪连玉麟自己都没料到。
二十七日那天,餐馆难得的清静,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酒足饭饱,剔着牙,喝着茶,满面油光,说不出的惬意。
玉麟在厨房里忙,眼睛却不时地从幔子里挪出去看乔大哥有没有来。
终于等到了傍晚,靠窗的位置上出现熟悉的高大身影。
乔岫藩来了,玉麟还未来得及开心,却发现乔大哥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孩。
玉麟的眼睛对上乔岫藩,乔岫藩朝他笑笑,那笑容有些刻意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