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宋糯糯不太亲近爸爸,对此,穆飒批评宋域:“你对他的爱抚太少了,对他来说,你和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
宋域微笑,神情有些讪讪,“最近工作比较多,等闲下来后我好好陪他玩。”
穆飒轻叹:“工作很重要,宝宝就不重要了?他现在都认不出你,你不觉得这事有点严重?”
当晚,宋域在书房里反省,顺手拿过一本《育儿心理学》翻阅,无意中看见里面的一段:
“2岁以前是孩子安全感建立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孩子通过对外界信息的收集判断个人的存在价值,以及他是否可以相信自己和他人。如果他和父母交流的过程中,父母不断确认‘你是可爱的,有价值的’,他会接收这个信息,明白自己是可爱的,有价值的;孩子对爱的确认以及安全感都来自父母双方,如果孩子的爱的确认只从母亲那里获取,那他的安全感建立很准完全,因此孩子在2岁以前,同样需要父亲的关注和积极的参与养育。
“再者,男人的个性中有比较多的政于冒险和探索外界的勇气、信心,女人则比较温和、保守,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整日和母亲待在一起,鲜少有父子/父女互动的孩子,个性比较敏感,适应外界的能力较弱。”

宋域合上书,认真地沉思起来。
隔天一大早,宋域洗手后,亲自冲好奶粉喂宋糯糯喝奶,欲先混个脸熟。但宋糯糯对他的亲近有些不适,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觉得很不舒服,皱了皱小脸后就哭了出来。宋域有些猝不及防,只好先放下奶瓶,轻轻抱着宋糯糯哄了一会,等宋糯糯平静下来,才拿起奶瓶,对准宋糯糯的小嘴。
宋糯糯喝奶速度很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爸爸”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奶瓶见底后,宋糯糯松开嘴巴,宋域正要夸他乖,他嘴里咕噜一下,和金鱼吐泡泡一样,打了奶隔,将奶汁吐在宋域的手背上。宋域轻轻皱了皱眉,低声道:“怎么都吐出来了?”
宋糯糯一怔,随即又号陶大哭。
哭声引来了穆飒,她从宋域手上接过宝宝,温柔地哄,等宝宝不哭了,才将他放回婴儿床上,转身对宋域说:“你喂他喝奶不能太急,他喝得太用力,吞了大多的空气就会吐奶。”
宋域有些无奈,视线落在宋糯糯的脸上。宋糯糯扭过脸,不理他。
素来英明伟岸的宋先生突然顿悟了,自己作为父亲,任重道远。
宋糯糯一岁半的时候,穆飒去邻市出差,为期两天,家里只刺下宋域和阿姨带宋懦糯。
早晨,宋域上班前,宋糯糯在阿姨的怀里哭得很凶,手臂挥来挥去地抗议爸爸和妈妈都丢下自己不管。
宋域惊讶他头一回哭得这么凶,立刻走过去,从阿姨体里抱过他,准备哄一哄再走,谁知宋糯糯到了爸爸怀里就死缠着不肯下来,每当宋域要将他还给阿姨,他的哭声洪亮,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一次又一次后,宋域妥协了,让阿姨收拾好宋糯糯的东西,他一手拎着婴儿包,一手扛着宋糯糯,出门了。
宋糯糯趴在爸爸的肩膀上,转了转眼睛,破涕为笑。
这一天,宋域公司的工作人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隐隐约约听到有婴儿的笑声,他们循声摸去,意外地察觉,婴儿的笑声好像是从大Boss的办公室传来…
趁着喝咖啡吃点心的间隙,秘书艾米偷偷贴近大Boss的办公室,不负众望地从虚掩的门缝里窥视到了真相。
英明、睿智伟岸的宋总坐在大班桌后面,一边逐字审核协议书:“Strategic investment agreement…”,一边冷声警告怀里扭个不停的宋糯糯,“不许扭动,不许发出声音,不许将奶嘴吐出来,不许用手摸任何有字的纸张。”
宋糯糯正玩得很乐,猛不丁听到爸爸的严厉警告,小身子颤了颤,抬起圆圆的脑袋和爸爸对望,十秒钟后,宋域发现腿上一片热乎乎的,立刻抬起宋糯糯一看,他竟然尿了出来。
早晨走得急,忘了给他穿尿布兜了。
宋域的太阳穴隐隐一跳,认真严肃地看着宋糯糯的一脸懵懂,心想:他已经闹腾了一个上午了,是时候该给他一点教训了,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趁爸爸神游的时候,宋糯糯扭过头,伸出胖乎乎、脏兮兮的手,狠狠地按在桌子上的一张公文纸上,然后欢呼了一声。
宋域:“…”
宋糯糯不知道危险正近,还笑得天真无邪,直到感觉自己被提起,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备感委屈,扁了扁嘴巴后,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正躲在门口窥视的艾米被哭声吓得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咖啡一晃,洒了出来,心想:太凶残了,虎毒不食子,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宝贝,大Boss竟然下得了手,太没人性了!
宋域被哭声吵得心烦,停下手头的工作,将宋糯糯抱起来走到里间的休息室,放在沙发上,打开一边的婴儿包,拿出柔软的毛巾为他擦干小屁股,再换上新的尿布兜。这期间,宋糯糯的哭声一刻未停,夹杂委屈和不甘。宋域没办法,只好抱他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捏了捏他的小手,“好了,是爸爸的错,爸爸不该轻易发脾气打你。”
宋糯懦还是哭。
“以后不会再打你,也不会对你发脾气。”
宋糯糯哭声减轻。
宋域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从婴儿包里拿出一个兔子玩偶,塞在他手上,他果然停止了哭声,专心地拨弄兔子的耳朵。
中午的时候,宋域拿出婴儿包里的餐盒,将阿姨准备的鱼茸鲜奶蒸豆腐和鸡肉南瓜泥热了热,一口一口地喂宋糯糯吃。
宋糯糯吃得很开心,手舞足蹈的,等全部落肚后,心满意足地打起了磕睡。
宋域却看着一桌子的狼藉…感觉头疼。
正要收拾,宋糯糯扭了扭头,伸出手,喊着“爸爸抱抱”,宋域只好先抱起他,他舒舒服服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开始午睡。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宋糯糯的头发上,宋域垂眸看着他柔柔软软的黑发、白白嫩嫩的脸蛋、长长的如蝶翼的睫毛,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虽然宋糯糯平日里很爱哭,脾气倔强,又爱捣蛋,但此刻趴在他肩膀上睡得那么香…他觉得这感觉不错。
良好的感觉很短暂,宋糯糯睡了一觉后,精神大振,更为活泼好动,一下午都不消停:他在宋域的公文纸上吐了一口奶,弄坏了桌上放的企业小旗帜,打碎了玻璃笔筒…
终于熬到五点,宋域黑着脸抱宋糯糯出办公室,坐电梯下去,一路碰上了他的下属,众人面面相觑后,笑着称赞:“宋小公子真可爱。”“这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唇,和宋总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这眼神,真亮真聪明啊。”…
宋糯糯在爸爸的怀里眨了眨眼睛,不怕生地看着大家,还笑得很乐,伸手挥舞。
宋域拍拍他的后背,面色稍霁,淡淡地嗯了一下,心里自豪,真正的与有荣焉。
等两父子离开后,众人转了口风,“听说宋总在办公室里对亲生儿子怒吼,还暴揍他,如此残暴…真的假的?”
晚上的宋糯糯依旧不安分,他想妈妈了,一个劲地在床上打滚,小脸皱巴已的,哭声凄厉。
宋域单手抱起宋糯糯,另一手举着手摇铃哄他,宋糯糯边哭边鼓起腮帮子,伸出手狠狠地拍爸爸手里的手摇铃,嫌恶至极。宋域蹙眉,正欲开口警告他不许再闹,否则就打他屁股,但想起自己已决定做一个慈祥的爸爸,收回歹念,淡淡地笑了笑,放下手摇铃,手指逗了逗宋糯糯娇嫩的脸蛋,尽量放软语气,“今天爸爸陪你睡觉,好不好?”
宋糯糯吸了吸鼻子,不领情地摇头,依旧哭闹。
宋域回想了一下,往常宋糯糯晚上闹腾的时侯,穆飒会给他唱摇篮曲。
宋域不会唱摇篮曲,就为宋糯糯放了CD音乐。随着舒缓轻软的海浪声充盈在室内,宋糯糯停止了哭闹,泪眼蒙胧地看着宋域,然后趴在他的肩头,小手搂住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跟着音乐开始咿咿呀呀。
宋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负面情绪,他开始累了,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等听到他的轻鼾声,宋域抱他上了床,盖好小被子,自己躺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香甜的睡颜,目光越来越柔和,不由得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小手。
很小很软的手,像是小动物的肉爪子,不及自己手掌的三分之一…宋域内心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有些陌生,有些怀疑,有些困惑,过了一会又觉得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这是他的大胖儿子,好动、爱闹腾的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应该更温柔,更耐心一点,照顾宋糯糯,爱护他,陪他成长…至少不能在他闹腾的时候发脾气。
按下灯,父子俩一起人睡。
隔天清晨,宋域深眠中听到婴儿的号陶大哭,立刻睁开眼睛,侧头一看,宋糯糯的身体正挂在床沿,濒临掉下去的危险,他眉头一皱,赶紧伸手将宋糯糯抓过来。
“怎么睡没睡相?睡得快掉下床了。”宋域一手逗着儿子的泪脸,一边懒懒地取笑他。
宋糯糯直直地看着“元凶”,捏起了小拳头,眼神执着地传递出一个意思:明明是爸爸的睡相太差,长手长腿占据了一张床,将我踢下去的。
宋域无视了他抗议的小眼神,捏了捏他的脸颊,“好了,爸爸给你喂奶喝。”
新的一天又从鸡飞狗跳的早晨开始,当宋域再度扛着宋糯糯出门,宋糯糯突然抬头,眼睛亮亮的,凑过去,口水加奶水一坨地粘在爸爸光滑的脸颊上…见爸爸神情一愣,似乎有些不满,立刻狗腿地喊爸爸、爸爸、爸爸。
宋爸爸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屈了屈指关节,敲了敲宋糯糯的额头以示警告。
宋糯糯歪了歪脑袋,和爸爸大眼对小眼,片刻后又迅猛地扑过去,亲了爸爸另一侧脸颊…天地骤然安静了,口水从宋域脸上滴滴答答地下来,落在他一丝不苟的领结上。片刻后,他克制了怒气,低声道:“亲人之前记得擦干口水。”
宋糯糯张了张嘴巴,表示不解。
“还有,男孩子别总撒娇,要认真、沉稳一点。”
宋糯糯依旧不解。
“算了,…慢慢教吧,你还小,以后会懂的。”宋域拍了拍他的脑袋,加了一句,“会懂得怎么成为一个男子汉。”
宋糯糯嗷嗷地叫了两声。
宋域抱着他上了车,将他放在儿童安全椅上,又给嗷嗷叫个不停的他塞上奶嘴。
宋糯糯转了转头,看了眼爸爸,心知肚明,爸爸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一步都不能离开。
宋糯糯是个早熟的孩子,尤其在感情方面,读小学一年级的时侯就对“爱情”产生了困惑,对此,他向博学多才、容智深邃的爸爸请教。
宋糯糯推开书房门,直扑到宋域身上,“李萌萌真的好可爱,脸红红的和小苹果一样,头发香香的,笑得好甜。爸爸,我想和她在一起,快教教我怎么做!”
宋域将他放在腿上,取出口袋的皮夹,拿出一张十元递给他,“明天请她喝汽水。”
宋糯糯圆圆的眼睛亮了亮,“这样就行了?”
宋域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是第一步,留给女生好感,懂吗?”
“好感?”
“女生都喜欢大方的、有经济基础的男生,没有例外。”
“原来是这样。”宋糯糯开始领悟了爱情的真谛。
隔了一周,宋糯糯又推开书房的门,直扑到宋域身上,“田小婉真的好可爱,眼睛大大的和黑葡萄一样,头发香香,声音很甜。爸爸,我想和她在一起,快教教我怎么做!”
宋域皱了皱眉,“你上周说的女生好像不是她。”
“对啊,我喜欢李萌萌,也喜欢田小婉。”宋糯糯整个人挂在爸爸身上,晃了晃白嫩的小腿,“爸爸,我是真心喜欢她们的。”
“你只可以喜欢一个,因为多了,就不是真心了。”宋域教导。
宋糯糯若有所思,乖乖地点头,但还有些纠结,“李萌萌很可爱,田小婉很漂亮,我该喜欢谁呢?”
“就李萌萌吧。”宋域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不知道,男人的世界有四个字很重要,从一而终?”
宋糯糯又一次领悟了爱情的真谛。


番外四 常记溪亭日暮
2012年的11月,陆东哲在B市念完研究生,处理好手头的一切,坐飞机回到了H市。
H市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已经很湿冷了,从候机楼出来,扑鼻而来的是家乡的气味。
每一座城市都有独特的气味,这样的气味很直接地带给人归属感。对陆东哲来说,这座城市的味道就是一潭深蓝色的湖水,永远沾着一点幽静、清苦的气息。
她这次回来还未决定是否在这里久居,她主要是来谈项目合作的。
却没想到苏澈会亲自来接她。
他穿了一身骆驼色的长衣,身姿清雅,抬臂对她挥手,她一瞬间楞怔,随即对他笑了笑,拉着行李箱直接走过去。
“你怎么来接我了?”她开口的同时注视着苏澈的眼睛。这个老好人,永远的不老脸,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干净,没有半点杂质,和婴儿的眼睛一模一样。
“我看见你群发的邮件,知道你今天回来,也大致了解了是哪个时间段的航班。”他主动伸手拎过她的行李箱,微笑了一下,“如果说我从中午十一点等到了现在,你会不会觉得感动?”
“十一点?”陆东哲抬臂看了看腕表,现在已经是二点三十七分,“真的假的?”
“真的。”他的声音轻而郑重,收敛了笑意,“哲哲,我很想念你,知道你要回来的消息。我很开心。”
陆东哲看着他,片刻后回以一个笑容,“我也很想你。”
两年未见,再次重逢的旧友一定会感到生疏,但陆东哲和苏澈却不会。也许是因为苏澈对她而一直是个很舒服的存在,他性格温和、包容,不会锋芒毕露,不会咄咄逼人,曾经,她笑言 他可以去做联合国和平大使,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他则回答:“我对任重道远的事情没有兴趣,
也没有英雄主义情怀,我没那个能耐。”
车子缓缓地行驶在H市的主道上,两道的树木呈现出倦怠的绿,夹着一点孔雀翎的蓝,是标准的属于这个城市的冬天。
“这次回来,会选择久居吗?”他突然开口问。
“还没决定。”他实话实说
他垂下眼眸,目光敛了敛,没有说话。
他侧过头,温柔地问:“苏澈,你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尝试过和几个女孩子接触,结果她们都看不上我。”
“怎么可能,有谁会看不上你苏小公子?”
“你也说了,我只是苏小公子,苏家的一切都交付我大哥和二哥。”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仰头靠在椅背上,“我是个吃闲饭的,没多大本事,也没有多少钱,这个城市,漂亮优秀的女孩子都眼高于顶,自然看不上我。”
“苏澈。”
“嗯?”
“你很好。”她认真地说,“我没有说客气话。”
“谢谢。”他目光含笑。
苏澈送陆东哲回东港嘉苑,他们在小区门口告别,他一直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收回了目光。
陆东哲回家,爸爸陆清然已经准备好了点心,笑着按她坐下,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酒酿丸子和两个烤的发焦的地瓜。
她爱吃甜食,自小如此,尤其在冬天,格外嘴甜。
现在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和爸爸聊天,整个人都觉得温暖惬意。
“这次回来是打算在这里安定下来了?”陆清然态度和蔼,柔声问了一句。
“我还没想好呢。”陆东哲实话实说,“其实B市的环境更有利我的发展,如果在这里赚不到什么钱,我还是会回去的。”
语音消散在热气中,陆清然点了点头,面色依旧温柔,淡淡地说了声:“好,爸爸尊重你的意愿。”
陆东哲心里突然有点酸。
隔天,陆东哲和老五、肖晓等投资人约好时间,一起前往鸳水路看店铺,三十多平方的店铺,本来是卖小百货的,因为经营不善,无力陆续而转让。老五拖熟人的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考虑了一周就和对方签订了协议书。
这条路上店铺的生意两极分化,服饰店、甜品店、创意礼品店生意兴隆,鲜花店、美甲店、杂货店十分冷清,门可罗雀。
而他们要做的是原创手工饰品店,面向年轻时尚的消费族群,和这条文艺风气很浓的马路气场吻合。
陆东哲是学珠宝设计的,初衷就是拥有一家手工饰品店,店铺里的每一件饰品都是她亲手设计的,带有她的个人风格,独一无二。
现在,这家简陋的、未经装修粉饰的小店铺能否承载起她的梦想?
她已经过了热血的年龄,很清楚梦想和现实之间需要有个平衡,这个平衡至少是她能赚到钱,保证自己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否则,一切也都是空谈。
她这次回H市,就是被老五说服了,他在电话里激情洋溢地说:“你不是一直梦想开一家自己的饰品店吗?现在哥哥帮你圆梦,台子都帮你搭好了,就差你亲自操刀了!”
她迟疑了两天,就答应了老五,并拒绝了B市一家有名的珠宝股份有限公司的offer,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在稳定、光明、有钱途的珠宝公司和简陋、不安、前途未卜的小店铺之间,她竟然选择了后者。
老五和肖晓站在三十平方的店铺里兴奋地憧憬着未来,她抱臂倚在门口,抬起头,看见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张结了灰的蜘蛛网,微微整了整眉,心里的不安迟迟到来。
晚上,自然是由老五请客,在市中心的一家高档火锅店吃顶尖肥牛和极品海鲜。三人边吃边聊,聊陆东哲在B市求学的两年,聊肖晓新交的模特男友,聊老五攻克梅里雪山的艰辛和自豪…
说到后来,老五显然有点喝高了,一张脸被熏得红红的,打了个嗝,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对着陆东哲,“哲哲,你说你这两年为什么都不回来?是不是还在躲那个王八蛋?”
肖晓立刻用手肘顶他,“好好的,你提那个人渣干吗?”
陆东哲安静地放下筷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不在意的口吻,“我不喜欢坐飞机,每次坐飞机耳朵要痛好几天,挺折磨人的。再说了,来回机票就要两千块钱,我手头不宽裕,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一桌子安静下来,锅内沸腾的水也平息了,气氛有些微妙。
片刻后,老五又不知死活地要开口,肖晓在桌布下狠狠掐他大腿,他惨叫,然后瞪她一眼,“你干吗不让我说?我就要说,就要说!”他侧过头,凝视看陆东哲,认真到严肃的口吻,“哲哲,失去的东西没什么可留恋的,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不值得你为此放弃对你好的朋友,还有这座你喜欢的城市。”
“我喜欢你这句话。”陆东哲举起杯子,对着老五和肖晓,“友谊万岁。”
老五的话对陆东哲的触动很大。的确,失去的东西本就不是属于你的,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命令自己积极起来,配合老五和肖晓经营饰品店,他们负贵装修、进货以及打广告,她安心地在家里画设计稿。
一月,店铺正式营业,它有个漂亮的名字: A Lotus ,翻译成中文就是“一株莲”。
店内大部分的饰品都是陆东哲亲手设计,手工完成,材料是各色的天然水晶、玛瑙、橄榄石、石榴石、捷克陨石、欧泊、青金石、翡翠、蜜蜡、琉璃、菩提、小叶紫檀等等,也可以按顾客的意愿,做私人定制。
生意起初很冷清,撑过了前三个月才慢慢开始有起色,其中最大的一笔单是一串男士手串,用纯天然芽庄上等沉香开珠边科穿成,边科大小长短不一,随性自然,手串散发出沉香馥郁的药味,让人欢喜。
这串价值不菲的手串的买主是苏澈,他有中后二话不说就吩咐店里另一个小姑娘包好。
“还有没有其他好的东西?”他继续捧场。
陆东哲摇头,“你从来不戴饰品,也不喜欢这些东西,没必要为了朋友一掷千金。”
“我现在喜欢了。”他微笑,声音清朗好听,手指滑过橱窗的玻璃,点了点里面一串,“这串很漂亮,是什么做的?”
“那个手链叫作轮回。是五十四籽菩提串在一起,意为菩萨修行过程之五十四阶位,即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四善根因地。白菩提根是贝叶棕的种子,贝叶棕大约四十年开花一次,一生只开一次花,然后结果,果熟即整株死亡而去。”陆东哲有条不紊地解释。
“很有禅理,也有意味。”苏澈笑了,“给我…”
“这是女士手链。”陆东哲加了一句。
苏澈笑意更深,轻轻耸了耸肩,“那算了,我暂时没有可以讨好的女性对象。”
之后,苏澈陆续地介绍朋友来“一株莲”,没有例外,他的每个朋友都给足他面子,出手大方,消费不低。
此外,他还托关系约到市电视台一档时尚生活频道的记者采访,给了“一株莲”三十分钟的宣传介绍。
有了他的照拂,生意逐渐好起来,有一飞冲天的趋势。
“一株莲”成了一家嚎头十足的原创手工饰品店,据说这里的东西材料昂贵,制作精致,还有个大美女设计师,由她亲手设计的“佛缘”系列的饰品,可以让你照见前生今世的爱人。
前来猎奇的人越来越多,口耳相传后,生意越来越火爆,找陆东哲定制的客人要等到下一个季度才能拿到货。
而苏澈也时常出现在陆东哲的生活中,有时候开车过来接她下班,一起去吃晚餐,有时候在下午给她送来一份五星级酒店的巧克力,有时候打电话给她,说他人在楼下,约她去吃夜宵。
但她没有太多被讨好的感觉,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到现在一共九年了,时间长到可伯,长到混淆了彼此的性别,很多时候,她甚至不当他是个男人,只觉得他是个温暖的、熟悉的存在。
她想他的看法也是一样,他也不将她当成女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杂志上所说的“脱了衣服躺在一张床上也可以安然地睡到天亮”的那种类型。
直到夏日的一个傍晚,他们围坐在江边的大排档吃烧烤,她问他:“你这么闲,为什么不认真交一个女朋友?”
他放下手里的竹签,双手交叠,前倾身体,神色认真,“我不闲,我的时间都花在你身上了。”
她一愣,感到一点暖昧气流,转了转手里的竹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原来是我耽误你了,我明白了,明天开始我不答应和你出来玩了。”
他笑了,修长的手举起杯子,抿了口啤酒,没再说一句话。
之后的大半年,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依旧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她也不能拒绝。
“一株莲”的生意越来越好,有几个投资方找到老五,邀请他们入驻城西的汇海广场,双方签订了协议,于隔年春天在城西开一家六十平方的分店。
开张的第一周,陆东哲驻店当导购,接待顾客。
第三天,她的表妹陆西瑶带着朋友穆飒来捧场,穆飒看中了一串她的旧作,印尼加里曼丹岛的沉香手串,当下要买,她迟疑了一会,没有答应,只说:“这串是非卖品,如果你需要,我会尽快给你做一串。”
显然,穆飒有些失望,为了表达歉意,陆东哲亲自送她们出去。
然后她意外看见了叶家的车子。
那辆纯黑色的加长款轿车,车牌号不动声色地透着位高权重,她的目光一滞,看见车里那个坐姿笔挺、神态轩昂、气质沉静的故人,他静坐在那里等人,目光自始至终看着左前方。直到有个穿奶白色、圆领羊绒连衣裙的女孩步履款款而来,前头的司机亲自下车,为她开车门,她轻巧地钻进了车后座,坐下后,将头依在男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