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绵立刻摇头,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被看出来哭过还是不好意思。
“不是这样的, 财神爷对我很好, 还买了许多东西给我。他只是跟我说起了十年前, 他来上海的旧事,我们一起怀念了一位故人。”
伴随着她轻声细语的解释,邢嬷嬷的脸色越来越差,显然她已经猜到了他们怀念的那位故人是谁。
“那就好,如果六小姐明日有时间, 去一趟佛堂吧,太太想见见你。”邢嬷嬷收敛起脸上的神色,沉声道。
阮绵绵深吸了一口气, 指尖微颤, 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好。”她十分郑重地点头。
邢嬷嬷通知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出门之前看到了放着的大小购物袋, 眼神里透着几分复杂。
六小姐如今的确长大了, 整个阮家之前划分的格局,也会被打碎,山雨欲来风满楼。
阮家必定迎来多事之秋,只是希望她的六小姐能给太太出一口气。
*
第二日一早,阮绵绵就起来了,实际上她的心口有些痛,昨晚又没睡着。
一闭眼就是财神爷不疾不徐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诉说,阮绵绵的脑海里都能勾勒出自己兄长的模样。
甚至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变成了小矮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吸溜着口水到处跑。
“哥哥,我要吃糖。”她扑到一个少年的腿上,一把抱住他,软糯的声音十分清晰。
少年蹲下/身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叫一声给我听听?”
“哥哥。”
“不对,小绵羊不是这么叫的。”少年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糖果,完全在逗弄她。
“咩!”
“叫得好听点。”
“哥哥,咩~”她瞪大了一双眼睛,特地拖长了尾音,极其认真。
最终糖果被送到了她的手里,少年还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哥哥,我要吃糖葫芦。”她在集市上看见糖葫芦,立刻指着说了一声。
“老规矩。”
“咩~”她顺利拿到糖葫芦,还得到了少年抱在怀里的福利。
“哥哥,我要面具,咩~”这回不用少年说了,小短腿已经非常聪明地自我总结出规矩了。
从此她是少年的小绵羊,被他呵护着成长。
原本以为模糊不清的记忆,现在一个个出现在梦境之中,只是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少年的脸始终都是模糊的,而且那样温柔聪明的少年,始终没有长大的一天,永远地停留在十岁那年。
“小姐,您醒了吗?”今天是春杏值夜,她听见动静,立刻走了过来。
结果当她撩起帐子的时候,才发现阮绵绵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
她被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儿,我想我哥了。”
春杏听到她绵绵软软的委屈声,顿时屏住了呼吸,这六小姐想念大少爷,她也没法子啊。
她的心里对自家小姐是又疼又委屈,要是大少爷在世,哪里还会让小姐如此受委屈,必定是要把她宠到天上去的。
“起吧,今日要去佛堂。”
阮绵绵拿出锦帕擦了擦眼角,轻吸了一口气说道。
踏雪很快赶了过来,看着她吃完早餐才往佛堂去。
邢嬷嬷一早就在等着她了,看见她的时候,眉头蹙了蹙。
“六小姐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是忧思太过。”她劝了几句,语气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太太前些日子听到八少爷被鞭子抽了,气得昏过去了,待会儿若是她说什么惹您不高兴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阮绵绵脚步一顿,点头应下了。
她走进佛堂的时候,才发现太太跪在蒲团上,不过之前呛人的檀香已经消失不见了,相反供桌上还摆着几盘水果,都是佛手的香气。
太太的背影很纤瘦,即使披着风衣也看出来娇小。
阮绵绵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开口喊她,时隔许多年再见,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此刻心中也是极其陌生的感觉。
甚至正因为如此亲近,竟然生出了几分恐慌的意味。
她害怕太太转过头来的时候,会对她恶语相向,阮绵绵能承受住四姨太的恶毒咒骂,却无法承受住太太的。
“娘。”隔了许久,她才开口唤了一声,尾调都在打着颤。
许明茹身体一顿,慢慢地转过来。
岁月极其厚待美人,太太还是和阮绵绵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漂亮而精致,面色苍白始终带着病态,完全就是易碎的精美瓷器。
“你来了。”许明茹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什么,隔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小时候就是个小胖墩,没想到长大了却越来越像你哥哥了。”
许明茹主动提起已逝的长子,是非常罕见的事情,要知道当初她大闹灵堂,阮富差点要以她有疯病把她关起来,后来还是因为舅舅在场,阮富并不敢。
“是啊,六小姐儿时肉呼呼的,老奴还经常跟您说能吃是福呢。”邢嬷嬷主动接过话,显然想要逗她开心。
但是许明茹听到这句话之后,面色却一下子狰狞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要不是邱芳那个贱人,我的绵绵也不至于如此清瘦,都是她的错!”
时至今日,她与大姨太之间的仇恨,只增不减。
“前些日子,四姨太骂你了是不是?”
许明茹狠喘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阮绵绵眼皮一跳,果然之前她与四姨太以及小八之间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连佛堂这边都知道了。
“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四姨太之前所说的话骂了出来:“她说我有娘生没爹教。”
许明茹的呼吸一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透出几分灰败来。
“太太。”邢嬷嬷立刻上前几步,显然想要安抚她。
许明茹推开她的手,慢慢地从蒲团上站起,脸上挂着几分冷笑的神色。
“连她那个怂包都敢如此欺负我儿了,阮狗竟然还来打小八,阮家也是到头了。”她似哭似笑,好不避讳地在阮绵绵面前把阮富喊作阮狗。
阮绵绵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当初他们夫妻俩撕破脸的时候,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全程围观,当时还被吓得大哭大叫,让娘不要哭,爹不要吵架。
这俩人后来的确不哭也不吵了,只是都不要她了。
“所以娘要出佛堂了吗?”阮绵绵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许明茹一怔,面带愁容似乎在想些什么,紧接着却是跪倒在地,恶心得吐了起来。
阮绵绵看着她这副干呕的神色,一下子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究竟外面有什么东西,竟然把许明茹逼成这副模样。
“我跟三姨太得了一个毛病,这佛堂我是不会出一步,除非我准备好死了。绵绵,你再等我几年,等你出嫁了,娘去送你。”她吐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缓和过来。
但是这一字一句,却让阮绵绵心惊。
“娘。”她想说什么,却被许明茹抬手制止了。
“你不用说,我这次叫你来,只是把手里的一些东西给你。你爹不是人,他是个畜生,你记住这个家里畜生比人多。你已经站出来了,就不要退缩更不要手软,否则会有你后悔的时候。”许明茹轻咳了两声,勉强冷静下来,但是泛红的眼眶以及苍白的嘴唇,都让人觉得她脆弱得可怕。
就像一支枯败的杨柳,一折就断。
“当年哥哥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阮绵绵急声问道。
邢嬷嬷恰好端了一杯水给许明茹,结果听到阮绵绵的话,她的指尖都在颤抖,险些摔了茶盏。
“你哥哥的死,离不开阮狗和邱芳。这事儿你不用管,绵绵,听我的话,赶紧找个好人嫁出去,不要待在这个家里。顾财神爷对你好不好?他家中无妻无妾,再打听一下,他的身体是否影响生孩子,否则嫁给他也是不错的。只是他家中关系复杂…”
许明茹念念叨叨,完全是一副停不下来的模样,阮绵绵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眼前的太太,已经没了之前的精明能干,这么絮絮叨叨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疯病的感觉。
“太太,您休息吧,剩下的事情老奴交代给六小姐就成了。”邢嬷嬷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许明茹停下了话头,再抬眼看了一眼阮绵绵,冲她笑了笑。
“好孩子,你去吧,等你要出嫁的时候再来找娘,娘给你准备了许多嫁妆。三姨太是个聪明人,她会好好地照顾小八。”
阮绵绵临走之前问了一句:“我可以带小八来看看你吗?他从出生就没见过您,也不知道娘究竟是怎么样的?您要是有时间喂他吃一碗饭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谁不可怜?我不要见他,滚,你也滚!”
阮明如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扔了过来,幸好她不是对准了阮绵绵扔的,否则这半杯热茶泼过来,肯定是要烫到的。

第48章 048 太太嘱托

“六小姐, 你没事儿吧, 太太气昏头了,她——”邢嬷嬷立刻走过来想要安抚她。
阮绵绵摆摆手:“没事,太太没有对准了我扔。”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显然对于太太发火这件事儿, 并不放在心上, 而是冷漠地抬起头看着她。
“这个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要靠维系才能持续下去的,否则就只能成为陌生人,母子亲情也不例外。二姨太说您有苦衷,嬷嬷也说你身体不好, 可这些都不可能成为我们亲情联系的纽带。如果不想见, 那就只是陌生而已,所有人都说我有娘生没爹教…”
阮绵绵哽了一下,提起四姨太当初喝骂她的话,她依然觉得这句话简直诛心。
“您告诉我, 究竟有什么苦衷。您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她频频追问。
许明茹对上她逼问的视线,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要说什么, 最后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阮绵绵的心底涌出了无数暴躁和无奈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娘, 十年了。你入这佛堂整整十年了, 我想不通你既然不要小八, 又为何生下他?让他如此孤苦无依,无人教导。你躲在佛堂里,我身体不好更不知道能活到哪年,谁来庇护他?”
“如果我能把他塞回肚子里去,当初是坚决不会生他的。”许明茹冷笑一声,面容猛地一变。
整个人呈现出一副阴沉沉的状态,显然提到八少爷的话刺激到她,也更是她死待在佛堂的原因。
“你走吧,邢嬷嬷会把东西给你。记住我的话,对谁都不要手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许明茹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背过身去,嘴里再次开始念诵起经文来,显然根本不想搭理她了。
阮绵绵的心一再往下沉,她本以为太太主动要见面,就是存了心思的。
哪怕不是要出佛堂,也至少会插手阮家的事情,只要母亲来了,她做什么事情也会有底气,但是并没有。
“六小姐,你不要放在心上,太太她——”邢嬷嬷追上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却被阮绵绵打断了。
“嬷嬷不用多说,我都明白,太太不愿出佛堂就不愿意吧。大不了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和小八都死了,她也不用出来了,反正没人记得她。”
阮绵绵心中有火,说出来的话就毫不客气了。
实际上之前她与许明茹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一直憋着情绪,不过之前见太太面色灰败,又想起邢嬷嬷的话,最终她还是忍下了,如今只想找一个发泄口。
说完这话,她自己眼眶先红了,忍了忍还是把泪意给憋了回去,轻声道:“嬷嬷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我刚刚昏头了。”
他从佛堂出来的时候,踏雪就等在外面,瞧见阮绵绵脸上的表情不好,也不敢开口询问什么。
小姐来到这里之前,心里应该是带着无数的期待也希望。如今这副状态,不用问都知道是失望而归了。
“小姐回来了,您喝茶。”春杏瞧见她回屋,立刻给她端茶断水,哪怕一旁的踏雪冲她使眼色,这丫头还是大着胆子开口了:“太太跟您说什么了?”
阮绵绵没说话,只是把衣袖里藏着的东西,一股脑都递给了她。
这些都是邢嬷嬷给她的,她也没仔细看,甚至因为心情不好,根本不想听邢嬷嬷说话,拿了东西就走。
春杏眼疾手快地接过去,立刻打开来看,就听她惊呼出声:“小姐,这些都是太太给您的吗?好大的手笔啊,有了这些,这家里除了老爷,咱们谁都不用怕!”
由于太过惊吓,她的眼睛都瞪圆了。
阮绵绵一怔,立刻伸过头去看,才发现里面卷了一叠东西,有地契、房契,还有成卷的纸币。
“小姐,这里还有一封信。”
阮绵绵接过,上面的字迹十分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看到其中几个简单的字时,只觉得异常熟悉,眼神有些恍惚。
当初她刚启蒙的时候,是被太太抱在怀里的,她稚嫩的小手被太太握住,拿着钢笔一笔一划地开始写。
“我。”
她用小奶音跟着读:“我。”
“小姐,太太说了什么?”春杏见她出神,不由低声提醒了一句。
阮绵绵立刻低头看,信上交代了这些房契和地契具体有多少,以及给她的几家店铺,还有蛰伏在阮家能用的人手,以及几房姨太太身边不安分的因素,从人到钱,一应俱全。
前面大篇幅的都是交代,唯有最后一句话是出自母亲对女儿的安抚。
“绵绵莫怕,娘的手中还有一些资产,足够为你风光备嫁,这些就当给你耍着玩儿。你在阮家折腾,成龙成虫全看你自己。万事小心,切记切记!”
阮绵绵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太太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对她究竟是冷眼旁观,还是心疼居多。
但是她已然没有退路,看着摆了一桌子的东西,她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当初哥哥去世,太太与大姨太对上,在她的记忆之中,是大姨太吃亏居多的。如今太太把在阮家的人手给了她,也是另一种保护,至少四姨太再来叫嚣的时候,她就能让四姨太有去无回了。
“收起来吧,都是太太的一番心意。四姨太身边是不是有个叫秋桂的丫头?”
春杏边收东西边轻声回答她:“有的,秋桂与奴婢一起进府的。当时奴婢去了三姨太身边,她去了四姨太身边。但是她——”
春杏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她两年前就死了。”
阮绵绵眼皮一跳,立刻询问:“怎么死的?”
“跳井,还是死在前院的井里,老爷说晦气,让人把那口井给封了。”
阮绵绵蹙紧了眉头,她手里只还有太太留给她的那封信,信里太太提了一句,要想弄四姨太,最好从她贴身丫鬟秋桂入手。
太太虽说进佛堂,但是对阮家的事情知道的绝对不少,秋桂死了她肯定也清楚,不过依然点出这里,证明秋桂这件事真的是四姨太的命门了。
“为何跳井?”
春杏摇头:“奴婢不知,当时其他人给出来的说法是秋桂偷了四姨太的东西,怕连累家人索性跳井死了。但肯定不是这样,秋桂最是死心眼的人了,她性子忠厚死心塌地跟着四姨太,四姨太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的,四姨太让她去偷别人的东西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偷主子的。”
阮绵绵拧眉,细想了一番冷笑道:“既然她那么听话,那四姨太让她去死,她就真的死了。”
春杏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惨白着一张脸想了片刻之后,斟酌着语气道:“奴婢跟秋桂一起进府的,也是一起在嬷嬷手下熬过来的,所以关系比较好。奴婢之前发现她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不敢确定。”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支支吾吾的了。”阮绵绵抬眼瞪着她。
“她被老爷收用过。”春杏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是想来肯定是不好的。
阮绵绵一怔,“她在四姨太身边被收用?”
她以为四姨太应该是独占老爷的,没想到还能让给自己的丫头。
“是,是四姨太主动要她去伺候老爷的,她不愿意也就作罢了。后来老爷喝醉了正好撞上她,就把她收用了。那次之后,四姨太和老爷都会偶尔叫她去。奴婢只知道这么多,再问她她死活不肯说,但是投井之前的一段时间,她曾经找过我大哭一场,一直问我怎么办,但是我问她她又不说原因,只是不停地哭,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春杏回忆起当初的事情,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阮绵绵皱了皱眉头,看样子这个秋桂的死真的是个突破口。
***
阮富回府之后,就被大姨太派人请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阮富身上带着酒气,显然是喝多了。
“老爷这话说的,没什么事儿就不能叫您过来吗?”大姨太拧了拧眉头,对他这种不耐烦的语气有些膈应。
要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她一直是以阮富真爱自居的,要不是许明茹家境太好,现在阮家的当家主母就是她了。
“能,不过今晚不行。刚刚酒席上有人送了一对翡翠镯子给我,我记得铭心戴这种镯子最好看,我得给她送去。”
阮富说话的时候还大着舌头,双眼迷离却一心想着三姨太,这可把大姨太给气炸了。
“铭心铭心,叫得这么亲热,人家还指不定怎么——”她想说恶心两个字,但是阮富喝醉了容易撒酒疯,没必要惹得自己心烦。
“她怎么我?就算再讨厌我,也是我的女人,呵,上了床都一样。”阮富眯起眼睛看她。
大姨太憋下心头的火气,沉声道:“今日六小姐又去佛堂了,还是邢嬷嬷送她出来的,我总觉得不一般。许明茹那贱人肯定又要兴风作浪了。”
“去就去呗,她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去太太那里,难不成还来你这里?你少给我草木皆兵,家里最近鸡犬不宁,这里头有你多少手笔,我都记着呢。等哪日踩到我底线了,有你受的!”阮富不耐烦听她说这些,警告了一句,站起身就走了。
大姨太被气得心肝都疼。

第49章 049 仇人相见

“什么东西!”大姨太看着他踉跄着走路, 也要赶到四姨太那里去,不由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气了片刻, 就把站在一旁的丫鬟招了过来, 低声问道:“你瞧见邢嬷嬷塞给六小姐什么东西?”
那丫头正是半夏, 她立刻走近了两步,低声回道:“昨儿晚上, 邢嬷嬷赶到六小姐房里的时候,恰好被奴婢撞见了。踏雪送她出来的, 就听到她让踏雪提醒六小姐明日去佛堂。六小姐就起了大早赶过去,出来之后, 邢嬷嬷塞给她一叠厚厚的东西, 瞧着像钱。”
大姨太面露狰狞, 厉声道:“许明茹那个短命鬼给她那么多钱作甚, 难道要□□不成?还有六小姐,与她娘一样, 成天病殃殃的, 装得一副菩萨心肠, 实际上心黑得狠。”
她又是不停地喘,似乎是被气狠了。
“把窗户打开,怎么如此沉闷?邱嬷嬷不在, 你们就全称了瞎眼的。”大姨太皱皱眉。
立刻就有丫鬟去开窗,半夏试探性地提议:“要不您再跟老爷说说?老爷对太太可是有心结的。”
“心结个屁!有心结他还能追到佛堂里, 让许明茹怀孕, 生下小八那个小杂种?”大姨太暴躁得很, 几乎是暴跳如雷地吼道。
半夏立刻低下头,根本不敢说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对家里的女人,都是床上百般好,床下冷如霜。许明茹那个贱人,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佛堂里的人没有能收买的吗?毒死她,她只要活着一天我就日夜难安!”
大姨太一直诅咒太太去死,而且早有下死手的意思,只可惜凑不到跟前去。
“佛堂里还有老太太在,人手都是老太太信得过的人,根本无法收买!”半夏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个老不死的,养了一堆刁奴,全部眼高于顶,也不知道老货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不如一起毒死了拉倒。”大姨太几乎目眦欲裂。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大姨太想动佛堂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阮家两代主母住在里面,带的又都是亲信之人,所以佛堂被围得跟铁桶似的,而且佛堂里单独辟出小厨房,根本无从下手。
“不行,我得去一趟佛堂,否则今晚就睡不着了。”她边说边起身,匆匆就往外走。
后来又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立刻让人给她梳洗打扮。
佛堂里,许明茹待在自己屋子里准备入睡,邢嬷嬷立刻来通传:“太太,大姨太来了。”
许明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她能忍几天,没想到年纪越大越沉不住气了,一天都忍不了,让她进来。”
大姨太走进来的时候,看着一路荒芜凄冷的景象,心底舒坦了不少。
太太又如何,还不是住这个冷宫一样的地方。
等她进了内堂,看到许明茹之后,更是得意的要笑出声来了。
“我来的不是时候,太太是要睡了吗?”
即使是晚上,大姨太也打扮的明艳照人,连眼角的纹路都浅了不少,而许明茹则是披头散发的,未施粉黛,在灯光的照射下,脸色有些苍白。
许明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种明知故问的废话就不要说了吧,邱芳,你对我这么客气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了吧。”
大姨太面色一变,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太太老了,皱纹多了,脾气也大了。”她冷声说道。
许明茹不怒反笑:“女人生孩子就容易老,翰哥儿是男孩子,在肚子里就闹腾得很。不过最近我准备养好身体,说不定还能老蚌怀珠再生一胎呢!姨太太是没有这样的烦恼吧,怪不得你年轻得很。”
她边说眼神边往大姨太的肚子上瞥,脸上露出嘲讽而快意的笑容。
大姨太脸色巨变,原本还志得意满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变成阴沉。
“我能不能生,你不是最清楚吗?我怀胎八月的孩子,就这么被你害死了!”
许明茹冷笑纠正她:“害死你孩子的可不是我,是他的父亲。阮富亲自把孩子踹掉的,你忘了吗?你怎么能忘记呢?我都记得,毕竟我亲眼看他踹了你好几脚,你又哭又求,血流了一地,把我的绣鞋都染红了呢!我当时啊,差点就发笑出声了,绝对是让我终身回味的事情,做梦都能笑醒。”
“贱人,你这个毒妇!明明是你诬陷我,说我与野男人勾搭,才怀了孩子,不是老爷的种。他一怒之下才踢了我,不止孩子没了,我也不能生了。许明茹,枉你日夜敲经念佛,想起你原来做的那些事儿,佛祖怎么没降下一道雷劈死你!”
大姨太眼眶泛红,要不是邢嬷嬷始终以守护者的状态,站在许明茹身边,大姨太肯定要冲上去抓她的脸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我为什么要陷害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害我孩儿,我怎能让你逍遥得意,以你孩儿还我舟哥儿的命,还算便宜你了,至于你不能生,那不过是老天爷收了点利息。”
许明茹的眼眶也红了,她想起自己聪敏听话的长子,那么优秀,她日日夜夜惦记的孩子。眼看就要从少年长大,有了盼头,却被眼前这个贱人所害,她就忍不住想杀人。
“大少爷不是我害死的,我只是要人绑了他吓唬他,坚决不是要杀他,后面的发展我始料未及。是老爷不同意绑匪的要求,他们才撕票的,你要怪就怪——”
许明茹厉声打断她:“你够了,当年之事,我已不想再提。你和阮富真是天生一对,双狗并行。我会活着看你们的报应!”
大姨太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剧痛,她与许明茹斗了半辈子了,大少爷的死,是一切的开端。
原本她们俩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和气,直到大少爷去世,许明茹疯狂地报复她。
她肚子里八个月的孩子没了,是一个男胎,并且自此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