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一旁的老夫人,简直如坐针毡。
心里暗道:这平时不喜欢待在后宅的嫡长孙,似乎比平日更加犀利,伶牙俐齿的,直接把一件小事儿扩大了无数倍,还牵扯上了整个卫家。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这个老夫人再缩头不出,恐怕就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三儿媳啊,你还不跟你大嫂赔礼。安哥儿说得对,祸从口出,特别是我们这种世家大族,更要谨言慎行!”
三夫人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瞪了一眼卫长安,心里不停地咒骂。
这个小兔崽子不是一向厌烦她纠缠吗?怎么今日就要在这方面折腾不停,还是一副不让他满意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大嫂,对不住了。是我糊涂了,你们大房小厨房的事情,我以后再不管了!”她没有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
许氏拿手绢擦了擦眼睛,轻哼了一声,也没说原谅她,只是站起身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儿媳身子不适,先下去休息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一甩手帕,扶着丫头的手离开了。
许氏的离开,让屋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三夫人气得脸色都黑透了,若不是卫长安一直盯着她,恐怕她现在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平时见自家这嫂子脾性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关键时刻才阴损呢!三夫人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这回同样是把她弄得丢脸丢到家了,完全措手不及。
卫长安看着许氏婷婷袅袅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其实三夫人真的是错怪许氏了,许氏已经原谅她了,只是许氏的性格就是比较矫情。人家越跟她道歉,她越蹬鼻子上脸,人家越欺负她,她越软弱后退。虽然这性子十分不讨喜,但是谁让许氏是她卫长安的亲娘呢,卫长安决定要护着许氏一辈子。
让许氏做那个永远可以高高在上,甩别人脸色的矫情贵妇。而不是那个为了她这个不孝女奔走求人,每日以泪洗面的可悲妇人。
“这回总行了吧?”三夫人几乎把手帕都咬出个洞来,恨恨地看了卫长安一眼。
卫长安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恐怕不够,以后大房的事情,三婶最好都不要管,否则侄子就要怀疑某些人关怀是假,居心叵测是真了。”
当然不够,她还没让三房付出代价。当年她的事情败露,宁全峰忘恩负义的时候,三房趁机夺得侯爷之位,直接把他们大房折腾得死去活来。
如今她回来了,依然还是那个高贵的嫡长房嫡长孙,无论如何,她都会让三房一点一点分崩离析,最后永远地滚出她的视线!
卫长安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管留下的两人是什么表情,直接行了礼就匆匆退下了,她还要追着去安抚自家的娘亲。
结果她还没进大房的门,就被许氏派人撵了出去。
最后那个丫鬟看大公子一脸郁闷的神色,实在撑不住就偷偷告诉了她:“公子先出去办您的事儿,我们夫人现在正臊得慌,等您回来了,带一盒点心或者一个小玩意儿,来跟她说话逗趣就行了。”
卫长安稍微在院门口站了站,最后自己都被逗笑了,索性换了衣服就坐马车出去了。
004 再次重逢
“公子,您今儿要去哪儿?”赶车的车夫轻声问了一句。
“如意斋。”卫长安的眼睛眯了眯,她要去见六皇子。
几个小厮跟在马车左右,卫长安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本皇子都说了,让她滚!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一道清冷而阴狠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显然极其恼火,直接是用吼的。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卫长安竟是怔住了。眼睛酸酸涩涩的,又是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是她上辈子在世上最后听到的声音,以前只觉得寻常,甚至有些厌恶。如今听起来,竟是觉得特别悦耳动听,即使此刻发出声音的主人心情十分不美好,甚至说出来的话也不是那么好听。
“公子,公子。”外面传来小厮的呼唤声,卫长安回过神来,立刻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小厮凑了过来,低声向她汇报:“有个姑娘晕倒在六皇子的怀里,六皇子正恼火呢!”
卫长安站定之后,才发现这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相比于刚发生的热闹,这来观看的人好像多得过头了。
她皱了皱眉头,招来身边的亲信小厮,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那小厮就一溜烟跑去办事儿了,她则挤进了人群里。就看见被围在中间的人,除了六皇子和那位瘫倒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子之外,还有不少熟面孔。
宁全峰打头阵,还有几位世家公子,都站在一旁劝着六皇子,明显就是火上浇油的。
“闭嘴,我做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话了?”沈铉(xuan,四声)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他皱着剑眉,往常明亮的眼眸此刻也暗沉沉的。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不下,沈铉也知道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要不然也不可能真的有哪家姑娘碰到他,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不仅不害怕甚至还大哭大闹,要他负责的。而且周围这几位公子哥儿跟他都属于交恶的,今儿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
“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把各位都聚到一起了?诸位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儿,也不叫我一声凑个热闹?”卫长安挺直了脊背,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一改方才有些担忧的神色,相反脸上的表情怡然自得,端得世家贵公子的风度,风姿绰约。不少小姑娘看到他俊秀的样貌,就已经羞红了脸,再有胆大的跟他对视到了,当场就有些腿软了。
“长安公子。”立刻就有人认出了她。
京都最负盛名的俊俏公子,文武双全,风度翩翩。
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张精致的面容,总是透着一股子灵气,让人看见了就想亲近,这种气质在男人中很少见,好像一泓清泉滑过,让人十分舒服。
虽然年纪不算大,正是初出茅庐的时候,却意外的夺人眼球。
当然如果有不被他的男色迷住的,会在心里嘀咕:这小兔崽子分明就是雌雄难辨,所以比一般男人多出几分秀气来,如果在别的男人身上,就会显得娘们唧唧的,偏偏这小子功夫了得,作风正派,根本不会让人往女人那方面想。
只觉得老天爷不公平,给了他傲视群雄的谋略,又给了他出类拔萃的相貌。如果硬要说一点卫长安的缺点来,十有八九的男人都会拍胸脯道:这小子个子不高,哈哈哈哈!
的确,身为女儿身的卫长安,再怎么装男人,这身高也改变不了。即使她每双鞋子的鞋底都赶上人家两个厚,但是依然弥补不了她那欠缺的身高。
沈铉听到这些议论声,剑眉皱得更紧了,他手里握着一根鞭子,手指紧紧捏住,青筋毕露,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公子啊,奴家是苦命人。上有年迈体弱的老爹,下有蹒跚学步的幼弟。卖艺为生,但绝对不是那种轻浮之人,公子你碰了我,若是不收我,我只有一死表清白了!”那个姑娘家衣衫半开,似乎是被人扯开了,头发也变得松松散散,虽然衣饰十分简朴,但是仍然遮不住其风姿。
虽然说得可怜,但是那副哭得梨花带落雨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懂得微扬起头露出尖尖的下巴,这分明就是勾引男人最佳角度,显然是经过调教的。
“我从来没打过女人,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沈铉低声开口,此刻他的怒气仿佛消散了,只是阴森的意味更甚。
“奴家…”那个女人微微低下头示弱,轻声开口想说什么。
只是她还没说出第三个字,眼前神色阴郁的男人已经抬手甩了一鞭子过去。
“啪!”的一声闷响,马鞭抽打肉体的声音,让不少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六皇子会真的动手,而且这一鞭子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鞭子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那女人的脸上,从额头穿过鼻梁,再到下巴。一条血痕留下,血珠子斑驳滴落,从左边到右边斜着贯穿了整张脸。
“六殿下。”一旁看戏的宁全峰反应了过来,抬脚想要走过来阻拦。
“啪!”又是一鞭子落下,就在他的脚边。
沈铉回头看他,眼神里警告意味十足。宁全峰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啊,我的脸我的脸!”这时候那个女人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伸手捂着脸,一手的粘稠。
关注的人越来越多,但是都知道这里是富贵人家的车架,不敢靠得太近。
六皇子的情绪镇定了许多,他的手无意识地摸着马鞭,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
卫长安的视线也停留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依然还是那么好看,比当时抚摸她残破不堪的身体时,还要有力许多。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哭嚎的女子,以及冷脸不动的六皇子身上。卫长安却知道沈铉此刻是放空的,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卫长安甚至都能猜到,此刻在她背后的那间酒楼房顶上,趴着一个箭无虚发的弓箭手。
沈铉要杀了这个算计他的女人!然后把嫌疑推到别人身上,祸水东引。
阳光折射在屋顶上,一个黑衣男人手持着弓箭,剪尖直指着那个哭嚎不止的女人。忽然他看到六皇子的大拇指抬起来,他的弓箭拉开满弦,就等着主子下命令。
“作孽啊!几位公子对不住,她是我们春仪院的姑娘,没看好偷跑出来了。每日不想着接客,光做着爬公子哥儿的春秋大梦!这小贱蹄子坑害人已经不是一两回了,专挑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走进来,声音捏得细细的,语调也扬得很高。
这些关注的人之中,有春仪院的常客,早就认出了这位就是不远处青楼的老鸨。
老鸨倒是点头哈腰,即使被厚厚的粉盖住了,依然看出她对这位手拿鞭子的主子有些犯怵,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沈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清冷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似的,把老鸨吓得腿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按理说她一个做皮肉生意的,也接触过达官贵人,不应该如此害怕。
但是这位六皇子与众不同,这位主儿是出了名的天煞孤星,江湖术士都不敢对他胡说八道。倒不是六皇子命硬,只是他性格阴鸷,偏偏还脾气不好,发火必见血。
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会如此大胆,敢如此争对六皇子。
沈铉手里的马鞭翻来覆去地晃动着,他显然在思考该如何折腾这些人。
老鸨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来,她感觉自己就像六皇子手里的马鞭,被捏在手心里却始终悬而不决,得不到安宁日子。
“我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那个姑娘看到老鸨的时候,根本毫无反应,结果听到她那番话直接慌了,开始剧烈地呼唤甚至想跑。
“看好你的人,惹得本皇子一身腥。”沈铉压低了嗓音,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老鸨大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瞧了他一眼。就见六皇子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里面闪过一抹阴狠的神采,冲着一旁那个哭闹不止的丫头示意了一下。
老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立刻垂下头去,浑身都冒冷汗,却是明白了这位主子的意思。
“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还敢胡说八道,不认识我你认识谁。要我给你介绍达官贵人的时候,妈妈长妈妈短地叫着,现在倒好讹上一个公子哥儿,就翻脸不认人了!”老鸨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冷厉非常了,直接冲了过去,抓住那个女人就狠狠地抡了一巴掌过去。
“我看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了?十里八村都闻到你身上的狐狸精味儿了!”
周围的人都被这老鸨给震住了,平时看着故作娇滴滴有银子好说话的老鸨,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膀大腰圆的老妈子似的。对着这个女人甩巴掌,一点儿都不手软,“啪啪啪”的声音响亮。
甚至那女人脸上被鞭子抽出来的血迹未干,被老鸨打得血珠子都溅出来了,周围的人纷纷后退了两步。
【注】由于女主未公布女儿身,所以当别人心里的想法涉及到长安时,都用“他”字来表达,不是女字旁的,不是错别字!
005 前朝古玉
卫长安看着手都不停的老鸨,心里也是惊讶连连。这人是她找来的,但是没想到老鸨的体力活也做得这么好。
其实不是老鸨愿意这么拼命的,主要是有尊煞神在,她不想拼也得拿出吃奶的劲儿来。
“哎哟,这姑娘也挺可怜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这么打岂不是要人命了?”人群里面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一副心疼的语气。
周围立刻就有附和声响起,原本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不仅被鞭子抽出血来了,现在还要被个老妈子狠扇巴掌。
老鸨稍微迟疑了一下,实际上她觉得手上打得都是血粘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当她一扭头就看到六皇子挑眉不满的表情时,再次中气十足地对着女人的脸招呼。
“谁家的臭男人,背着婆娘进青楼不算,还要在外面护着一个小骚蹄子,到底有没有人管了?你们这些裤子兜不住裆的臭男人!”老鸨大声吼了一句,完全不顾这句话会给春仪院损失多少生意。
“就是,你们这帮臭男人是不是瞧上人家了?这女人一看就是狐狸精,看什么看,回家!”立刻就有女人呵骂的声音传来,其中以猪肉摊子的屠夫娘子最为高亢,一嗓子嚎得把一圈男人都吓到了。
围观的人稍微散了些,沈铉心里满意了些,火气也稍微消停了。他将左手的鞭子摆了摆,换到右手来。对面酒楼屋顶上的弓箭手收到信号,立刻就撤退了。
“救命啊,公子救命,我真的不认识她!”那个女人被打得摇晃连连,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觉卫长安长得最好,脾性应该也是最温和的,不停地伸手向她求助。
那老鸨立刻打得更欢了,还让一旁的龟奴来搭把手。
“小贱人,你叫谁呢?长安公子岂是你能碰得,嘴巴里说的一套套的,以为跟戏文里学了几句就能成才女了?年迈体弱的老爹,蹒跚学步的幼弟?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学着人家文绉绉地说话…”
老鸨一直打到那个女人说不出话来,才停了手。女人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老鸨更是累得呼哧带喘,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多少年没有青楼女子敢这么跟她横了,猛地调教人还有些招架不住。
只可惜这姑娘脸被毁了,不然进了楼里还能多卖几个钱。
“殿下,小人该死。”老鸨和追出来的龟奴都跪倒在地求饶。
沈铉点了点头:“下次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儿,就别怪本皇子找人烧了你们的家当!”
“是是是。”那两个人连连磕头。
“滚吧!”沈铉总算是开恩同意他们走了,那几个连拉带扯地把人拖走,周围没有一个敢拦着。
宁全峰他们几个公子哥儿,立刻走上前来给沈铉行礼:“六殿下受惊了,没想到京都之内,竟然还有人如此横行。对面奇异阁内已经订好了桌子,特地请您移步,吃几杯酒压压惊。”
沈铉没有说话,就一直看着他保持着弯腰邀请的姿势。
宁全峰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他也发现了六皇子是要故意给他难堪。
“我的确受惊了,几位世子少爷变脸的速度,可比那戏台子上唱戏的还厉害。你们吃酒,我就不跟着去了,免得近墨者黑!”沈铉冷笑了一声,一挥衣袖就转身走了。
他这两句话说完之后,立刻就让那几个人变了脸,宁全峰更是浑身僵硬,面色阴沉。甚至看向六皇子的背影时,他的眼睛里都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怨恨。
“几位,你们可不厚道,是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却不告诉我?害得我半路过来看,还云里雾里的没闹明白!”卫长安等到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才上前去与他们几个搭话。
那几个人都是一脸尴尬,互相看了看打个哈哈就走了。
临走之前,宁全峰凑到长安的面前,低声道:“长安兄,听说你之前为了一块玉跟六皇子闹开了,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些。你刚刚也看到了,他可不是慈和人。至于今天这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下次一定提前通知你!”
宁全峰虽然一脸为了她好的样子,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外人皆知长安公子有风骨,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是温文尔雅的最佳代表,但实际上在某些事情上相当坚持。曾被言官夸赞过,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宁全峰这一番话,分明就是刺激他。如果卫长安妥协了,就是向六皇子低头了。
卫长安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她浑身发冷,嘴角僵硬,甚至这抹笑容如果仔细看,都觉得怪异至极。但是宁全峰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给刺激的,脸上还露出几分欣喜的神色,吆喝着身后的几个贵公子一起往对面的方向走了。
他的气息刚远离,卫长安就猛地冷下了脸,她的手指颤抖,几乎抑制不住地握住了腰上挂的宝剑。
她觉得恶心,那个男人刚靠近她说话,卫长安都觉得胃里一片翻涌。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跟宁全峰并不算很熟悉,相反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六皇子这次被算计,跟这帮人脱不开关系。
但是现在,她再碰见少年时的卫全峰,恨不得立刻将他扒皮剥骨,挫骨扬灰。
这个男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原本两个圈子的人,宁全峰却放下身段,对她百般讨好,小意逢迎。忽然就走进了她的世界里,并且给她描绘了无数美好的未来,让她从女扮男装的疲惫之中挣脱,和她洞房花烛。
不过她前世这位所谓的夫君,最终让她一无所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长安走进如意斋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早有小二带她上了雅间。
“你今天来得好晚,若不是那个临时冒出来的老鸨,我就认为那女人是你安排的。”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对她的姗姗来迟感到不满。
沈铉坐在主位上,手上捧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气。氤氲的白雾袅袅升起,似乎将他的睫毛沾湿了,淡淡的茶香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
马鞭圈在一起放在了桌上,上面依稀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长安虽然之前喜欢那块玉,但是也不会为了个玩意儿就败坏自己的德行。况且胆敢对六殿下出手的人,根本就是大逆不道,长安乃是一介良民,不会做那种事情。”
卫长安慢慢地坐到了他的左手边,十分自然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悠哉地品着。
“那个老鸨你准备怎么办?本皇子的人能从她的口里问出话来,别人自然也能。”沈铉挑了挑眉头。
他此刻跟卫长安说话,倒是心平气和的,丝毫不见之前在外面时,那种阴鸷暴虐的样子。
“当然是就这样,自然会有人替我兜着。殿下不必忧虑。”
沈铉点了点头,没有问谁替她兜着。
这位六皇子现在跟卫长安的关系,正是一点就着的状态。两个人为了一块前朝古玉,早就有些龃龉。直到现在这块玉还在如意斋里收着,没人敢买,只等着二位斗法结束,再决定由谁取走。
“之前你我都是以文会友,一直难分胜负。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如今日就切磋一下武艺?”沈铉直接把话题带到那块古玉上了,显然他对那块玉石在必得。
卫长安皱了皱眉头,她自然知道沈铉想要那块玉的原因。只因为六皇子的母妃静妃要过生辰了,她很喜爱玉饰。不过前世,六皇子被这块玉害得比较惨。
“殿下如果想要,您直接买下就好。我已经不敢要了。”她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沈铉紧拧着眉头:“什么意思?”
“之前我与殿下置气,忘了查一下。后来经过身边人提醒,才去查探发现这块玉佩不简单,不是寻常人能够拿出来的,恐会给侯府招祸。殿下买下了之后,最好别让外人看见,否则…”
卫长安并没有说清楚,只是模棱两可的语气。
沈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里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小二。”卫长安没有理会他的注视,只是扬高了声音喊一句。
外面候着的人直接小跑了进来:“长安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那玉佩我不要了,你们掌柜的可以自行处理了,耽误了你们的生意,这算是赔偿了。”卫长安的话音刚落,一旁跟随的小厮就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递过去。
卫长安走了之后,沈铉一直坐在椅子上喝茶。他的剑眉紧锁,眸光看向窗外,直到看见卫侯府的马车离开,他才回过神来。
“殿下。”一道矫健的黑影蹿了进来,跪在地上。
“卫长安干什么了?他是不是真的要放弃那块玉,还是只为了糊弄我?”沈铉沉声问道。
“回主子的话,长安公子在楼下挑了一支金簪,说是送给他母亲的,然后就走了。卑职查了一下,那玉佩乃是前朝裕王爷的贴身之物。”
沈铉听完之后,就僵坐在了椅子上,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前朝的裕王爷,文武双全,只是性子暴虐,十四岁就被封为王爷。但是心比天高,死于嘉裕之乱,被判以极刑,王府一百多口充军流放,只因为他造反想当皇帝。
“殿下。”侍卫见他怔了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得轻声提醒了一句。
沈铉挥了挥手:“退下吧。”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哑的,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还是被吓得。
这个裕王爷除了封王之外,几乎跟他如出一辙。
006 武将祖父
卫长安坐在马车上,悄悄地掀起了帘子,抬头看向如意斋的窗口。
那里隐隐露出一张男人的侧脸,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卫长安都能在心底描摹出这个男人英俊的相貌。
剑眉星目,总爱蹙眉,发起火来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冰冻住了。
想到他发火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的样子,卫长安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莞尔的笑意。
想必他这个时候已经查到了那块玉的来历,也就不会再拿回去送给静妃当生辰贺礼,当然更不可能最后被皇上知道,心里留下猜疑。
“公子您回来了,青菊让小的告诉您一声,大姑娘已经醒了,正在老夫人那里闹呢!”卫长安刚下马车,看门的小厮就走了过来告知她。
她轻轻蹙了蹙眉头,出去一趟之后,倒是把这个烦人精给忘了。
“我娘呢?”
“老夫人和三夫人倒是派人去请了,大夫人推脱身子不适,没过去。”
卫长安点了点头,她主要怕卫长娇打扰到许氏休息,既然她亲娘躲着不去,她也没必要搭理。
“我去找祖父,如果有人来问,你先拖一拖。”
卫长安急急忙忙地往后院赶,身后跟着的小厮立刻就掏出一串钱,扔给了看门的。
卫侯爷常年居于后院,找他如果去书房,十去九空。
这位将近六十的老侯爷当年也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战功无数。只是后来遇到了明姨娘,一下子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从此诸事不问,专心在府里和爱妾生孩子了,连官都不做了。
等到先帝去了,新皇继位,直到现在,卫侯府不再像原来那般炙手可热,但是一直靠着卫侯爷之前的功勋吃老本儿,皇上也未曾忘了他。
“明娘,你看这花开得多好。我前几日读到一句诗,觉得描写的甚是贴切。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卫侯爷揽着一美妇,站在后花园里,对着一朵海棠吟诗作对的,显然是想博美人一笑。
明姨娘倒是真的笑了,纤细的手指捏着锦帕,轻轻捂住红唇。笑声悦耳动听,温柔可亲。
卫长安的脚步一顿,差点也跟着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