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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刚走下来,便看见梁肆站在高崎楠面前,与他对峙着。
陈励深一拧眉,刚要走过去将她带走,却听见她这样讲。
她说:“你知道我有多理解你的感受吗?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讨厌陈励深吗?我告诉你,我和你一样,我总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或许我的爸爸现在都还健健康康的,我的家,依然会充满温暖,而我,也不会是一个少了只耳朵的残疾人。我比你,更恨他。”
陈励深的脚步猛然停止住,差点一脚踩空,他死死的抓住扶手,就那样定格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挣得大大的,深邃的眼眸里剧烈的波动,翻滚着。
高崎楠也愣住了。
梁肆慢慢的撩起自己头发,将完全没有耳廓的残缺耳朵给他看,那丑陋而畸形的空荡,让高崎楠惊悚的睁大了眼!
“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或许我把我的故事全都告诉了你,你就会明白,”她笃定的看着他眼睛,那股强烈的想要保护陈励深的心,将她逼上了绝境:“这世上,是没有那么多不公平的——”
…
那一年,她高三,准备和自己心爱的男孩子表白。她有一个默默暗恋了许久的人,无数次的在纸上写过他的姓氏,他的名字叫,陈励深。
天意弄人,她竟然和她的小闺蜜爱上了同一个人,小闺蜜为了让她证明两人的友谊,叫她去递情书,几经挣扎,她最终决定将闺蜜的情书亲手递给自己心爱的人。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小闺蜜说,他今晚一定照常来学校接自己放学,她让梁肆早点去校门口找他,于是晚自习一下课,梁肆就第一个冲出校门,寻找他的身影。
雪下得很大,似乎吸收了天地之间的一切声响。
她四处张望,寻找着他的身影,奇怪的是,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准时来接自己这个妹妹,可是今天却见不到人。
梁肆有些心焦,她又往偏僻看了看,却发现胡同的拐角处,有几抹扭斗的身影。
她皱着眉,小心翼翼的走进胡同,可能是她太熟悉陈励深的身影,才有勇气与胆量慢慢靠近!
只见陈励深被两个带头套的壮硕男子捂住嘴巴,他不停的挣扎着,瘦弱的身形终究抵不过两个中年男子,梁肆看到他被两个人绑着手,塞进了一辆面包车!
绑架!
这是她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年轻的梁肆惊恐失措,手里的保温饭盒掉落在了地上!
结果是她也被受惊的绑匪塞进了车里。
她清晰的记着,由于绑匪的慌乱,陈励深被绑好放在车座上,而她也被放在了车厢地上,她与陈励深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浑身酸痛。
两个绑匪似乎都是第一次作案,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人开车,是高崎楠的父亲,而一个人坐在副驾驶,至今梁肆也不清楚是谁,只听见高崎楠的父亲叫他“遥子”又或者是“姚子”?
“姚子,你听我说啊,这女孩,必须得抓来,不然咱们前脚绑了人,她立刻去报警怎么办?她万一记住了我们的车牌就完了!妈的!”
“大哥…可是我怕…这…可怎么办啊!”姚子明显是个纸老虎,他本就不想作案,可是欠了一屁股债,不这么做,也只能被人打残了。
“怕个屁!老子杀人都敢你信不信!回头他们要是不给钱!我他妈就废了这小子!”
“大哥大哥!这可使不得!你不都答应我了吗?咱们就图财,不害命!”
“哈哈哈!我算发现了,你小子平时看着挺牛气的,就他妈一纸老虎!放心,我还有儿子要养!”
“可是这个女孩怎么办…”
“反正她也没看到我们的脸,也没看到车牌,等咱拿到了钱,再处置她。”
梁肆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开始泛蓝,她抬头看了看端坐在那里的陈励深,他的口被胶带封着,面色严肃的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聊天。
她从来没曾想到,他与她的第一次交面,竟然是这样的狼狈与可怕。
面包车的后窗被封上了,一片漆黑,等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梁肆已经哭的嘴唇发麻,头脑发木了。
他和她被丢进一个废旧的仓库里,这仓库臭烘烘的,地上布满了一块块家禽的粪便,想来应该做过养殖场,为了防止两个人做交流,绑匪将他们搁了几米远,面对面坐在地上。
手脚被束缚的紧紧的,嘴也被布条勒着,口水蹭的到处都是,梁肆低着头,很怕陈励深会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尽管处于险境,她却没有忘记,他是她一直倾慕的那个人。
“大哥,你拿刀干啥!”
“你让开,我去吓唬吓唬那小子!”高崎楠的父亲走到陈励深面前,拍拍他白皙的脸蛋:“臭小子,你可倒霉了!你老爸傍上了深港董事长的千金,发财了哈?”
“大哥…你可别伤了人家,万一…”
“你闭嘴!要不是他爹新官上任,搞什么裁员!你和我能丢了饭碗?他妈的我在深港当了7年的保安,因为一个瞌睡就把我给开了!小子!”他用力的捏着陈励深的下巴,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气恼的说道:“你爹他是傍上了富婆发了财!也他妈不应该打翻我的饭碗啊!我7年的工龄啊!一个月的工资比现在的白领赚的都多!我去哪儿再找这么好的工作去!”
梁肆见陈励深被甩了巴掌,大声的呜咽了一声!
那个叫姚子赶紧冲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再鬼叫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梁肆心疼又害怕,只能直勾勾的看着面色苍白的陈励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大哥!你说我们一会管陈升那孙子要多少钱合适?”
“多少钱?不要他个五万六万的!我他妈不白忙活了!”
高父话音刚落,梁肆便听见陈励深自鼻息间发出了笑声!
这仓库空旷又安静,他的声音让梁肆毛骨悚然,她看见他笑的肩膀都在抖,然后高父急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呜呜呜!”梁肆又忘记绑匪的威胁,拼命的反抗着,而此刻,谁也顾不上她。
“你他妈笑什么笑!”高父蹲下去,一把将他嘴上的胶布撕开,梁肆看到他疼痛得皱了皱眉,咳嗽着,嘴里不断的呼出冬日的白气。
梁肆替他把心揪了起来,她多希望陈励深也像自己一样,乖一点,毕竟那两人人只是图财而已。
然而他却艰难的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与绑匪平视着,冷冷的说:“我笑你胆小如鼠,我笑我身价低廉。”
“哎呦喂!”姚子撸胳膊挽袖子想要教训教训他,却被高父抬手挡住了。
“臭小子,你是嫌我要少了是吗?”高父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陈励深冷静的说:“陈升他现在与深港的千金结了婚,身价是你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数目,你说你们图财,为什么不干脆干一票大的?五万六万够你儿子一年上学?”
高父“哎呀”一声:“有点意思!你说!”
“给我拿张椅子。”
“嘿你这臭小子!”
“姚子!去去去,给他找把椅子来。”
“这他妈哪有椅子!”
“找!”
梁肆看见两个绑匪开始在仓库里寻找起来,她惊诧的看向陈励深,却发现陈励深正在看自己…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他的眼神,可每次午夜梦回,她被噩梦惊醒时,他都会想起那个眼神来,就像是,她爷爷去世时,父亲站在太平间里,平静的看着他被推进一个铁箱里的那种眼神。
“三百万!?你让我要三百万?”高父吃惊的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陈励深,从来不敢想象自己能够拥有三百万!
“我拿一百万,剩下的两百万,你们自己分。”
所有人,包括梁肆,全都震惊的看着椅子上的陈励深,他像是在对着魔鬼发号施令,一副胸有成竹的阴暗目光。
“陈升有钱,她的新老婆为了讨好他,这点钱为你会出,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他把我看得比命都重要,没有理由不给钱,何况钱没了可以赚,儿子没了,赚钱给谁?”
陈励深冷静的说完这一番话,梁肆浑身一抖!
她听见那个绑匪忽然兴奋的大笑,目光贪婪的拍了拍他的肩!
“小子!你这么恨你老子?”
“恨,他抛弃了我的母亲,他有那么多钱,分一点给你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又有何不可?”
“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只是为了自保,最后你报了警…”
“一,我没看到你们的样子,二,你们分赃给我,我算同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三,即使事后有警察盘问,我提供错误信息,他们如何抓到你们?”
两个绑匪仔细想了想,看向梁肆:“那这个小姑娘怎么处理?”
陈励深看了看她,说:“我会处理。”
梁肆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的为陈励深辩解,她想,他一定是在为他们获救争取时间,或者,他正给绑匪设陷阱。
一定是这样的。她告诉自己。
“那我现在给你爸打电话!”
“你是傻还是蠢?”陈励深说道:“你就不怕他报警?他哪里知道,我在你们手里?”
“对啊…”两个人都是粗鄙之人,事先也并未将计划做得周密。
陈励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子:“我脖子上的四叶草项链,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你把它摘下来。”
两个人渐渐开始相信他,将他的项链扯了下去。
“这下你爸就能知道你在我们手上了!三百万!哈哈!”
“然后他就会报警。”陈励深提点他。
绑匪如梦初醒,继续看着陈励深:“那怎么办?”
陈励深咬了咬牙,忽然眼风一扫,看向梁肆的方向。
那个眼神,是梁肆一辈子的噩梦。
他的声音依然很干净,不急不缓,和当年在书店里,初次见他时一样,他说:——
“只要一只耳朵,他会乖乖的把钱送来。”
梁肆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面城墙轰然倒塌!数万条钢筋和灰土将她掩埋,什么也看不见,再也,无法呼吸。
第34章 滞留在心底的钝痛(2)
【而她与陈励深,注定互为监牢,起于纠缠,殉于深爱。】
尽管时过境迁,梁肆讲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哽咽住了。
她从不想赢得任何人的可怜,一丁点都不需要。她只是觉得痛,钝痛,那种深深的恐惧与心痛,随着时日的增长而愈发的清晰,每每启及,都叫人痛不欲生。
她本没想与高崎楠讲这么多,因为她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让高崎楠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绑架犯,他曾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伤害过一个无辜的女孩,他如今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可她竟然忍不住,将这么多年来,积压在自己心底从不敢说出的秘密,倾诉了出来。
高崎楠似乎还沉浸在他的回忆当中,不能脱身,他的表情相当痛苦,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然后沉默,除了沉默,他无以为报。
梁肆并没有哭出来,她将一切陈年的情绪咽进腹中,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自己父亲做的事,但你别怪我自私,你们真的,没有资格去怨任何人,所以,不要再找陈励深的麻烦,过去的事…”梁肆低下头,幽幽的说:“就让它过去吧。”
高崎楠缓缓的睁开眼,深深的看着她,他眼前的女孩子,那样聪明,那样自信,却一直以来承受着如此巨大的阴影,放她讲述这些过往的时候,高崎楠看到她的嘴唇泛着青紫色,微微的颤抖着。
高崎楠怜惜的望着她,心一软,狠狠的将她揉碎在怀里。
梁肆猛地陷入了他的怀中,就像是一直在暴风雨中飞翔的海鸟找到了陆地,管他何时何地,情绪疲惫的她只能暂时停靠,恢复情绪。
陈励深已经抽了第三根烟。
他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深深的吸进一口烟雾,火光骤亮,星星耀耀的照在他的眼前,他深邃的瞳眸中有晶莹的液体,随着火光慢慢摇曳,波动。
高崎楠抱着梁肆,用男子的坚固臂力支撑着她的坚强,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忽然期望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让她在他的臂弯中,安安稳稳的过活。
高崎楠喃喃的问:“你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可是,你能过的去吗?”
陈励深丢掉烟头,皮鞋踩碎那零星的的烟火,光亮瞬间粉身碎骨,化成碎片。
陈励深走了。
因为梁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他留在这里,仿佛是在被她的沉默凌迟。
副总姚大军见他面色阴沉的步出停车场,以为他还在为车子被人撞坏的事而恼火,姚大军赶紧凑上去,看着他的脸色说:“小陈总,今天让我送您回家吧,那个姓高的小子,您交给我,我一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励深眼都不抬,漫无目的的走在深港的员工通道中,听他这样讲,竟轻轻的笑了。
姚大军心里打鼓,这个笑让他心里发毛。
可是等姚大军再往他脸上瞄过去的时候,他竟然发现,陈励深微笑的嘴角上滑落了一行泪水。
姚大军顿时慌乱,他看见陈励深停在负一层的走廊拐角处,停住了脚步。
陈励深将头靠在墙上,仰着头向上看,眼泪就退回了眼中,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是,他是个狠毒的人。
他让人割了梁肆的耳朵。
绑架案结束以后,姚大军跑来找他,说姓高的只分给他不到十万块,其他的都独吞了。陈励深又用金钱作为诱饵,唆使他将姓高的打成了残废。
那段暗黑岁月,他尝到了蝙蝠嗜血一般的快感,并且毫不以此为耻。
直到梁肆面对警察的盘问,摇着头说了句“不知道”。
陈励深现在想来,他是多么的年少无知。那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怕自己被警察发现是同谋,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的阴谋被识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绝望而悲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锒铛入狱的样子。让他好好看看,他的所作所为给他最爱的儿子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让他后悔一辈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梁肆作为受害人,她什么都不肯说。
有一次他被她纠缠的烦了,索性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
“你去告诉警察好了,不必拿这个来要挟我!你以为我怕么?我宁愿坐牢,也不想再见到你这个疯女人!”
梁肆依旧固执的跟着他,就像是一条阴魂不散的影子。
没错,她就是他的影子,是他阳光之后的阴暗面。陈励深总是想要摆脱她,因为她的眼神,像是午夜的镜子,让他不敢面对如此心狠手辣的自己。
可她只是心无旁骛的说:“我才没那么傻,去告诉警察。我盘算了一下,如果我真将你的罪行告诉世人,结果不过是你伤了你父母的心,再被关上一阵子,而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陈励深,”她倔强的凑近他的脸,誓不罢休的看着他:“我要让你每天都看到我,我要你每天都记得你说过的话对我做过的事,直到有一天,你会为你对我做过的事而痛哭流涕,深深的忏悔!”
她年少时倔强而稚嫩的声音犹在耳畔,陈励深低下头,又一滴泪拖长成溪,滑过他的嘴角。
你看,梁肆,你总是那么聪明,你做到了,我现在,后悔了。
姚大军不敢说话,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次见陈励深这样一面。
难道,董事长过世了?
姚大军觉得一定是这样的,他是个跟在陈励深身边多年的人,极会察言观色,他凑上去,支支吾吾的说:“小陈总…你也别太难过,董事长去了也是一种解脱,您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他么…”
陈励深靠在墙上,疲惫又无助,他微微侧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粗俗的男人,忽然问道:“这些年,我对你怎样?”
姚大军立刻点头,很实在的说:“好,提拔我,给我工作,给我饭吃,给我钱花。好!”
陈励深淡淡的看着他,又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绑架我么?”
姚大军一愣,脸色立刻转红,似乎被人说到了自己的丑事一样,连忙表决心:“这些年来,我跟着你,觉得你人讲究又精明,对我也照顾,如果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算被追债的打死,也不会去做对不起你的事!”
陈励深默默看了看他,没说话。
没错,如果当初他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如此的深爱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子,他就是死,也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可是,不是做错事的人,都有第二次机会。梁肆也不会因为他的如果,而躲过那一刀的劫难。一切,都已成定数,他成了她永远都挥散不去的梦魇。
…
梁肆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高崎楠说过的那些话。
她真的能忘掉过去,和陈励深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吗?
她不能,她忘不了,当医生宣布她的耳朵无法接上时她痛苦的哭闹,她忘不了他父亲因此而病倒时她心里的痛恨,她恨不得杀了陈励深。
于是她固执的纠缠着他,处处与他作对,她要陈励深无法舒坦的过日子,她要他见到自己就不得安宁。
可是渐渐的,陈励深对自己越来越忍让,越来越照顾,一开始的时候,梁肆并不领情,可时间久了,她难免不心软,毕竟,他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一直到现在,她折腾了这么多年,他忍让了这么多年,她维护着他,他爱上了她,她渐渐的放下了心结,而他也为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错误。就这样,没有人来告诉梁肆,她该怎么处理他与她之间的爱与恨。
谁不想变得纯粹一点?要么爱,要么狠,这样不必挣扎彷徨,潇洒又快意,可是她有时候觉得她是爱他的,爱着与他甜蜜的争吵,爱着与他亲吻的心跳,可总是冷不防的,恨,就会破土而出。
就像是今天,只要触碰到回忆,她的心跳便没有了温度。
…
周三下午三点,梁肆来到了省医院。
那天的抽血结果出来了。
好多人等在采血窗口,队伍排的乱哄哄的,梁肆刚要坐下等着,就听见护士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梁肆!取结果!”
她还保持着坐下的意识,立刻僵住了。
“谁叫梁肆啊!来没来!”护士又喊了一声。
梁肆慢慢的挤过人群,举了举手,声音极小的回答:“是我…我的。”
她从护士手中接过化验单,看到自己的名字上,被盖着一张血红色的印章,上面写着的术语太专业,她直接往结果处看去…
…
回程的出租车上,梁肆咬着拇指的指甲,心乱如麻的看着窗外。
夕阳渐渐落下,躲在摩登大楼的腰侧,若有所思的窥视着她。
她忽然觉得,或许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当你一心向往着新的生活时,它会甩出犯锈的时光,让你踟蹰;当你起身刚要离开的时候,它又附上沉重的脚镣,让你举步维艰。
而她与陈励深,注定互为监牢,起于纠缠,殉于深爱。
第35章 立
【鸟儿停靠在树枝,树枝从不会折断,因为它相信的是自己的翅膀。】
或许是和高崎楠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让她心里,那本以结痂的伤疤再次撕裂。
梁肆觉得,这样如何是个头。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做到不念过去,不惧未来,安心静好陪在他身边,纯粹无暇的爱着他,而不是,在每每相拥之际,缄默的亮出匕首来。
梁肆低下头,轻抚上她还尚未隆起的小腹,再看向窗外,她做了一个决定。
是的,她怀孕了,她怀了陈励深的孩子。
这是上天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用最果断的安排,替她做下的决定。
她没有退路,恨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就像没有一艘船能够忘掉港口,梁肆无法逼迫自己忘掉陈励深去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她将那张孕检的化验单折了一次,又折了一次,一边一缝,对得整整齐齐,她要亲口告诉陈励深,她想看他打开这张纸时的眉眼波动。
然后呢?
听天由命吧!
回到家里的时候,梁肆看见自己的小八正摆在门口,车上的泥巴似乎被人清洗过了,崭新的样子。
一进家门,保姆正在忙碌着,家里乱糟糟的,客厅沙发上摆着许多烟灰碟,像是来过了很多客人。
梁肆觉得不对劲,便叫住了保姆。
“家里来了客人吗?”
“是的梁小姐,陈家的亲属们刚刚来过,陈先生的父亲在下午的时候,过世了。”
道外人死讯,自然是事不关己的平静。
“梁小姐?”保姆见她目光呆滞,问道:“我给你准备准备,您应该也会去殡仪馆吧?”
梁肆轻轻地说了声“好”,便上楼更衣了。
陈升的后事是陈励深办的,办得利落,一般老人过世,要停放几天,或是瞻仰遗体再火化,可陈升当天的骨灰就炼了。
梁肆从前听人讲,无论你有多少繁碌事,一到了火葬场,就会想开很多,一点不假。
到了这里,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族,还是一穷二白的平头百姓,都会以同一个姿势,被推进烈火之中,化为一摊灰烬。
葬礼第二天就办起,做为独子的陈励深该跪的跪,该拜的拜,礼数周全,始终缄默着,尽管没有哭,但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憔悴,与其他亲属的悲痛相比,他就像是电影中的黑白默片。
梁肆则身穿一袭黑色连衣裙,胸配白花,被陈母牵着,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全程跟着陈励深后面,俨然落在准儿媳的位置。家属亲友络绎不绝,无不悲痛。
然而他的结发之妻,陈母却始终很平静,倒是陈升的现任妻子,也就是裴叶琪的母亲,哭得昏天暗地。
梁肆拉着陈母的手,对着陈升大大的黑白照片鞠了一躬,然后她看到陈母忽然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
所有人都听不到,只有梁肆听到了,听到她苍老的声音微弱的,沙哑的质问着眼前这个一生已结束了的男人。
陈母看着他在照片里凝固的笑脸,忽然落下两行泪,那泪水滑过她不再年轻美艳的脸庞,在渗进皱纹之中,她忽然破涕而笑,诀别之际问了句:
“陈升,你如愿了吗?”
年少情痴之时,他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这一辈子只有他,才配做她的舞伴。
岁月悠悠,当初的激情被生活磨灭,他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拱手将她卖给了魔鬼,可碌碌一生,钱权双收,终究逃不过,早早的化作了一坛骨灰。这骨灰之上,依旧被陈励深亲手撒上五谷,将他带回粗茶淡饭时的真实。
宾客来了又走,花篮花圈堆满了大厅的角落。
陈母身体不好,梁肆便将她扶到休息室休息,独自一人出了大厅,到外面去透一口气。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她的小腹有些酸痛,可能是怀孕的缘故,站得久了哪里都觉酸疼。
捶捶腿,她一抬头,看见陈励深正站在远处,望着面前的一大束菊花花篮出神。
梁肆没有过去打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的手慢慢的摸上那娇柔的花朵,怜惜的捏了捏。
就在这一刻,梁肆忽然明白,原来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方净土。
…
陈励深疲倦的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他见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便抬手敲了敲门,他现在,连拿出钥匙的心情都没有。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门内迎面而遇的是一袭鹅黄色连衣裙的梁肆。
今天在葬礼上,陈励深不止一次的看她,她穿着成熟温婉的黑色衣服,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的母亲,仿佛是他相处多年的妻子。
而葬礼刚刚结束,所有人都应着素的时候,她却独独换上了一袭鹅黄。
“你回来啦,我还想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开车去接你。”她微微笑了一下,让身让他进来。
陈励深忽然很想抱抱她,他受够了今天黑压压的人群,他爱她身上的暖黄色。
“要我给你一个拥抱吗,陈励深?”她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单凭他的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定然疲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