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对兄弟血亲动手?”卫齐靖嗤地冷笑一声,指着萧桓手中紧握的秋水剑寒声道,“他们迫得你步步后退,昨夜夺走的是你的兵权,明日不知是不是你这秦王府,你问问你手中的秋水剑,它可愿跟着这样一位窝囊无能的主人!”“住口,老卫!”萧桓低喝一声,沉声道,“这是我萧家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多做评论!”

卫齐靖瘦削面容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似是愣了一愣,蓦地便仰天大笑:“可笑我卫家拼了命地保你秦王,你却只当我是指手画脚干预你?”他越笑越是凄凉,长叹一声道:“我祖父老眼昏花看错人也便罢了,我卫齐靖自认辨物识人自有明断,却也看走了眼。罢了罢了,就当我昏昏沉沉醉梦一场罢!”

说罢,他再也不看萧桓一眼,拾起茶几上的青竹斗笠拂袖而去。顾含章低呼一声要追上去请回卫齐靖,萧桓眯眼朝他离去身影看了看,手臂一紧将她拉回身旁:“不必追了,人各有志。”顾含章咬了咬牙赌气道:“他是为你好!”“镇定!含章!”萧桓扣住她单薄的双肩,虎目锁住她微怒的明眸,“老卫气昏了头,你也是么?”顾含章蓦地一惊,卫齐靖的话犹在耳旁:“谁能料到你那好皇弟早已在各处都藏了探子……”她脊背一凉,顿时脑中清明。

卫家三代为相,左相卫丕之子敦厚老实,孙卫齐靖又是个不愿踏入仕途一步的怪人,卫家的名望仅靠卫相一人支撑,若是因萧桓牵累卫丕,这根垂垂老矣的支柱一夕坍塌,卫家便轰然倒地,再无复起之日。襄王萧烨、陈王萧瑧如今兵权在手,左相卫丕一介白须年迈老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顾含章倔强地挺直了肩背,昂首望着他:“虽然我曾说过并不希望殿下做那劳什子太子,只是襄王叔与陈王逼人太甚,殿下若是退缩,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夺兵权,取帅印,迫得萧桓长跪昭元殿谢罪,这口恶气她无法再咽下。

“含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萧桓低下头看着她,眼中闪过异样神彩,顾含章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萧桓又轻声道:“我自是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坐上那金龙宝座。”顾含章只当他所指立储君之事,点了点头稍稍放宽了心,却不知萧桓所说却是真正的登基。不过,那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

顺钦帝收回了萧桓手中的兵权,将帅印交由萧瑧执掌,名义上是责令萧桓闭门思过,在群臣看来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储君之位非萧瑧莫属,原先不少打算举荐萧桓的官员逐渐举棋不定,一本名册传来传去也没见几人落笔签上自己的名讳。左相卫丕倒是沉着,丝毫也不着急,卓青借萧桓夫妇擅闯观兰别院一事几番挑拨暗示,卫丕只捋了捋白须朗声道:“前番神武军之事,秦王殿下虽是难辞其咎,以往赫赫战功却是不能因此抹杀,至于观兰别院一事,恐怕内有玄机,你我还是少议为妙。”

萧烨坐在不远处喝茶,淡淡地望过来笑道:“左相大人素来公正严厉,卓相就莫要再想从左相大人处打听些什么秘辛,不然让旁人听见,卓相该要落得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卫丕微微一哂,也不多话,依旧埋头看公文,萧烨微微一笑,放下茶碗扭头对身后坐着的顾弘范道:“顾相,你说是不是?”

卓青看好戏一般走过来与顾弘范招呼,顾弘范只得朝他颔首致意,搁了手中一册公文对萧烨笑道:“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就不该随意议论,几位皇子殿下之事更是不得妄加评判,卓相还需谨言慎行啊。”顾弘范还记着先前卓青拿他嫁女攀高之事取笑,今天正好借机折损他一回,卓青果然面色不大好看,悻悻地走到一旁坐下了。

今日在议事房中跟着几位宰辅一道处理公文的皇子只梁王萧琰与五皇子萧璟,萧桓被罚在秦王府闭门静思,萧瑧受了神武军帅印去城外接手三千将士,两员虎将不在,议事房中冷清了些,顺钦帝中途来了一回,坐了片刻便觉胸闷头疼,张全慌得连忙扶了他回昭阳宫中去宣了御医来看诊,好一阵忙碌才安顿顺钦帝睡下了。梁王萧琰在门外听得御医说不妨事,便松了口气走了,萧璟却一直守到顺钦帝安睡了,张全开了门出来,他详详细细问了个遍,才放下心来低声道:“那便烦劳张公公好生照料着。”张全吓了一大跳,忙惶恐万状地伏地道:“五殿下折杀老奴,这是老奴本分。”

萧璟叹了口气扶起张全,俊美年轻的面容上有些担忧:“张公公若是方便,见父皇心情好些了,就替我二皇兄多说几句好话罢。”张全迟疑半晌低声道:“五殿下也劝一劝二殿下,趁这机会韬光养晦,莫要再逆风前行了。”

.

秦王府一连数日平静如同死水,那一日园中不少下人瞧见卫齐靖怒极拂袖离去,管家赵得四吩咐下来谁也不许乱传,若是被发现了口风不紧,扣半年月钱,府中上下一个个便都噤若寒蝉,说话也不敢大声,怕惹得萧桓夫妇二人不高兴。

顾含章暗觉奇怪,问了颐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清风却是没这顾忌,在门外大声道:“府中不安全,赵叔吩咐大家看牢嘴哩!”

屋内主仆二人对望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清风又压低嗓音道:“梁大人今早回府收拾了行囊,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殿下可知道此事?”顾含章一惊,将手中一枝桂花捻成了花泥,“梁大人几时要走?”

边疆若无战事,禁军与神武军各守其地,神武军戍边,禁军守宫城,六个时辰轮值一回,梁月海所领禁军的龙骑都尉罗宣原先是他麾下将士,北地打仗时曾因聚众赌钱被梁月海严惩过,这回做了他的上司,每每有意安排他值夜巡城,他却也不恼,仍旧温和地一笑了之。顾含章偶尔在清早遇见梁月海,无事闲聊几句,更觉他温润谦和,与她心中那久远的黑衣少年的影子越发地合在了一处。

颐儿不知道那玉佛与徐连关的旧事,只在心头悄悄爱慕梁月海,听得清风这么一说,面色白了白,也跟着问道:“梁大人可还在府里头?”清风被颐儿的反常吓了一跳,瞪眼道:“自然还在府里未走,这不还没向殿下与王妃辞行么?”

话还未说完,萧桓与梁月海两人并肩自长廊那头边谈边走来,梁月海抱拳笑道:“这些日子多蒙殿下照拂,月海感激不尽。”

萧桓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笑道:“当年我随梁叔上战场,好几回身受重伤后,还不是赖在镇国将军府上白吃白喝住了几个月,你梁月海再同我说这些虚应客套的话可就是相当见外了。”

梁月海笑了笑不再提这事,温润星眸不意间扫到长廊外的花丛,剑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此番兵部以北疆无大将镇守为由将我远调北地,神武军又全挪到了四殿下麾下,形势危急,殿下在京中可要千万小心。”

萧桓轻哼了一声,皱眉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际,沉吟片刻问道:“十八骑编入禁军的其余几人如何了?”

“老大林青、老二路春、老五刀九还在禁军中折腾,罗宣那兔崽子眼中只容不得他们三人,其余几人倒是被四殿下要回神武军中去了。”梁月海眨了眨眼,不知是宽慰还是觉得滑稽,忽地便笑了,“这三个人向来沉闷难缠,罗宣留下他们才是该要头疼。”

萧桓却没笑,停下脚步正色道:“月海,若是京中出事,你不得回上京来。”他神色肃然凝重,以往在修罗场血雨腥风中厮杀也不见这般决然;他是头一次对梁月海说这样的话,梁月海微讶,喉头滚了滚,眼中却也是同样的果决:“是,殿下。”

顾含章在门前等了片刻,两人不见走近,反而立定在开满淡紫小花的花架旁低声说话,她笑了笑索性自己走过去招呼:“听清风说月海要调走,是往哪里去?”梁月海看着她袅袅走近,清丽端庄的容颜如园中花儿一般美丽动人,不由得面皮微微一热,忙低下头去道:“北地赛春关。”

赛春在大齐与北胡接壤处,大齐犹是夏日,赛春已是冰寒彻骨北风呼啸,即便是到了三月,厚厚冰层也不见融化几寸,当年也不知谁取了赛春这名字,倒像是极为无奈那边的严寒气候。顾含章是知道这地方的,顿时面色微微一变,立即便猜到这是有意要剪了萧桓的羽翼,将他困在上京这个大囚笼里。

梁月海也不多说,向两人道了别,回客房取了行囊往兵部领印信去。萧桓与顾含章送他出了秦王府大门,萧桓只低声叮嘱了几句,梁月海温和地笑了笑道:“殿下年前将北地整肃干净,月海不过是去坐享其成罢了。倒是殿下千万谨慎小心,月海不在京中,林青几人官微阶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他又向两人再次道别,正要上马,颐儿红着脸急急忙忙奔下石阶塞给他一个包袱,低声道:“这是袖姨赶着做的糕点,给梁大人路上做干粮罢。”梁月海一怔,微微一笑谢过了颐儿,飞身上马掉转马头看了看王府门前两盏大红纱灯下立着的萧桓与顾含章,温润目光在顾含章身上稍稍多停留了会,转身便催马急奔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内宫城宽阔大街的尽头。

顾含章手中握着玉佛无声地替他祷祝了一句,萧桓在一旁看着,浓眉微微一蹙:“你几时与月海这么熟络?”顾含章朝他笑了笑,牵起他粗糙宽厚的手掌道:“幼时曾见过他,有一面之缘。”萧桓挑了挑眉,倒也没多问,握紧她柔软的手回了府中去。

.

午后府中来了贵客,五皇子萧璟忽然造访,老管家赵得四喘着气赶到书房内禀报,萧桓有些惊讶,赵得四擦了擦满额大汗道:“五殿下已在前厅等候。”萧桓嗯一声放了手中书册起身去前厅,一盏茶功夫便回来,在案后提笔坐着,许久那蘸饱了浓墨的笔也没落下。顾含章立在窗前看了会,轻声问道:“五殿下可是有要事?”她记得萧璟的相貌,俊美出尘却又温和谦逊,冠玉一般的面容上虽还有些未褪的稚嫩,寒星般的双眸中却已如同他的几位兄长一样隐隐有了霸气。

“无事,五弟顺道来看一看我。”萧桓搁了细狼毫道,他虽是说得随意,顾含章却能从他话中听出些高兴。顺钦帝罚萧桓闭门静思,正值百官争相往陈王的举荐名册上添一笔自己的名字之时,又有谁还能想起这年初时曾车水马龙拜谒求见者踏破门槛的秦王府?

她绕进书房去看他写了些什么,那雪白宣纸上空落落只“萧璟”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墨迹未干,浓重几笔落在纸上又舒张开来,这听来平和而不起眼的名字竟出奇的大气。这两字并未在宣纸正中央,后面空了一小段不知萧桓原是要写什么,他搁了笔,只有一滴浓墨跟在“萧璟”二字后,空余半面的遐想。

“我跟着梁叔出征时,五弟不过六七岁年纪,一眨眼倒是长得比父皇还高大了。”萧桓双掌撑在膝头,感慨道。顾含章笑了笑:“五殿下相貌俊俏却不失男儿气概,高大挺拔也不见霸气逼人,那一回在长乐宫见到他,我险些将他认作三殿下,只是那样的气度、那样的言谈举止,恐怕是十个三殿下也比不上的。”

萧桓原是有趣地听她说着,逐渐地冷峻面容上多了些凝重之色,他又将那写了萧璟名讳的宣纸提起在眼前看了会,忽地便慢慢地舒展了眉宇。

 


暖色倚鸳鸯

秋后多雨,这天一早天色便是阴沉灰蒙,近晚时天幕沉沉地压了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雨丝落在瓦上,滴答作响,顾含章立在廊下想着心事,檐下滴下的水落在朱漆阑干上,溅起的水珠湿了她半臂衣袖。颐儿往书房送了热茶回来,见她站着出神,连忙拉着她后退了一步笑道:“小姐还是去换身衣裳罢。”

顾含章这才猛然回神,只觉半边手臂凉飕飕,低头一看,薄薄的衣袖已湿了大半,只好回房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原先揣在袖中的帕子也湿了,她想到嫁进来时四姨娘特意绣了几条帕子给她带着,便吩咐颐儿去取来,颐儿在屏风外笑道:“小姐糊涂了,这些物什可不是翠儿收着,该让她……”

蓦的屏风内外的人都不作声了,颐儿强笑了笑低声道:“小姐稍候,我去找找。”不多时便取了收着锦帕的盒子来,两人对着那盒子沉默了一阵,颐儿忽地低声道:“也不知道翠儿如今在哪里?”

翠鹂那日失踪后,梁月海派人暗中搜遍全城也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这么个大活人竟不知被藏到了哪里。

“既是被救走了,想必还好好的……”顾含章轻声安慰道,颐儿却尴尬地转过脸去微恼道:“她要害小姐,我才不管她是好是坏!”顾含章见她眼中隐隐有泪光,微微一怔,便不再提起翠鹂。
秋雨犹在下,细细雨丝在暮色中更是如烟雾一般,凉风一吹,便飘落窗内来。颐儿揉了揉眼起身去关窗,不经意往远处一望,咦地惊讶道:“那不是碧纱小姐?”蒙蒙烟雨中赵管家领了碧纱主仆二人急急往这边走,赵管家撑了油纸伞在前头走,纤儿扶了碧纱跟在后头,两个纤细单薄的身影在斜风细雨中瑟缩着,仿佛秋风再大些便要刮走她们一般。赵得四引着碧纱主仆二人进了廊中来,虽是撑了伞,三人却都淋湿了衣衫,雨水顺着面颊往下滚落,很是狼狈。

“赵叔,这是……”顾含章立在门前看向赵得四,老管家还没开口,纤儿收了红油纸伞,扶着碧纱便朝顾含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王妃大人收留我家小姐!”傍晚时的天色灰暗阴沉,碧纱与纤儿面色也有些发白,两人浑身湿透了,跪在风里瑟瑟发抖,顾含章连忙伸手去扶碧纱:“碧纱姑娘何故行此大礼,起来说话便是。”碧纱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低声泣道:“四殿下不日将要迎娶侧妃,陈王府内已无我容身之地,碧纱只得来恳求王妃收容我几日,待过了四殿下大喜,碧纱就离开上京这伤心地,从此不再回来。”

顾含章稍稍有些惊讶,与颐儿一道将碧纱主仆二人扶起了温婉劝道:“碧纱姑娘不告而别,四殿下怕是要担心得四处寻找。”她看了看栏外天色与连绵的秋雨,心中叹了口气吩咐颐儿道:“去备些热水取两套干净衣裳,让两位客人先暖暖身子。”颐儿听命去了,顾含章又轻声对赵管家道:“还得麻烦赵叔找人去陈王府同四殿下说一声,就说碧纱姑娘暂住咱们府里,让他不必担心。”

老管家抖了抖花白胡须正要应声,碧纱却又一把抓住顾含章纤细的手腕楚楚可怜地含泪哀求道:“不要,不要告诉四殿下我在这里。”顾含章手腕被她抓得生疼,皱了皱眉微微笑着安抚她道:“那好,此事等以后再说,碧纱姑娘先跟颐儿去泡个澡暖暖身子罢。”

碧纱像是不信她所说,湿漉漉的灰蓝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无奈地再三保证,这才松了手乖巧地由纤儿扶了跟着颐儿往长廊另一头走去。

顾含章吩咐下人收拾了北园的客房给碧纱主仆二人住下,又调了个婆子去伺候照应着,颐儿看着,笑话她道:“非亲非故,亏得小姐菩萨心肠收留她们,不然这雨一下三四天,那娇滴滴的碧纱小姐在外淋几场雨怕是就要病倒了。”顾含章笑了笑道:“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怪可怜的,留她住几日也不碍事。”碧纱父母双亡,兄长坠崖殒命,如今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想想也是可怜至极,她就当做一回善事也罢。

颐儿对碧纱之事略有耳闻,眨了眨眼低声道:“听琳琅说起这碧纱姑娘似乎曾对咱们殿下有意,她可莫是要混进来想……”顾含章正专心看书,低头随意回了她一句:“碧纱姑娘早就属意陈王殿下,你可莫要瞎想。”颐儿还要再分辩,顾含章抬头淡淡朝她一笑:“南疆姑娘性子泼辣爽快,南疆又多矮壮粗莽汉子,她看上陈王也不足为怪。”

颐儿撅嘴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几句,似是在说碧纱水性杨花,顾含章扑哧一声笑了,合了手中书卷略一沉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颐儿,轻声道:“希望我所言是真。”颐儿没听清,眨了眨眼问她,她只是笑了笑道:“我说你倒是学了琳琅,越发得刻薄了。”颐儿倒也不恼,嘻嘻笑着忙碌去了。

.

晚些时候萧桓回来,顾含章稍稍提了碧纱之事,萧桓也没多言,只道:“你看着办就好。”他从书房回来时走得快,撑伞的清风赶不上,回了房中时已淋湿了大半的衣裳,清风在门外收了纸伞颇委屈道:“殿下走得像风一样,小的实在跟不上。”顾含章知道那几步路萧桓定然也懒得撑伞,倒是难为清风举伞直追,也淋得像落汤鸡,她笑着挥退了清风,吩咐下人烧了热水送来隔壁浴间给萧桓沐浴清洗。

萧桓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非要拖着她一道洗,顾含章偷觑一眼送来萧桓衣物的颐儿,红着脸低声道:“还是不必了,我也没淋雨。”颐儿倒是识相,放下衣物偷笑着跑了,萧桓破天荒地赞了颐儿一句,握住顾含章的手边往外走,顾含章一急,另一只手死死捉住书案边缘不放,白皙面容上遍布红云,那一阵嫣红倏地便爬到了她的耳根与颈间,分外妩媚。她斩钉截铁道:“我不去。”

她那点微末力气哪里能和膂力惊人的萧桓比,萧桓笑了笑拦腰抱起她,便如抱着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轻松自如,天色已经暗下,廊外秋风寒凉,又有烟雨迷蒙,下人们早就躲到屋内去避风,顾含章挣扎几下想笑,萧桓挑了挑浓眉沉声道:“你若是喊出声,他们可要出来看了。”顾含章被他这么一吓,原本捶打推阻他的手缩回来掩住了口惶然地四处张望,萧桓哈哈笑了几声抱着她转进隔壁浴间,勾上了门。

夫妻两人也不是头一回裸裎相见,顾含章也不知道看见过萧桓健壮修长的身 体多少回,但在这点了四五支红烛的明亮屋内,她还是微微红了脸。木桶中的水极热,熏得她白皙的脸颊越发的嫣红,这一抹红缓缓地蔓延至她雪白的颈项间,又在萧桓的注视下爬满了她凝白如脂的胸 脯。

她伸手要去遮挡,萧桓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举到头顶,截了她的退路。“先下手为强。”他望着她沉沉笑道,顾含章平日里的从容镇定都不知去了哪里,被他的目光逼视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温暖的热气缓缓地爬遍她的全身,他幽深的目光也一寸寸爬过她白皙美丽的胸 脯。

夫妻两人成亲数月,闺房之事也是稍显刻板,唯独那一回萧桓引着她试了回新法子,之后一切如常,今天这鸳鸯浴还是头一回,两人面对而坐,肌肤相贴,温热的水在两人之间微微荡漾,越发地刺激与暧昧。

顾含章脸红得像案上烛台内的红烛,娇艳妩媚,萧桓望着她笑了笑,伸长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攫住了她柔软的双唇,她的惊呼被堵在了口中,纤细却玲珑的身子在他臂弯中微微一颤,便觉萧桓的手臂越发用力地箍住了她。

过了很久他才放开她,却又轻轻在她颈间温柔地啄吻,如云朵一般轻柔细致,顾含章在温热水汽的氤氲中有些迷蒙了神智,逐渐放松了下来,萧桓蓦地将她拉坐到最近处,在她惊惶得要跳起之时大力将她按回,醇厚诱人的声音在她耳旁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顾含章失了守,软在他温柔却也霸道的揉 弄爱 抚中,一场香艳无比的鸳鸯浴,萧桓在她耳旁将兵法轻声念了个遍,此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彼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欲擒故纵”三两回,她已经攀着他坚实宽厚的肩膀热得大汗淋漓。

屋外秋雨连绵寒意袭人,屋内却是烛火摇曳生辉、温暖如春,屏风后热气氤氲环绕着,两人紧紧相拥依偎,难得的都将即将要到来的立储大典与前几日的风风雨雨一齐抛到了脑后去。

 


寒刀映烛影

八月初的天气一天凉过一天,顺钦帝罚萧桓闭门静思半月,日子也已过了大半,自平王谋逆一事至今,秦王萧桓的风头逐渐被陈王萧瑧盖过,上京城中百姓议论起来,似乎都将在北地立下赫赫战功的神武大将军秦王萧桓忘记了,而只记得那自西南风光凯旋的四皇子萧瑧。尤其是顺钦帝昭告天下替萧瑧选妃以来,城内更是热闹,谁都知道但凡四品级以上官员之女都有资格往礼部登记造册,至于哪一位千金小姐能被选上,那便不得而知了。

赵管家虽吩咐下来府中下人不得随意议论朝政与宫中大事,这些个仆妇丫鬟们也还是阳奉阴违,得了空便聚在一处小声评议,厨房既热且脏,平日里赵管家难得会去巡视,倒是成了妇人们最爱去的地方。袖姨人爽快,口风又紧,旁人说什么她也只是听在耳中不吱声,几个小丫鬟听了些街头巷尾传开的流言,都会跑来同她说一说,仿佛不说出来心里头不痛快。

这一大清早又有北跨院打扫的丫鬟偷偷溜来将北院的新奇事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末了,转了转黑葡萄一般的明亮眼珠小声道:“咱们王妃心善,将那南蛮的小姐同丫鬟留了下来,可是不好伺候!”袖姨在灶上忙忙碌碌,头也不回地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个难伺候法?”小丫鬟噼里啪啦说了许久,不外是饭菜不合胃口,抱怨上京的秋天太冷,诸如此类,袖姨抬起手用衣袖拭去额头的汗,了然笑道:“南疆食米大齐多杂粮,府里做的面点糕饼她们自然是不爱吃了。”她怔了怔,手下不停地揉着面团又道:“这话怕是那纤儿姑娘说的罢,碧纱小姐柔柔弱弱又楚楚可怜得紧,不像是难说话的人。”身后的丫鬟支支吾吾哼了一声,袖姨又道:“过些日子陈王殿下娶了侧妃,以后还会娶正妻,怎么也不会轮到这碧纱小姐,都是可怜人,你们几个就多担待些罢。”

身后没人吭声,袖姨有些奇怪地回头一看,顾含章正在厨房门前笑盈盈立着,原先那多嘴的小丫鬟早不知悄悄躲到哪里去了,她连忙将沾满玉米面白面的手在静水中洗了洗,顾不得擦干,匆匆走到门前来便要行礼,顾含章笑着托起她道:“袖姨不必拘礼。”袖姨拘谨地笑了笑道:“屋里油大烟熏,王妃若是有事,只管让颐儿姑娘来吩咐就是了。”顾含章脸微微一红,颇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麻烦袖姨今后将殿下的汤药停了罢,若是琴姑姑问起来,袖姨只管说都喝了……”

萧桓被罚在府中闭门静思,夫妻二人多了共处机会,成亲数月才得享新婚甜蜜;闺房乐趣虽是缱绻缠绵胜似仙,几日下来,顾含章还是有些吃不消,趁着白天萧桓在书房内看书,支开了颐儿悄悄来厨房与袖姨商量这难以启齿的隐秘之事。

袖姨是过来人,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忍着笑点了点头:“殿下既是无须大补,那奴婢就不熬那汤药了,只是王妃那副药还得多喝些时日才得见效。”顾含章白皙清丽的脸上越发地红,点了点头谢过了袖姨要走,刚转身走了几步,想一想又回头问道:“四殿下娶侧妃一事可是讹传?”
袖姨左右看看低声道:“城里头都传开了,说陈王殿下挑来挑去倒是没往礼部选送的美貌姑娘们里头看,单单挑中了前任上京尹莫正的小女儿莫兰,只是莫正莫大人被贬了两级,此时不过五品官阶,莫小姐身份地位有些低了,因此上恐怕坐不了正室的位子。”

顾含章怔了怔,她认得莫兰,原先在京郊马场习马射箭时,她与莫兰是同一个女先生教习,莫兰性子比她还犟,那时因萧瑧与她颇为亲近,莫兰还同她闹了好一阵别扭,大抵京中官员送女儿往马场练习骑射都是抱了攀附之心,莫兰的父亲莫正也不例外。谁能料到兜兜转转几个月,萧瑧却是又挑中了莫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