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里分明有着不忍的神色,红绡看着她惴惴不安的神情,扣在掌心的三枚九星定形针悄悄放下,不知为何就笑了:“你这小丫头真是有趣,难怪聂沉璧喜欢你,若我是他,我也会喜欢你。”

小香愣住,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就想好好找个人说说话,便一面蹲着看红绡运功疗伤,一面叹气道:“从前师父教我功夫,我总不愿学,常被师父罚,如今我便是想学了,想被师父罚着挑水劈柴,却再也没了机会……”

红绡心里微微一惊,暗自庆幸道,好在你不曾认真学过功夫,不然今天我白鹤山的颜面就要丢尽了。想到这里,杀心又起。

小香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杀意,苦恼地往旁边大石上一坐,倒是真把红绡当成倾诉对象,低头道:“前些时候,师父赶我走,我在路上听见客栈里头的人说师父受了重伤,那时候我心里真是害怕得紧,我想啊,就算师父真的丢下我了,我也要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颈间挂着的那枚玉虎,心里越发的难受,又低声道:“师父把我捡回来,养了这么多年,就像我爹爹一样,他忽然间就不要我啦……”

红绡忽然扑哧一声笑,娇媚动人的脸上带着些微的嘲弄揶揄,淡淡斜了小香一眼,小香看着心中极为不爽,瞪眼道:“你没有师父,自然不懂这些……”

“谁说我没有师父?”红绡眼中带着如水的柔媚,在月色里潋滟生光,说话间语气更是骄傲万分,小香瞧着更是不爽,心里道:这婆娘妖里妖气,即使是有师父,也是个妖人,不然就是人妖!

才小鼻子小眼地在心里咒骂了两句,便听见红绡慢慢说道:“小姑娘,你莫非当真只把聂沉璧当做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我也有到这个点更新的时候,咳咳,更完,顶锅盖睡觉去……


压力等于动力……同学们请给我压力,握拳!

 


惊觉

红绡似笑非笑,望着她慢慢问道:“小姑娘,你莫非当真只把聂沉璧当做师父?”

小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不当师父还能当师娘?”

十一年来相依为命,聂三对她的好她都牢牢记在心间,至于两家世仇,六岁前的记忆全数空白,花家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而泛白的名字,与聂三相较孰重孰轻,其实她心中早已分明。

夜风拂起小香额前一溜乌发,露出她光洁如玉的额头,柳叶弯眉下一双明澈灵动的眸中眼波流转,俏皮慧黠。红绡看着她,忽地微微一怔,眼前仿佛见到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淘气伶俐、无忧无虑,就如同天地之间最明亮的光都落进了眼底。

小香蹲在她面前百无聊赖地拔草玩,看她雪白面容上恢复了血色,料到她内伤已经不妨事,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愧疚的感觉稍减,拍去手上草屑正要站起来,忽见红绡怔怔望着她出神,一双柔媚杏眼里目光温柔似水欣悦非常,倒好像是在深情款款地望着心爱之人的模样,小香忽觉满身鸡皮顿起,心里天马行空一般暗暗猜道:莫非我这相貌生得像这婆娘的野男人?

她心里想着,嘴也快,脱口便道:“你在想野汉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白鹤山尊主座下七大弟子中,红绡最是心思缜密莫测,平时也是极忌讳被人猜中心中所想,当下脸色大变,掌心三枚九星定形针倏忽已到了指间。

小香没觉察到红绡眼中凌厉的杀意,只顾低着头把玩手中的一颗光溜卵石,笑嘻嘻道:“师父说,猫叫春狗欢腾,春光大好,仙女姐姐你年纪也不小啦,也该找个人成家立业生他一堆胖娃娃,好好过日子喽。”

这话竟是说得十分诚恳,小香这些时日以来历经波折,只觉能安安分分在聂三身边过一辈子便是最让她欢喜的事,感慨由心,也就对红绡分外真诚。

红绡悄悄收回指间银针,如丝媚眼眨了眨,蓦地便笑道:“我原想将绣春刀下落着落在你身上,但听你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也罢,这劳什子宝刀我也不要了,我这就去将军山将聂沉璧扛下山来,拖回白鹤山去成亲生娃!”

小香手一抖,险些将地上一丛堇花掐断,心中暗暗着急道:坏了坏了,原来这婆娘瞧上的野男人是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立即想出个黑心坏主意,她嘿嘿笑着神秘道:“仙女姐姐你这算盘打错啦,我师父其实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镇上杀猪的仇三麻子那样的粗鲁大汉!”说罢,在心中默念三遍师父饶我狗命。

“哦?”红绡柳眉微挑,掩口暧昧至极地笑了,“你这小姑娘知道什么?聂沉璧十五六岁时我就认得他了,我同他还有什么没做过,不然他怎会死活不愿娶唐家大姑娘?”

说完,面泛桃花、神情羞怯,媚眼中波光流转、潋滟妖娆,让人不得不胡思乱想。

小香面色一白,霍地跳起来指着她气呼呼地瞪眼骂道:“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婆娘,肯定是对师父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不然我师父怎么会瞧得上……”

说到这里倒是说不下去了,红绡相貌艳丽妖媚,身段窈窕玲珑,简直就是天生尤物,聂三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小香也从没问过,看着红绡盈盈立在碧青草地上妩媚地轻笑,月华如银纱披了她一身,既神秘动人又美艳万端,小香只觉连自己也像是被迷住了,顿时心里慌乱异常,拍了拍脸颊撸起袖子嚷道:“我不信!你要是有胆,就同我一起去见师父!”

红绡轻盈转身,火红轻纱在草地上旋出一朵绚丽大花:“好呀,那咱俩就去问问聂沉璧,他腰背间是不是有巴掌大一块红色胎记?”

聂三从不打赤膊从不露肩背,别人绝无机会看见这块红痕,小香偷看过聂三洗澡,知道红绡所说非假,顿时脑子里轰一声,不知道是伤心难过还是气愤恼火,脸色越发雪白。

红绡火上浇油,扭着纤腰走近了笑着说道:“如何,信了吧?我呀,这就去将军山同灵智那老秃驴抢聂沉璧,抢回白鹤山成亲去!”

白影如箭,倏忽间射出几丈远,小香先红绡一步,愤然大声道:“我偏不让你如意!”说罢,足尖一点,燕子抄水般掠过桃花溪对岸,一步不停地往安宁县方向跑。

红绡紧随其后,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小香,偶尔出言激她几句,小香年纪小,最容易被激怒,当下又伤心又气愤,更是咬紧了牙要把红绡甩掉,一夜狂奔到了天明时,已是进了安宁县。回头一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红绡的踪影,小香喘口气叉腰笑道:“嘿嘿,看谁抢先到江宁府!”

这时已经是四月廿五的清早,晚春时节花开烂漫,景致秀美异常。聂小香小试初胜,不由得信心暴涨许多,摸出囊中二十文钱买了十来个烧饼当干粮,歇也不歇就往江宁府赶,沿途虽然也担心灵智方丈与云鸿道长会对聂三不利,但想到聂三也不是寻常人物,也就安慰自己道:“十余年前师父就能孤身一人逃出江南武林的围攻,想必这一回也不会有事。”想到此处,又觉彷徨迟疑了一阵,聂三说她是花家遗孤,从此与她壁垒分明仇怨如海,她心里虽然很是震惊惶然,但聂三既然坦言手中刀剑不沾花家的血,就还是她心中的好师父。

小香胡乱想着,稍微一分神,脚下蝶踪四方步险些踏错方位崴了脚,也不知道怎么又想起红绡似笑非笑问她的那句话,你莫非当真只把聂沉璧当做师父?

心中忽然间咯噔一声响,耳边扑通扑通,心在胸臆间跳得很急很急,小香骤然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停下,愣愣看着紧紧攥在手心的玉虎,最近这数年来的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样汹涌地流过脑海。
聂三每日早起去桃花溪边钓鱼,只因为她聂小香前世做了猫儿,这一世改不了旧习,不爱吃肉就爱吃鱼,但肥美鱼身她却总留给聂三;

十一二岁时身体逐渐抽长丰腴,聂三不再与她同榻而眠,但半夜惊醒时仍旧依稀留恋师父温暖拥抱;

聂三俊俏挺拔,桃花镇多少姑娘心中仰慕,王媒婆来家中不知提亲几回,不是聂三不允,是她聂小香每每发难捣蛋,吓得王媒婆再不敢随意上门。

如此,这般,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早春晨光里掩在碧青桃叶下的花骨朵,不是瞧不见,是未到嫣然盛放时。

而此时,小香听见了桃花在心中怒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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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八,江宁府。

满城客栈仍旧住得满满登登,城里两日前传开了消息,说是将军山一战,云鸿道长与灵智方丈劝说无果,不得不合力擒拿聂沉璧,聂沉璧不敌,被大金刚神力震断经脉后自投断崖,自此绣春刀线索已断,再无法找到。

话虽如此,江湖中人最是执着,如果不见到聂沉璧尸身,怕是谁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满城的客栈还是生意好得出奇,非但不见人少,还不断有人纷纷往城里来投宿。

恒隆客栈的掌柜娄三爷原本就是江南武林中有名的豁嘴师爷,倒不是真的嘴豁,他也不是真师爷,只是因为他消息灵通八面玲珑,江湖上谁家的事都知道一点点,秦家娶媳妇娶了个母夜叉赵家生娃没带把,他不知怎么的都能打听到,但从他欠打的嘴里一过,好事也变做了坏事,因此人称豁嘴。

客栈里外人都多,全是摩拳擦掌要去将军山下寻找聂沉璧尸身的人,小门小派也有,八大门派里乔装改扮想来蹭点便宜的也不少,最不显眼的,也就是大剌剌坐在门口树下啃烧饼的聂小香。

娄三爷也不怕胡说八道让人笑话,立在堂内神神秘秘道:“听说廿五那日在将军山上,灵智方丈用大金刚神力震断那聂沉璧的经脉,他还跪下哭着求灵智大师饶命哩!”

满堂哄笑,众人也不管是不是真事,反正武林中人大多以听闻传言旁人的丑事为乐,但有可以取笑逗乐做茶余饭后谈资的,只管胡乱听着。

小香刚进城打听消息,这就听见有人诋毁聂三,不由得大怒,咔嚓咔嚓几口吞下烧饼,跳起来想要揍那娄三爷一顿,但一想聂三还不知生死,心中担忧焦急,掉头就往城外大道跑。

过了破旧龙王庙,逐渐靠近将军山脚下,小香手心竟然出了冷汗,有好几次差点踏错方位摔倒在山道上。山中也有许多人在寻找聂三下落,见小香这么个矮瘦的小叫花子也进山来,嘴欠的便嘲笑她道:“寒酸穷鬼倒也想发笔横财?别挡着路,小心大爷一刀把你砍成肉饼子!”

小香不理会,仍旧往山脚深处的林子里走,那人脸上过不去,真就朝地上啐一口,鬼头大刀呼地劈过来,小香背对着他,但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个漂亮的凤点头,避让开刀锋,忽然听见轻微一声响,不知哪里飞来一粒石子打中那人手腕,力道之大,竟然穿透皮肉嵌进那人手中,疼得他满地打滚,唉唉惨叫。

一干人惊骇无比,一齐聚过来拔刀对着小香破口大骂,小香担心聂三,懒得多说,足尖一点飘然钻入密林,任谁也追不上。

将军山之大,搜遍南山也不见聂三踪迹,小香心中突突跳着,红了眼低声骂道:“臭道士,蠢和尚,师父真要是死了,我就放火烧了武当山,炸了你少林寺!”话虽说得狠,心里终究还是冰凉一片,但觉手脚越来越冷,希望越来越渺茫,如果不是咬着牙忍住,怕是已经坐在山道上抱膝痛哭。

 

 

心灰

半天过去,再半天,已经到夜里。

天色黑得像浓墨,无月,有风,夜枭在林中厉声啼叫,树林深处浓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小香筋疲力尽倒在一株参天松木下,打火石惶然间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有手中拿来照明的一支松枝还在微弱地燃着。林中血腥气极浓,混在风里腥臭异常。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到了这时候,焦虑惶然压过恐惧,聂小香胆大得出奇。

树上坠下几滴水,不偏不倚落在小香脸上,山里雾气重,树叶间汇集有水珠也不奇怪,她掀了掀揉得红肿的眼皮,懒得去擦。再一滴,又一滴,湿冷粘稠,腥味钻入鼻子,吓得她像野兔一样跳起老高,反身退出三丈外,险些撞上对面的巨松。

那不是水,是血。袖子胡乱揩下脸颊上的湿稠凑近松枝火光里一看,鲜红淋漓,小香又恶心又害怕,哇一声尖叫,原先还觉得灌满泥沙再也跑不动的腿忽然间有了万钧力气,下意识掉头就跑。
老松上栖着的寒鸦怪叫一声,松枝未动,一道暗影飘然落下地,扑向她。

“不是我杀的!你不要找我!”小香叫唤得比夜枭还凄厉,到此时才分外感激聂三教了她轻功,逃命时比较方便迅速。

那飘忽的影子来得快,笔直落到她跟前,不是她聂小香没有拼命跑,是这鬼影着实比她还快,眼一眨,已经拦在去路。夜风骤然吹熄火把,白衣、鲜血、瞧不见衣袍下的脚,小香吓得一哆嗦,丢了松枝干笑道:“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小叫花子没带牲果……”

火光一亮,那鬼影手中点着一枝松枝,一丈方圆内骤然亮堂,浸染猩红的白袍下,原来是一双黑缎的薄底快靴。

“是你!”小香吓出满身冷汗,顿时感觉如同死里逃生,无比庆幸又暗暗唾弃自己胆小丢人。

白衣玉面,黑缎快靴,是赵笙歌。赵笙歌半只衣袖浸透鲜血,在火光里脸色越发显得凝白如玉。
“你是花家后人。”他忽然道,不是疑问,是十分肯定确凿。

那两道冰冷目光扫过来,小香心生警觉,悄悄后退一步,足尖勾起地上松枝握在手中权当兵刃,防止赵笙歌动手时落了下风。眨一眨眼,她又嘻嘻笑道:“什么花花草草,小爷可不认得。”赵笙歌手中除了点着的松枝,并无刀剑,小香却觉得他浑身的肃杀之气足以吓得她屁滚尿流。

“聂沉璧是你花家仇人。”他又道,冰冷面容上一双点漆一样乌黑的眼里满是寒霜,神色惊疑又古怪。

小香握紧手中松枝,眼神微黯,却仍旧笑得十分随意:“你说我就信么?才不!”

将军山中,聂三的剑划开聂小香左臂的嫣然桃红,猩红外绽的伤口不比她的身世来得残忍震惊。六岁前的聂小香,是花家的花窈然,她并无一丝印象;六岁后的聂小香,是聂三扛在肩头、抱在怀中的捣蛋鬼,聂三于她,就是桃花嫣红竹叶碧青里的全部岁月。

在记不起所有往事,不辨世事黑白的时候,她选择遗忘。毕竟活人永远活得比死人痛苦,而她聂小香,是最怕痛的。

孝悌忠义,原本各有体会,形之于外,也并不相同。如果是苏星海,定然会痛心疾首训斥:“血海深仇,岂能轻易勾销?”

但赵笙歌却笑了,冰冷眉眼间一抹惊艳,又似暖融的神色,化开一点僵硬戾气:“有趣。”

疾风扑面,小香暗叫一声糟糕,忽觉周身大穴被封住,顿时像一尊泥像一样僵立在当场。今天的赵笙歌话分外多,左臂剑伤不断涌出鲜血,他也不曾去理会,只冷冷淡淡地说道:“白鹤山要拿你要挟聂沉璧,我也要拿你要挟聂沉璧,他要的是绣春刀,我要的是聂沉璧心甘情愿与我一战。”

小香心里直骂他放屁,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用眼神道:阿呸!我偏就不信你不要那把刀!

赵笙歌回她一眼:“赢得了聂沉璧,那刀自然就是我的。”

小香忽地心中剔透明净,赵笙歌先前赠药,不过是希望聂三早早恢复,好与他酣畅淋漓大战一场,输则矣,胜则得到宝刀;如此说来,南陵毒王竟是远比中原武林中人还要光明磊落。

“聂沉璧重伤在身尚未痊愈,为求公平对等,我自伤一臂,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始终不愿与我一战,我便想,他是否是心中尚有挂碍?”赵笙歌又道,小香蓦地松一口气,随即大喜,唯有兴奋地不停转动眼珠子,心里欢呼道:师父啊师父,我就知道你肯定福大命大轻易见不到阎王爷爷!

一眼瞟见赵笙歌半只衣袖猩红刺眼,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心中蠢驴傻蛋一阵骂,斜着眼睛看他;赵笙歌并不理会,寒星一般的双目落到她身上,仍旧慢慢道:“白鹤山的红绡要拿你换绣春刀,我只想拿你换得聂沉璧与我一战。”

小香先是一惊,兀自庆幸从红绡手下逃生,忽而又大怒,心中骂道:拿小爷换刀,与拿小爷逼师父拼死一战,还不是一样!你这小白脸,恁地装好人!又气又恼之下,憋了半日的眼泪哗地滚落眼眶,如果她能出声,肯定已经是嚎啕大哭直嚎得响遏云霄。

赵笙歌忽然就怔住,南陵毒王独来独往几乎无人敢亲近,也从不知小姑娘家家掉起眼泪来原来就是像聂小香这样狰狞万状,但见她双眼泛红像兔子,鼻尖也是通红得如同腊月里的冻萝卜,滑稽又可怜,不知怎么的就伸手轻轻拭去她面颊上两条小河,动作竟是温柔异常。

“我带你去见聂沉璧。”赵笙歌开口道。

微光里,小香瞧见他乌黑眼瞳中残存的一星迷惘,为何迷惘,她无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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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北山竹林,翻过几十丈高的怪是峭壁,竟然别有洞天。外面山道上寻找聂沉璧下落的人根本就料不到这里还有个藏身之所。

山腹多洞,外面荒草有半人高,更是不易察觉人迹,赵笙歌轻功极好,扛着小香翻过峭壁飘然落到一处山洞前。洞前踏出一条窄道,两旁茅草荆棘疯长到四五尺来高,赵笙歌将她丢进草丛后,小香小小的身子就被荒草荆棘遮得连根头发也瞧不见。

“聂沉璧,出来与我一战。”

洞里有人扬声淡淡道:“赵兄何必苦苦相逼?”正是聂三的声音,虽然虚弱,但中气尚足,听来已无大碍。小香在草丛后听见他的声音,心里欢喜异常,心扑通通跳着,从没有过这样期待向往着能见到聂三。

数日前,混混沌沌之中,聂小香与聂三,不过还只是桃花溪边一双师徒,她是他守护在掌心的一朵花苞,待放却懵然;今日,聂小香心中明澈,满心花开嫣然。

热烈目光穿过草丛,她能见到聂三慢慢走出,青衣上沾了零星暗色斑点,该是血迹。小香恨不得能跳起来大声唤他,但被赵笙歌点了穴,全身动不得分毫,唯有眼珠子勉强能转一转,她只能看着。

聂三青衫英俊,赵笙歌白衣舒朗,两人一般的面容冷峭,一般的星目如寒冰,眉宇之间都有着逼人的傲气,聂三五分,赵笙歌七分,因此聂三孤傲冷僻却英华内敛,而赵笙歌是更加的凌厉慑人。

“花家遗孤在你心里可是十分重要?”赵笙歌没头没尾问了一句,犀利的目光没有挪开分毫,直勾勾地盯着聂三,神色之间并无刻意的痕迹。

小香在草丛里听着,忽然之间心跳如同擂鼓一般,越跳越快越来越急,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跃到嗓子眼里来。

“赵兄原来已经知道了。”聂三没有犹豫,寒冰也似的星眸中淡然如水:“小香是我徒弟,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只要我活着,便不由别人欺凌伤害她。”

赵笙歌冷冷一笑:“你只当她是徒弟,她可未必只当你是师父。”

小香瞪大眼,脸上忽青忽白,霎时又涨得通红,在心底大骂赵笙歌多嘴多舌好是讨厌。

聂三稍显苍白的脸上并无惊异之色,只是微微一笑:“小香淘气,说话时常口不由心,你让她往东,她最爱往西去。”言谈间温和轻柔,眼中也有暖意,就与平时的聂三一般无二,小香却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了心里。

赵笙歌冷冷哼了一声:“你当真只对你的乖徒儿有师徒之情,而非男女……”“我早已有心仪的姑娘。”聂三双目中暖意更甚,打断了赵笙歌的话。草丛外草丛中的两人都是一怔,见聂三从衣内取出掌心大一枚锦袋,悠远目光落到那锦袋上,竟然是万分温柔。

小香在草丛后瞪大眼睛看着那眼熟的大红锦袋,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如同浸在雪水里,聂三贴身戴着的只有玉虎与这个锦袋,以往她每每好奇问起,聂三便笑一笑随意带过,原来竟是师父与别的姑娘的……

她脑子里顿时哄闹一片,似有个声音道:“聂小香啊聂小香,师父毕竟还是有事瞒着你,你毕竟只是师父的徒弟,只是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诶哟,三点了,居然拖到三点了,俺放存稿箱吧……

大年三十晚上,被春晚雷疯了,写了几百字,感觉就和土豆那个小品一样雷,于是就删了,等大年初一写,大年初一,出门拜年回来,倒回床上睡了一下午,晚上忙了会已经八九点啦,于是想想写写就写到凌晨三点了,丢存稿箱,早上就有了,嘿嘿。

缺的一章会补上,毕竟每天三千字,不补会被惩罚去蹲小黑屋,擦汗……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蜕变

聂三救她,是心中抱愧,聂三养她,是偿还血债,聂三护她,是求心安理得。

一时间,顿时感觉四肢百骸也凉透,小香眉眼间往日可见的嬉笑欢悦不剩分毫,心中暗暗自嘲地苦笑,此时只希望自己能缩成一团,永远躲在草丛间不必出去面对聂三才好。

赵笙歌却不让她如愿,单手将她提出草丛往身前一拦,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般摸出一柄剑来架在她颈间,冷冷道:“聂沉璧,十二年前我败在你的剑下,既然你还活着,你就还得再与我比试一场。”

若非被当做肉票用剑勒着喉咙,小香很想嘲笑他岭南毒王赵笙歌堂堂七尺男儿记仇念恨像个娘儿们,但此刻她看着三丈外如孤竹一样笔直立着的聂三,眨了眨眼睛,只慢慢弯起嘴角像往常一样笑了。

聂三神情平静无波,稍显苍白的面容上有一丝淡淡的倦意,这阵仗再明显不过,赵笙歌拿聂小香为质,逼他就范;赵笙歌是个武痴,纯纯粹粹的武痴,只有这样的人,心思才比寻常的人要敏锐细致,但也更容易把握,更方便捉摸。

“我不会与你比试。”聂三慢慢道。理由极简单,聂沉璧有需要守护的东西,有需要等待的觉醒,如果与赵笙歌一战,必定不死即伤,他决计不冒这个险。

聂三内心孤傲,赵笙歌孤傲不输聂三,十二年前两人还是青涩少年,祁连山下一战决出胜负,桃红菊芳春迟秋尽,转眼十余年过去,赵笙歌仍旧执念输赢胜负,更比聂三好胜心强了数倍,所以,就算聂三不允,他也会逼得聂三出剑。

青锋掉转,盈盈半寸寒光闪电般直指小香喉头,赵笙歌在赌,聂三也在赌,只有小香当了真,情急之下星罗流转之力陡然蹿起,充盈周身,横冲直撞地冲开被赵笙歌点住的各处穴道,真气虽然并不纯厚,却已经是小香学武以来最惊人的一次爆发。

赵笙歌掌心震得发麻,手一松,小香不由自主扑向剑尖,剑锋冰冷划过,颈间留下寸余长一条伤痕,很快便渗出猩红鲜血,怵目惊心。

“小香!”聂三如风一般到了跟前,脸上不是没有震惊担忧之色,赵笙歌且惊且疑,更多的是无措,也不知怎么的,手中长剑也险些握不住。

不等两人近身,小香倒纵出三四丈远,伸手往颈子里一摸,触手湿热粘稠,她怔了怔,浑然不在意地将满手的血往破烂衣袖上一抹,垂下眼淡淡笑道:“赵大哥你不要再逼我师父啦,他说了不和你比,你就是拿剑把他戳成马蜂窝他都不会改口。”

赵笙歌不做声,目光落在剑身沾着的几点猩红上,神色有些复杂。

小香又笑嘻嘻地对聂三道:“既然师父没事,也省了我去烧武当山炸少林寺的功夫。”聂三一怔,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似是隐隐有水光,再细看,她却又神色如常,伸手捂住颈间伤口浅浅一笑,眉眼清秀俏丽得仿佛早春三月晨光里的灼灼桃花。

“师父。”小香忽然唤道,声音里带着莫名决然的意味,聂三心中大震,便见她慢慢跪下,向他磕了个头,双目中一瞬神彩黯淡,抬头微微笑道:“小香感谢师父这许多年来的抚养之恩,绣春刀就烦劳师父先代为保管,等我武功有所成,一定会来找师父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