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沙河旁,是年纪不等的姑娘,是的,她们都可以叫姑娘,即便是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回到桃庄这,在这清沙河旁,她们仍旧的可以把自己当做姑娘,洗着衣裳宛如回到自己还没有嫁出门的时候,而那些刚刚嫁出去的,更是念起自己刚刚逝去的姑娘日子,此时虽然略带羞涩,却也听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娘说着怎么侍候公婆,怎么与小姑子相处。
在这样的情状之下,这些老少姑娘们,即使把家里的东西都洗好,也都是有些不舍得走的。因为她们都明白,要再过这样放松的日子,又是明年今日了,谁又知道明年又是怎么的日子呢?所以常常在看见这些人站在河边,木桶里已经堆满了洗好的衣裳,但是她们不想走,甚至有的人,跟相熟的人说了一阵话,嘴里说着要走要走了,却仍然的站在那高声说着话。更有甚者,已经把木桶提在手中,却也仍然的停留了很久。
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晒满了这些粗布衣裳,经过这一天的暴晒,就可以放回木箱子里了,而有的人家人多些的,晾在院子里又没有那么多的竹竿的,干脆结伴的去桃林子里晾衣裳,桃林子似乎穿上了衣裳一般喜庆,有那运气好的姑娘,还能够找到几个遗漏在树上的桃子。
因为头日是办夏至的百日,所以陈氏就说好了今日过来一起过节的,再说陈永玉只有几个兄弟,并无姐妹,所以也就没有那些回娘家的姑娘,也就不用留着招呼,而老人家也已经故去,所以江氏就来谷雨这边院子,反正谷雨倒是有三个姑姑,只是一个没有嫁,另外两个也势必是帮着李何氏张罗的,两家的状况也就差不太多,一起过节正好。
大早上的,许氏在那边也帮不上忙,仍旧的过来,而许秦氏,在这边住习惯了,更是不想去那边院子,免得因为一点小事跟李何氏又呛上了,到时候小辈们在家看着也不好。
王氏把家里的东西都整理一遍,在桃庄他们也只是生活了半年多,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几条褥子,谷雨小满一人一身棉袄两身单衣的,小满平日里勤快,这些东西都洗得好好的收好,所以也只是拿到院子里晾晾便可以,也不用她多操什么心。
倒是安锦轩跟惊蛰那边,还是需要打理一下,他们的褥子也换了下来还没有洗过,虽然衣裳不多,王氏也不能让安锦轩跟惊蛰穿得脏兮兮的出去,只是安锦轩连连的摆手说是不需要麻烦他们,倒是让王氏有些尴尬。
安锦轩这个孩子,听二叔公说过也是可怜见的,只是他倒是有本事,也是个懂道理的,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般吝惜自己家的东西,凡是自己有的能够帮得上忙的他从来二话不说。就比如当初王氏生夏至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弄了只野鸡,却也给王氏做月子用了,这么点大的孩子,由不得人不心疼,只是他倒是不太习惯一般,平日里的缝缝补补的都已经推三推四的,这时候更是不想跟他们搅合一起一般。
惊蛰也劝,许秦氏也说了几句,到底他还是坚持,谷雨见他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执拗跟忸怩,也有些不习惯,等大人们去帮着各自的事情的时候,她溜进安锦轩跟惊蛰的房间。
只见安锦轩傻傻坐在屋子里,手里抱着自己的破旧棉袄,也没有要洗的样子,谷雨笑呵呵的进门,“锦轩哥,棉袄什么的今天拿去晒晒不是挺好,难不曾里面还装着银子么?看你这么宝贝着。”
安锦轩虽然摇摇头,心里却有些讶然,这破棉袄里面,虽然没有存什么银子,却是有两张银票,那是他跟二叔公这些年存下来的,这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他心知这个秘密谷雨是不知道的,连惊蛰也不知道,只是她这么说,难免别人不会这么想,他就笑了一下,“好,我拿这个出去晒晒,还有二叔公那边的东西,只是我去叫婶子们都不用洗,二叔公喜欢自己洗自己的东西。”
晾好衣裳,谷雨跟安锦轩坐在那衣裳投下的阴影中,看大人们在忙碌着准备蒸千层糕。
还说蒸好了这些糕,是要拿去田边祭田的,之后才是自己家的人吃。
谷雨有些不明白,“锦轩哥,不能真的蒸到一千层,怎么会叫千层糕呢?”
安锦轩见谷雨那么望着她,心里一动,道:“千层糕只是一种叫法,有蒸六层的也有蒸九层的,磨好米浆调上糖,那蒸笼放好,上面铺上一层上好的棉纱布,倒是米浆蒸第一次,蒸熟之后,就打开锅盖放上另外薄薄一层,当时我吃过的,第一层就是这样的甜米浆,第二层放上红豆沙米浆第三层加上杏仁第四层搁上蜜饯,你不知道吃的时候还可以一层层的撕开来的……”
谷雨听得愣住了,这东西不用说吃,就连见她都没有见过,庄子里能够吃上米糕都了不得了,至于那些上面杏仁蜜饯一类,听安锦轩说着说着嘴角有了笑意,很是温暖,她心里一动,难道那就是安锦轩以前的生活?她没有多想,只是希望安锦轩就能够如此笑下去。
而安锦轩说完,却愣住了,不知不觉之中,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只是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梦一醒,就只有他自己。他神色有些黯然,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不堪回首当年事。”
谷雨不敢问他什么事情,只是过去拉着他道:“锦轩哥,吃不上那些东西不要紧,等我长大一点做给你吃。”
安锦轩看了谷雨一眼,摇摇头。
谷雨以为他不信,赶紧又说,“真的真的,等我想到了赚钱的法子家里有了钱,就什么都好办了。”
安锦轩有些恍然,虽然在这个地方,王氏他们对自己都很好,只是他总是觉得隔了一层,他们的热闹跟他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唯有谷雨似乎离自己很近,但是即使近,他也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许秦氏见他们两坐在阴影之中,有些好笑,“两个傻孩子,就算那有阴影不也是个热,去,帮姥姥摘点柚子叶芭蕉叶什么的回来,要做团子呢。”
谷雨一听见吃的就来劲,“姥姥,怎么的不是千层糕么,又有什么团子。”
“本来是要荷叶的,只是咱们庄子没有那么多那些东西,还是这芭蕉叶子好,大大一张的,你们弄两片回来也就够了。”
安锦轩回过神,“芭蕉叶子大是够大,只是哪里有荷叶的清甜之气,再说这个季节荷叶才是上选,你们等着我跟谷雨弄荷叶回来。”
谷雨犹自的没有信心,在桃庄她并没有见到荷叶什么的。
安锦轩跟她出门,绕过村道,又进了桃林子。
桃林子里花花绿绿的晒满了东西,安锦轩走的急,谷雨一边小跑一边喘着气道:“怎么会进桃林子来啊,这里哪里有什么荷叶的。姥姥他们怕是等得急了。”
但是安锦轩没有停下来,经过桃林,又沿着河往上走,谷雨有些奇怪,这个地方野草已经很长,离桃林子也有些远了,看样子不过是荒地了,还往上走么?
谷雨的疑问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在几棵树绕着的地方,清沙河的一条支流流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泥塘,左不过只有家里的堂屋那么大,只是那上面却是有荷叶,不止有荷叶,还开着几朵荷花,蜻蜓停在上面,跟那日看到的那么成片的荷塘又不同。
谷雨刚才走得急有些累,坐在树脚下看这安锦轩采荷叶,不由得问道:“锦轩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有人种的,不会被当成贼抓起来吧。”
安锦轩嘴角含笑,满不在乎的道:“这确实是人种的,只是我想什么时候摘就什么时候摘。”
谷雨听他话音又是一惊,这安锦轩总是会做出那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看来这荷塘也是他的了。
等他们把这些新鲜的荷叶洗干净拿回家的时候,见地上正放着一些芭蕉叶子。
许秦氏见他们两抱着荷叶有些吃惊,“两个小祖宗,你们倒是去什么地方了,我还以为这荷叶不容易的,这边要是等不及我就用这芭蕉叶将就,你们真的跑到那清水河那边去摘荷叶了?”
清水河便是柳坝子那边的那条河,谷雨他们那天去过。谷雨见他吃惊,也不好说破安锦轩的秘密,只好道:“姥姥,荷叶我们已经洗干净了,拿去包团子。”
许秦氏兀自还在那里念叨:“就算走水道也不能这么快的啊……”
谷雨跟安锦轩相视一笑。
第七十七章 夜游荷塘
陈江生见谷雨他们抱着荷叶回来,有些不甘的跑过来问,“谷雨谷雨,你们刚才去哪里了?也不叫上我,害得我自己去弄了芭蕉叶子。”
谷雨见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这个陈江生虎头虎脑有些胖乎乎的,看着倒是可爱,就是脑子总是慢半拍,她一直就使唤习惯了他,“凭什么要叫你啊,谁叫你上过两年私塾,连字都认不全。”
谷雨指着的是夏至百岁时候惊蛰写的对子,陈江生总是认得半拉子,见谷雨这么说,他又是挠头又是绞手指的傻笑。
千层糕已经蒸熟,荷叶团子也已经做好的时候,李得泉跟陈永玉也杀好了鸡,还有那些香烛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放着,见许秦氏把千层糕的蒸笼拿下来,荷叶团子也扑在案桌上,他们就开始动手把那一整只鸡放水里煮熟,拿上三个酒杯三个饭碗,准备好却让江氏领着王氏跟孩子们一块去祭祀田神跟土地公公。
谷雨有些奇怪,问许秦氏,“姥姥,为什么我爹他们不去?”
许秦氏也有些说不上来,只是道,“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男人们是不能去的,多少年也是这么做的。”
惊蛰温润一笑,说,“我倒是听说过一些,这固然也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只是这女子自古便是孕育生命的,所以去祭祀田神,粮食才能丰收。那稻穗不就是禾苗产下的果实么?”
陈江生一愣,嘟囔道:“那我爹他们不去,他们去了就不能丰收么?”
安锦轩接着刚才惊蛰的话头,“不是的,以前祖辈们的日子,男的都是进山打猎的,打猎便是结束生命,而相对的女的孕育生命,所以这些种植采摘一类的事情才是女的跟孩子们一起去做。”
“孩子为什么又可以去?”陈江生还是不死心。
这个谷雨倒是自己在那瞎猜起来,“孩子去了,以后既可以打猎又能够种植,日子才过的好啊。”
许秦氏这下张大了嘴巴,看看惊蛰又打量一阵安锦轩,最后摸摸谷雨的头,“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不如你们几个孩子,惊蛰,锦哥儿,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些你们怎么会知道呢?看你们每日的关着门在里面读书写字,我原先还觉得那样太老成,看来真真的读书明理。”
陈江生有些不服气,“我也读书啊,先生又没有教过这些的。”
一句话让大人们都笑起来,江氏一拍他肩膀,“行了小子,你读那些书,我也只指望你认得几个字。”
出得门,到了田里,挑一个大一点的空地,摆好饭碗酒杯,鸡也供上,还有那些千层糕跟荷叶包,大人们作揖,小孩子磕头。
田野里的稻子已经有了稻粒,只是都还翠绿着,并没有灌浆,直直的竖着朝天,谷雨又想到刚才惊蛰跟安锦轩说过的话,想着这稻子的肚子慢慢的就会鼓起来然后由绿变黄,最后收割,不就是一次生命孕育的过程么,想到这里,谷雨由衷的觉得这些人可真是聪明,原来习俗什么的,也都是有理有据可循的,只是这些东西传来传去,最后只是剩下一个仪式而已。
空气之中有了喜悦的气氛,和风吹着禾苗,一边的河面上浮着几只野鸭子,出门的时候,安锦轩还把那剩下的几片荷叶拿出来,此时大人们戴着草帽,孩子们一个人顶着一片荷叶,田埂太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此时排成一排走着,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谷雨闲不住嘴,见这真是又是笑道:“我们小孩子顶着荷叶,就是那没有成熟的稻子,你们的黄草帽就是成熟的稻子。”
一席话让大家又笑,许秦氏戴着的草帽刚好有了些年月,看着有些泛黑,自嘲道:“谷雨,姥姥这个岂不是老稻子。”
祭完田神,又去庄子里的土地公公庙祭一回,之后江氏带着大家去了清沙河旁,祭祀了一回,说当初她就是在这里侍弄田地的时候生下江生的,一开始并不好养活,就认了这清沙河做干娘的,这才长得壮壮实实的不用操心,所以每年也祭祀一回。
陈江生听完,咬着嘴唇,等江氏收拾好手里的篮子之后,他便自己提着,一脸的认真。
一行人回来,李得泉跟陈永玉已经收拾好东西,只等切好那鸡炒了就可以开桌吃饭。
女人们自然就闲下来,也不再做那些刺绣啊什么的事情,在那里闲话着等着吃饭。
尽管跟那边院子来往不多,只是李何氏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月娥的劝,夏至百岁的时候虽然托病没有过来,却也是送了料子的,王氏便叫小满把自己家做的千层糕跟荷叶团子送过去一些。许秦氏跟江氏也说是应该。
等小满回来的时候,篮子里放着一些米团,用柚子叶垫着,已经蒸熟了,还染上了颜色,看着也甚是好看,说是月娥叫她拿过来的。
一家人便不再说话,围着开始准备吃饭。
人不多,李得泉跟陈永玉还有惊蛰他们三个男孩子一桌,剩下的女人们带着小满谷雨一桌,倒是夏至不消停,在那哭闹着怎么也抱不住,用摇床也不消停,王氏根本没有办法吃饭。还是陈江生说的夏至是小男娃要去他们那桌,大人们虽然不当真,只是抱过去之后夏至倒是真的不哭了,惹得一群人又是笑了一阵子。
吃过饭洗碗之后,天色也还早,这夏天又天黑的晚,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王氏想着去绣花。
被许秦氏拦住了,“哪天没有事情做,索性的闲一日罢了。”
于是一群人围着许秦氏讲古,讲以前的六月六坐船赏荷什么的日子。
谷雨见大家有些兴致寥寥,不由得有了主意,“二叔公不是有几个木划子么,要不我们大家都出去玩,带着灯笼出去,到时候我们划船去清水河那荷塘,一来一回的用不了多久的。这么多人不要紧的。”
李得泉有些犹豫,陈永玉倒是抢先的拍掌说好了,另外小满那日听说他们去柳坝子的时候也有些心动,正好这次一家子都出去,也都想上船上坐坐。许秦氏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不去,“我还是去那边院子看看,你们出去吧,姥姥一上船就腿软的,正好看看我闺女在那边怎么样的,你们放心,再说我也要留着看家,这穷家破业的,被偷了一点东西就没法过。”
傍晚的风很凉爽,李得泉跟陈永玉抬一个木划子,江氏跟陈江生一头,惊蛰跟安锦轩一头,也抬了一个,这就比当初惊蛰他们两个人抬轻松了不少,小满跟王氏一个人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千层糕荷叶包还有那边拿过来的菜团子,顺带的把昨日别人送的点心也送上一些,陈永玉还特意的嘱咐江氏会自己家取了两个葫芦,去货栈打了各半个葫芦的酒,跟李得泉一个人一个的拴在腰上,谷雨也不闲着,手里提着两只灯笼,这样一来天黑也是不怕的。
村道上,树脚下,有那等吃过晚饭闲聊的人一伙一伙的,见他们弄这些东西,不由得也开玩笑的问,陈永玉头也不回的答道:“带孩子们去荷塘玩玩,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背后常常响起啧啧之声,“人家城里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家里穷成那样了,竟然还有这等闲心。”
“要我说这样才好,穷就穷,也用不着整天苦哈哈的吧,要不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无论他们说什么,木划子还是点开了水面。
在惊蛰跟陈江生的再三坚持之下,陈永玉他们也同意了,四个大人抱着夏至一船,惊蛰安锦轩陈江生小满谷雨一船,一前一后的在这慢悠悠的划。
这一次不用竹竿,改成摇橹,惊蛰陈江生也都是会使的,谷雨无事,把小满的腿当成枕头,斜斜的躺着。
傍晚的风也是舒服,偶尔的呆着一丝太阳下山之后的暖意,头顶上飞着不知名的虫子,河道两边的田禾随风摆动,这一切在晚霞的掩映之下,都变得分外美好起来。
那些劳累那些日子的苦似乎都已经不算什么了,谷雨甚至仰脸看着这红艳艳的晚霞,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么自己身上的那些所谓不顺岂不是更加不值得一提,她甩甩头,笑了起来。
之前大人们还是不太放心,隔着不远的总是在叮嘱他们,而看了一阵,觉得惊蛰跟安锦轩他们摇橹甚是老练,船也平稳,就不那么挂心了。
荷塘很快就到,他们找了一个地方把船挨着停了,把那些糕点一类的摆上,一边吃一边笑,这荷叶在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之中也似乎变成墨色,只是那荷花的香气丝毫不减,反而在这宁静之中分外的浓郁起来,偶尔还能听见青蛙跳下水的声音跟叫声。
陈永玉跟李得泉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当初他们像惊蛰这样的年纪时候所做的事情,王氏也跟江氏说笑不停,而谷雨他们这边是孩子,更是热闹得很。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挂在空中,星星密密麻麻的洒在天上,喝酒没有喝酒的,此时都有些微醺。
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大家的话却是还没有完,陈江生不想回去,在那跟安锦轩打赌要下水,抓鱼摸莲藕的,却见江氏已经要回去,甚是不甘心,一直到大人们答应下回过节的时候再出来才罢休。
回来的路上,夏至已经熟睡在王氏怀里,众人也都不再说话,都听着摇橹带起来的水声。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
第七十八章 偷树贼
众人回到家里,也都有些乏了,李得泉喝了点酒,话就有些多,还是惊蛰跟安锦轩扶着回家的,王氏也没有唠叨,只是怕夏至被熏着就抱他到小满谷雨的房中。
第二日大早上的,夏至就开始哭,小满跟谷雨以为许秦氏给他换裤子也就没有在意,往日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哪知道夏至哭了一会子,也没有听到许秦氏的声音,就赶紧爬起来,见夏至在那瞪着脚撅嘴的在那委屈的哭,粉嫩的脸上挂着泪珠儿,小满赶紧抱起夏至哄着,却也没有发现许秦氏在哪,只是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他们抱着夏至出房门,刚好李得泉跟王氏也正出来,王氏接过夏至,而惊蛰安锦轩也齐刷刷的出现在房门口。那么,院子里什么人吵呢?
出得门来,只见许秦氏指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在骂,而那男孩子羞涩的低着头,手一直摆着,不停的往后退,脚下还放着一棵树,看着已经快要晾干了的样子。
许秦氏已经认定这人是个偷树的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瞧瞧你这点出息,小小年纪偷什么树,这些东西自己不懂去后山林子去砍么?怎么就养成了这好吃懒做的毛病了!”
那孩子却只是一个劲的躲,看着似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只是许秦氏离他有几米远,并没有抓住他,他也没有跑,一直就在那不停的点头摆手屈着身子,看着甚是可怜。
谷雨也有些奇怪,跟小满道:“姐,你说他偷树干什么?回去做柴火吗?庄子里到处都有哪些枯枝什么的啊。”
哪知道小满却有些愣住,听谷雨问了之后有些恍惚,“他真可怜。”
许秦氏见李得泉他们出来之后,还是有些气不过,“我就琢磨着你们昨天晚上的也乏了,早早的起来煮些东西再叫你们,哪知道我这还没有起来呢,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原先还以为是有人在外面路上走呢,哪知道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会子了,我忍不住的一起来,哪知道他正在院子里拖着树呢,问他也是支支吾吾的,我都不知道他偷了多少了!”
那人见李得泉一过来,啪嗒一声跪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
不仅跪下来,还磕了一个头,然后含泪起来,“李大叔,我……我……”
李得泉叹了一口气,又看着这孩子穿着一身粗布褂子,全部都已经发白了,手臂上还磨破了几块,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脚上赤着脚,露出几个血口子,看着粗手粗脚的样子,而脸上现在有些惊慌,嘴唇略微的有些厚,鼻梁挺直,眼睛里甚是悔意。
这样一个人,李得泉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偷东西,只是一棵树在他脚边,事实摆在眼前,他只好问道:“你是?”
那个男孩子恭恭敬敬的答道,“李大叔,我叫杜大林。”
许秦氏此时也有些奇怪,“你瞧着你还叫什么大林,还好意思偷人家的树!你不知道砍树多费力气么,大早上的就进山了,没准的还会遇上什么野兽一类的,晾干了才能拉回来,你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走歪了。”
杜大林很是羞愧,“都怪我当时一时念差,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后来我才打听出来那是李大叔做木工活砍下来的树,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就想着拉了李师傅的六棵树然后我就……”
许秦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了,“你手脚倒是快啊,难不成半夜你就过来偷了,六棵树?”
杜大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有些着急。
倒是谷雨机灵,“爹,要么你就去看看你后院那少了多少树?反正咱们也是要弄清楚的。”
李得泉倒也真是去了,等回来的时候有些惊讶。
谷雨有些不解,“爹,难不成丢了不止六棵树吗?”
李得泉摇摇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有些苦笑,“倒是多,多了四棵。”
这下大家都震惊了。
许秦氏之前也一直在那教训杜大林,很是有些恼怒,此时听说多了几棵树,反而把杜大林拉住,一起去后院弄清楚,惊蛰跟安锦轩王氏他们也是一起过去,只是他们平时很少去后院,但是看着那些树挨在一起,也就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多了。
安锦轩看了看道:“之前没有这几棵吧,只是他为什么又会说自己偷了六棵树呢?”
大家把眼光都投到杜大林身上,他更加的不适应,手足无措之中,又是不停的摆手认错,显得很是凄惶,赤着的脚几次踢到了地上躺着的树,身子又往后挪了一些,手一直抓着自己的衣襟不停的绞。
李得泉此时倒是没有像刚才那么的严肃,许秦氏的脸色也缓过来,“哎呦你这个哥儿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是讲理的人家,只是你刚才那么鬼鬼祟祟的谁不把你当贼啊,你又说你偷了六棵树是怎么回事。”
杜大林见许秦氏笑微微的,也不再那么惊慌,嗫嚅着说道:“我……我家搬到庄子里,那,屋子,屋子太破,没有法子就去山里拖树撑撑,只是那时候太急,生的树也拖不动,就看着地上已经有晾好的就拖回去用上了,我娘教训我,我又去山里砍了一些树,上回李大叔去后山的时候我就跟着,哪知道李大叔他不用我那些树,我就拖,拖到家里来。”
等杜大林磕磕巴巴的说完这番话,众人唏嘘不止,先是许秦氏就眼窝有些湿,“你这娃儿怎么也不说清楚,我还把你当贼了。”
杜大林又嗫嚅道:“我,我就是偷了上回李师傅砍的六棵树。”
李得泉不得不开口了,“这个也不算是个偷,你们上回不是问我为什么拉了一棵挺小的树么,那时候我就琢磨着砍下来的树没有了,结果下回进去的时候又发现多了几棵树,也就没有拉回来,哪知道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自己拉回来了,六棵树从后山拉回来,这该多费劲啊。再说了,你就是个急用上家来说一声就是了,你看看你赤脚进山的,还划了那么些口子。”
谷雨也有些讶然,这个杜大林真是够实诚的,自己拉了爹在后山砍的树,又去砍了一些还了,哪知道爹没有拉回来,他倒是自个儿的帮着拉回来了,后面多了四棵,加上院子里躺着的那一棵,就已经五棵了,从后山拉回五棵树,这个工程量真不小。又看着他穿的破破烂烂,好歹也算是干净,心里就没有那么排斥感,又觉得那神情甚是慌张更觉得他可怜。
王氏这回也开口了,“大林吧,这个就别客气了,你看你拉来的这些东西,得多费事,再说孩子爹有的是力气,你来家说一声就是,刚你说搬回庄子里住是什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