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丝柔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有苦无处诉的悲哀,这就像是钝刀子,一日日的割着她的肉,偏偏她还不能说,也不能叫喊。想着以往的日月虽然穷苦,至少还有亲人在身边,而自己以为的进门之后木大哥会把自己当珠当宝,孰料他根本就没有来过几次,天儿倒是这么久没有见到,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娘亲?自己又不能抱怨齐氏,毕竟自己都是人家接回来的,平心而论,她待自己还是不错。
齐氏此时正跟乔嬷嬷闲话,笑眯眯的,要是知道花丝柔此时还这么感念,不知道那嘴角会不会更加往上翘起来一分。
乔嬷嬷眯缝着眼睛,“奶奶你不知道,当时我就躲在那树脚下,她还想着自己出来散散心逛逛呢,小燕儿一见王少珠家的几个过来,远远的就找了借口跟她说回去拿东西,这倒是个有眼色的,也不枉费你当初把她送到那位跟前当差,王少珠家的几个本来就不是善茬,刚好过桥的时候还撞了她一下。”
齐氏往嘴里扔那蜜饯,“这东西当真好吃,换了厨娘?”
厨娘是乔嬷嬷举荐来的,跟她沾亲,自然吹捧,“是,这倒是有两手的。”
齐氏心情大好,“等会传她过来看看,赏”
身边自然有丫头去办这好差事不提,要是跟院里厨子搞好了关系,以后自己要添一些什么吃食,自然有面子。
齐氏抬头问乔嬷嬷,“接着呢?她跟她们对嘴了?”
乔嬷嬷越发见齐氏这么高兴,越发的卖力,添油加醋说道:“她不过是呀了一声,哪里敢对嘴的,就是那一声,还被那王少珠家的几个取笑半天呢,一个说人家可是姨娘的命,你这么撞了人家身上,淤青了到时候爷怪心疼的。另一个说呸,我们府里从来就没有听说有姨娘……”
乔嬷嬷捏着嗓子学二人的语调,接着又道:“王少珠家的见水里刚好有一对野鸭子,就扯着嗓子叫,白天鹅倒是没有见,扮白天鹅的野鸭子倒是见到了一只。登时的她就掩面奔回去了。”
齐氏哈哈大笑起来,手扯着乔嬷嬷的袖子,“这……这刁妇这张嘴可是不饶人得很。”
乔嬷嬷也跟着乐呵,“奶奶,你说她这样受不住了,不会就这么出府了吧?到时候爷回来咱们怎么交差呢?虽则他眼里现在只有奶奶,毕竟那头是生了孩子的……”
“嬷嬷,你就不能让我好过一点吗?我心里有数呢,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她接回来,怎么可能让她这么出去了,我以后晚上还睡不睡,我就要留她在身边,看她那神经恍惚的样子,以后爷回来了我还要把她往那边推,这男人不就是这样的东西,总是觉得偷偷摸摸得来的还吃,到时候让爷自己厌倦了,她的活路也就到头了,至于那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以后我们有了儿子,爷的路还长着呢,安家的家产,只能是我们大房的。”
乔嬷嬷有些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齐氏竟然已经看得这么远,想着自己以前劝她的话她总是听不进去,这一次因为花丝柔的事情,她不但什么都知道了,还安排得这样好,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心酸,不过好歹总是放下心来,只有她手里能够撰得住东西,以后便是不愁了。
虽则如此,语气还是一酸,“奶奶,要我说现在先不想这个,趁着自己能生就生,有了小少爷以后就有了东西傍身,不然这样接她那个养在身边,还是不稳妥,只是……”轻轻给齐氏把头发弄好。
齐氏也有些感慨起来,“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娘说女人总是要有这一步的,好在还不算晚,我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这不是还没有把人接回来吗,我就在想等等再说。……这玫儿大了,我定要给她挑个好的,免得又受这样的苦。”
乔嬷嬷听齐氏这么一说,一句话憋在心里,这人哪里就是那么好挑的,好在日子还长着,就慢慢的看着吧。
吃完蜜饯,齐氏用茶漱过口,端坐了一会,“成了,我们去楠木楼吧。”
楠木楼建在后院西北角,前面便是花园,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在前面,太湖石也摆上不少,树木郁郁苍苍,本来当时安锦林很是喜欢这楠木楼。齐氏把花丝柔接之后给老太太看过,生了安家的儿子,老太太自然吩咐好好安顿,齐氏就把她放在楠木楼上,一来显得自己贤良,二来也能给安锦林添堵,反正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花丝柔住在那,跟安顿仆妇的地方不太远,又隔着前面,她就算是不想出门,每日里照旧是要走那条路过来给自己问安,而路上自然而然的总是能“巧遇”一些人,必不可少的会被奚落,又做声不得。躲着不见人倒是还能清静一些,要是在齐氏跟前别人也不敢怎么样,所以当初乔嬷嬷一说楠木楼,一开始齐氏还觉得便宜了她,此时看来,倒是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地方了。
乔嬷嬷扶着齐氏,“这个时候过去?万一她哭诉起来,奶奶你岂不是为难?”
齐氏呵呵一乐,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有什么为难的,我顶多拿几个人做筏子,以后这事情要是多了,不要说我,那王少珠家的要是叫起撞天屈来,加上周围的人又都帮衬,你说爷是信谁的?我们明明待她那么好,她还不满足的,以后你说是她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久了必然就失了恩宠,要说我才是个最委屈的,她要惩治仆妇我就帮着惩治,她再不顺心,我有什么法子?”
乔嬷嬷反应了过来,“对,就怕她不抱怨,她怨气越重,咱们就越好办事。”
第三卷 第六十三章 甘苦自知
小燕儿冷眼望着自己的主子倚在窗前垂泪,当做没有看见一般,把头扭到一边去。
她打心底里瞧不起她那样子。
听说是遇见主子在外头就有了孩子,这没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个时候还觉得自己委屈?真把自己当成了千金大小姐?自己虽然是丫头,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哪里做得出那样的事情,想不明白夫人为何要好生的接她回来,万一她得宠了怎么办岂不是分了爷的心?当初要把自己派过来服侍的时候,虽然以前自己是粗使的,现在算二等的月例,但是要是自己能够说得上话,她才不愿意来。
这看着虽然是跟着主子,可是算什么主子?自己就算是做粗使的,以后没准运气好了的话能够到小姐跟前服侍,哪怕不能,等到了年纪放出去也是好的,这个时候升上二等,却把路都堵死了,看着她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自己心里憋气,出门还被别人嘲笑的,要不是自己姑姑在府里当差,自己都被人家笑得抬不起头了,看样子这主子也是个不长久的。
她恨得把紧紧握住拳头,手指泛白,这要是个厉害的主,自己也就认了,一心跟着她,得宠以后抬了姨娘,又生下了长子,这以后再怎么的也有点脸面,她倒是好,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的,一门心思的去问夫人,夫人能把你当成大小姐养着?那就奇了怪了!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以后要是自己有了什么事情,还能指望得上她吗?
所以刚过了半个月,小燕儿的心思就已经不在花丝柔身上了,之前听着她哭诉还劝解一二,觉得她没有什么主子的架子。现在看来,自己又不缺丫头的姐妹!这副软弱的样子装给谁看?照着她的样子进门的,不想办法为自己筹谋。以后那里有什么路子,姑姑可以见得多了,自己还是早早的打算才行。
花丝柔泪眼朦胧的。哪里知道自己身边人的心思,她还有些懵懂。自己当初怎么进的门,他还没有来过几回就去了平洲,留着自己在这大宅院里,每天还要去齐氏那边问安,那游廊跟小道,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不想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还要讨厌。
当初娘跟自己说名分什么的自己还不以为意。此时想起来,当真是为了自己好,要是一进门的时候,就算不是大红的嫁衣,至少也有粉红的褙子,凭着一个姨娘的名分,至少那些仆妇也要看自己的面色,哪里像自己现在这样,丫头不是丫头,姨娘不是姨娘的。悬在半空之中,飞也飞不上天,沾也沾不了地,说不定哪天就被风干了都不知道。
现在后悔这些还有什么用。
花丝柔淡淡的叹一口气。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刚才那个仆妇刺耳的笑声,“……装白天鹅的野鸭子……”
贝齿就咬住了嘴唇,生生的疼,却毫不察觉。
心里还是赌这一口气的,自己好歹不是进来了?要是让娘筹谋,自己说不定还是在外头,齐氏对自己还行,那些仆妇什么的,就不理她们好了,等天儿接进门,以后自己一步步的来,总是能够过得下去。总比回去看人脸色好……
有时候人啊,总是不愿意在自己的至亲跟前低头。
刚想着齐氏,就听身边的小燕儿清脆的声音叫道:“夫人!您来了——”
花丝柔赶紧回过神来,见齐氏,眼泪刷的就要往下落,却生生忍住了,眼睛红红的,看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齐氏刚来,就给自己填了堵,心道这个样子,要是让爷看见了该会如何?借着小燕儿奉上的茶,她把头低了低,热气笼了脸,收收心神,这才抬起头来,“哎,还是妹妹这边清静。”
花丝柔一肚子的委屈要跟齐氏说,却见齐氏一脸的疲惫颓唐,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能顺着齐氏的话往下顺,“这也多亏了姐姐才能住进这地方……”楠木楼,花丝柔一进来的时候,小燕儿当真的像只燕子一般的飞来飞去,还偷偷跟她说过,这原来是老夫人给二少爷成亲用的。
说完那句,见齐氏没有什么反应,花丝柔笑了笑,“姐姐是个能干的,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要你打点,我倒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在这楼里,不给您添乱就算是好的……”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齐氏叹了一口气,跟她抱怨道:“好妹妹,总算是有个明白的人了,人家见这忙进忙出的,不知道有多少羡慕的,只说这安家上上下下的都是我说了做主,可是你也知道,有些办差老了的,哪个不是会看菜碟儿下饭?我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但凡没有一点点本事,还不被生吞活剥了!这帮刁奴!到处都是眼睛,就盯着我出错呢。”
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花丝柔想着自己要不要顺便的跟齐氏提一提自己的事情,她现在这样会不会让她心烦?咬咬牙,罢了,还是说出来吧。
机会却转瞬即逝,齐氏继续抱怨起来,“老祖宗的身子骨在那,整日的就吃斋念佛了,下头玫儿还那么小,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都靠着爷,爷也是辛苦的,总是在外头操劳,外面的事情外面帮不上忙,难道回到家里还要让他心烦不成?我这也是硬着头皮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知道,昨日想着玫儿大了要挑几个服侍的,这厨下当差的有个侄女,二房那边也有人,差点都打将起来,好不容易不闹腾了,却来阴的,借手还给玫儿的吃食里下东西,就想让那灶房的没脸……你说这些下作东西,竟然敢指着主子作筏子起来?妹妹你不知道……”
齐氏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泪光。花丝柔连忙出声安慰,却不知道从何处下嘴的,又骂自己最笨,竟然一点都帮不上忙的。
乔嬷嬷赶紧的地上一块帕子,“奶奶,您这身子骨可不能有事,家里都指着您呢?上回——”
上回的事情花丝柔也是知道的,都是家里的人见齐氏生了病,回话的时候打马虎眼,家里都乱成了一团,还是齐氏强撑着才理顺的,当时安锦华说是让她帮帮忙,过去听听,也就是家里的那些小事情。花丝柔去过两回,却两回都被气哭了回来,到头来要不是齐氏撑着病身子过来,几个人都被打了,没准更是没脸。因了那事,安锦华也没有提过要让花丝柔做什么的事情,只是让她不要多事……
都是那些老刁奴!花丝柔对齐氏的感念又多了一分。心里头更是觉得管理一家子不容易,周围都是那些人,挑着你的错处,像上次修家里的亭台,跟外头的人说好了,管事竟然是有银子拿的,回话的时候自己觉得一点错处都没有的事情,齐氏一听,马上就觉得数目不对,张口就把家里多少亭台需要多少东西一共多少银子一溜儿说出来,那管事的脸色都白了,要是自己……
齐氏听见乔嬷嬷这么说,刚刚收起来的眼泪又被这一生给弄哭了,“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就是一个劳碌的,往常人家总是说生在外头那些家里是苦,殊不知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愁得没有法子,只是各有各的苦楚罢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花丝柔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
心里头却开始泛起苦,自己差太远,以后要好好生活,还真难。
齐氏见差不多了,擦干了眼泪,“瞧我这样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妹妹这边,尽是倒苦水来了,妹妹你不会嫌我烦了吧?这实在是连个说话的都找不着,老夫人那边不能说,那些下人更是不能说,不然就要看轻了你去,也只能在你这说了几句知心话。”
花丝柔有些惶恐,越发的觉得齐氏待自己真心,赶忙的道:“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我什么都做不好,难道陪姐姐说两句话都不行,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齐氏很是高兴的样子,笑道:“我这倒是把正事忘了,这顺道过来看看,你过得可是好?那些东西缺什么少什么的只管跟我说,哪个妈妈不听话的,只管告诉我,我让人打她们!”
这话要是一进门的时候就问,花丝柔肯定是会吐苦水的,没准说了两个时辰还说不尽,但是偏偏是齐氏之前一通的话下来,她就是再没有眼力,也觉得这个时候不要给她添麻烦才是,况且不就是那些人的几句话吗?又不少自己一根手指头的,“都挺好挺好,姐姐就不要为wo操心了。”
齐氏就松了一口气一般,“那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她们好歹也有些眼色,不然就是爷回来也饶不了她们!”
说到了安锦华的身上,两人又在那好一通闲话,计算他此时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该回来云云,一直到午后,齐氏才带着乔嬷嬷离开。
齐氏一走,花丝柔人就疲惫的很,倒在床上想着歇会,却怎么也睡不着,眼睛愣愣的望着帐子。
第三卷 第六十四章 惊蛰归来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宛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立了冬,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接着,小寒大寒,雁北向、鹊始巢、雉始。
冬日过去,春天便是不远了。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又是一年惊蛰时。
云州城,迎来了烟雨朦胧春三月。要是此时有人站在高处,便可看见,在这清晨,进城的人从四个城门汇集而入,挑柴卖菜、置办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就像是小溪往河海当中奔腾一般,粗布短褐与丝绸长袍混一处,也没有人来得及多计较什么。
待进了城,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从未停歇,挑柴的樵夫把扁担从左肩换到右肩,颤动着有节奏的往前而行。骑马的自在却也常常牵着缰绳驻马不前。
而城里街道两旁的铺子早已经卸下门板开始迎客,在做买卖的间隙里,有人抬头看看街前的树,惊喜不已:“这桃花要红了,又快要能吃上桃庄的桃酱了。二丫头,去告诉你祖母,用不着念叨多久了!”
春天总是让人滋生出了很多希望,桃庄的桃酱,在云州城这些年头,恰到好处的让这些希望变得甜蜜起来。甚至许多人,吃了这美好的桃酱之后,来年之时,几辆马车,三五好友,往桃庄出发了,待真正见到了那整片整片的桃树林时候,通宵达旦,醉而忘归。
更多的人却没有那样的闲情闲银,只能听那传回来的感慨“天上人间也不过与此,但愿长醉于此间。桃庄桃花桃江桃水......”这些多半是那些书生有感而发,更多的人想着那美好的地方,心里只能惦记着,等桃酱进了城,早早的去抢买几坛子回来才行。
在这雨丝细细的街道之上有二人骑马优哉游哉的进了城,这细雨在他们身上蒙上了一层水雾,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实汉子,肤色微微有些黑,精神头却是足,剑眉星目一扫,总是带着一股风一般,此时见了这繁华之景,大为感慨:“没想到这一两年间又是大有不同。”
另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虽是穿着简素,一袭天青色长袍,脚蹬着马靴,嘴角一扯,就如这春风般和煦,一进城就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所到之处,那素手捏着的香帕之后,俱都是羞红的脸。有胆大的瞧着“这公子好生面熟……”
“你呀,见到自己中意的就说面熟……”
此时,这人心里没来由的觉得这情景有些烦人,一路上的自在也不见了,只想着早日进去早日归家才是正当。
听那汉子这么说着话,往两边一瞧,瞬间改变了主意“走,我们去那酒楼上坐坐,好好吃一顿。”
之前说话的汉子虽然觉得很是奇怪路上本来悠悠然上路,等快要到了城的时候又是急不可待,怎么进了城眼见到了家门口了却要去酒楼上吃饭了?就是去酒楼,又偏偏放着八方楼那些好地方不去,跟这些贩夫走卒的挤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不过他也不会计较自己的身份,这事情常常发生的。奇怪虽然奇怪,他却没有说什么,自是跟着去不提。
这才坐下,热情洋溢的小二堆着一脸的笑,躬身指着那满是油污的桌子让他们坐下,四周的声音叽叽喳喳传来,热闹是热闹了,也太过喧嚣。
“客官,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总是拖长了尾音的音调,冲出来有茶叶梗的茶水,便是上好的?这小二当得地道。
那二人也不挑挑拣拣,让小二捡店里的好菜上几盘。
趁着间隙,那温润公子边开始打探起来,“敢问这云州城之中,可有什么新鲜事情?”
小二遇到这好说话的客人,又是爱说话的,客人四面八方来,他的消息自然灵通,“哎呦——,客官外地来的?”
两人不否认也不承认,那小二哥却是也不需要他们答应的样子,话头就已经放开了,“这你们可是不知道,这远的不说,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吧,咱这城里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有几句话不可不知,兄弟争斗疯子进家,花家重现知州千金,天上桃庄人间仙境……恩,还有一句什么来着……”
这半文不白的几句话,让二人乐呵了半晌,心道多半是那些穷酸文人随意说出来的,连通畅都还达不到。
小二自己记不起来,却也不影响他的话,挠头一笑,继续道:“最让人称奇的就是安家,知道安家吧?就是卖布的!兄弟两争家产,这原来也没有什么争的,可是后来来了一个什么当官的,愣是一边要了一半的东西,以后的日子还有的斗呢。哎,来了
这小二刚说完两句,就被人招呼走了,急忙的朝着那楼梯往下奔。
一旁喝着茶的汉子扑哧一乐,“我还以为锦轩争什么呢,原来是那两兄弟,真是有意思,大人……惊蛰,你说呢?”
惊蛰抿嘴一乐,看着他那副样子有些好笑,“这市井酒楼之中,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好些事情信里说不清楚,回去听多半也是没有什么滋味,倒是我们呆在这里,热闹舒服又自在的。”
石捕头笑笑,算是认同了自己的上司所说的话,算来跟着惊蛰也不短时日了,还是头一回两个人一起回云州城,也难怪他想着打听一下这城里的事情,石头儿不由得就有些佩服起他来,一个翩翩公子,不管是当初刚看见他时候的清苦,还有后来进城之后在府衙之中的淡然,接着在任上的手腕,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面色,他也总算是见识到了。曾经心里还暗暗想着,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了吧。
想那时候,最艰难的日子,蚕农们误会重重,丝业大户们紧紧相逼,出去了随时有可能被不明不白的木块石头砸中,一次一粒石子砸到了他的头,血留下来,他却淡淡望着那群人开始说话,最后别人怨天怨地的走了,他却一直等到进了门,坐下来,才发晕。当初自己以为过不去了,便想着从云州城找苏老爷帮忙……最后,走到今天这一步,出的门去,谁不称赞新任知县,是真正的父母官,那些原来对他谩骂的人,好多都到府前磕头认错,就是他出去也是面上有光。
而眼前这人,还不足二十……
于是,最后一丝疑惑,也就烟消云散了,“惊蛰,那你说他们此时?”
“客官——尖顶尖的上好牛肉!”刚才那小二给他们上菜,自来熟的也不用他们问了,自然而然的又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刚那话才说了一般呢,还是那安家!不,也可以说是花家,以前的花家又回来了,但是确实当初那兄妹带着孙子过活,接着安家竟然要抢人家的孙子进门,就是想着争家产呗。哦,还有那大房,骗了一个清白人家的闺女进门,出来的时候差点疯掉了,就是那冬天时候的事情,原来还叫嚣着没有的事情,谁要是愿意就进去看看,果真的有人进去了,你道是谁?咱们知州大人家的干闺女!这姑娘真是个胆大心细的,一句句的不仅问的那安家的人哑口无言,就连男人不敢做的事情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别人总是说人家命好认得知州的干亲,也不想想人家可能……”
惊蛰听着小二在那说话,一口肉一口酒的慢慢吃着,待听到知州家的干女儿,手不抖索,把筷子静静挨着浅碟放好,抬头望着那小二。
见他表现得这么感兴趣,手头上又有了人家给的银两,看样子都有一两,小二更是卖力,“公子,这安家要我说是不能再长久了!”
石头大惊失色,转而朝着他笑:“你敢说这样的话?也不怕被人家的人听去要你好看?”
小二嘻嘻一笑,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就是我不说,外头的人还不是说,再说了,咱们这地方,安家那些人怎么会来?要说安家那两位公子争东西,我倒是觉得安二比安大好些,安大那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以后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也难说,听说安大跟平洲一个大老板有关系呢,还有一个什么赌局,这倒是没有听说了。”
惊蛰一边听一边消化,把那些水分之言自动忽略,结合安锦轩跟谷雨来信的寥寥数语,终于也把事情的大概弄得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他倒是难得这么放松的,不由得想听完那么四句话,“小哥,这不是才说了一半吗,另外的……”
店小二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说我也是糊涂,看公子这样子就是读书人吧?不瞒你说,你又是骑马来的,我跟你说安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做啥?这有好地方去了!就望着城南,官道直直走,三五天的样子吧,有个临江镇,镇上不远有个桃庄,哪里的桃酱你当听说过吧?现在这秀才老爷们,就是这阵子就出发了,听说那里桃花开了足足十几里,里头还有泉水呢,在里头有那些小棚子,住上十天八天的再回来……”
第三卷 第六十五章 桃庄美名扬
惊蛰左手食指跟中指捏着粗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星目闪耀着光彩,偶尔茶杯凑到嘴唇,抿上一口,吐一口气,很是惬意舒畅,似乎此时喝的就是小二说的上好的碧螺春一般。
无怪乎他心里被这茶水涤荡一般的熨帖,这哪怕云州城里一个贩夫走卒们聚合的酒楼,说出来的事情,跟他熟知的亲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两三桩。安锦轩却是没有什么传言出来,但是这背后,他却能够看到他的影子。这样甚好,安家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得知这消息,本打算一封长信,无奈下手之时怎么都觉得信里说不清楚,加上梧县的事情刚好让他走开一阵,该清理的清理,该整顿的整顿,一时间民风淳朴不少,只是还需要沉淀沉淀,回去之后再见真章。
于是乎,他带着石捕头,一路的这么前来,心里有担忧有害怕,还有一点近乡情怯,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所以一路上才走的很慢,见到什么都要去看看,好在这路上的悠然风光,让他心绪渐渐宁静,也在路上想好了安锦轩的事情。一直绷着的弦在这个时候才算是放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默念,还好,他没有动,就没有暴露出来,以后的事情,只怕是比他想象当中的艰险更多,在暗处,总比在明处好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