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寿装作很是为难的样子,叹息一声说道,“婶子说得对,我早就这般考虑,只当初家父这般考虑也是如此,但要五姑娘日日出去晃荡,也不知道到底对五爷有没有妨碍,之前五姑娘一直呆在这,五爷可是好了不少的。”
他这也是狠,涉及五爷的身子,村人哪敢再说别的。
秋娘瞧了一眼自家汉子赵老憨,微微摇头,意思是没有办法了。
赵老憨微微点头道:“胡少爷既然也为难,我们村里人虽然别的做不到,但让秋娘几个人过来瞧瞧满意倒是也成的,也免得又有这样的人,倒是无故让你遭受那不白的名声。”
满意对此真是满意极了,这样一来,胡不寿至少在表面上,不敢让自己吃亏了。
这一点,他必定无法拒绝,不然就是打自个的脸。
胡不寿心里这个憋屈,一切跟自己设想的太不一样了,不应该是自己让高婶先去整理好,带着众人过来瞧那满意的样子,再宣布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让他们看看……
不懂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难道要将她菩萨一样地供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满意又看赵老憨,最后把一腔怒火放在赵老憨身上,就是这个人让自己下不来台!
心里恨毒了他,面上却不显,“正该如此。”
秋娘跟哎哟哟等人都抢着要过来瞧满意,正在商量得乱糟糟的时候,一个妇人拎着个篮子,“拿来了拿来了,咦,怎么都围在这?”
一大篮子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一些芭蕉叶包着的小东西,有米有鸡蛋,也有萝卜跟菜叶,上头甚至还有几粒沾着水的枇杷。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
哎哟哟的大嗓门又响起,“翠心,你去哪里弄来这么些东西?”
翠心笑笑,“不是说五姑娘病了,要吃百家饭才能好吗?我想着咱南甘村如今哪有百家啊,这不,我就去新甘村那头讨去了,也怕弄乱了,一户要了一样,等会数数就行,反正除了顺子家跟老古家没人我不敢等着外,其余我可都要了。”
“他们那些心黑的也给了?”哎哟哟心直口快。
翠心唾了一口,“这是别的事情吗?他们敢不给,也不看看当初要不是陈家糖坊,他们能活到今日,这还只是要这一点东西,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翠心方才不在场,也不知道众人为何有些怪怪的,只招呼大家,“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五姑娘做饭啊,要还是不够,我琢磨着还能去石坝村那头走一遭。”
众人都回过神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堆积在一处,刚做好的墨绿色的艾叶粑粑,一把花生,两抓黄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点心,荷叶裹着的两块肉,芭蕉叶里托着的几只鸟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瞧着这越堆积越多的东西,跟众人那补丁挨着补丁的单薄衣裳,满意心头越发火热。
她强忍着泪意,缓缓跪在地上。
“五姑娘!”
☆、第5章 感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离她最近的哎哟哟,伸手就去拉她。
剩下的妇人也七嘴八舌劝道:“五姑娘可折煞我们了。”
“五姑娘使不得,不外乎是一口吃食,当不得大礼。”
“五姑娘……”
满意却跟在地上生根一般,就是不起来,泪眼朦胧之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刚来到这地方时候的光景。
冷啊,关在屋子里,冷意还能够从地缝里钻出来,一直钻进骨头里,冻得她连心都硬了,更别说那有一顿没一顿的饭菜,要不是饿得受不了,她也不会想办法出来寻吃的。
在找到那个废弃的糖寮容身之前,东家的菜园种的萝卜菜瓜什么时候可以吃,西家院子里的枇杷什么时候成熟,野地里的三叶酸、长刺的金樱子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来看看这菜,地也是该翻了”,“过几日,这黄瓜也能入口了,咬着嘎巴脆!”这是村子人进菜地前会大声说的话,起初,满意觉得这些人好笑,慢慢地,等发觉那秘密之后,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哪里是习惯这样说话,不外乎是怕吓到她罢了。
“你别动,这粑粑是用来拜地方的,咱不饿肚子就很好了,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年长的婆婆,硬从孙子手里掰下来的粮食,虔诚地悄悄放在屋后的石头上。
还要时不时看看,等她拿走之后,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而这些,都变成了满意的口中粮食,这些从牙缝里抠出的东西,让她这般活了下来,东西几乎都是生的凉的,但吞下去之后,满意的心却温暖了起来。
她白日出来不多,生怕相互惊扰,而且拿的东西越多,她越是愧疚,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来对着这些淳朴的人们。
是以,这么久以来,她知道他们难,却不知道难成这个样子。
粗糙的手裂开了缝,洗的看不清楚颜色的衣衫,跟早上在菜园里听到的“一日五文钱,”“一棵菜吃两日……”交织在一起模糊了她的双眼。
满意强忍泪意,说道,“众位叔伯婶子,这活命的恩情满意记下了,时刻不敢忘。”
说完,她刷刷磕了三个头。
她说得不详细,但刚才撞破的场景跟以前村子里的传言一联系,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泪洒当场。
“这孩子,哪里至于这般啊。”
“造孽哦,要爹娘还在,心都痛死了。”
胡不寿有些不自在起来,感觉明明自己就在跟前,却偏偏有一堵墙把他自己隔在外头一般,这种感觉不好,很不好!
见大家都哭了起来,满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更加下定决心,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即便眼前自己还都没有能耐,她也死死地记下了。
一直到多年以后,满意想到此时此刻的情景,依然忍不住要流泪,多难的日子也能咬牙挺了过去,从未想过放弃,此是后话了。
满意用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说道,“瞧我,让大家伤心了,这都有什么,我可是饿了。”
一听她说饿了,众人也纷纷拭干净眼泪。
“这个米糕好吃,里头放了糖的,甜得很。”
“不如煮开水烫这菜,拌上辣椒,我家那小子能吃三碗饭!”
“吃这枇杷,一棵树,就熟了这几个呢,可见也是有福气的,老天爷都中意。”
“吃……”
满意瞧着堆在跟前的这些东西,咽了咽唾沫。
哪个都不好拒绝,于是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柔声说道:“我听爷爷说,粥最养人了,这里头又有黄豆花生,还能放鸡蛋跟菜叶子,全都放进去熬得热热稠呼呼的,想着就好吃。”
满意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在去那个废弃糖寮之前,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热食了。
却不知这话听在人们耳里,又是背过身去擦泪,可怜的孩子,要不是被饿狠了,哪有说碗粥,都馋成这个样子的。
秋娘眼眶也是泛红,抽了几下鼻子忍住了,“既然五姑娘要喝粥,我们也就随她的意,这就动起手来,翠心,你带两个人去拿锅碗,哎哟哟带几个人去洗菜回来熬,我领着她们去给五姑娘收拾屋子……”
一番话,很快就安排下去。
秋娘说完这些,谁也没有看胡不寿。
他倒是也没有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索性退到一旁出去了,又不太放心,使唤了人过来瞧着。
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是闹不出什么来的,胡不寿想。
倒是今日丢了自个面子,那个赵老憨也真是要收拾了,他又想。
这个铺着青砖的院子一角,很快就热闹了起来,翠心很快地带着人,拿着锅碗瓢盆过来,哎哟哟她们也手脚麻利地洗好了东西。
秋娘把满意扶起来,捏捏胳膊捏捏腿,“五姑娘,你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满意笑着摇摇头,对赵老憨秋娘两口子很感激,见她担忧地望着自己,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凑近了她说道:“婶子叫我满意就行,我没吃亏呢,是高婶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她调皮孩子一般地说话,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秋娘心头松快,哈哈大笑起来,“这就好,那老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又道:“这虽然已经是春日了,床上到底还要有些东西,这下面铺着的稻草你也别嫌弃,都晒得白白净净梳理干净了绑着小捆的,上头铺着单子,这被褥是我成亲时候的陪嫁,先将就着这般,趁着今日情形,我让老憨给你拎一个红泥小炉灶,放上一些干柴火炭,你往后要烤火要煮点东西啥的也是方便,对了,这洗热水澡的地方……”
被她这样念叨着,满意眼泪又要下来了,那些到这的恐惧跟冷漠,还有被高婶折磨为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如今有人这般为自己打算,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说干就干,一个大大的木盆搬进了满意的屋子,哎哟哟还抱进来一些衣衫,“这是我从高婶那拿来的,她都把五姑娘的东西给她女儿穿着,哼!五姑娘,等你洗了澡,刚好能吃香喷喷的粥!”
说完这些,就要帮满意扒衣裳,满意赶紧躲开了,连连摆手说不用,这才让所有的人出去,哎哟哟还在门口说话,“五姑娘你别怕,我给你守着呢……”
满意把身上那身衣裳缓缓脱了,伸着脚迈进热水澡盆里,那温热的触感让她有些不太适应,慢慢地,坐了进去,抱着双腿,痛痛快快哭了起来。
洗过澡,又喝过了热粥,剩下的东西一样样地搬进了满意的屋子,红泥小炉灶也拿了过来,这些东西,让这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有些逼仄起来。
再三交代过后,秋娘等人才不放心地散去。
要不是这些东西还留在这,满意简直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她摸摸这样,又摸摸那样,最后笑着抱着跳跳,“跳跳,咱们过上好日子了!”
跳跳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跟着跳来跳去的,还在床上挠。
打了个饱嗝,满意望着屋外黑漆漆的天,“这样软的床躺着一定好舒服,不过跳跳,我们还不能睡呢。”
高婶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既然已经开了头,她又怎么会错过今日这样好打听事情始末的机会。
于是满意深吸一口气,凝神听了一会,照例又从窗户那头翻了出去。
☆、第6章 探听
南甘村的夜晚,浓稠得如墨汁般化不开。
今日这个夜晚,似乎跟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眼,又似乎已经有了不同。
一切声响跟不平都被夜色吸收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端倪。
且说赵老憨跟秋娘两口子回到家,他们的女儿春丫已经做好了野菜粥,招呼爹娘吃饭,“爹,娘,小虎子犯困,我让他吃点东西睡下了。”
赵春丫十五岁了,长得圆润壮实,做活利索得很,如今家里都不需赵老憨两口子操心了。
只秋娘瞧着自家女儿,又想起满意那头,野菜粥就有些咽不下去了,“他爹,瞧着春丫也这般大了,当初连五姑娘那样都不如,这孩子真是可怜得很。”
赵老憨点点头,叹息一声,“这当初发大水咱那块都淹没了,还没有小虎子呢,咱家也就是一担箩筐,一头放着春丫,一头就是咱的家当了,原以为能够卖身到一处能活命就是天赐的福分了,哪想到能到这里种甘蔗,还安了个像样的家呢……”
那仿佛遥远的时光,被这个汉子回忆起来,很是感慨,“今日见五姑娘这般受苦,只怕村子里的人,许多跟那新甘村的一样,早就不记得当年的艰难了。”
春丫听爹娘这般说话,“爹,瞧你说的,这些话你隔几天都念叨,我们哪里敢忘啊,再说新甘村也不尽是坏人,这陈家的甘蔗种不好,为了活命新甘村才慢慢成的,也都不由自己罢了。”
赵老憨也只是这般一说,摇头笑笑,“这到底是女生外向——”
春丫羞红了脸,她已经定亲了,婆家正是新甘村的,被赵老憨一说忍不住了,娇嗔一声,“爹——”跑出去了。
见她走了,赵老憨才道,“秋娘,今日咱们算是得罪胡家了,你可怪我?”
秋娘眨眨泪眼,平静说道:“怪又有什么用,那胡家可是好惹的?我倒是不想让你管这些个事,但你能听吗?听了你还是赵老憨?何况咱们受人恩惠,不然都没有小虎子了,大不了这些年难一些,春丫也要出门了,小虎子还小呢,过几年再为他打算也不迟。”
见秋娘这般,赵老憨满意地点点头。
只听秋娘又道:“不过满意那孩子是可怜,要说为了五爷,你就算是拼命我也没有二话,但她还不是那家人……过得去也就成了。”
赵老憨也没有反驳什么,伸手过去抓着秋娘的手,“我到底是娶了个好媳妇。”
“老二——”屋外传来一声略沙哑的声音。
“大伯来了,吃饭了没?”秋娘赶紧抽出自己的手,问赵老抠。
赵老憨却是道:“大哥,你那脚都扭伤了,这般黑天瞎地的,什么事情不能明日说,咱这穷家破业的,这自个儿身子最是要紧。”
赵老抠听得自家弟弟如此说,也不反驳,默默坐在那小竹凳上,扭伤的脚就这般直直伸着。
他这副模样,秋娘是知道他是有些左性的,笑笑说道:“我去看看春丫那妮子有没有烧热水。”
赵老抠难得说道:“顺带点盏灯过来。”
秋娘虽然有些不解,见他语气的慎重,想着估摸也是有什么大事,不然灯油是多精贵的东西啊?谁家还能点灯不成?自家也没有那个东西!
不过她也不问,去灶房一处角落,翻出春丫收拾出来的松树枝,这些本来从山上捡来用来做柴火的松枝在烧火的时候,春丫只要看着有些地方有比较多的松脂,就是比较透亮的地方,小心用柴刀劈下来留存着,当烛使。
“大哥,遇到啥事了?”赵老憨放下筷子,经年的苦难日月,让这个汉子已经不敢想是有什么好事降临,只要不出什么事,就算是菩萨保佑了。
赵老抠这才哆嗦着从怀里小心把那东西掏出来,缓缓说了早上的事情。
“去菜地……跑出……有石块砸过来……捡到这个,用了脚竟然松快不少,我想着你是个有主意的,这才走过来跟你商议。”
赵老憨很是诧异,且不说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就那张粗糙的黄裱纸上用黑色粗线画成四格,看着那似乎很简单的线,即便不识字的都明白,这是说那药能治腿!
他何尝见过这样东西。
“你没有看错?真的是五姑娘?”赵老憨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且不说村子里谁有这个本事,就他见了满意之后,就已经诧异多次了,满意即便在高婶手里没有吃亏,但要出来准备这些东西,也并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松树枝散发着黑烟,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香气,兄弟二人就着这么一点火光,望着纸上的图,低声说着什么。
而他们口中正在讨论的满意,此时却是隐在山墙跟围墙的夹缝暗处,听着高婶的咒骂。
好在这家里虽然不缺什么,但要做到灯火通明也是不可能的,高婶一家住的地方便在院子另一角,是一排低矮的瓦房,她就藏在泥墙的一侧,静静听着。
反反复复都是那些话,她几乎都要放弃了。
才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声音之中还隐藏着不耐烦,“娘,你说这些有个什么用,你也真是的,明明是胡公子让你先过去处理,就是要在村子人跟前装样子,你倒是好,直接打上了,这时候骂有什么用。”
高婶被呛住片刻,“红花你这死丫头心大了连老娘都说上了是不是!我这身上还带着伤呢,你也不说去给你收拾那个臭丫头,白养你这么大……”
“你也省省心,这胡少爷让人拖你下来,不过也是做个样子,胡家还能怕那些人不成?你也是的,找个机会就溜了,在那你说胡少爷就是想看在爹的面子上,也是不能的。”那红花说着,更加不耐烦起来,“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也别说让我去做什么的话,只看爹跟老爷回来的时候你问他,我可不会跟着你糊涂!”
这个丫头倒是比她娘要明白一些。
满意亲眼瞧着红花出门,低声骂两句什么,又突然朗声道:“乔婶,你看看我娘啊,快进来,之前爹留下的糖还有,我给你泡糖水喝。”
满意瞧着这一进一出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改变主意,至今往胡不寿那头探听的好。
却听得高婶又咒骂起来,还有了哭腔,“乔妹子,我也就跟你说,那死贱人也得意不了几天了,五爷那头好不了了,难不成还能留着这个贱货不成!”
听得她说五爷好不了的时候,乔婶的眼神闪过冷光,很快那圆盘脸上又笑意盈盈,“这五爷不好了?那跟这满意有啥关系?”
高婶原本跟这乔婶关系也不见得多好,乔婶是这里的老人,她是跟着胡家投奔过来的,平日不自觉矮人一等,这乔婶又是做事利索服人的,她自认自己没有那本事,此时瞧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跟前疑惑发问,高婶突然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她得意笑了笑,“这你就不知晓了,五爷不好了,她还留在这好好的?这是打老爷自己的脸面?”
听得此,满意心里一沉。
☆、第7章 连累
自己居然是,被连累的!!
心里这个憋屈啊,好端端的冒出来一个未婚夫婿,让人不明不白的就关屋子里坐牢似的,鬼影子都没有见到一次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因为他不好,自己也要跟着倒霉了。
高婶这意思她算是明白过来了,当初是胡作非把她找来的,骗外头的人说是她跟那些生肖动物关在一起,唐颂就能够好起来,而今唐颂看着不太好了,要她反而变好,他也不好对外交代?
这是要对自己下手的意思?
满意听完这些,心神有些不宁,也不去胡不寿那头打探了,从暗处摸回自己的屋子。
只她没有发现,在墙头上有一个黑影,一直见她进去,这才轻巧地隐身走了。
满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为自己打算起来。
她坐在这有铺盖的床上,身上再也不觉得冷,一双眼睛在这黑暗之中亮得很。
目前的处境很不妙,她略微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利弊,弊自然是很多的,被关在这么一个地方,平日里要出去是不难,但如果她真的大白天的在外面晃荡,不说胡家,就是周遭的村民瞧见了估计也会把她送回来的,不然他们心里那神一样的五爷就不能好了!
想到那唐颂,满意磨了磨牙齿。这胡不寿,这高婶,这宅子里的一伙人,目前对自己起了歹心,凭她目前的处境,很难对付。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的,今日一闹,秋娘等人平日会过来探探,这样他们至少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而这唯一的依仗,却也是拜唐颂所赐,满意心里就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妖孽!
逃走吗?满意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要逃走她早就能够逃走了,陈家在这一片甚至更远的地方,名声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大,她这样的特殊身份,真的逃走,能逃到什么地方?没准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反而更不好。
何况她爷爷还在这地方,满意脑子里浮现一个模糊的印象,且不说爷爷愿不愿意跟自个走,即便愿意,两个人躲开这么多人的眼睛之外,靠什么活命?说不得连现在都不如。
她望着屋子里的东西,不管如何,她受人恩惠,这样一走就是不可能回来了的,心里到底不舒服。
于是,满意把这马上要逃走的想法排除了。
想着想着,眼皮就重了起来,这被窝的温度,让她昏昏欲睡。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宽慰自己想,这胡不寿看着也不是太聪明的,只看一步走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次日一早,秋娘跟翠心二人过来的时候,满意还没有起来。
能够窝在被窝之中好好睡一觉,实在是太美了!
不用担心半夜就被冻醒,而后要在这里头跳跃来取暖,也不用担心第二日要去哪里找东西填肚子,这床上有稻草被褥,屋子里有剩下的粮食,还有红泥小炉灶,满意心里无比踏实。
是以,瞧见秋娘二人的时候,略有些不好意思。
秋娘却是抢先说道,“五姑娘你要多睡一会,这身子骨才养得回来,女孩子家到底不能太瘦了,以后要吃亏的。”
接着又跟满意确定了以后什么时辰过来。
满意沉吟片刻,依她目前的处境,要真的让她们都不来,她有些什么事情都不好说,但每日这般,自己又过意不去,于是道:“婶子,你们叫我满意就行,我本来也是村子里的闺女,到时候婶子门出门干活的时候顺带过来瞧一眼就行,其余的都不用忙。”
翠心惊诧说道,“五姑娘,你哪里就是村子里的闺女,你爹娘可是在外头见过大世面的,这后来虽然也回糖坊做事,这又怎么能够跟村子里的人一般。”
满意倒是没有想到会这个样子,也不再多说。
秋娘道:“你不用怕我们麻烦,这几日我们是要来的,免得你再遭罪,再说现在也不是榨季,甘蔗种在地里好好长着,谁家的地也不多,就是想干活,也没有活呢!等以后忙的时候,你身子也养好了,我们也都放心。”
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满意自然也不再阻拦。
想到昨日听得赵老抠的一日五文工钱,满意心里一动,问道:“婶子,那平日里靠什么过活?”
秋娘苦笑一下,“我过去问那头要一些红糖过来,这也好补补身子。”
翠心知道她是不愿意多说,叹息一声,语气之中尽是悲伤,“五姑娘,你被关太久了,怕是不晓得,以前我们村可不叫南甘村,叫南村呢,后来陈家搬过来之后,种了好多甘蔗,外头那南流河整片的滩涂,都是陈家的,用来榨糖,我们这些人都是随那时过来活命的,陈家的糖当时可有名了,咱这南村就叫南甘村了,可热闹,糖寮可多,用我家那位的话说,我们以前阔多了……”
满意眼神渐渐凝重起来,原来竟是这般的过往,也难怪都会对陈家感恩戴德。
“而今你也看见了,现在不止陈家有糖了,这到处都是,这么多年过去,就靠着这甘蔗地,也不能够活命了,那头的新甘村,是朱家糖坊的,他们……慢慢的南甘村的人就都搬过去,成了新甘村……”
翠心有些语焉不详的,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满意却想弄明白始末。
于是问道,“婶子,为何要搬过去,这般近,有活去做不就行了吗?”
“傻孩子,这搬过去了的,都算是新甘村的人,为朱家干活的,就能在他们家扛长工,要不过去的,就只能干些粗活,当牛马一样的使唤,拿最低的工钱……”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什么,眼眶有些泛红。
满意便大致明白了始末。
这朱家看来也不是好相与的,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多想,如果不搬过去,照这南甘村对陈家的依赖,怕是到时候陈家糖坊需要,又会过来。
榨季时候人手是不好请,况且熬糖也并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学会的,而这些搬过去的人,估计也是挣扎过的,但到底过往的情义比不上日子的艰难。
说到底,真是谁也怨不上啊。
不过即便要差别对待,一日五文的工钱……朱家,满意暗暗记下。
而赵家几个,却宁愿去做扛甘蔗之类的粗活,拿五文一日的工钱,也不搬过去享受新甘村的待遇,满意却说不出他们傻的话。
能认清楚形势固然聪明,但每时每刻都要按照当前形势改变自己而不顾别的,做人又还有些什么意思。
这田地不多,那么多甘蔗地也都是陈家的,如今胡家管着,甘蔗不好,需要的人手就少,赵家等人去新甘村扛活,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撑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