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去槿似霞》作者:沈南汐
文案
厉家铭是官场新贵,出于身份与家庭需要考虑,他步步为营,设计了性格内敛温和、暗恋他十年的方若谨与他结婚,却最终发现,他算计了一切,唯有漏算了自己的心。
且看一个阴险狡猾的老男人与一个傻姑娘的婚前婚后故事吧。
内容标签: 婚恋 都市情缘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若谨、厉家铭 ┃ 配角:张昕、谢茜莹、厉梓昊 ┃ 其它:高干、婚恋
第1章 偶遇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方若谨正在复印一份材料,还是同屋的刘雅丽提醒她手机在。她跑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接了接听键。
母亲的大嗓门儿一贯的洪亮,一听她兴奋的口气,方若谨便知道又是通知她晚上去相亲。
手机漏音,看刘雅丽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方若谨的脸微微涨红着,忙记下母亲反复交待的时间地点和电话急忙收线。
二十六岁的方若谨算得上剩女,但是她母亲已经早早把她划入剩女的行列了,几乎从她研二开始就张罗给她找男朋友,却没有一个谈的时间超过二个月。
方若谨并不胖,只是脸型不是时下流行那种瓜子脸,而有点像个鼓鼓的小包子,圆圆的,还带着那么点婴儿肥,加上一双剪水样的大眼睛,因而显得比实际年纪要小得多。夏天的时候她大多是T恤牛仔裤,天凉时,便会在白衬衫上罩一件深色西装外套,再冷些便是那件穿了三四年的大红色羽绒服。
这样的打扮如果仍是在学校可能很普通,但要是在这个不大不小女同志占了小半边天的区委机关里,便显得土气而保守,硬是把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打扮成一个老姑娘的模样。时间久了,落在留心的同事眼中,一身寒酸气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总的来看,方若谨都算得上是个端庄可爱的好姑娘,可就是遇不到对的那个人。
现在的男人太现实了,要漂亮,要家庭背景,即便没有这些,至少要有钱。但可惜的是,方若谨从不刻意打扮自己,一把黑油油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长长的流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上班时极少说话,该做的不该做的叫到她时都随手给做了,知道的是她教养好,线条大的会觉得这姑娘太老实好欺负,除了长的还差强人意,其他都不太出色。
刘雅丽从来对方若谨相亲这件事儿敏感,也对方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各色男人给女儿相亲有些瞧不起,因此撇了撇嘴,扭着腰扔下的里的活儿去别的办公室了窜门儿去了。
刘雅丽是档案员,二十九岁了,比方若谨还剩。
方若谨素来知道她有点大嘴巴,相亲的事儿不出今天下午前,整个机关的人都会知道了。
方若谨看起来有些木讷,不善言辞,又从来不喜欢和别人争什么,生气的时候最多抿着嘴垂头不说话。其实并不是她看不明白机关这点事儿,而是她谨记父亲说的,要独善其身,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和同事起冲突。
看看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了,她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坐在那儿出了会儿神。
从她进入高中,母亲就时时耳提面命不许早恋,考大学时,她放弃了去外地读更好大学的机会,选了本市的林州大学,有假期的时候,她大多在打工或是做家教,等大三的时候,哥哥的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也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爸爸又鼓励她考研。
到这个时候,妈妈李梅才对一直独往独来的女儿着急起来。
到了研二,母亲已经做不住了,到处张罗着给她介绍男朋友,这两年更是逼着她去相亲,开始她抵死不去,后来实在被妈妈烦的头疼,便也答应着去看看,看得多了,什么样的男人都遇到过,慢慢有一种自卑的心理,加上本来就有些嘴拙,更加不爱说话了,原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更加压抑沉闷了。
在省会市的一个区政府机关里,像她和刘雅丽这种在底层挣扎的小公务员多的是,每个月为了二三千块钱的工资苟且偷生地活着,但因为工作稳定,生活中一切都有所保障,似乎又有着比别人略优越的感觉,因此也不急着嫁,挑挑拣拣,像刘雅丽般终于剩了下来。
而越是这样,方若谨觉得从自己心底反倒生出一股叛逆情绪,自己若再这样被妈妈逼着相亲下去,她对男人会本能的抵触,心理都要变态了。
机关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卡着点走,今天五点二十五,她就背起包包下楼。
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她怕准点走时间来不及。不管她多排斥相亲,都不想做一个迟到的人,她和爸爸一样,喜欢一切按规矩来,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方若谨赶到约定的餐厅,时间刚好到六点。
这是市中心一家高档百货的顶楼,一家家独立的餐厅有自己漂亮的门面,因为环境好,看起来档次并不低,人也不像大排档那样多。
方若谨到了指定的店里,向里面略一张望,便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靠走廊玻璃窗的位置。
大约三十多岁,皮肤有点黑,面相有点显老。她记得妈妈说这男人三十岁,可看起来都有三十五岁了。而且,他头上的头发怎么那么少?只有几缕盖着脑袋,被灯光一晃,曾明瓦亮。
若谨略一踌躇,拿起手里的手机拨了妈妈发过来的电话号码。
餐厅立刻便响起嘹亮的老版电视剧《上海滩》的主题曲,几乎所有在餐厅吃饭的人都抬头张望。果然,那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
若谨没等他接起电话便收了线,朝那人走了过去。
“刘斌先生吗?”
“是。”那男人抬起正看手机的头,望向方若谨。
“我是方若谨。”
“方小姐,请坐。”那男人并没有站起来,只是伸手指着对面请她坐下来。
按着之前相亲的经验,若谨觉得这个男人除了头发少点,其它地方还算过得去,听说大小也是个科级干部,确实像妈妈说的条件不错。
“方小姐是公务员?”
“是。”
“在什么单位?”
“西河区委。”听起来名头挺大,但是实际上她只是最底层的那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若谨觉得对方在听到自己单位的时候眼睛一亮,但在听到她补充自己具体负责的工作时,眼神滑过一丝失望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方若谨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并不是真傻。
“刘先生是什么单位的?”
“东坎区城建局,我是办公室副主任。”男人眼神飘过的那抹轻慢她当然觉察得到。
虽然同是区机关,但人家这是比较热的部门,还是个副科级领导。难怪妈妈说这个人挺合适的,靠谱。可她就是看着他那秃顶碍眼。
他的西装的领子离衬衫的领子肯定超过两寸了,虽然她肯定这套西装超三千块,但穿在他身上怎么都是地摊货的感觉。最让她不舒服的是,他的两条腿在桌子底下总是不停地抖,晃得小小的餐桌都有些微的震动。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一个劣习,非常没教养。
虽然她家里穷,但是父亲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在省委机关工作了一辈子,最是文人习气,从小就指点她接人待物进退有序,有空儿又逼着她背诗词歌赋,这也是私下里刘雅丽虽然看不起她,却不敢真的和她叫板的原因。
男人接下来问的话更让她有些头大,从她收入的情况,机关是否有福利,然后是她父母的工作单位,她家的房子大小,家庭负担等一一细查,方若谨觉得,如果事先弄个表给他看,是否会省略这种被审问时的尴尬?
而当方若谨反过来问他的情况时,他便吱吱唔唔,像是很怕她知道似的,含糊的应付过去。
“方小姐,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刘斌话峰一转,马上又换了一个问题。
方若谨被问的愣怔了一下。
嘴上木讷并不代表她思维迟钝,这男人的意思她明白。
“谈过。”方若谨微微一笑,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从余光中,她觉察到男人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微颤。
“你们,谈了多久?”
忽然就很不耐烦。
每次相亲都要这样被审查,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又要套取对方最真实的情况,搞得像特务接头似的。
不过这男人的修养真不是一般的差,他是谁?凭什么这样来问她的隐私!
“我们谈了三年,后来因为他家嫌我们家穷不同意就分开了。”
校园恋爱结果好的并不太多,身边现成的例子,编起来并不困难,你能问我就能编。
果然,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
方若谨忽然就发现男人眼里滑过的一抹狡诈,随即,她就发现这个男人的手正试图越过桌面来握方若谨放在桌子上的手。
这让方若谨几乎恼怒。
她是个厚道人,即然没有相处下去的意思,便无意让人家破费,尽管这位刘先生可能有点职权,这顿饭花不到他自己的钱。
她不安地抽回手握住背包,推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餐牌说:“不好意思刘先生,我中午吃的不合适,胃有些不舒服,您请便。”
说罢,她便要站起身要告辞。
“你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告别的话说出口,眼看着那男人已经变了脸,“如果你不想找对象,或是还想着你之前的男人就不必答应来相亲,一双被穿过了的旧鞋还来这一套!”
虽然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来,但方若谨仍是清晰听得清清楚楚。
方若谨相亲两年,见过少说也有十个八个男人了,还真没遇到这样当场翻脸的,虽然是她自己说有过男朋友处过三年,但哪有这样直接骂人的。
她随即也沉下脸,口气冷了下来:“刘先生,但请你说话放尊重些。我确实不舒服,如果您在意我没有陪您吃这顿饭,我想愿意来陪您的人大把在。”
相亲觉得不合适不肯吃这顿饭实属正常,哪有翻脸骂人的。
方若谨觉得这个男人实在过份了,拎起背包便要走,可还没等她站起身,便见那个男人将面前的茶杯猛地一推,忽地站起身,朝桌子上扔下一张票子便走。
也许因为走的急,也许因为故意,方若谨只觉得桌布被狠狠扯了一下,自己面前那杯茶水连着放在一侧的茶壶都朝着自己身上扑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一壶加一杯茶全都结结实实全砸到她身上。
她只来得及捂着脸惊叫了一声。
那男人大约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但也只是一顿,却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口走去,看也不看被浇的一身狼狈的方若谨。
方若谨从胸前一直湿到了大腿上,虽然不是特别烫,但全身都浇的热乎乎湿漉漉的极其狼狈。她又惊又怒,全身颤抖气得一个字说不出。
好歹这个男人是在机关工作的,大小还是个中层领导,怎么就没教养到这种地步!
但她的教养使她不愿意和这个男人在这种公众场合发生冲突,如若有相熟的人看到了,还不知道会编排出什么。她略为闭了下眼睛,想平静一下思绪。
“道歉!”还没等她再张开眼,便听到一声低喝。
她慌忙转回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堵住了通往门口的过道。
这男人个子很高,身材修长,藏青色茄克衫,深色休闲裤,五官深刻,脸上也看不出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睛露出一道精光,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人敬畏。
方若谨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呆住了,刚刚被骂旧鞋被茶浇都没有这般狼狈。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最悲凉的时刻,她恨不能立刻天塌地陷,将自己瞬间埋葬。
“道歉!”又是一声低沉的喝斥,透着彻骨的冰冷。
“你管得着嘛!”
那刘斌甩了甩手,想从他身边绕过去,但似乎又不敢靠得太近,他清楚地看到对方那握拳垂下的双手骨节泛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朝他的秃顶挥来。
“刘斌是吧,东坎区城建局?”这男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淡笑,声音依然平淡无波,口气甚至有些温和,却让刘斌心里打了个寒蝉。
刘斌脸色变幻不定地回头看了看被浇的一身狼籍的方若谨,终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有些踉跄地与男人擦肩走出餐厅。
“姐姐给你擦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子走上前,递过一叠纸巾,也有服务人员走上前来递过一个毛巾。
“谢谢!”方若谨接过纸巾,对那小男孩道谢。
眼泪含在眼眶,她使劲儿忍着没有掉下来,低着头匆匆擦着身上的水渍和茶叶沫。
“爸爸,我们送姐姐回家吧。”小男孩子大约看她悲泣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对男人说。
“好。”男人答应着,拉过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拉住一身狼狈的方若谨。
方若谨只觉周身麻木,不觉跟随着这父子俩一起走出餐厅。
六月的林州市天气已经热了,方若谨只穿一件白长袖T恤,被茶水一泼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一边走路还有茶叶末子不停地掉下来,胸前的内衣花纹清楚的露了出来,她包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只好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任何人。
男人大约看出她的尴尬,脱下身上的薄茄克衫,递给她:“披上吧。”
方若谨见他只穿件短袖T恤,想推辞,但看已经走进电梯,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往这边看,便接过来披到身上,低声向男人道谢。
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将她护在电梯一角,转身站在她前边,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电梯直达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等走出电梯,方若谨终于敢抬头仰视他:“谢谢你,厉大哥。”
“原来你还记得我。”厉家铭眉毛一挑,声音透着些许笑意。
十年前第一次见她还是个在上高中的小女生,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若不是那姓刘的盘问得细,他还真的没一下子认出她来。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方若谨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让他看到了,她有种痛不欲生的凄怆。
“我自己坐车回家去,您还带着孩子,先走吧。”她要脱下茄克还给他,却被他止住。
“天晚了,我又没什么事情,顺路送你没关系。”厉家铭声音低沉,手臂略一用力,便拥着她走到自己车前,打开了车门。
车子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尼桑,他打开后车门让若谨坐进去,又让儿子坐在副驾驶的位子,替儿子细心的系好了安全带。
方家住的是个普通的小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楼房,车子一直开到她家的楼下。
方若谨打开车门下车,却又停了下来:“谢谢您,厉大哥。”
“不用和我客气,小谨。”
小谨。他竟然还记得她叫小谨。
“姐姐。”小男孩叫昊昊,刚刚在车上已经做了自我介绍,精灵可爱,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他拉着方若谨的手,表现出了极不放心:“姐姐,那个人是坏人,你千万不要和他结婚。”
童言无忌,一下子说破事情的真相,还是让她有着被扒光衣服的难堪。她回头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谢谢你昊昊。”
“进去吧,别感冒了。”厉家铭也下了车,站在那里温和地对她说,让人莫名就觉得有一种心安。
第2章 那一年
方若谨回到家中,妈妈李梅打开门,一脸企盼地看着她:“刘先生送你回来的?”
“不是。”她犹豫了一下,还说实话实说:“妈,那个男人不行。另外,你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会自己找,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小谨你什么意思?咦?你身上披的谁的衣服?”李梅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鬼。
方若谨这才发现自己下车时忘记把衣服还给厉家铭。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头转身进到大卧室。
这间卧室是爸爸妈妈的,只是从中间拉了一道帘子,在靠墙角处放了张单人床供她晚上睡觉。
她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另一套衣服刚换上,哥哥的女朋友徐秀娟便进来了:“小谨,你回来了。”
“秀娟姐。”看到徐秀娟,方若谨心里更是难过。
徐秀娟是哥哥的同学,比自己大四岁,和哥哥谈了快十年的恋爱,却因为家里买不起房子而不能结婚。
心里是抱歉的,但嘴上却说不出。
“小谨,听阿姨说你去相亲了?对方人怎么样。”徐秀娟关心她,一直当她妹妹一样爱护着。
“秀娟姐,你看到了,我这一身水就是他弄的。”方若谨指着刚换下来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给她看。
“啊!”徐秀娟看到搭在那儿湿乎乎的衣服还带着茶叶沫子,吃惊地张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看不好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过份?”
还没等方若谨解释,李梅已经走了进来:“小谨,你给我说说这个人怎么不行了?你倒底想嫁什么样的?”
“妈。”方若谨一肚子委屈,看到妈妈那张生气还略带有点嫌弃的脸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妈,没什么,是他没看上我。”她淡淡地说。
徐秀娟在一边是满脸同情的神色,但看方若谨那惨白的脸,又不便说什么,便上前拍拍她的背问:“你吃饭了吗?阿姨今天做的炖排骨,还给你留着呢,快去吃饭吧。”
李梅因为儿媳妇在,也不便多说女儿,只是沉下脸转身出去了。
“秀娟姐,我吃过了,不饿。”她低声说。
想嫁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这个刘斌在妈妈眼里是不错的,起码各种条件配得起自己。
体面的工作,大众的长相,除了脑袋秃点,还真找不出什么地方不好,但方若谨觉得要是真让自己嫁给这个男人,她宁肯去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难过的似要裂开,并不完全因为那个刘斌,还因为她见到了厉家铭吧,他亲眼目睹了她全部的难堪和狼狈。
她拉上帘子,就那样趴到了床上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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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谨第一次见到厉家铭的时候才刚上高一,只有十五岁。
她从学校回家忘记带钥匙,妈妈去了乡下的外婆家,她给爸爸办公室打电话,正是厉家铭接的电话。他告诉她爸爸在开会,让他在省委的大门口等着,他去和爸爸要了钥匙给她送出来。
初秋的林州市正是秋高气爽,省委大院的柏树郁郁葱葱,身材高大,肤色健康的厉家铭身穿白衬衫,藏青色裤子,快步从深绿丛中迎面走来,他脸上是温暖的笑意,像个优雅的王子,披着一身晚霞的金光。
他递过钥匙后,叮嘱她不要贪玩早点回家,很像个亲切的长辈,然后又微笑着看着她红着脸说谢谢,撒腿跑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在上车那瞬间,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厉家铭仍站在那里望着她,不觉耳红心跳,她快速爬上车,找了个座位坐下,一直到下车,都没敢再抬头。
就是那样匆匆回头间惊瞥到的身影,竟深深地印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心里。
转过年的初夏,综合处在一个周末统一组织工作人员去郊区种植园摘樱桃。
这种机关的团体休闲活动按规定可以带一个家属,方若谨当时并没有放暑假,知道了这个活动,便缠着爸爸要跟着去。方正坤极宠这个女儿,知道她已经考完式了,便让她请了一天假带她去放松。
只有方若谨自己知道,她是存了小心思的,她实在想见到那个满脸阳光的厉家铭。
果然,在上了大巴车之后,她就见到了坐在车子最后面的厉家铭。
记得那天她很快乐,蹦蹦跳跳像个几岁的孩子,手里拎着的篮子摘满了红红的大樱桃,吃到口里都溢满了甘甜。
“厉大哥。”当她回头看到正清雅地笑着望着她的厉家铭时,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不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害羞了。
“厉大哥,这棵树上的很甜,你吃一棵。”她踮起脚将手里一粒红的发紫的大樱桃递到他眼前,他因着两只手不空而并没有接过去,而是略一低头,一口咬到口里。
“嗯,很甜。”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亲切地笑着,好像她是个三岁的小娃娃般。
方若谨永远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是她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她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也没有那两个小时多。
那个樱桃园很大,综合处一共十几个人,分散开来走的很散,方若谨一直跟在厉家铭的身边,快乐地问着他一些天真而傻气的问题。如果后来不发生那件事的话,可能那快乐还会延续下去,但是意外总是那样不期而至地发生了。
当厉家铭听到方若谨的连声惨叫跑过去的时候,她正狼狈地趴在地上,不远处,一条灰褐色的一米多长的蛇正吐着蛇信子正冲着刚被它咬了一口的女孩子瞪眼睛,厉家铭抢步上前,伸手捏住蛇头,又掐住它七寸处狠甩,那蛇瞬间便软了下来。
樱桃园极少有蛇,他初步判断这蛇是蝮蛇,剧毒。他快速撕了自己的衬衫给她在大腿处扎紧然后低下头对着她被咬伤的地方猛吸,然后将血吐出来,反复几次后,接过赶来的同事递过的矿泉水漱了口,抱起她就往樱桃园外跑。
爸爸方正坤是个老学究,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他被这突发的情况吓的腿都哆嗦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紧紧跟在厉家铭后面跑着,一叠声地唤着“小谨”。
方若谨被送到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已经昏迷了,打了血清抢救后,才慢慢清醒过来。
“家铭,谢谢你。”方正坤抱着女儿眼泪都流下来了,羞愧不已。
“方老师,不用客气的。”
在医院里,方若谨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厉家铭脸上那一抹憨笑,像冬日里最灿烂的阳光般照在她少年萌动的心里,暖暖的,令人心安。
方若谨很多年之后仍可清晰地记得她被厉家铭抱在怀里时,嗅着他身上带着浓重汗味的气息,听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咚咚”心跳声。
而这一份萌动,在一年之后仍是被终结了。
那天,方正坤回家在吃饭时,无意间和李梅说起,厉家铭结婚了,他还去参加了婚礼。
那时候她刚参加完高考,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原本阳光的少女像被抽去了精髓,眸子里失去了盼顾的神彩,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所有人都当她长大了,变沉稳了,哪里知道她心里最强烈的支柱倒塌了呢。
之后是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不是没有男生追她,但她都是表情木然不太理人,渐渐地,人们都以为她是个木讷而感情迟钝的姑娘,便不再烦她。可谁会想到,她是那么爱惜心底的那片阳光,舍不得被遮蔽,被替代。
整整十年过去了,在餐厅猛地回头的刹那间,她的震惊比被那壶茶浇下来还要狼狈。她人生最难堪地时候都遇到了他,只不过他们都变了,他变得成熟冷峻,气势逼人;而她则变得胆怯卑微,被人嫌弃。
这一生,我们曾与多少人擦肩而过?她只想记住那一刻。
可最终她仍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