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连带舒旻本人都有些吃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这样一个字。倒是那个肖总反应很快,笑着说:“眼前娇花迷人啊。”
满桌人仿佛找到了答案,“哦”了一声,赞叹好字。
林越诤也没有解释,权当那就是答案了,依旧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顿饭吃到深夜十一点才算作罢。出了彼岸花,各色人等各自道别,赵总叫住正准备去打车的岑月怡,说让司机顺路送她们回去。
舒旻独自站在寒风里,冷眼看着那群人,猎猎夜风刀子般割在她脸上、脖子上,她只能将身子挺得直一些来抵御寒冷。
就在这时,那个肖总应付完同他道别的人后,径直插入了他们的谈话:“赵总的车只怕坐不下那么多人,不如让我送这个小美女吧。”
舒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住眼前满脸堆笑的肖总:“不劳烦您了,要是那边的车子坐不下,我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赵总立刻打断她的话:“都有车,打什么车?肖总送送你,要什么紧。”
他话音刚落,一辆悍马已然横穿过广场,在肖总身边停下。肖总踌躇满志地拉开悍马的大门:“来吧,我送你。”
打开的车门像一个黑洞,舒旻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她知道这个送她是什么意思,她目光里闪过一丝惶惑、惊惧,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嫂子,这时候只有她能救她了。
那边,岑月怡早已喜上眉梢,一把将舒旻往肖总车里推去,兴奋地说:“没关系,你就坐肖总的车吧。”
舒旻下意识地抓住车门,冻得发白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车门,心一点点冷透。一点泪光迅速漫上她的眼角,她无意识地抬起绝望的眼睛四下寻觅,那一刻,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寄希望于什么,或者说,还有什么人是值得她寄希望的。
这时,不远处,一个斜靠在一辆黑色奥迪旁的身影忽然动了一下。
舒旻朝那边看去,只一晃眼,就认出了他——林越诤。他居然还没有走,一直在阴影里看着她,他的脸隐在半明半寐的灯火里,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他眉蹙得厉害,嘴角似乎紧抿着。
舒旻无措地看着他,含在眼角的泪水竟生生憋住了。
下一秒,那个身影忽然站直了身,稳稳朝她那边走来。
他走得很从容,路灯将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极长,而他的脸,随着他的逐步迈进愈加明晰起来。
舒旻有一个瞬间的恍然,仿佛耳边的喧嚣都被抽离了,身心的痛楚都戛然止歇了,唯恳切地望着他,仿佛那是一道光。
“不如让我送她吧,顺路。”声音平静,不掺杂任何情绪,却有莫名的压迫感,“我家旧宅恰好也在永济西路。”
再体面,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说罢,他朝肖总点头致意:“赵总、肖总,你们大可以放心,越诤务必将她安全送回。”
他明明是在夺人所好,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却格外熨帖,叫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肖总看了眼舒旻的姿态,也不愿意闹得不愉快,点了点头,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舒旻,意味深长地说:“有事打我电话。”
舒旻如蒙大赦,忙双手接过名片,快步紧跟上林越诤。
进得暖气熏人的车里,舒旻才重重地打了个寒噤。她很老实地缩在后排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将头靠在玻璃窗上,以手抵住额角。
林越诤问了她的具体地址,便默然将车往前开。舒旻全然没有那种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的担忧,只觉得放松极了、安心极了,仿佛这世界在她看来都成了不安的汪洋,而他的车就像汪洋里载着她的孤舟。就算她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是她知道,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全的。
后视镜里,一双冷静的眼睛看了她片刻,下一刻,他躬身点开音乐,车里顿时流淌出悠扬和煦的长笛声,是舒旻颇为熟悉的《沉思》。
舒旻的身体在暖气和音乐里回暖,眼底终于有了点情绪。
车里的两个人依旧不发一言,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静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忽然偏离了正途,绕上了固安路。舒旻有一瞬间的紧张,忙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窗外。
前排开车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是涿城三中了,途经母校,忽然想去看一眼。”
舒旻安心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学长。”
涿城三中是本地最好的一所中学,全国十三强高校,培养出很多人才。
三中、林越诤…舒旻脑中将这两个关键词过了一遍,忽然灵光乍现,“啊”地低呼一声,原来是他!再投向他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点看传说的意味。
舒旻初一进三中时,就在学校的迎新大会上听过林越诤的演讲,她记得他是代表高一新生发表讲话的,他一上台,高年级组的女生就发出很夸张的尖叫声,以至于她们这些低年级组的女生也懵懵懂懂地踮起脚张望。
舒旻因为个子高站得靠后,自然无缘一睹这位学长的风采,只在散会后听人八卦说,会考成绩全省第一的林越诤并没有打算进最好的三中,而是选了以贵族高中著称的铁路中学。三中当年的女校长刘玉枝为此曾数顾茅庐,劝说林越诤的父母,最后才得知,林越诤拒上三中的理由是:他习惯每天中午时打一个小时网球,但是三中并没有网球场。刘校长听完这个理由后,略一沉思,立刻保证只要他肯进三中,学校会尽快建好网球场。
大概是感动于刘校长的诚意,林越诤放弃了铁中。再以后,林越诤自然没有辜负刘校长的期盼,一路为校争光,高考结束后,他顺利被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经济学系录取,据说他毕业那天,号称铁娘子的刘校长握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道“上哪里再找一个林越诤”。
至于他出国以后的事情,舒旻就无从知晓了,兴许也听过传闻,只不过她从不对无关紧要的人上心。
她从未想过,时隔多年她居然能见到这个风云人物,一时有些思潮涌动。
穿过一条长巷子,片刻后,车停在了三中的围墙外。
多年不见,三中已经不是旧时模样,校区附近的小吃店、精品店全都夷为平地,改建成了名为“教师新苑”的高档小区,一径的赤槐树也早被移掉。整条巷子里,只有三中辉煌的大门和大门外寂寂喷水的喷水池。
舒旻虽然经常回涿城,但是很少再有时间回母校,像这样趁夜来看,更是不可能。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寻找往日痕迹,看进眼里的却都是陆城南。
那边是陆城南和她经常逃课去吃的麻辣烫,那边是陆城南给她买过沙漏的精品小店,那边是陆城南经常等他的电线杆,那边…是他第一次吻她的电话亭。她冷眼瞧着,看着一个个陆城南从这边推门而入,又从那边推门而出,饶是她自诩是个无痛感的橡皮人,还是红了眼圈。
为免自己失仪,舒旻试图把注意力转到林越诤身上。
前方,林越诤摇下车窗,一股清冷的夜风吹贯进来,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吹得四下弥散,林越诤一手轻轻搭在车窗边上,侧脸静静看着车窗外。
舒旻这才瞧真切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长得极狭长清透,微垂下眼帘时,可以看见内双的褶痕,他的眸子生得极淡,里面有股子云淡风轻的漠然。舒旻一时也不知道这样的眼睛算不算美,却觉得世间再也找不到这样叫人过目不忘的眼睛了。
感觉到舒旻在看他,他眼睛微微一侧,朝她看去。
舒旻没话找话:“学长是在看自己的网球场吗?”
话刚出口,舒旻悔得想挠自己一爪子,什么叫学长是在看自己的网球场吗?那么多有水准的开场白不说,偏要说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林越诤脸上波澜不惊,收回眼神,淡淡地说:“以前这边有一排刺槐。”
舒旻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也淡淡应道:“嗯,是的。”
“每逢春夏,天气晴好的傍晚,都会有一些老人家在刺槐树下下象棋。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我总是还记得这个,总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好。”
舒旻再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这大概是这个人今天晚上说得最长、最感性也最无来由的话吧,但是这句话偏偏深得她心。她记得最深的也就是树下下棋的老人,那时候她和陆城南没事的时候,总会牵着手去树下看老人家下棋,起初观棋不语,然后指手画脚,最后干脆挽着袖子代老人家上阵互相厮杀。后来,陆城南早她一步去了北京上大学,剩下的几年时光里,她便常常一个人坐在刺槐下,等老人找她下棋,聊做念想。
好一会儿,林越诤摇起车窗,将车开出了三中。再往前去时,一路不再犹疑,很快便抵达舒旻家楼下。
舒旻抱着他写的那轴字说了声“谢谢”,准备下车,忽然想起什么,返身回来问:“你写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林越诤亦回望着她说:“凡夫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之,则为迷。”
舒旻一愣,仿佛被人用手点住了额心,定在了当场。这个人一眼就将她的处境看透了,她确实正身处迷津,任意妄行!
她还未及开口,林越诤又说:“还有一句话是,及行迷之未远,尚可复以前路。”
舒旻忽然觉得很狼狈,什么时候竟轮到这样一个陌生人来指摘她的言行来了,她此一生,哪一步没有行端走正,偏到现在有了点差池,就要落人话柄。他林越诤只怕也未必能一生不入迷途,不做蠢事。
一念转过,她心里的火气又稍微小了点,再怎么说,这个人今天也拉了自己一把,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大可不必为自己费这样的口舌心思,想到这里,她全身的怨气仿佛被卸了下去,浑身上下只觉得累。她默默起身下车,一言不发地关上车门,脚步机械地往前走去。刚迈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男声:“舒旻,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舒旻顿下脚步,暗想这人真奇怪,她有什么可对他说的?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返身上前,隔着车窗,特认真地说:“你,刚才那番话,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4章 那些年,那些人(3)

刚推开家门,岑月怡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上前拉住舒旻:“肖总的名片呢?赶快给他发短信约时间再见。还愣着干什么,你以为人家天天都在那里等你?指不定明天又会有别的可心人取代你了。”
舒旻在玄关处脱鞋:“名片我扔了。”
“扔了?”岑月怡好似被踩了尾巴一样尖叫,“你把肖总的名片丢了?”
舒旻的堂哥舒默宣赶忙上前劝住自己的老婆:“算了,算了。”
岑月怡重重地推开他的手:“开什么玩笑?我公司一整年的运转都等着这笔投资呢?舒旻,你太没良心了!”
说到这里,她整个人忽然软了下来,嘤嘤哭了起来:“你真的太没良心了…你以为你爸爸留了多少钱给你们娘俩?这些年你又是上大学又是学特长,你妈妈还中风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哪样不要钱?我实话告诉你,你家卖房子的钱早就用完了,是我岑月怡在养活你们!”
舒旻一言不发地换好拖鞋,站在玄关处,静静地瞧着她。
舒默宣听得老婆的话越发不像样了,连忙上前抱住她:“不要说话了,这件事情旻旻没做错。再说,要不是前两年旻旻发话卖了自己家的房子,你开公司的钱也筹不够啊。”
“她没错我错了?”岑月怡用力一挣,“舒默宣,我嫁给你这么久,过过一天有隐私的日子吗?现在涿城的房价多离谱你不知道啊,都破万了!涿城这么个公务员都只拿两千的小破地方何德何能,房价能破万?靠我们两个,什么时候住得起一个像样的房子?如今好不容易跟肖总搭上了点关系,她舒旻稍微会做点人,讨了人家喜欢,水岸豪庭的电梯房,那是探囊取物啊!凭什么她就是不肯出这么一点点力呢?”
舒默宣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一边对舒旻使眼色,让她回卧室。
舒旻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早年嫂子说我妈妈中风在床,我又在北京上学,照顾不了她,亲自上门接了我们母女来,我们钱米上并没有少了嫂子的。前些年,嫂子要开公司凑不够钱,劝我妈妈卖了房子,我们也倾举家之力帮了嫂子。能为这个家尽的力,舒旻已经尽过了,不能尽的力,我也试着尽了。如果嫂子依然觉得意难平,我毕业后会尽快把妈妈接去北京,只是这段日子,希望嫂子多担待。”
岑月怡听了,立时发作:“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一早就算计你们家的房子?我——”
“好了!”一直周旋两人之间的舒默宣终于怒了,“都少说两句!旻旻,你回卧室。”
舒旻嘴角微一抿,从岑月怡身边擦肩而过。
次日一早,舒旻就坐早班车回了北京。临出门前,妈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昨天夜里的话,她想是听见了,大概是在为之前轻信岑月怡的话而后悔。舒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让她放心。
回到寝室,整间屋子冷火青烟的,只有住舒旻对床的尹冬妮正火急火燎地化着妆,一见着舒旻,她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旻旻,帮我盘个头发呗,我中午十二点相亲。”
“相亲?”舒旻有些诧异,“你相什么亲?”说着,她放下包包,爬上自己的床铺收拾着东西。舒旻当她是闹着玩的,不耐烦大张旗鼓地做陪玩。
“哎呀,旻旻,这可不是开玩笑,我爸妈在南京那边遥控了半个月,才让我叔叔把这次相亲安排妥的,要是我跟那男的合适,明年一毕业就结婚了。”尹冬妮急得直跺脚,“你演出经验多,化妆盘头发比我熟,就帮帮我呗。”
舒旻有一瞬间的恍然,但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爬下床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
尹冬妮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很娇羞的笑容:“我爸妈和他爸妈家里是世交,他爸妈在沿海那边有个厂子,他自己在北京也开了一个公司,年纪是大了点,快三十,但是我爸妈说这样的稳重靠得住。”
舒旻娴熟地给她盘了个慵懒的韩式发型,再在脑后别上一个蕾丝蝴蝶结,看上去既娇俏又有小女人的妩媚味道。
尹冬妮果然很满意这个发型,转身扯住舒旻的手:“果然还是我们家旻旻最好了,蹭一下,喵。”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舒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真的确定要相亲结婚吗?”
尹冬妮正色说:“旻旻,你是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有多现实。早些年,拼命宣扬鼓吹职场女强人,82年左右的那批女生都拼命忙事业,事业刚有起色,现在又吹起了剩女风,一转眼,她们又变成了没人要的败犬了。像我表姐那批85年的,彷徨得要命,拼事业也不太敢,嫁人又老大不小,事业不上不下的,尴尬死了。你是没看见,现在90后的都去相亲了,恨不得马上就结婚。男人嘛都喜欢年轻漂亮的,你还追求两年理想事业,到头来变成明日黄花,谁要你?”
舒旻没有吭声,眉还是下意识地皱了。
尹冬妮看在眼里,又说:“我们学音乐的,有背景的去总政歌舞团,有真才实学的,奋斗奋斗也许以后会有自己的位置,像我这样,又不漂亮又没背景还没真才实学的,说有什么理想,那都是自己坑自己。结婚吧,找张长期饭票当个技术宅也没什么不好的。”
舒旻拿起腮红唰唰唰地给她上了层腮红,依旧不语。
“哎呀,是不是你们玩摇滚的都这么酷啊!”尹冬妮看着镜子里大为增色的自己,眨巴了下眼睛,开心地转身抱住舒旻,“你要是男的,我会爱死你的。”
舒旻掸了掸手,单手拎住她的衣领,“嫌弃”地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开:“不要时刻卖萌讨好,我一不会娶你,二没有好处给你,你省着点留给十二点的那位。”
尹冬妮这才醒过神来,拽住舒旻:“旻旻,你陪我去呗。”
尹冬妮知道她下一句一定是拒绝,但还是做最后挣扎:“我一个人会紧张,再说你眼睛毒,看人准,帮我做个判断也好。求求你了,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舒旻没有理由拒绝,那便走一趟吧,末了,她有些苦涩地说:“我看人,不是你想的那么准。”
“你能从千千万万个人里挑到城南哥哥那样的绝品,还敢说自己看人不准?”尹冬妮羡慕嫉妒恨地说。
舒旻眸光一黯:“一会儿相亲时,你记得少说点话。”
尹冬妮的相亲男约的是荷花市场附近的红邸,那地方舒旻以前没少路过,门脸装得特唬人,因此也没萌生过要去消费的念头。相亲男约在那里,可见也是一个略有生活情调的人。
两人进了门,一道古香古色的窗棂将喧嚣的后海与大堂隔离开来,透过玻璃窗看去,便可见后海波光潋滟的湖面和堤边垂柳,别样清幽。尹冬妮翻了下短信,拉着舒旻蹬蹬地往二楼包厢走,一径看着门牌,停在一间包厢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伸手推开包厢门,刚一推开门,就见一个男人身形萧肃地立在窗前,背对着她们看湖景。那男人的背影极挺拔,站姿虽随意,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慑人气场。
尹冬妮已然一对星星眼:“那个,你好…”
窗边的人讶然回转过身来,目光在尹冬妮脸上微一停就转到了舒旻身上。
舒旻暗想,不会这么巧吧?!
窗边的人正是昨天刚见过的林越诤。
她本来以为两个人以后再也见不到,所以很干脆地在临别的时候得罪了他一把,没想到世界已经小到这种地步。
林越诤没有答话,只是在窗前站着,不冷不热地看着舒旻。
他今日并不曾穿正装,只穿着一件灰色暗纹半立领衬衫和一条深色修身长裤,整个人的面貌显得比昨日青春讨喜得多,大约是没有睡好,他的脸上带着些疲态,一双眼睛里透着丝强打精神的慵懒,看着便又有点人间烟火气。
尹冬妮看在眼里,早已经喜上眉扫,何止是喜上眉扫,简直就要原地打滚煎荷包蛋了,这是什么样的人品爆发,能让她遇到这样一个极品相亲男。一时间,她心心念念的城南哥哥早已经飞去了爪哇国。她半点矜持也没有,快步上前在椅子上坐下:“你好,我叫尹冬妮,我的情况,我爸妈估计已经和你爸妈说得很清楚了,我现在大三下学期在读,明年六月毕业,我本身是个家庭型的女孩,所以希望可以早点结婚,照顾好家庭。”
尹冬妮说完这番话,见对方无动于衷,盘算了一下,估计对方可能更追求精神上的共鸣,连忙又说:“我平时的爱好是旅游、看书,算是一个小文艺青年,最近正在看《瓦尔登湖》《罗丹艺术论》,我在音乐学院学的是美声专业,乐器方面,比较擅长钢琴和长笛…”
舒旻觉得尹冬妮有点失态了,她的样子不像是在相亲,倒像是面试。而林越诤似乎也没有什么相亲的诚意,对尹冬妮一点热情都没有,波澜不惊的冷眸里有一丝揣测和审视的意味,严肃的样子倒真像是XX企业的面试官。
舒旻有点看不下去了,发话:“您可不可以坐下,这是对相亲对象的尊重。”
“相亲?”林越诤的表情有一丝古怪,仿佛终于弄清楚了状况,“你们走错房间了。”
搏命演了一场独角戏的尹冬妮一下子石化当场,用一副天雷轰顶的表情看着这个从眼前飘飞到天边、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呓语般呢喃:“怎么会…”
舒旻扶住尹冬妮的肩,一边将她往外面带一边朝林越诤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请见谅。”把尹冬妮带出了包厢外,顺便还把门给带上了。
出了包厢门,尹冬妮的泪水在眼圈里不停地打转,拉着舒旻的手几乎哭出来。舒旻拍了拍她的肩:“这种没交集的人,你也犯不上觉得不好意思。”
“我…我就是难受!”尹冬妮抽噎了一下,“言情剧女主一下变成了爆笑剧女主…我不相亲了!”
舒旻侧过头,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等她情绪平复。接过她的手机,舒旻快速翻开短信,看清了原来是左手边第二间包房。
尹冬妮大概也不好意思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任性,收拾好心情,跟在舒旻身后,怯生生地步向战场。
再推开门时,一切显得靠谱多了,小却雅致的包厢里,一个三十左右,一米七上下,微胖,但长得很精神的男人端坐其中。那个男人看见进门的两个女孩,眼睛一亮,忙笑着上前招呼。和之前那个比起来,这个的卖相是差了些,但是无功无过,看上去委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大约是吃了上一回的亏,尹冬妮表现得很含蓄被动,一任对方照应。那男人在征得两位女士的同意后,很快点了几道招牌菜。
三个人茶水往来了一番,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那个男人似乎对尹冬妮很满意,说话间流露着讨好的意味,听她在看《瓦尔登湖》,忙又搜藏刮肚地谈了一番梭罗,且说自己在某地长租着一所临湖小屋,随时欢迎尹冬妮去体验生活。
尹冬妮听了,两眼放光,看向他的眼睛里开始微微漾着一点热情。等到一顿饭快吃完,那两人已经谈得十分入港,甚至约好了冬天的瑞士游。
舒旻在一旁当闷声葫芦当得有些闷了,于是很识相地起身说去卫生间。出了包厢门,她强撑着的精神立时被卸下,靠着门,合上眼睛大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她心里猛地一咯噔,只见不远处的走廊上,表情严肃的林越诤正在接电话,似乎感觉到舒旻的目光,他微微侧脸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眼神,自顾自地说着电话。
舒旻缓步走到走廊前,站在一盆绿色植物旁闲闲地往楼下眺望。这个时分,后海一带并不见夜里游人如织的繁华,四处透着一股老北京固有的慵懒闲散,店里更加是冷火青烟,十分静谧,适合人发呆。
舒旻放胆发着呆,视林越诤如无物。
林越诤那通电话长得好像永远停不掉,于是两人边一左一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排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旻觉得先前的郁闷已经散尽了,算着包厢里也是时候散场了,便从栏杆上起身,就在这个瞬间,楼下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欢迎光临。”
下一刻,一对男女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落入舒旻眼中。
舒旻觉得双瞳好像猛地被火星一炙,眼前倏地一黑,旋即又变成一片让人眩晕的深绿,她扶在栏杆上的十指紧紧地扣住栏杆,死死盯着楼下那对男女,只盯得眼里有了一丝硌得人想落泪的涩疼。
陆城南,她以为再也遇不到他了。
楼下,戴着一顶黑色磨破鸭舌帽,穿着一件白衬衣,裹着一条蓝色牛仔裤的陆城南照例双手插袋,高挺的鼻梁上,一双眼睛被一副Dior太阳镜掩着,整齐挽起的衣袖下,一双麦色的、有力的手臂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门边,两个穿黑色长裙的女服务员仰望着他的俊颜,脸上露出中国式淑女的含蓄微笑。
一旁,挽着陆城南的关锦华嘴角微微一翘,不动声色地流露出一丝得意,挽住陆城南的手便更加用力了。
舒旻觉得整个胸腔的气都被什么吸走了,紧皱着疼,连吹在颈后的暖风都飒然冷了下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走,绝不可以留在这里,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楼下的陆城南,那样的眼神,她知道,一定像岸上快要干死的鱼。
一旁,林越诤敏锐地抓住了舒旻的情绪变化,本来专注讲着电话的他极快地看了一眼她,再定定地看住了楼下的男人。也就在这个当儿,陆城南伸手摘掉了太阳眼镜,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幽邃得像极深的夜,又亮得如黎明前的晨星,如果有人同他说话,那双眼睛里便会下意识地漾出一丝不耐和不羁。这样的人,一向的自我,一向的目中无人,一向的认真执着。
林越诤的眉下意识地一蹙,眼神凌厉地盯住了他,下巴的线条也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