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舒旻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听尹驰烨的话报名,没有通过第一轮比赛,没有在第二轮比赛时见到从小的偶像梅月琳老师,没有得到她的盛赞,她的人生会不会不同一些。又或者如果,那一次她顺利晋级了十强,而不是亲眼目睹那样的龌龊,她的选择会不会不同一些。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因为顺利通过学院两次选拔,并且以最高分的成绩通过第一轮比赛,舒旻打消了对学院比赛有潜规则的偏见,一直潜藏在心底的激情和野心开始冒头。她也是一个正常人,她同样渴望满堂喝彩,渴望靠自己的实力赢得学院领导、教授们的交口称赞,人一生努力筹谋,说到底还是想博得旁人尊重和认可。
所以,在第二轮比赛的准备上,舒旻明显用心起来。尹驰烨很高兴见到她这种转变,揽下了帮舒旻找演出服的工作。然而这样的比赛季,好的演出服早被租借走了,尹驰烨找了好几套回来,两人都不甚满意,就在这时,百忙之中的余梦鸽帮了她们一个大忙,托人送来一件白色的演出服。
尹驰烨自诩是见识过好东西的,但是捧着那条裙子时,眼睛还是睁了个溜圆,抚着那条裙子的纹理说:“靠,什么是月光女神啊?穿上这条裙子,你往灯光下一站,那也是普莱丝,也是莎拉布莱曼啊!”
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将裙子套上舒旻的身体,舒旻也有点儿紧张,没怎么敢使劲儿拽。裙子刚穿服帖,尹驰烨望着绾着高髻的舒旻,露出那种又酸又软的小表情,嘴巴一撇,忽然“呜”一声抱住舒旻:“太漂亮了,我终于把你给养成了,太欣慰了,太嫉恨了,嗷嗷嗷。”


第三十一章


那晚比赛开场前,舒旻在后台听见一个学姐激动地嚷嚷:“知道吗?梅月琳教授今天晚上当评委,梅月琳啊!”
舒旻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下一秒,所有人“哗”地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围着那个学姐询问。
“真的是梅月琳老师吗?她不是在维也纳吗?怎么可能来这种小比赛当评委啊?你骗人的吧?”
那个消息灵通的学姐言之凿凿:“梅老师回国探亲,顺道来母校转转,咱院长拉着她就不肯放人。她听说晚上有比赛,又听说这场比赛相当于是咱院优秀生报告演出,她就自己提议要来看看,看看学校有没有什么人才。”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大家都信了,人群里爆发出一种喧哗。在外人看来,梅月琳这个名字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是对这些学音乐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就等于是神祇一样的存在。
连舒旻的心都提了起来,她可以算是听着梅月琳长大的,因为她妈妈一直是梅月琳的忠实歌迷,家里收集了无数她的剪报、唱片。舒旻小时候,妈妈总是念念不忘地提她和梅月琳在北京的一面之缘,说梅老师是如何和蔼,如何有大家风范,技艺是如何的登峰造极。
常年日久的,梅月琳这个名字就神圣化了。冷不丁地听到她的名字,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这个人,舒旻不禁有些紧张。她放眼看周围的人,好几个夸张的已经含着泪尖叫了。
马利枫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至于吗?她能给什么好处啊?人都去国外了,早就不在中音带博士生了,这么上赶着图什么?”
舒旻瞥了她一眼,深觉这个人天性凉薄,急功近利,有些不想与她为伍,便从她身边走开了。
*
舒旻上台后,一眼就看见了评委席里的梅月琳,年逾六十的她保养甚佳,璀璨的灯光下,肤色白腻,姿态优雅,一双黑亮的眼睛里丝毫不见老年人的浑浊。她眼神明亮地望着台上的舒旻,大约是觉得台上的姑娘合眼缘,眼神里带着好奇,嘴角噙着鼓励的笑,表情可爱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
人常说艺术使人年轻,艺术使人纯粹,见到梅月琳之后,舒旻才彻底体会到艺术之伟大,它能让人由内而外地趋于至臻完美。
那晚,舒旻唱的是《罗西娜的咏叹调》,配乐响起,底下的人都惊呆了,谁都知道这是梅月琳的成名曲,当着她的面唱这首歌,且不说是不是班门弄斧,不尊重长辈的嫌疑是免不了的了。
这是舒旻临时决定改的,能不能顺利晋级她管不着,是不是会在梅老师面前出丑她更管不着。这是妈妈最喜欢模仿梅老师的一首歌,也常拿着这首歌让她练,她觉得在此刻唱这首歌非常有意义。
她端立台前,圆润明亮、优美而抒情的声音响彻大厅,眼前不断浮现出妈妈年轻时倚窗练歌的样子,然而她的情绪控制得极好,丝毫都没有影响到自己的演唱。
梅月琳望着台上少女惊人的容光,听着她感情浓郁的歌声,明亮饱满的声线打在她手臂上,激起了一阵战栗。诚然,台上的少女的演绎只能算是出色,完全不能给予她什么震撼,但是她透过这个少女,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一曲唱毕,居然没有人敢鼓掌,倒是梅月琳老师率先鼓掌,大厅里才爆发出一阵掌声。就舒旻目前的年龄来说,能将这首音域极广,含有大量花腔运用的高难度片段演绎到这个水准,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底下,学院的老师们纷纷点头,最后,梅月琳率先打了一个高分。舒旻目光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她便用赞许的目光回望着她。舒旻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来。
比赛结束后,有工作人员去后台找到舒旻,耳语一番,说是梅老师要见见她。
*
偏厅里,梅老师和蔼地拉住舒旻的手,问了她一些叫什么,多大年龄,读大几的问题,然后含笑夸她刚才唱得好,完全不像大三的学生,是个可造之材,叮嘱学院领导要好好栽培这样的好苗子。一旁,院长和系主任等人纷纷附和。末了,梅月琳指出她唱法里几处不成熟的地方,让她一定去找个好老师好好纠纠。舒旻忙点头称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送舒旻出门前,她殷切叮嘱道:“最好自己录张专辑,回头寄给我听听,名片上有我的地址。”
舒旻出门后,走到背人处,靠着墙大力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抹去脑门上的汗,一个大胆的念头终于成形——
她要成功!
她要录专辑!
她要站在最好的舞台上,成全自家两代人的追求。
成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以扬眉吐气,一雪前耻,意味着那些背叛过她、伤害过她、侮辱过她、损害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正视她的光芒。
而她,是有那个能力的。
一念既定,她再也控制不住蛰伏心底的激动,她快步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径儿朝着学校西边废弃的篮球场走去。
她满脑子里都在回放刚才在台上的画面,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一辆车无声地、缓慢地跟随着她。
越往西边走,校园里的光线就越暗,人迹便越稀少。舒旻穿过一丛怒放的月季,走到篮球场边,不远处,一盏破落的路灯洒下微弱一泊白光,舒旻满眼憧憬地朝那泊白光走去。
最后,她在光束中心站定,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唱起了刚才的《罗西娜的咏叹调》: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们可了解我的心情,我要把一切讲给你们听,这奇妙的感情,轻轻回响的美妙歌声,它使我的心激荡。我的爱人,我愿永远占据你的心房……”
比起刚才的情绪紧绷,此时,她的状态更加放松轻松,明亮圆润的歌声像是要冲破眼前的黑暗,直冲云霄。
她冷清的眉眼中,闪烁着罗西娜的爱情决心,她清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迷离色。
唱完最后那段花腔,舒旻本能地掩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低下头去,一点泪光从她眼底闪起。
她原来并非一无所有,她还可以唱歌,她的才华是谁也无法褫夺的。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车灯光忽然朝她这边扫来。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抬手挡在了眼睛前。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这不毛之地?
不远处传来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很快,一个身影不徐不疾地朝她走来,伴随着的,还有那人鼓掌的声音。
舒旻诧然移开手,眯着眼睛望来人脸上看去。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的剪影。
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走姿。
不久前,在这样一个相似的夜晚,他以这样的姿态走进她的生活,这一刻,他的步伐却像闯进了她的心里。
舒旻沐着车灯光,紧张地望着缓缓逼近的林越诤,她感觉到他的视线,重若千钧地压在她的身上。这种感觉太怪异了,她和他明明隔得那么近,他能将她看得纤毫毕现,她却一点也看不到他的真面目。她的心跳得厉害,抚在胸口的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礼服的抹胸边。
最后,林越诤在她面前不到两尺处站定,如琢如磨的俊朗眉眼自灯光中浮现。他低头凝视着她:“你今天很漂亮。”
明明是句客套的夸赞,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偏像鹅毛尖滑过皮肤那样引人悸动。舒旻抿着唇,定定回望他,目光里三分戒备,七分慌乱。
一个多月了,她以为他已经把她忘了,他却再度出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又把她与他的关系拉得极近极近。也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了他手上的风筝,他任她自以为是地飞,只要他手一动,她又会回到他想要她去的位置。
林越诤的目光却被她修颈下两片锁骨吸引,在强烈的光线下,那里瘦得突兀。他不禁蹙了眉,却没有说话。
舒旻稳了稳心神,收回眼神:“你怎么在这里?”
林越诤微微一笑:“你们校董会的人送了票给我。”
舒旻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学校最近计划建新的演播大楼,校董会负责拉捐款的人自然免不了四处打秋风,林越诤手中这张票想必也价值不菲。这样水准参差的汇报演出,难为他竟也肯拔冗前来。
舒旻假装猜不到他来这边看演出的动机,淡淡说:“看来你很闲。”
“我只是赌赌运气,赌我能够看到你。”
舒旻的心潮骤然涌了一下,片刻后,她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林越诤读出了她的心思,她在怪他扰乱了她平静。
“你刚才唱的那个片段,是女主角对爱人的告白,对吗?”
“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表情里猜的。”
舒旻有些脸红:“我的表情有那么夸张吗?”
哪怕是舒旻这样的专业生,也觉得有些歌唱家在演绎角□□绪时,表情有些吓人,她担心自己刚才情绪太激动,在他面前出了丑。
林越诤看着她脸颊上的红晕,眸底泛起一丝温柔:“没有。”
他没能说出口的是,在唱那支歌的时候,她的样子很动人,他和歌剧里的伯爵一样,再次被她这个罗西娜夺去了心跳。
舒旻指了指他身后的车灯:“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情。”
她以为只有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才会在听完演出后吹口哨,或者拿手机晃歌手。她之前没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但被人用车灯这样照,还是头一次。
林越诤唇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站在最光亮的地方唱歌。”
舒旻不禁莞尔。彼此一旦笑开,空气中那些局促、暧昧、紧张似乎都缓和了许多。舒旻掠了下从发髻上垂下一缕发丝,开玩笑道:“你这样抬举我,我简直要无以为报了。”
林越诤立刻露出商人的本性:“既然你有意报答,不如再唱支歌给我听吧。”
舒旻想了一下,忽然弯起眼睛一笑:“好啊,你想听什么?”
“不听歌剧好吗?”林越诤露出备受折磨的表情。
舒旻轻笑出声:“好吧,流行乐,你想听什么?”
林越诤对她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从西装裤袋里摸出一支手机,迅速切入一个程序。他走到附近的秋千上坐下,单手在手机屏幕上敲了起来,与其同时,几个破碎的钢琴音节自他的手机里传出。
他试了一会儿,然后弹出了一段连贯的solo,竟然是舒旻中学时期非常喜欢的《First Love》。舒旻上中学时,正是日剧风靡的时候。日剧《魔女的条件》热播后,她和很多女孩一样都喜欢上了这首经典主题曲。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会在练完肖邦后练这首歌的钢琴谱。
舒旻走到另外一架秋千边坐下,有些惊奇地说:“你还会弹钢琴?”
“如果只会弹两支曲子也算会弹的话……”
“另外一支是什么歌?”
林越诤弹“钢琴”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曲调传入舒旻耳朵里。
舒旻彻底被逗笑了,这一瞬间,他在她心目中不可触及的严肃形象瞬间坍塌。她强忍着笑,支着头,不遑他瞬地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他垂下眼帘,含蓄地微笑,片刻后,他再度将曲子切换成那支《First Love》。
“最后のキスはタバコのflavorがした苦くてせつない香り……”舒旻果然伴着他的钢琴声浅吟低唱起来。她本就唱的女中音,此刻换做低沉的流行唱腔,别有一番温柔的味道。
唱了一段后,舒旻发现他的伴奏越来越跑调,连带好久不唱这类歌的她都有点荒腔走板起来。她一边唱,一边起身走到他身侧半蹲下去,伸手在“琴键”上喧宾夺主起来。
这样一来,他们总算是险险将这首曲子用“四指联弹”的方式演绎完毕。他们对视一笑后,又心有灵犀地弹起林越诤唯二会的那支儿歌。在舒旻的帮助下,那首单音节的可爱儿歌霎时变得层次丰富起来。
他们合作完一遍,似嫌不够,又弹了一次才恋恋不舍地罢手。当所有声音退去,四周便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舒旻惊觉彼此竟靠得那样近时,有些失态地出猝然站起身,拉开同他的距离。
没有丝毫迟疑,林越诤稳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站起身,稍一用力就将她拉进了他的怀里。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抬起她尖瘦的下巴,目光深而缠绵地垂注着她。月光下,她薄施脂粉的脸愈见晶莹,她的目光闪烁得厉害,搅得他的心跳跟着乱了起来。他炽热的目光滑过她的眉眼、鼻尖,落在她妍丽的双唇上,他试探性地低头朝那里吻去,彼此唇瓣相触的片刻,他们都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顿了一下,林越诤轻轻含住她的濡湿的双唇,辗转向内探寻,感觉到他的唇舌,舒旻猛然睁开双眼,如从噩梦般醒来一般将他推开。
她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良久,她深吸了口气,冷静地说:“对不起……我还没做好准备……”
说完,她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她想,不是今晚的月光疯了,就是她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更了两次的量,周四不更了。周六更。

第三十二章

学院把二十进十的关键比赛放在了十天后,这让杀进前二十的这拨人很不满,因为眼见就是期末考试了,大家都希望速战速决的好,总吊在那里,影响人心情。
这天,刚下自习的舒旻被尹驰烨神神秘秘地拽到了阳台上,她鬼鬼祟祟地说:“你知道二十进十的评委都有哪六个吗?”
舒旻有点儿没回过神:“都有谁啊?”
“这次的评委阵容超级特别,你必须要引起重视,灵活点的都已经开始在跑了。”寝室里明明没别人,尹驰烨还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小八婆样子,“据我老乡说,昨天在‘许爱钱’楼下,撞见咱寝室那位出来。”
舒旻一凛:一直怕的东西到底还是来了。
“这次的评委里有梁加深教授,这位的脾气你知道,他一向看不上这几年的学生,什么比赛都当评委,但是每次都是那个被去掉的最低分。‘许爱钱’,谁给钱给的多,就有高分,除了十分不打,其他分数随便买,你就算买不起他的分,也不能少了他的礼,否则回头给你打到九分以下,就绝对没戏。”
“许爱钱”本名许霭乾,是院里的研究生导师,没少利用手上职权捞钱,是个雁过拔毛的主,民间口碑一向不是很好。
舒旻眉深深蹙了起来。
“不过像这种最高奖金才一万块的小比赛,他不会狮子大开口,你象征性地送个万儿八千,图他打个公道分。关键是,你要怎么活动其他四个,你起码得搞定一个,才有可能晋级。”见舒旻脸色凝重不说话,尹驰烨用胳膊肘撞撞她,“你千万别心疼钱,你都杀到这里了,一定要晋级到最后,回头你写简历,这一条能给加分不少呢。万一夺了名次,钱也回来了。如果你拉不下脸,把钱给我,我帮你砸‘许爱钱’去。”
舒旻一向对这些潜规则嗤之以鼻,要是搁在以往,她一定选择听之任之。但是这一回,她有些动摇了。刚许下的要成功的愿望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她怎么能还没出发就返航?
一面是父亲教给她的做人准则,一面是充满诱惑的光明前程,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想了很久,她艰涩地说:“让我再想想吧。”
尹驰烨老成地叹了口气:“你啊,就是没有小余那种命,还得了小余那种病,什么原则啊正义,付出就有收获啊,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想的。旻旻,我是真的想你好。你去想吧,别拖太久了。”
接下来的几天,舒旻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送礼的事情,纠结得脸上直冒痘。这天晚上,她在琴房心不在焉地练琴,一边弹着她决赛要唱的《我住长江头》一边走神。她从未想过,一个小小的贿赂,在自己这里,竟那么艰难。她很怕自己开了这个先河后,以后又会被诱惑着做别的有违原则的事情,但是让她在这个当口认输,她不甘心。
练到十点多,她不耐心里烦躁,锁了琴房门,魂不守舍地绕着学校操场散步。周五的晚上,学校里一下空了很多,四下一片阒寂。她迎着夜风缓缓走着,绕着操场走到第四圈,她终于下定决心让尹驰烨帮忙,她一边在心里祈求父亲原谅,一边准备掏手机给尹驰烨打电话,让她明早回趟学校。不料手往工装裤兜里一掏,四处都不见手机。她这才想起,刚才练琴时回了一个短息,就随手把手机搁在旁边了。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大步朝活动中心跑去。活动中心的大门没有关,只有一个负责老师在值班室里盯着电脑看。她快步往顶楼跑去,因为时近深夜,整栋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年久失修的楼道里一片漆黑,深夜可怕的寂静里,只能听见她噔噔噔的脚步声。好不容易爬到最顶楼,她跺了跺脚,老旧的感应灯一盏都没亮,她望着顶头那间琴房,忽然有点儿迈不开脚。
每所学校都流传得有那么一两个鬼故事,普通学校的版本往往是女大学生被民工□□,自杀在寝室,音乐学院里,则往往是女大学生穿红衣服吊死在琴房。她刚上大一那会儿,就听人说过,他们学校琴房半夜老自己出声,还有位学长在某个琴房弹琴的时候,从掀起的琴盖上看到模糊的一双手向琴键伸过来,后面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然而他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平时来练琴,九点也就散了,那时正是大家退房的高峰期,她走在大楼里也没觉得多恐怖。这会儿她一个人站在这楼道上,别提有多胆寒。
她摸了摸手腕上挂着的菩提子,提了一口气,快步跑向自己刚才开的那间房,手抖了半天才把门打开。亮了灯后,她一眼就扫见桌子上的手机。她喘了一口气,抓起手机准备出门,这时,隔壁琴房忽然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琴声,那琴声听着完全不像正常人弹出来的,倒像是什么重物在拍打按压钢琴。
学校琴房的隔音做得非常好,平日里,大家根本听不到别的房间传来的干扰,只是在这样的深夜里,到底还是透出来了些什么。
舒旻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沿着脊背往下滑,以前看过的那些恐怖片画面全冒了出来。她握着手机立在钢琴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鼓起勇气拨通尹驰烨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小心翼翼地说:“小烨,我在琴房,这边好像有点不对劲,我一个人不敢出去。现在咱俩保持通话,你最好说点什么笑话,一直说。”
尹驰烨在那边很配合地开始讲各种各样的笑话、八卦。
舒旻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关上灯,就在她提起气准备猛跑的时候,走道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舒旻腿一软,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给吓掉了。就在她准备尖叫的时候,走道里传来一个男人低低的说话声:“你们平时都是这么练琴的,嗯?”
那声音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什么人间烟火气啊,压根儿就是他们学校的研究生导师张骅的声音!这个声音,舒旻太熟了,此人说话习惯压低声音,做出一副性感低沉的姿态,让舒旻极反感。他的声音,舒旻一点儿也不会听错。接着,走廊里又传来一个女人吃吃的笑声。
舒旻瞬间冷静了下来,她脑海里升起了一个猜想,她不是没听过类似的桃色八卦,有些同学会利用琴房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美其名曰寻找刺激。各大音乐类学院的论坛里也时不时会出现追忆琴房这种帖子,下面就会出现很多心照不宣的回复。
果然,隔壁的琴房刚落上锁,那对□□正炽的男女又在走廊上纠缠起来了,一个充满讨好意味的柔媚女声响起,落在舒旻耳朵里,像有薄刃从心头滑过,那个声音,她整整听了三年,熟得不能再熟,绝对不可能听错。
她抬眼朝那边看去,幽黑的眸子像是忽然适应了走道的光线,她看见马利枫站在走廊护栏上,双手攀着张骅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将一张瘦瘦尖尖的脸高高扬起,朝他讨好似的笑着。
她想起了,总决选的评委名单里,有张骅的名字。
耳朵里,似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缓缓放下手机,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恶心透了,肮脏透了。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撞上的是鬼。


第三十三章

舒旻的钱,最后没有送出去。父亲是对的,为了某种目的,先送钱,然后送身体,最后送灵魂的事情,她做不到。
所以,当她面对许霭乾给出的八点六分时,只是鄙薄一笑。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那个一向以“冷面神”著称的梁加深,破天荒地给她打了个九点二分,倒是破了他自己整晚的打分记录。
最后,马利枫以平均九点七五的高分屈居第三,获得了代表学院参赛的资格。领奖时,舒旻瞬也不瞬地看着傲然站在台上的马利枫,以及那些鱼贯上台领奖的人,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有一种美好的信仰正在塌掉。
回宿舍后,她胡乱卸了妆便倒头睡了。因为是周五的缘故,尹驰烨离校去陪王铮了,马利枫则和男友庆功去了,大概也是不回来了。
她没开灯,整个宿舍安静得像一片死海,六月的夏,热得叫人烦躁,外面的夏鸣虫声声更迭,仿佛在嘲笑她短暂的辉煌,以及因那辉煌生出的野心。她抓起手机,想找人说说,可是翻遍通讯录,发现她没法对任何一个人诉说心里的委屈、不甘和失望——现实已经一点点将她逼入了绝境,她孤立无援、反抗无门。她的胸口涨着一股锐痛,眼眶里一阵热辣,强压了一阵,到底没压住,眼泪便断了线似的流下来。
谁说她不在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以至于早晨被电话铃声吵醒时,她有刹那的怔忪,怀疑天怎么说亮就亮了。她抓过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她定睛一看,心跳“咯噔”一滞,呼吸立刻紧促起来,那串陌生号码,她居然认得,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记住那串数字的。
电话铃声明明是平缓的钢琴曲,可是响在她耳边,竟越来越急促,她从床上坐起来,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
林越诤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时,一种莫名的感觉电流般流窜过她的身体,她打了个哆嗦,鼻尖莫名其妙的酸了。
“你在宿舍吗?”林越诤淡淡地问,用那副和小孩子说话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