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时半,网上出现第一篇来自杭州本地日报的相关报道,十分钟后,蹲守报刊亭的赵彦章发现《镜海早报》的头条竟也是博亚丑闻。
早盘九点四十七分,博亚股价开始断崖式下跌,从开盘的7.25港元跌到6港元,再跌到4.97港元,最高单笔卖出量达10万手。与此同时,连日来做空名仑的空方攻势骤然降低八成。
早间十时,博亚总裁康卓群召开紧急发布会,力证博亚的中药酵素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并表示已派出专家赴杭州调查事故起因,会尽快给公众一个满意答复。
早间十时零七分,镜海街巷里星罗棋布的股票行里突然涌入大量古惑仔,这群人开户后立刻疯狂买进名仑。炒家们好奇打听,被告知“和义胜的财神爷说动办事人倾全社团财力买进名仑,全镜海所有帮会闻讯后都在跟风买名仑”。
早间十时十七分,继大批散户齐心做多名仑后,突然有主力资金进场建仓拉高名仑,名仑在没有任何利好消息的情况下,股价快速顺势上涨,跌破所有人眼镜…
这一天的峰回路转,让辛庆雄惊心动魄之余,别有一番感触。股市收盘后,他第一时间让李管家去请了Sunrice全球总厨大奖新封的厨神,又派赵彦章亲自去三角洲接祁遇川赴宴。
祁遇川到的时候,厨神已做完所有菜。大屋宴客厅的长桌上,席面考究又别致,最显眼的便是一瓶好年份的赤霞珠。见着祁遇川,辛庆雄笑逐颜开,以平辈的态度客客气气地招呼他上桌。
祁遇川态度不失小辈的恭敬,神情却很淡漠。酒过三巡后,辛庆雄趁着气氛热络些,将谈话引到正题上:“今天上午十点三十分,有主力资金来为名仑护盘。我们查过,背后的庄家是一家叫乐天的美国对冲基金公司。截至今天停盘,乐天低位吸纳了名仑5.9%的股份,成了名仑的股东,当然也顺势抬高了名仑的股价,救名仑于水火。现在我很想知道,乐天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遇川在辛庆雄的眼神注视下,很爽快地承认:“乐天是我三年前在美国成立的。”
“你的乐天有多少人?管理多少资金?”
“十二个操作员,管理两亿美元。”
“今天一战,你的钱恐怕已经花光了吧?”
“不但如此,还借了很多。”
“那明天怎么办?和我一起死?”
祁遇川低头一笑:“我们都死了,阿霓怎么办?”
辛庆雄从他自若的态度中找到信心和希望,下意识地探身上前,凑近他问:“你的后招是什么?”
“我们先不谈后招,来谈谈名仑来年的发展计划。名仑的大型项目除了阳光城,还有什么?”
“目前百亿级的大项目,只有阳光城。其余项目…”辛庆雄有些难以启齿。
祁遇川打断他:“让我来说。名仑集团下属有五十二个企业,涵盖地产、博彩、电子元件、玩具、服装、印刷等十八个行业,除了地产和传统的博彩,你其他的生意占据集团资源超过70%,贡献利润却仅有10%。所以,这样庞大的名仑其实只是个不健康的胖子。如果我是你,我会做的第一件事,是对名仑做大规模的瘦身,只留下几个主业。”
辛庆雄听得冷汗淋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这并不是你目前需要关心的。”祁遇川停顿片刻后,一双凌厉的眼睛正对向辛庆雄,“你需要关心的是,砍掉那些业务后,除了地产业和让你发家的博彩业,你还能做些什么吸引人的朝阳产业。”
“高科技、互联网和新能源…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我给你一个建议,投资内地的太阳能光伏行业。我这里有一些切实的数据,根据欧洲光伏工业协会预测,到2030年,太阳能光伏发电在世界总电力供应中的占比将达到10%,到2040年,占比会达到20%,而这个世纪末,太阳能发电将占到60%。
“从1998年到2001年,光伏组件在内地的销售以平均26%的幅度高速增长。自去年年初,内地发改委实施“送电到乡”工程后,光伏组件的销售量激增4倍。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去投资一家研发、生产、销售太阳能系统工程的企业,回报率很快就会高于现在最热的房地产。”
辛庆雄频频点头,一双眉却蹙得更紧。在旁边陪桌的李管家窥见辛庆雄的神色,笑着接过祁遇川的话茬:“是个大好的方向,只可惜现在我们朝不保夕,哪里还有余力去投资?就算有余力投资,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投资对象。”
这时,祁遇川忽然笑了,像春风拂过冰河:“大盛电力,一家只有十个人的电力公司。团队的领导裴建华多年来一直在澳洲从事太阳能光伏的研究。两年前,他拿着一项专利到处拉投资。从一家公司拿到资金后,就回国创办了大盛。这两年,大盛没有急着盈利,把大部分利润都用于扩大研发中心、产品研发上…”
赵彦章眼睛一亮,即刻打开手提电脑,迅速搜索有关大盛电力的一切消息。
“就在这周…”
赵彦章情不自禁地接过他的话:“大盛电力宣布研发出一项降低光伏发电成本的前沿技术!”
祁遇川含笑点了点头:“不错,如果你能够在这个时候收购大盛…”
辛庆雄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这个消息让他了起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飞去内地,但这惊喜只持续了两秒,他就意识到名仑也许撑不过明天。刚提起的那口气又缓缓泄回腔子里,巨大的失落里,他颓然地坐回原地。
李管家赔着笑:“唉,就算有了投资对象,也鞭长莫及啊。从接洽到达成合作,总得拖个一年半载。更何况现在是卖方市场,选择权在他们。我们没有什么机会。”
“机会就在眼前。”祁遇川慢条斯理地打开他随身携带的文件夹,取出合同并马克笔,推到辛庆雄面前,“已经盖好章了,只要伯父签完字,大盛就改叫名仑·大盛了。”
辛庆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接过那份合约,快速浏览完:“怎么会?”
“当年投资裴建华的人是我,我对这家公司的发展有决策权。”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辛庆雄既惊且喜,又满腹狐疑,他露出笑的表情,笑容却有些发僵,几秒钟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后生可畏。”
李管家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附和:“是啊,难怪大小姐会舍康卓群选你。”
祁遇川的表情温软了下来,他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为辛霓辩解:“阿霓选我,也许单纯是因为我比康卓群会捕鱼。”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辛庆雄在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将合约细细看了几遍,爽利地签字,推还一份给祁遇川。最后,他对赵彦章做了个吩咐:“明天早上八点,公司开发布会,提前宣布明年的发展计划。”
说完,他斟满酒,敬向祁遇川:“遇川啊!你这算是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救了名仑。这份大恩,我会铭记于心。”
祁遇川从容举杯,同他轻轻一碰:“伯父,你不用跟我见外。”
辛庆雄覆住祁遇川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你说得对,我们不需要见外。伯父很好奇,你这样有本事,为什么要去跟着凸眼东混?”
“伯父刚才问我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名仑的状况,这就要归功于社团成员广多,消息灵通。”
辛庆雄了悟地点点头,神情里有了点不易被察觉的变化:“说个题外话,这些年,博亚的保健品在两岸三地卖得风生水起,口碑良好,怎么康卓群一接手就出了质量问题?”
辛庆雄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祁遇川起身,替他斟了酒,半认真半戏谑:“也许并没有质量问题,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小白鼠腹腔里注射水都不行,何况注射保健品呢?可惜…”
“可惜有常识的人不多,以讹传讹的人倒是占多数。别的东西出了质量问题倒还有补救余地,保健品这种东西可真不能让消费者有半点疑心。伯父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怎么才能让一个新闻那么快地发酵?”辛庆雄端起酒杯,斜眼盯着祁遇川问。
祁遇川执杯浅笑:“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听说这几年,内地有了一些互联网公关公司,这类公司雇了很多发帖员,只要你付钱,他们就能用很短时间造势,引导互联网舆论风向,比传统媒体的影响力要大很多。这些人虽然让人不齿,但在目前的网络环境里,他们是被默许存在的群体。”
辛庆雄细思极恐:“很可怕!常说蚍蜉撼大树荒谬,没想到有一天,蚍蜉真的能撼动大树。就眼下形势看,博亚会怎么样?”
“企业有很多种死法,前三种死法分别是:不正当竞争、碰到恶意的“消费者”、媒体的围剿。目前博亚至少中了两枪,是万劫不复还是遍体鳞伤,要看康卓群怎么应对了。”
辛庆雄握酒杯的手紧了一紧,愣了半天,意味深长地说:“虽说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我还是不愿意看见一家企业死在不良竞争里。遇川,你以后行事要记住伯父一句话: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留有余人宽绰,自己宽绰。做生意雷霆铁腕固然重要,但要做到大,且一辈子不倒,无德不立,无诚不兴啊。”
面对辛庆雄的推心置腹,祁遇川并不为所动,但他还是谦逊地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笑言:“谢谢伯父的金玉良言,遇川知道了。”
辛庆雄盯着他的眼睛,神色变得锋利:“你没有真的听进去。”
祁遇川也不笑了,笑纹褪去的脸异常深沉冷硬:“在认识伯父之前,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坊间传闻,也看过你的传记。在我的认识里,伯父是一个杀伐决断的枭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瞻前顾后、妇人之仁?”
“因为活太久了,见多了因果循环,开始有了信仰。这些年我做公益、做慈善,就是为了洗清早年犯下的一些孽。”
“仅仅是早年的孽?”祁遇川神色不善,目光里掀起一阵波澜,“难道伯父能保证自己近年来一心向善的同时,从没有做过恶,没有伤过人?”
“咳咳!”李管家大力咳嗽起来,咳嗽平复后,他笑着对祁遇川说,“遇川,我再敬你一杯。”
祁遇川纹丝不动,直直注视着辛庆雄,像是在为上一个问题讨要结果。他的眼神让辛庆雄不寒而栗,他悚然动容,继而魔怔一般呆住了。良久,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汤碗:“几年前,我做过一件伤天害理、有悖良心的事情,我一直在心里忏悔,也一直在弥补。”
这时,一直埋首不语的赵彦章陡然抬头,幽冷地看着辛庆雄。
祁遇川仿佛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伯父,我们还是喝酒吧,这里也不是教堂的忏悔室。”
“不,你听我说完。”辛庆雄抬手制止他,“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没法面对满嘴仁义道德、背后却会做下兽行的自己。我花很长时间,想了很多办法去驱赶心底的兽性,但是越抗拒,越得不到解脱,差点以滥为滥,去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有天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位学佛的朋友,他劝解我说,最粗浅的修道士总想着驱逐不该存在的欲念、恶念,但到了一定境界,会明白上天赐予我们的恶并不是多余的。人不应该追求完全摒除恶,而是要想办法了解、提防、征服它,与它和解,这样才能进入另一种人生境界。”
面对辛庆雄推心置腹的话,祁遇川不以为然地一笑:“世界总是这样,上位者喜欢谈scholar art,还在厮杀的人喜欢谈street art。谈到兽性和人性,我很赞同一句话: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所以,选择兽性的我,大概没办法和伯父就这个话题促膝长谈了。”
辛庆雄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去选?人性和兽性是相对的,但也是调和的。你得承认,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
“伯父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因为我希望女儿嫁给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我看到了你的兽性,但我相信你内心一定有很温厚的东西,所以才能赢得我女儿的心。我希望你早些认识到自己的矛盾,坦坦荡荡地和阿霓一起生活。”
祁遇川像是被说服,又像是极度抗拒他的言辞,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极倦怠,他蹙着眉,陷入了怪异的沉默里。
这沉默重重地压在席间众人的心上,李管家和赵彦章眼睁睁看着祁遇川,内心竟都有些惧怕。情急之下,李管家再度赔笑,扯开喉咙叫用人开了新酒,上了主食,又在言谈上竭力造了些热闹,终于勉强将这僵局打破。
送走祁遇川后,辛庆雄于原地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些既疲惫又空虚的神情。
“三爷,到吃药的点了。今晚早些休息吧。”
辛庆雄转脸静静看向李管家:“小李,你怎么看祁遇川这个人?”
“亦正亦邪,心机深不可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年轻人,竟然能有这样大的筹谋。不过,他对大小姐倒是用情至深。”
“怎么见得?”
“他说起大小姐时,神色是那样的不同,那是发自内心的东西,作不了假的。”
“你说我可以信他吗?”
“这…我不好置喙,还需要三爷自己做个定断。”
“听过一个故事吗?你从背后把一个人推进水里,再把垂死挣扎的他救起来,你就成了这个人的上帝。今天来看,这小子确实是倾尽全力帮了我,但认真一想,名仑今天的败局也是因他而起。现在,他趁乱吸纳了名仑5.9%的股份,又逼得我不得不大力去做完全陌生的新能源。想我纵横一生,到最后却要被一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不可谓不讽刺。”
李管家也深深叹了口气:“大小姐遇上这样一个人,也真不知道是缘是劫还是孽了。”
一时间,这对忧心忡忡的老友都陷入了对未来的忧愁和迷茫中。
次日清晨八时,名仑召开发布会公布收购大盛电力。
九时三十分,名仑股价高开高走,一日稳涨五成,彻底转败为胜。
与此同时,博亚的保健品丑闻一夜之间大失热度。本已焦头烂额的康卓群大喜过望,趁势策划出一个“博亚管理层当众齐喝中药酵素”的新闻事件。他带领博亚的管理层齐赴杭州,提前公关各大媒体,于一切稳妥后的第三日,在杭州市民广场发起活动。活动当天,以康卓群为首的博亚管理层在电视直播中,当众饮用多瓶酵素,同时鼓励围观群众有奖试喝。
活动结束后,媒体第一时间将新闻传播出去,大大地淡化了博亚的危机,使博亚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等康卓群再回镜海时,名仑已领涨龙头,连续六个涨停板。


第十四章 让她降落
回伦敦的第五天,辛霓的监禁就被解除了。她从名仑飙升的股价和突如其来的利好消息中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打电话问任何人其中的细节。她不需要知道现在的祁遇川有多让她骄傲,因为哪怕他最一文不名的时候,他也有办法让她崇拜。
圣诞假还在持续,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辛霓拎着行李回到宿舍,却只停留了几分钟,就回到租赁的别墅里。人去楼空的宿舍楼阴森得吓人,别墅里总还有阳光和绿地。
伦敦有很多种好,辛霓最喜欢它的一点就是夏天不热、冬天不冷,城市里到处都有打发时光的好去处。只可惜,伦敦再好,却离祁遇川所在的地方九千公里。以前她总是冷眼看那些被异地恋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情侣,如今她受到了报应。她总能在梦里见到他,有他的梦总是色彩瑰丽,然而醒来后却会更失落,只能抱着枕头,想象此刻正抱着他的胳膊。
祁遇川经常打电话给她,他们之间有了个小默契,每当辛霓发I miss you给他,他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每当辛霓发I love you给他,他则会回一个Me too。别有一番甜蜜,但总有些隔靴搔痒。
圣诞节即将结束的某个清晨,辛霓刚睡醒不久就接到祁遇川的电话,她一瞬就换算出祁遇川那边应该是凌晨两点。这时候打电话给她,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她抱着电话骤然就惊坐起来,那边却传来祁遇川略带些疲倦的低沉声音:“醒了吗,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
接下来,就像一首诗里写的那样,她跑下门,打开楼梯,穿上水,喝完衣服,颠三倒四地冲出房门。别墅离LSE一公里,她用四分钟就跑完全程,然后一眼看见街对面拱门下的他。
他面前的街道上川流不息,他的身边人来人往,他站在热闹的旋涡里,如同黎明前最明亮的一抹灰色。他也一眼就看到穿着拖鞋,气喘吁吁的她。没有冲过去拥抱,他们只是隔着人群,望着对方笑。
最后,他们十指交缠,相携回到别墅。见到祁遇川,别墅里的女管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辛霓从她手里接过做好的早点:“埃尔罗伊,你现在开始放假了。”
女管家闭上嘴巴,心领神会地解下围裙,向他们告辞。
房门刚一关上,祁遇川一俯身就吻在她唇上,他的吻又急又重,几乎将她的嘴唇咬破。辛霓完全招架不住,懵懵然一步步往后退去。他始终那样缠着她,她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直到彻底将她按压在门上,无路可退。
辛霓喘了口气,从两人身体缝隙里举起那只小小的榉木托盘:“三明治,薯条,吃吗?”
“我来不是要吃这些的。”祁遇川接过那个托盘,随意地丢在玄关的柜子上,愈加热情激荡地吻她。
辛霓的呼吸渐渐加速,追逐着他的嘴唇去回应,直至彼此气喘不及,面红耳赤。他半拖半抱,将绵软无力的她带到沙发里。很快,她身上的衣服就被一件件丢去地上,他迅速而直接地攻陷了她。蜜糖色与纯白色纠结难解,剧烈的起伏中,他们翻翻覆覆地索要对方的温暖。
中午,祁遇川醒来,看见桌上摆着切好的火腿、面包,和一对形状诡异的心形牛排,而辛霓穿着一件大睡衣正在流理台那里榨橙汁。
感觉到祁遇川的视线,辛霓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她捧着果汁回到桌前,给他斟了一杯,然后拿餐刀切下一块牛排,叉着递到他嘴边:“我煎的。”
祁遇川咬下牛排:“有点老,煎的时候不要翻太多次。”
“我以后会注意。”辛霓抿了口橙汁,深深望着他,“吃完后陪我出门。”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你陪着我就好。”
用过午餐,辛霓将一把车钥匙丢给他。别墅车库里停着一辆几乎全新的白色宾利,祁遇川便开它带辛霓出了门。接下来几天,他们漫无目的地、无拘无束地旅行。他们买了很多唱片,摇滚的、爵士的、古典的,当背景音乐不停播放。在车上时,他们无话不说,回忆年少或者讨论电台里的新闻。有时候停下来去露天咖啡馆买杯超大号的latte,一起分享;有时候他们停在一个小酒吧门口,点一份烤牛肉,坐在一群人中间一起看场橄榄球赛;有时候他们把车停在一条充满尘土、砾石、黄沙的空旷道路上,一起喝啤酒看地图决定接下来的方向;有时候他们会把车停在黄昏的山谷,携手爬去山顶,并肩看一场落日;有时候他们会把车停在茂密的大树林里,在透射过树缝的千万条明亮光柱下接吻…
三天后,他们回到伦敦,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别墅,而是趁着傍晚去了泰晤士河边。他们弃了车,步行穿越威斯敏斯特大桥,大桥两岸的名胜古迹不断: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国会大厦、大本钟,他们一边缓步丈量,一边聊着那些建筑的故事。
桥上到处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卖艺者,苏格兰风笛、吉卜赛铃鼓、日本三味线,各国的乐器都能看见踪影。辛霓每路过一个艺人,就会停下脚步听上一会儿,无论对方演绎得怎么样,她都会伸手向祁遇川要来小额钞票放下。行到一半时,辛霓看见一个亚洲面孔在吹奏萨克斯,奏的正是几乎所有华人都耳熟能详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转过头,对祁遇川嘟起小嘴,祁遇川意会地伸出手,接过她吐出来的话梅核。
“祁遇川,唱歌给我听。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祁遇川肃容斜了她一眼:“不好。”
“为什么不好?”辛霓双手拉着他的胳膊不停晃着,露出撒娇的表情。
祁遇川坦诚道:“会丢人。”
“不管,再难听,我也要听你唱。”辛霓踮起脚,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加强撒娇的力度。
祁遇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小学时,有一首歌开始流行起来。每到课余,同学们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歌。我的班主任是个老古董,听到太多次议论后,他好奇地问,总听你们说那首歌好听,谁来唱给我听听吧?当时,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推荐了我去唱。我没想到自己这样受欢迎,便有些骄傲地当着班主任的面把这首歌唱了一遍。”
“结果呢?”
“他听完后,很严肃地问我身后笑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你们真的觉得这首歌好听吗?”
辛霓“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唱过歌。”
辛霓用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祁遇川,看过爱情电影和爱情小说吗?最常见的桥段就是一个灰姑娘被一个‘王子’爱上,然后这个王子带她坐豪车,买贵重的礼物给她,带她去上流社会交际,用物质让灰姑娘目眩神迷,从此爱他爱得不得了。但是这种模式,你在我这里完全行不通,你大概不可能用任何物质的东西来让我觉得满足了。所以…”
祁遇川听懂了她的意思,无奈地嘘了口气,拿出一张大钞递给那个萨克斯手:“把刚才那首曲子再吹一次。”
接下来,在所有路过者满脸“OMG”的震撼表情中,祁遇川把那首歌完完整整地唱了一遍。
辛霓用手机录下整个过程,但因为她的手抖得过于厉害,视频里的祁遇川变得横七竖八。加之临近天黑,光线太暗,大大影响了视频的效果,以至于后来她在婚礼上播放这段视频时,大家都不肯相信那是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祁遇川。
唱完那首歌,祁遇川从地上牵起笑得发软的辛霓,黑面神一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大概满足于他肯为她在全世界面前丢脸,那一整晚,辛霓心情好得几乎飞上了天。而为了洗脱白天的尴尬,祁遇川不得不在回到别墅后,在电脑前装了一整晚高冷精英。
第二天,伦敦下起了大雨,这让准备去海德公园的辛霓得了“雨天忧郁症”,坏情绪汩汩地从心底里冒出来。同时,因为她“老朋友”的突然到访,本来还兴致高涨的祁遇川,也罹患上了“雨天忧郁症”。
他们不得不在沙发上看电影打发时间,她抱着薯片,他抱着她。电影是祁遇川挑的《肖申克的救赎》,很经典的影片。小腹处隐隐的生理痛让辛霓实在打不起精神,便懒懒枕在祁遇川腿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当她看到男主角入狱后遭遇的不幸和不公,不禁蹙起眉感慨:“真是难以相信,现实中的监狱也会这样黑暗、丑陋吗?”
祁遇川像是完全进入了电影的情境,斑斓的光线下,他的眼珠冰冷如琉璃:“现实生活中的监狱,只会更黑暗更丑陋。”
辛霓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翻转过身子,敏感地望着他。
“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学校是什么吗?”
辛霓没有回答。
“是监狱。”
“为什么?”
“因为那是狼和魔鬼的天下,你会从那里学到很多刻骨铭心的东西,比如怎么改造环境,怎么变成一个强者。”祁遇川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与她对视。
辛霓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我不想看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