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
陆闲梦一惊,含着一口温烈的酒咽不下去,脑海里只有口袋中的另一个发簪和那雾气之中突现长廊的美人,到底是鬼魅,还是幻觉……
君妄莲拿了一个饱满的糯米粽子,低头轻轻沾了沾光亮莹润的胭脂色糖浆,不经意的说道:“我记得这只是那个故事的开头呢,平凡书生与富家小姐最后结局可是十分恐怖的哦。”
“唉?真的吗……”
“听说好像有什么血腥事件呢!”君妄莲一笑,竖起食指在千寻眼前摇了摇,“预知下回,请期待老馆长和夫人的表演吧。”
千寻翻了个白眼,最后好奇的向馆长夫人问道:“对了对了!刚才好像有好几种乐器同时在奏呢,幕布上又有那么多角色在演,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是老式唱片机的效果。”
苏明眸看向屏风后只露出了一角的老唱片机。
千寻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那些伴奏可真是逼真呢。”
“因为只有老伴儿和我操纵皮影人,所以就提起录了一些背景音乐,其实真正的皮影戏可是需要许多人一起合作的……只可惜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老馆长眯眼笑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闲梦仰头喝下一杯竹叶青,脸上又恢复了那灿烂的笑容,只见他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么有趣的手艺一定会流传下去的啦,有时间的话,请老馆长和夫人继续表演《十王庙》的后续吧……这么精彩的戏我可不想错过呢。”
☆、三
留下山上的夏夜是清凉而幽深的,伴随着声声寂寥的蝉叫、泉水叮咚的乐声以及轻纱般的温泉水之雾萦绕在山间,正是一个适合制造夜间怪谈的好时节。
晚饭之后,千寻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靠在温泉里,享受着自然带来的馈赠。
一股纤细又温婉的香气纷乱的闯入鼻息,芬芳犹如那十王庙中娇羞的少女心事般,想要上前一探心意却又怕惊扰了良人……只敢隐隐约约徘徊在周围,暗自神伤。
千寻睁开双眼,是温泉池子旁边的槐树。
槐花开得正艳,一朵朵白色的清婉花瓣披着月华,沉静的倾听着夜色。
这样美貌的夜间,是否真的会有那妙丽的花儿幻化而成的美人在夜色下现身,只为了让柔和的月光一亲芳泽?
静谧的星光洒下了梦幻的种子,千寻浸泡在温度正好的泉水之中,耳旁是山言树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仿佛,眼前出现了奇异的画面。
——槐花在梦里已经开败,天空中是密集的乌云,随时都在预示着这个恶意即将降临的天气。
雷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
温泉旅馆变成了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雨色渐浓,似乎将一切隔绝在外。
一幕幕纸窗迅速掠过千寻的眼前,停在了侧院内。
侧院的房间里,隔着纸窗有一个柔媚的身影在走动,只见那身影在窗台下点了一支香,摘了翠绿的竹叶轻掩香炉,碧色的气息甚是好闻。
细雨打湿了屋檐,屋内是红袖添香回眸笑,那柔媚的人轻声说道:“桑小姐赠的沉香果真是珍贵的上品,闻来静心怡人。”
“……还有今天的‘惊蛰之宴’上,多谢小姐相救了。”
屋内有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笑声爽朗,银铃般好听,“陈姐姐不用和我客气……不过今日之事似乎并不是偶然呢,姐姐当小心才是。”
听到这里,窗台下那柔媚的人身子忽然一震,声音里好像在强忍着什么情绪,只是微微颤抖,“……应该只是意外罢了,不用多虑的。”
名为“桑小姐”的女子却是叹了口气,又说道:“陈姐姐,你我都知道,其实就是‘那个人’故意的吧。”
香炉瞬间被打翻在地。
那位“陈姐姐”低着头,双手已经无力去捡炉子,窗外又是雷声震动,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之中,散落在一旁的竹叶微微颤颤的被风吹动着,落在地上的那一抹沉香竟是烧得哀艳决然——
“桑妹妹,请不要这样说,他绝不会伤害我的……”
画面忽然在大雨来临之前终止了。
千寻猛地睁开双眼,周围的蝉不安的叫着,像是迷路在山间的路人。
……真是个似曾相识的梦啊。
梦中的两位主角——“桑小姐”和“陈小姐”又是谁?为什么她竟然会做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梦……
千寻还在细细回味着这个奇怪的梦境,另一边的男士温泉池子里却是异变突生。
陆闲梦定定地看着眼前氤氲的雾气,脸上的惬意逐渐退去,随之换上的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一时之间他的喉咙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般说不出话来……
池子的另一边,原本还是苏明眸和君妄莲的地方,此时却被莫名的雾气占满,那两个人居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在那诡秘的雾气之中,能看到在一间灯光昏黄的屋子。
屋内有一矮小的桌几,旁边坐着一个人,陆闲梦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但身影看起来并不纤细,应该是个男人。
桌几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在不紧不慢的来回走动着。
坐着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细长而结实的利箭,只听他低声和另一个人说道:“真是一支锋利无比的好箭,不愧是你最好的作品……明日的宴会上,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另一个人点点头,笑容里似乎藏着把利刃,“放心,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明日试箭之时,此箭一定会射向那位坐在正厅的夫人的……”
男人满意的转身准备离开,“完成之后,你的报酬我会派人送到府上,不过——一旦被别人知道的话,你很清楚陈家不会放过的人可不只有我一个。”
雾气缥缈中,陆闲梦看到了那个男人最后的笑容,真是狠毒无比。
水雾开始幻散,画面也一点一点随着雾气在消失,最终变为了一缕灯光熄灭在温泉之中。
陆闲梦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然而下一秒,他的呼吸却瞬间被泉水夺走——
君妄莲原本还在眯着眼泡温泉,等他睁开眼睛之后,却发现陆闲梦不见了。
“苏老板,那家伙呢?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消失了……”
苏明眸皱眉看着平静的水面,水的温度并没有十分高,可是雾气却多得奇怪……那些看似正常的水雾之中暗潮涌动,犹如在无声嚎叫的索命魂魄,张着冷白色的大口肆意的舞动在半空中……
“陆先生不是消失,他在那些水雾里。”
君妄莲一愣,只觉得那些雾气处处透露着妖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有鬼吧……”
“这个宅院,似乎不太正常。”
苏明眸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影从泉水里飘了起来,正是陆闲梦。
他们把昏迷的陆闲梦抬出去之后,千寻也匆忙出现了。
君妄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看到千寻,他指了指地上昏迷的人说道:“这家伙溺水了!而且还重得要死,我们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从池子里拉起来……”
旁边的苏明眸在思考着刚才的事,脸色略有凝重,“陆先生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拉到泉水下了。”
“喂!苏老板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啊,这家伙明明就是太笨了才会溺水好不好!”君妄莲一边面色难看的抱怨着,一边伸手将袖子上沾到的灰尘拍掉,“害得我衣服都被弄皱了,我要回去换衣服,后面的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吧。”
说完,他足尖一点,迅速消失在夜空之中。
千寻看了一眼君妄莲消失的身影,摇头无奈道:“我们还是先把他扶到厅堂吧。”
苏明眸点点头,伸手扶起了地上的陆闲梦。
厅堂内并不安静。
将陆闲梦安顿好之后,千寻回头打量着四周,她忽然觉得周围的陈设和晚饭时候不太一样了。
苏明眸凝视着放在正中央的那扇屏风。
那原本只是一面普通山水画的屏风此时却变成了珍贵华美的琉璃质地,中间镶嵌着几个精致的皮影人,正是《十王庙》里的吴小姐和朱尔旦,他们交错着目光,面容上的表情各自成伤。
顺着苏明眸的视线,千寻也注意到了那面琉璃屏风,厅内的灯光在此时闪了一闪,吐露出将熄不熄的衰败。
在这样极其诡异的状态里,“锵”!一声清脆的锣鼓之声响起,把千寻吓了一大跳。
她猛地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见苏明眸回头对她一笑,声音似泉,“不要害怕,这是好戏要开始的前奏。”
果然,笙箫之声顿起,锣鼓轻快的敲打着,居然是《十王庙》的伴奏……随着奏乐而起的,还有那琉璃屏风上的几个皮影人……
馆长夫妇早已休息,又是谁在操纵着屏风上的皮影戏?
千寻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苏明眸却是一笑,犹如岱山初雪,他回身一坐,轻声对千寻道:“接下来定是一台精彩的戏,既然有人想让我们看,那就看罢。”
千寻点点头,面前这个人还能笑得这样好看,那么,眼前所发生的就一定不是坏事,她心想,苏明眸一直都是如此——气质是落落大方、朗朗如日月入怀,眉眼里是一半淡漠一半浩然,好似一切干戈都能在他一笑之间顷刻化为玉帛。
有他在,所以一切都会好。
屏风之上。
陆判官正在和朱尔旦喝酒,在朱尔旦喝醉之后,陆判官划破了他的肚子,帮他换了一颗聪慧心,然而那朱尔旦忧心之事,却是家中妻子太过平庸,只见他仰头喝一口酒,缓缓为那陆判官道来:“宗师,还有一事……不知可言否?”
陆判官喝上了兴头,也是十分豪爽,“但说无妨!”
朱尔旦忧忧道:“门生之妻,甚其贤淑,只是四德之中,所少者容颜耳,宗师既有剖腹手段,不知亦能换头否?”
陆判官摇头笑道:“贤契安得陇而望蜀乎?如有机会依法做成,与你个美貌之妻便是了!”
朱尔旦得意一笑,拱手谢道:“深感宗师!”
戏演到这里,忽然停了,屏风上又回归了宁静,看起来到像是暴风骤雨前的安抚,令人不自觉的恐惧接下来的情节。
千寻从未看过《十王庙》,她不解地看向苏明眸:“你看过这个戏吗?《十王庙》到底是一个什么故事?”
苏明眸看着那屏风,娓娓道来:“十王庙又叫做‘如意簪’,讲的是秀才朱尔旦与陆判官交好,陆判官帮朱尔旦换了聪慧心之后,朱尔旦又请求帮妻子换颗美貌头,然而先前吴翰林的女儿绛仙游庙对朱尔旦一见倾心,故意遗失如意簪子,谁知后来却被贼人所害,巧的是,陆判官便将绛仙的头换给了朱尔旦的妻子……”
“然后呢?”
“然后……朱尔旦被绛仙的父亲吴翰林告上了官府,说他杀害了自己了女儿,之后朱尔旦入狱,而绛仙则在此时借了病死少女的身体还了魂,还魂的绛仙向父亲替朱尔旦伸冤,陆判官也在此时赶来救险,最后绛仙与朱妻共侍朱秀才,一切归好……这就是民间所流传的《十王庙》。”
故事虽是皆大欢喜,千寻听来心底却是一阵不舒服,“故事里的朱尔旦听起来不是个十分贪婪的人吗?可是最后居然换了聪慧心也娶到了美貌妻……而绛仙其实非常悲哀,先是爱上已有妻子的朱尔旦,然后被贼人害死,最后还被换了头,结局却是欢喜的嫁给朱尔旦,作者一定是个男人吧……”
苏明眸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古时候的民间戏曲多来源于真实的故事,在那些才子笔下,这样的故事也大多被安排了百姓们最为期盼的‘大团圆’来贯穿故事的终始,然而……事实的真相往往并没有那么完美,一旦那些故事中的人物有了血肉真情,结局大都会比较惨烈……”
千寻仔细推敲着他的话,“惨烈?也就是说真正的故事并不是这样的?”
苏明眸点头一笑,此时,那琉璃屏风上的戏又重新开始了。
☆、四
陆闲梦醒来的时候,厅堂里并没有人。
只有一盏幽幽的灯光在墙上微弱的亮着,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温泉里溺水了,有人把他拉了上来,大概……是苏明眸他们吧……
头还在剧烈的疼着,窗外的天色十分阴暗,已经不早了。
可是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他扶着额头从椅子上坐起来,抬头看了看四周,“……有人吗?苏……”
后面的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陆闲梦就猛的顿住了口——
在离他几步之遥外的厅堂之中,赫然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窗外树影幢幢,森然的气氛让他浑身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那居然是一口棺材,棺材旁边点着“长明灯”,中间甚至还摆放着一个灵位,只要他抬头的话,还能看到挂满了房梁的白布云头幔帐。
这里被人布置成了一个灵堂。
是恶作剧吗……他低声咒骂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慢的走向那口冰冷的棺材。
长明灯被猎猎的穿堂风吹成一抹幽蓝,薄弱的槐花之香再次飘了进来,提醒着陆闲梦已经闯入了禁秘之地,那香气无孔不入,仿佛在窃笑着,要将这怪异的虚空温柔的撕成碎片。
清丽的琴声悄然打破了僵局。
千寻和苏明眸都在凝视着那面琉璃屏风,谁都没有注意到陆闲梦时何时不见的,也许就在戏的开场之时。
他们都在同一个厅堂之内,却也不是同一个厅堂。
琉璃屏风上,并没有上演着欢乐的大结局,“朱尔旦”与“吴绛仙”仍旧是锦衣华服,四目相对间却已然不再是富家小姐倾心平凡书生的浪漫戏剧,在十王庙前注定的那一场相遇中,就早已预示了所谓的悲剧。
此时朱尔旦并无聪慧心,只空有蠢皮囊。
傻秀才庙前邂逅娇俏的吴家小姐,顿时便惊为天人,心底暗自打量着那位他可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美丽少女……
吴绛仙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平凡的秀才呢……她是官宦之家的掌上明珠,从小琴棋书画诗词曲,她心底的未来夫君即便不是天之骄子,也必定要是乘龙快婿。
然而朱尔旦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家有陋妻的穷秀才。
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吴小姐游庙会为求好姻缘,离去之时不小心遗失了如意金簪,拣到了如意簪的蠢秀才朱尔旦以为是那吴小姐倾心于己而故意留下的定情物……
随后,伴奏乐变得凉薄无比,箫声瑟瑟,琴声决绝,二胡之声凄厉——朱秀才前去寻佳人,只是不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而是佳人严词拒,怒火急攻心……
吴绛仙在这个故事里并没有被贼人害死,害死她的,就是朱尔旦。
这是一个满心贪欲的男主角,求得陆判官换了聪慧心,又想到了被自己杀害的美佳人,一时觉得可惜不已,若是那颗美貌头换到了妻子身上,岂不是一切都完美……
最后的结局,吴绛仙冤死难安息,只得还魂于病死少女的身体之中,回到人间的吴小姐向父亲泪述冤屈,朱尔旦为恶行被民众乱棍生生打死,再也做不了孽。
……
一声惨淡的锣鼓之声敲碎戏里人的心,也敲醒了看戏人的梦。
千寻回过神来,忍不住想到了之前那幕美好的《十王庙》,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人们都喜欢皆大欢喜。
喜剧是假的,但它给的梦是真的,而悲剧是真实的,人们却不爱它那“虚假”的无情,只是谁也不明白,喜剧带来的梦,再真实也还是一个梦。
琉璃屏风最终归于平静,那些曾鲜活的皮影人也渐渐停在了原来的位置,好像这场无人操纵的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忽然,只听的旁边一直不语的苏明眸轻声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人要我们看这一出戏,大概是为了要带走陆先生吧。”
千寻一惊,连忙看向陆闲梦刚才躺着的椅子,然而此时椅子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什么也没有留下了。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苏明眸摇了摇头,“看来这座宅院里的怪异之事不是因我们而发生,而是陆闲梦,在温泉池子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突然消失的。”
说到这里,厅门前蓦地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人影,正是君妄莲,看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
只见他在厅门外面向他们招了招手,眯眼笑嘻嘻地说道:“苏老板,小寻你们在干吗呢?我刚才在侧院那边看到了有趣的事情,你们要不要也来看一看?”
千寻干笑了两声,“什么有趣的事情,难道你又找到什么乐子了吗?”
君妄莲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蒲扇,轻轻一摇扇,四面生风八面玲珑,他笑得很是开心,“侧院里可是有人在挖坟呢,你们不去看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挖坟?的确有趣。”苏明眸似乎也来了兴致,他看了看天色,看来这温泉旅馆的一夜定是无眠夜了。
“那陆先生怎么办?”千寻有些担心,如果陆闲梦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的话,一定会十分危险。
苏明眸一笑,“放心,如果有鬼怪想要杀他,他早已死在刚才的温泉里了。”
千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非常不安。
她能感觉到这个夜晚下的故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昏暗的庭院之内并没有点灯。
站在角落里的三人只能看清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弓着腰站在庭院之中,手里拿着铁锹不断的挖着脚下的土,一刻也没有休息。
君妄莲摇扇子的手一停,轻声说道:“是那个和陆闲梦一起来的西装男人,从晚饭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出现,大概挖了好久了……越挖到下面,就越能让人感受到尸体的气息呢……”
千寻小声回道:“还记得陆闲梦刚出现的时候吗?他在和老馆长借侧院的房间。”
“这家伙果然有秘密!他们一定在策划着什么邪恶的阴谋!”君妄莲眼前一亮,“秘密”这种东西最诱人了。
一旁的苏明眸低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好像挖到什么了。”
听到他的话,两人停下来重新注视着庭院里的西装男人,只见他用铁锹敲了几下土坑的底部,有轻微的响声传来,随即,他把铁锹丢到一边,弯腰用手拨了几下泥土,最后一把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看到那个东西,隐藏在角落里的三人心下一惊!
——是一个头骨。
陆闲梦走到那口棺材旁,在长明灯的前面,放着一个灵牌。
乘着微光,他定睛看向灵牌上的字……
在看清灵牌上的名字之后,他猛然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骂了一声“该死”,面容上的恐惧迅速变换成愤怒!
他冷眼看着那口棺材许久。
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缓缓走上去,用尽全力将棺材的盖子掀开了。
里面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没有头。
“砰”的一声,陆闲梦手上的棺材盖狠狠地掉在了地上,那愤怒将地上的灰尘都吓得跳了起来。
幽深昏暗的灵堂内,长明灯的烛光莫名的更加亮了,仿佛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坏孩子一般,带着他高傲的神情凝视着那个被吓坏的人。
而灵牌之上,写的正是那个人的名字。
☆、五
在看到那个人头骨的瞬间,千寻发现自己的端午香囊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红袖添香的梦境,不,是那个梦境之前的所发生的事。
梦境里,他们身处传说中手艺人一年一度的聚会“惊蛰之宴”上。
那时还没有要下雨的样子,聚会之上,晴方潋滟,春风十里,伸手拂过竟能握住那风里的一段媚、一段柔,令人忍不住想在这样的景色里惹一身诗意,然后就此睡去。
在梦里,温泉旅馆看起来是一个极其气派的世家,亭台楼阁里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地位,比起温泉旅馆来,虽然是一样的格局建筑,风光却远远不及旧时了。
那位陈姓小姐端坐在厅堂之上,姿态大方得体,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清秀绝伦的男人,两人十指交握的手宣誓着他们是一对年轻而恩爱的夫妇。
千寻可以看见,当端庄美丽的陈家小姐看向身旁的良人时,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情,难得如此有情人,他们定是十分相爱的吧……
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手艺人,厅堂中的陈家小姐颔首笑道:“那么接下来,就请各位欣赏来自‘会稽张家’的传人带来最锋利的手艺——‘弓箭’。”
下面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拿着箭筒走了上来,他躬身行了一礼,凝声说道:“在下是张家‘弓箭’的手艺传人,今日的惊蛰宴上,向各位此献丑了。”
他抬头的时候,眼神似乎与厅堂之上的某位交汇在一起,传递着隐藏在眼底那不为人知的深意。
这一刻的陈家小姐,还是那番巧笑倩兮,她的笑意是庭外的十里春风,是合欢花开得浓情,是身旁爱人相伴。
可是千寻却看到了那暗自惊起的杀意,要杀死陈家小姐的笑容与生机……杀死她的一切。
果然,下一秒,那把原本要射向庭外的锋利弓箭从相反的方向射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虚空,刺穿那有着春风、有着合欢花的憧憬,刺向那位笑如海棠花开的女子……
她身旁的良人握着她的手,此时此刻,那位清秀绝伦的男人却是一动不动,眼里有一片平静的夜色展开,没有人看到他嘴角的一抹亮色。
交握的手在弓箭刺来那一刻蓦地松开了……
千寻看到了他眼底的杀意,和无动于衷的虚情假意,明明只要他稍微用力的话,就能把陈小姐拉向安全的地方,可是,他松开了身旁那位有情人的手,他要置于死地的人,是他的妻子。
突然间握住的手收了回去……陈家小姐不解的愣在原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爱人,想要求一个放手的原因……
只是还等不到,那把利箭便已到眼前。
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猛然将陈小姐扑倒在地,而那支箭,则狠狠的刺入了坚硬墙上,当真是一支极好极好的箭!
一定是那位桑小姐。
千寻没有看到她的面容,可就在须臾之间,她就知道她是谁——
“我的名字是,桑眠。”
“你听到了吗?”黑暗里,君妄莲忽然惊叫起来,“小寻说了那个名字……”
苏明眸抱着突然晕倒的千寻,低头的瞬间,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散,所有的淡漠、笑语通通似玉山将崩。
“是,我听到了。”
君妄莲大惊失色,却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桑眠……桑眠!这个已经消失了数百年的名字,几乎让君妄莲忘记的名字,为何会在千寻口中出现?
桑眠,千寻,两个不相关的人物怎么会联系到了一起?
君妄莲看向苏明眸,他可是无人能及的苏老板啊……怎么就连这夏夜里的微风都能轻易能将他心里的那座高楼吹倒,而唯一吹不散的,是记忆里的眉弯……
君妄莲的心里一番冷、一番凉,他为难的欲言又止,只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苏老板,难道小寻她就是……”
苏明眸眼里的长河被风吹得四分五散,他落落一笑,没有回答。
君妄莲又是一惊,抿着唇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断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