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是四点多,再过半个钟头,这座城的交通将会不堪忍受,数以万计的人瞬间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来来往往的堵塞城市,想打一辆出租车都会非常困难。
风萍出了办公大厦,在路口等了一会儿,不见空车经过,便步行去街对面的拐角站台。如果有手机自然可以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但她自从三年前扔掉手机,离开安悦生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那玩意。
离开安悦生之后,她进行了一场寂寞的旅行。去了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人,经过很多事,却始终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她曾以为她谦卑的去爱、去给予,安悦生就一定是她的,然而事实告诉她,爱情跟品质态度完全没有关系。
他不是一个坏人,她也不是。可是两个好人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未必能够在一起,爱情不会因为你年轻貌美,富可敌国就格外垂青你。
没错,安悦生确实更爱金钱和他自己,但那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不都是在追求财富嘛,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她原不应该隐瞒身份和他交往的。
其实,有钱给人家来爱也没什么不好,因为金钱而来的爱未必就不是真爱。她缺得是爱,又不是钱。尽管她后来也试图对他表明身份,但不晓得是选择的方式不对,还是时机不对,抑或是其他什么缘故,总是弄巧成拙,往往话题还没展开,他已经很不耐烦。
后来她渐渐明白,他们已经走入一条死胡同,前面没有路了。她如果表明身份,就等于是给他一计响亮的耳光,单单为了他的男性自尊,他们也绝无可能了。
后来的后来,她寂寞旅途中的某一个不眠夜,在边城小镇的破旧旅馆,借昏黄的灯光看一本小说,读到里面的一段台词,禁不住泪凝于睫。
那段台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
她知道安悦生不够好,可是她爱他。那是她首次爱一个人,情感过分饱满,爱得过于用力,不注重方式和手段,自然难有圆满收梢。她那时还太年轻,还不晓得,爱的表达方式有时比爱本身更为重要。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肯定会做得好一点,但人生没有彩排。
她在路口等红绿灯,思潮翻滚,对面的绿灯亮过半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快步飞奔过去,尚不及站定,旁边忽然“嗖”地驶过来一辆车,吓得她连退两步,着实吃了一惊。
谁知那车竟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深色的玻璃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略显沧桑但不失英俊的脸庞,看定她微笑道:“我送你一程。”
风萍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会遇见唐湛,一时不禁怔住。
他打开车门,含笑提醒她:“这里不方便停车。”
风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率先作出决定。唐湛起身让到里面一个座位上,她便坐在他刚做过的地方。司机迅速将车驶出去。
虽然说送她一程,但并没有询问她去哪里,淡淡地问道:“怎么不开车出来?”他的姿态相当随意,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胸前,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
风萍也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每次遇到他都仿佛局促不安。为了避免把话题扯得太深,她决定说谎,浅浅笑道:“我不会开车。”
唐湛确实没料到这个答案,微怔道:“你若是会开车,大概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说着又笑起来,一派若无其事,神色坦荡。
风萍听了只觉得奇窘,两颊一下子就烫起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角刻着几道细碎皱纹,但丝毫不妨碍他的魅力。
他的眼睛像一口深井,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风萍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直视前方,一颗心突突直跳。车内极为安静,她怀疑他有否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禁又羞又恼。
“如果你没什么急事的话,一起吃顿晚餐好吗?我正好有事想和你谈谈。”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笃定十足。
风萍暗自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抱歉唐先生,我还有事。”
唐湛脸色微变。
近二十年来,他从未被人拒绝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迅速笑了一下,缓声道:“那么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我们再约时间。”
风萍闻言不由得一阵尴尬,但也只好实话实说:“我没有手机。”
说完都不敢看他,不仅替他窘,更替自己窘,连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下去,仿佛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尤其是联想到刚才和易尔阳说过的那番话,真是奇窘。
她不看唐湛,也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耳听一阵悉索之声,随即一张便签纸递到面前。唐湛的声音格外温和,依旧含着笑意:“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打给我。”
风萍不得不暗赞他的风度,伸手将那张纸接过来收好。

21

十余年前,有手机是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如今,手机作为现代人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已经普及到民工和小学生,风萍说自己没有,委实叫人难以相信。她以前告诉别人,没有一个相信的,偶尔碰到那些死缠烂打的不识趣之徒,甚至要送她一个。唐湛倒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将笔纸放回去,问道:“你到哪里?”
风萍忙道:“就在前面下车吧。”随手指了右前方一个较高的建筑物。
唐湛沉默顷刻,唇边不由得荡开浅浅笑纹。当一个人到了五十岁,仍然具有令年轻女子面红心跳的魅力,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他抬眸看一眼,微笑道:“博知科技园吗?”
风萍一愣:咦,居然到了这里?但面上不露声色,将错就错地点点头。
稍后车子靠边停妥,她道声了谢谢,立刻手脚麻利地跳下车,目送他的座驾绝尘而去,方才呼出一口白雾。
隆冬腊月,雪后的天气有一股阴湿湿的冷,她被风一吹,整个人就冷静多了,自觉刚刚有点儿失礼。无论如何,他也是唐迦南的父亲,跟他吃顿饭又不会死,顶多消化不良。
他要跟她谈什么呢?
她已经好奇起来。
这会子正是下班时间,科技园里的上班族们蜂拥而出,打车更加困难,她便随意在附近走了走。
科技园前后三幢楼,呈品字形,外观上看是老旧了一些,笼在冬日傍晚灰蒙蒙的薄雾里,仿佛添了几分沧桑。
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笨拙地编写简历,四处投递,两个月后终于得到一个面试机会,对于当时已被打击得奄奄一息的她,不啻一贴兴奋剂。认真做足准备,临场仍是答非所问,颠三倒四,居然也被录用了。后来才知道成功的关键在于她出众的相貌,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现今,她当然是可以平心静气地检视自己,当一个笑话来调侃的。生活日渐磨去了她性格里的尖锐成分,慢慢把她变得宽容沉着,能够原谅别人,也可以宽宥自己。她和过去的岁月握手言和,然后分道扬镳,从容前行。
随着人潮走了好一段路,顺便在街边的饭馆吃了晚饭,隔壁的广场上有商家冒着寒流搞活动,请一支乐队唱怀旧老歌,唱得很不错,却因为天气原因,观者寥寥。她站在旁边听了老半天,搞得那个乐队主唱频频移眸看她,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唐迦南西装革履地站在客厅里,脸色很差。陆管家站在他身后,严肃的神情之下难掩一丝幸灾乐祸。
风萍立刻觉出气氛不对,没道理在家还穿得这样整齐的,他没有这个习惯。
“你到哪里去了?”唐迦南神色颇见焦虑,语气十分不善,“尔阳说你四点多就走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在街上逛了逛。”
“什么都没买也能逛五六个小时?你不要让别人担心你……”
“我已满十八岁,可以照顾自己。”风萍打断他,不以为然地笑道,“而且法律也没有规定,逛街就一定要买东西啊。”
“你至少应该打个电话回来。”
“你知道我一向都记不住电话号码的。”
唐迦南最反感她这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听了很是刺耳,心头那一小簇原本弱下去的火苗陡然升高数丈,不禁冷笑道:“是嘛?可你倒是记得住信用卡的密码。”
风萍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感觉事情有点儿严重,便轻轻一笑道:“不过是逛逛街,你何必这样小题大做嘛?”
她自觉是放柔态度了,唐迦南却不这样认为,这副毫不在乎的语气,分明是不尊重他的严肃,更加刺激了他。他冷着脸,语气严厉道:“我没有小题大作,你最近没事最好不要出门……”
这个语气风萍听了也不禁皱眉,奈何陆管家站在一旁,便隐忍不发,抬脚上楼。她没有当着下人吵架的习惯。却不料此举更令唐迦南勃然大怒,大步将她拦截在楼梯口,怒道:“我在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风萍沉默顷刻,忽然微微一笑道:“我的态度就是,我喜欢逛街,我明天还要出去逛街。”
唐迦南何曾被人这样公然顶撞过,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风萍又道:“我要休息了,请你让开!”
唐迦南怒极反笑,道:“没有我的许可,你明天哪儿也不能去,这是唐家的规矩……”
风萍也冷笑起来:“我们风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唐迦南冷冷地提醒她:“你现在站的是唐家的地方。”
风萍不说话了。
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陆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客厅。
静默半晌,风萍道:“那好吧,我不住你们唐家。”
她言出必行,提着皮包转身就走。
唐迦南一时生气,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他原是一片好意,担心她晚上出事,不过是情急了点,一言不慎就闹成这样,眼见她果真走了,一时也没台阶可下。独自在客厅里生了半天的闷气,转念想到深更半夜的不太安全,连忙把司机叫来,含糊其辞地让他开车去,至于是去接回来?还是去送一程?不清楚!
司机跟了他多年,深知这个意思只能靠自己揣摩,如果问得太白,二少爷就会恼羞成怒。他一边开车寻找人影,一边揣摩圣意:觉得应该是接回来。二少爷往日的那些女朋友,走了便是走了,绝没有这么多麻烦事,这个是未婚妻,自然是不同的。
他这里刚刚揣摩明白,一抬头就前面岔路口,风萍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他犹豫一下,仍是决定开车跟着,否则今晚的任务便完成不了了。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时光酒店前停下,风萍下车,跨入了那扇豪华气派的旋转门,失去踪迹。
得,回去交差吧,好歹知道了风小姐的去处。

第七章

翌日上午,风萍在时光酒店顶层的专属套房里醒来,床头已经备好了丰富早餐和两份晨报。她洗漱完毕,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一边拿起报纸浏览。
报上头条赫然竟是一则绑架撕票的消息。被绑架者乃是隔壁桃源市的船王之子,对方因恨其家人报警,故而撕票。
风萍看后大吃一惊,晨褛也来不及更换,便杀到方伯韬的办公室询问详情。
方伯韬对于她的神出鬼没早已经习以为常,一看到她手里的报纸,就知道她的来意,不等她发问就道:“这件事昨晚已经在圈内传开了,弄得人心惶惶。”
风萍皱眉道:“太恶劣了,什么人干的?”
方伯韬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周边城市的名流都感到不安,我已经从泰国请了两名保镖,明天就到。”
风萍闻言微汗。
“君怡回英国了吗?”
“没有。和Richard旅游去了,我昨晚已经勒令她回来。”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点?”
方伯韬叹息:“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为人父母。”
风萍撇撇嘴没说话,她这时隐约明白唐迦南昨晚的意思,大概也是担心自己,可他为啥尽说些气人的话呢,真要命。
两人就这件命案谈论了一番。因方伯韬十点钟有个会议,风萍便起身回房,两人一起等电梯。那天恰好有位巨星下榻时光的总统套房,贵宾部的记者特别多,不知怎的竟被人拍到他们的照片,登在报刊上。
作者声称拍到他们实属无意,但是联想到前一阵子,网上曾有人爆料说,风萍与一位经营酒店的富翁过往甚密,今日看来是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尤其是照片上的风萍身着晨褛,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狗仔队一直致力于捉唐迦南的小辫子,没想到先出状况的,竟是风萍,少不得要对唐迦南进行一番真伪难辨的同情。那文章想象大胆,推测合理,议论精辟,写得活色生香,端的是一片妙文。遗憾的是生不逢时,在这起巨大命案面前,它显得格外苍白。
尽管如此,唐迦南还是看到了。
他就算看不到,也一定会有人通过各种途径让他知道,这种幸灾乐祸的机会,某些人是决不肯放过的,比如周新竹小姐。
周新竹看到这则八卦的时候,真是兴奋得不得了。风萍的奸情终于暴露了,唐迦南但凡是个男人,就应该立刻将她扫地出门。即便他能忍,唐家也决不能忍。她死定了。
她不确定唐迦南是否已经知情,第一时间便去跟唐铭瑄套近乎,拐弯抹角地将这则八卦抖了出来。唐铭瑄果然大吃一惊,到底是年轻姑娘,沉不住气,立刻就给唐迦南打电话,让他去看副刊的八卦新闻。
如此,周新竹才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卸下千斤重担似的。
紧接着,两人聊起了时尚界的事。据闻即将举行的圣罂圣歌模特大赛,邀请到国际金牌设计师Jennifer担任评委,一方面也是为其在亚洲的春夏服装秀做宣传。唐铭瑄知道她的两个堂妹都参加了这次大赛,含笑道:“静荷和雅柏肯定都能进入决赛吧?”
周新竹表现地很谦虚,态度仿佛也很中肯客观:“进前十应该没问题,静荷的条件比雅柏要好,她应该比较有希望……”说到这里她巧妙地顿住了,有希望怎么样呢?引人遐想啊。
这两个妹妹乃是由她这个高明的姐姐亲手调教指点的,岂能轻易就被淘汰?何况还有财力雄厚的家庭做支撑——这是决不能提,却又至关重要的一点,所以,她们总是靠自身的实力走进决赛的。
唐铭瑄闻言照例赞美祝福她们几句,虽然彼此未曾见面。她心里急于回家探听众人对那则八卦的态度,故而坐了片刻,便找个借口告辞了。
她匆匆赶回唐家老宅一看,唐老夫人和她娘家那头的几个表姑表兄妹都在,大家正谈得热火朝天,格外激动,主题当然是眼下最轰动的船王命案。逢到这种事情,最担惊受怕的都是有钱人。唐铭瑄在他们中间坐下来,听他们不断的批评政治和治安,不由得踌躇起来,这时提到风月八卦似乎不太应景,不说吧,又憋得难受。
唐老夫人对外孙女是很关心的,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她的时候也仿佛多了两分柔和,语速很慢但很威严地说:“铭瑄,你最近也安分一点,不要到处乱跑。”
唐铭瑄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很安分守己的,不安分的是二哥……”讲到最后两个字声音不觉有些低。
闻言,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她,但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带瞟着点唐老夫人。自从唐迦南擅自订婚之后,他的名字甚少有人敢在唐老夫人面前提及,一是怕刺激到她,二来没人想主动找不痛快。唐铭瑄因为平日是最被厚爱的,不免恃宠而骄了。
此刻,唐老夫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沉默顷刻才用那把沧桑的嗓音问道:“阿南,他怎么不安分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令唐铭瑄也摸不着底,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把八卦说了出来,毕竟知情不报也是罪过,外祖母万一真追究起来也是要连坐的。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唐老夫人就相当于慈禧太后,虽然丈夫早逝,但因为儿子唐湛的过分出色,使得她的天地只限于家庭内部,这一点权利是她的全部乐趣所在,绝不肯放着不用的。
她尽管面上不露一丝声色,心里却是高兴的。有机会去证明别人的错误和自己的英明,当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这件事无疑证明了唐老夫人的先见之明,经验告诉她:一个平凡女人挤身上层社会的途径决不会太清白,唯有让一个上层社会的男人娶了她,然后才能名正言顺。唐家的孙子决不能做这个冤大头。
唐老夫人微微低垂着眼睛,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但她的权威性令她暂时保持了沉默。

23

这则在唐家引起骚动的绯闻,对于风萍没有造成任何困扰,倒是把另一当事人方伯韬气得够呛,他先是打电话到报社把第一个接电话的人痛骂了一顿,然后执意要找媒体澄清此事。风萍微笑着阻止了他,表示这种事向来都是越描越黑,不必多此一举。
方伯韬委实怒气难平,连声道:“不行不行,太不象话了。”
风萍笑嘻嘻的进一步劝道:“方伯,如果你想让人们在这世上把你的名字传扬,那么一定不要对他们做任何解释,就让他们尽情发挥无穷的想象吧,人类之所以作为灵长类动物,因为他们有一个善于想象的大脑,不充分利用是很可惜的。”
方伯韬觉得自己的一腔热忱被人辜负了,圆圆的眼睛瞪着她:“我是在担心唐迦南他会误会你……”
风萍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你多虑了方伯,我毫不担心。”
“哦?”
“他的绯闻那么多,我不过才一件,除非我,”她一边说,一边去穿自己那件绿色羊绒大衣,“除非哪天我成为绯闻天后,否则他绝没有立场指责我。我约了易尔阳看衣服,不跟你说了,对了,把你的司机借我用一下。”
方伯韬大汗:“用我的车,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风萍提着包打开门,临走前对他笑道:“反正不论媒体怎么写,别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关系,就当它是一阵风好了。”
方伯韬不住地摇头,没好气地对着门板叮嘱道:“注意安全。”
风萍搭乘电梯直接到地下层,西装笔挺的青年司机已经在车里恭候大驾了。车子一路开到易尔阳的工作室楼下,司机下车要送她上楼,她连忙谢绝:“不用,这里我很熟。”
司机仍坚持把她送进工作室的大门。
易尔阳这次见到她的态度略有不同,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事难以启齿。风萍很明白他的难处,主动解释道:“报纸都是乱写,没有的事。”
易尔阳正不知道如何启齿,她主动提起是再好不过了,索性八婆做到底,问道:“你和阿南是怎么回事?他前晚开车来找你,结果,你第二天就和方伯韬传绯闻,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风萍撇撇嘴,道:“真没什么,他关心我,但用错了方法,我们吵了两句。方伯韬的事完全是媒体乱写,信不信由你。”
易尔阳难得正经起来:“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南,他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他没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大反应,”易尔阳的表情特别夸张,“事情大条了!”
“是么,那叫让它大条好了。”风萍一脸无所谓,“让我看看衣服吧。”
“衣服?”易尔阳对于她的迟钝痛心疾首,忍不住出言点醒她:“我的大小姐啊,如果阿南一怒之下把你休了,你岂非是——”
“他不会的!”风萍有力地打断他,含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在我身上所花费的每一寸布料。”
易尔阳气结,瞪着眼睛几乎要咆哮起来:“真是狗咬吕洞宾,算了算了,我懒得过问你们的破事。”说着昂起头气呼呼地走了,一边高声吩咐助理道,“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预约,我谁也不见。”语气铿锵有力,掷在地上怕不得要冒火星子。
风萍扑哧一声笑起来。
她倒差点忘记了,易尔阳也是国内数得出来的服装设计师,是大牌了。
通常来说,搞艺术的人,他们的艺术成就和他们的脾气是成正比的,但易尔阳不是,至少在风萍面前不是。故而他怒气冲天地下了逐客令,风萍便也很识趣地闪人了。
当日的天气很好,晴空碧蓝,艳阳高照。
她出了易尔阳的工作室,不急着回去,就到三楼百货商场逛了逛。这是本城著名的双子大厦中的B座,与A座相邻,中间只隔一个喷泉花园。她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在哈根达斯临窗的位置稍事休息,要了份甜点充作下午茶。
原计划忽然取消,凭空得了半日清闲,一时没什么事情可干,干脆躲在这里晒晒太阳。她的整个人都沐在阳光里,碎金般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要不要给唐湛打电话呢?今天的时间倒是很充足。
她坐在阳光里踌躇。
心里很好奇, 不知道唐湛究竟要跟她谈什么?
沉吟半天,终于还是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去摸那张纸,那上面有唐湛的电话号码。但随即想起来衣服昨天刚干洗过的,那张纸十有八九被留在酒店里了。伸手摸了两下,果然,口袋空空。
她不由得轻嘘一声,心里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转头看向玻璃窗外,目光没有焦距的随意一瞥,视线已经移开了,又忍不住转回去看。
没错,对面大楼里,约是七八楼的位置,透明玻璃窗前站在两个人,在谈话,双方都使用了一定的肢体语言。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包括他说话的手势,飞扬的眉角眼梢,她一度都非常熟悉,决不会错认。
原来他的公司搬到这里了,看来真是业绩很好。
他面朝着她的方向,身体和脸庞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两人之间隔着玻璃窗,隔着冬日午后的光影,隔着苍茫时光和回忆的网,那感觉很像电影手法,仿佛从记忆深处走出来,朦朦胧胧的、被羽化了的人和事。
当他们还在一起的那些年,她曾那样千方百计地去讨好他,那么样卑微,有时想一想,都把自己给感动了。比如大清早起床做早餐,比如给他洗内衣袜子,比如清洁马桶之类……所有这些,再普通不过、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几乎是每一个女朋友都会他们男朋友做的事情,因为对象是她,一向都是被人服务的主,故而自觉意义非同寻常。尽管她做这些,心里很乐意很满足,可到底也渴望得到一些夸奖和鼓励。奈何她是初学者,技能方法都不娴熟、不得当,于是他总也不太满意,饭菜不可口,衣服洗不干净,家务做得笨手笨脚,连拖把也用得磕磕绊绊……偏她那段日子还闲赋在家,真是自卑极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一无是处的。
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起来不免觉得委屈,她原本是不必这样辛苦的,虽然他也没有强迫她,然而不论多么伟大的爱情里面总不免掺杂一星半点的自私。因为这点儿委屈,她也是有脾气的。她发脾气的方式就是沉默。
沉默往往意味着拒绝沟通,而男人和女人的心思有时简直是南辕北辙,有天壤之别。她越发觉得不了解他,安悦生则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她,尤其是在那次他们和人吵架之后。他不晓得她在乎的不是钱,而是自己的付出,她每日六点起床,挤公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上班,做足八小时,打文件接电话一样也没落下,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她不服气。但他不这样认为,他爱自己的面子,胜过爱她。她为此感到深深难过,甚至于到后来,她觉得他仅仅只是为了生理上的原因才和她在一起,心里便渐渐生出悲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