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萤大度地摆摆手,豪气干云地说道:“两个葫芦,值什么钱!给你你就拿着,我上次也掐你了,就当给你赔礼了。”
郝世进这才伸手接了过去,似乎是想起了前事,随口道:“你别说,你手劲儿还不小,掐人可真疼。我身上都紫了,好几天不敢让丫头给我换衣服,都是自己动手的。”
张秋萤嗤笑道:“你可真没出息!我从前年开始,就是自己换衣服了。”
郝世进辩解道:“我早就会的,不过要是不让她们伺候,传到爹爹耳朵里,会责罚她们办事不力。我就自己穿了那么几天衣服,原先那个伺候的丫头就给罚去伙房当差了。”
张秋萤气愤道:“你爹可真霸道。”
说完就拉着他回到前院,打水洗净了黄瓜,全部都塞给他道,“你吃,你现在就吃,把这些都吃了。本来我还想让你带点回去呢,还是不要了。”
郝世进拿起一根黄瓜左右瞅瞅,然后看张秋萤:“直接咬就行么?”
张秋萤气结,问他:“你没吃过黄瓜啊?”
郝世进一本正经道:“吃过,不过都是小片小片,装了碟子的,天热的时候还用冰镇着。”
张秋萤拿眼瞥瞥他说:“你真是少爷!”然后拿起一根黄瓜,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嘟囔着,“黄瓜就要趁着新鲜这么吃才是原来的味道。”
郝世进笑笑,有样学样地大口吃了起来,边夸赞了两句。
两人吃着黄瓜,张秋萤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么?怎么没带小厮仆人什么的?你爹放心啊?”
郝世进眼睛暗了暗,叹气道:“我上次爬你家围墙的事,被我爹知道了。他很生气,将我禁足了好一阵子,这两天才放出来。”
“你偷跑出来的啊?”张秋萤吓了一跳说,“你爹那么厉害,会不会拿大鞭子抽你啊?”
“不会不会,”郝世进连忙笑道,“爹很疼我,才舍不得抽我呢,顶多是关我两天。”
张秋萤却不信,撇撇嘴道:“这可说不准,那天不就将你捆了起来么!还拿藤条要抽你!你爹没我爹好。”
郝世进似乎是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在那有点别扭,见张秋萤一直瞅着他等着,就坦白道:“那天来之前,爹都跟我说好了,就是做做样子,不会真打的。而且你消了气的话,就能跟我回家,以后住在我家里,每天都陪着我。”
说完拿眼悄悄去瞅张秋萤。张秋萤随口“哦”了一声摆摆手回道:“那不行。我二姐说了,我以后住长青哥家里,天天陪着他。我没空。”
郝世进的脸色又暗了暗,强笑着改变了话题,站起来侧了侧身子,问道:“你看我瘦些了么?”
张秋萤仔细瞧了瞧,半晌方道:“好像是瘦了些。不过也可能是不穿棉袄了显得。”
郝世进有点没趣,就又拿了根黄瓜吃,边吃边四处看这小院,然后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大门口的柳长青。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有点慌乱,就像是做了错事被人捉到了一般,慌忙站了起来。
张秋萤也看到了柳长青,立刻笑了起来,从水盆里捞出最后一根黄瓜,招呼柳长青道:“长青哥,过来吃黄瓜!我刚摘的!”
柳长青笑着走进来,手里还拎了个食盒。
张秋萤刚想把黄瓜递过去,忽然觉得拽不动了,回头一看,却是郝世进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受伤的光芒一闪而过,接着就变成了执拗和倔强,他紧紧抓住黄瓜,看着张秋萤的眼睛说:“你刚才说的,这些都给我。”
张秋萤诧异,手下用力去夺:“先给长青哥,我再给你摘去。”
“不行,”郝世进不放手,“我就要这一个。”
柳长青连忙打圆场道:“不用了,秋萤。我刚吃过饭。再说,我想吃的话,随时过来摘就好了。”
张秋萤想想也是,就松了手,对郝世进道:“嗯,给你。”
郝世进只觉得柳长青一来,就没有了刚才的高兴劲头,虽然抢得了最后一根黄瓜,却也并不舒服,当下学着柳长青的叫法跟张秋萤告辞道:“那个…秋萤,我先回去了,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
张秋萤点点头道:“嗯,行。你快回吧,天也晚了。”
郝世进却觉得是柳长青一来,她就顾不上自己了,心里更是难受。默默地又拿起放到一旁的两个小葫芦,这才向大门口走去。
柳长青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郝世进回头诧异道:“你也要走么?”
柳长青笑笑回道:“不走。我送送你。”
郝世进更觉得心里憋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张秋萤直接将柳长青的食盒抢了过来,打开一看就乐了,里面是自己前两天说过想吃的槐树花饽饽。
张秋萤拿起一个就吃了起来,边不满地道:“长青哥,怎么就两个啊?”
“槐树花有轻微的毒素,吃多了肿脸。你忘记以前的教训了?”柳长青道,“就这也不许多吃,你应该是吃过晚饭了,这次就吃半个就行了。”
张秋萤吐吐舌头,趁他不注意,将食盒里那个悄悄掰下一块来藏在手里。
柳长青装作未见,随口问道:“郝世进怎么来了?”
张秋萤实话实说:“他说听说我家拾掇院子了,想来看看。我就带他进来了。”
“前阵子不还打架了么?”柳长青嘱咐道,“家里就自己的时候,不要随便带人进来,尤其是男孩子,知道么?”
张秋萤眨眨眼,笑问:“长青哥算不算?”
柳长青气结,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12.心生嫌隙
柳长青刚回去一会儿,徐氏抱着小梨涡匆匆回家来了,张宛知紧跟着也进了家门。张秋萤在桃花树下面铺了个凉席,正躺在那里乘凉吃黄瓜,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徐氏就快步走过去了,目不斜视,竟然好似没有看到她。
张秋萤赶紧叫住随后进来的大姐,问道:“大姐,咱娘这是怎么了啊?咱爹呢?”
张宛知脸上也愤愤然的,约略告诉她道:“大娘娘怀疑咱家翻修院子用了合账上的银钱。”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张秋萤向来不大懂,也就不问了,准备进屋去看看娘亲。张宛知拦住她问:“你二姐呢?”
“跟秋棠一起玩呢!”张秋萤应道,“反正我回来的时候,她们还在一起呢!”
“去,”张宛知吩咐道,“把你二姐叫回来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玩儿!”
张秋萤似乎觉得这样不好,试探着问道:“大姐,这样多不好啊!说不定二姐都不知道这事儿呢!这么一出事就叫回来,不一起玩了,瞅着跟要断了往来似的。”
张宛知气道:“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你当我是不肯让她在那里玩么!我是怕她那张嘴坏事儿!刚才娘不过据理力争了两句,就被爹骂了一通!要不娘能这么憋屈吗?”
张秋萤这才抬脚要走,孰料张宛知又拉住了她,指指屋子道:“你去看着咱娘点,还是我去吧,你去了也不见得能整回她来!”说完匆匆又走出了门。
张秋萤早就听到徐氏在屋里嘤嘤地哭着呢,就在院子里拧了个帕子,然后赶忙地去了里间,进门就见着徐氏抱着小梨涡正倚在炕头上掉眼泪,她赶忙凑过去给她擦。
徐氏见小闺女过来给她擦眼泪,心里一阵难受,泪掉得更急了。
张秋萤搓搓手,很是无措,自己思量了半晌才说道:“娘,我听大姐说了。大娘娘要是觉得账算得不对,就重新坐一块儿再算算呗,把账本给她查查,让她看明白了,不就没事了吗?你快别哭了,一会儿给弟弟吓哭了。”
徐氏是满腹的委屈,在那边的时候刚接着李氏的话头说了两句,李氏就又捶胸口又抹眼泪的,结果自己什么也没说出来呢,就被张瑞年一顿训斥,说让她闭嘴别激得大嫂再犯了病。
徐氏心里太难受,此刻又无处诉说,当下也不管张秋萤能不能听明白,边哭边诉说起来。
却原来这张家每年过了秋收,就开始算一年的细账,所得的银钱留出一部分来留作来年种地使用,比如买种、雇工、工期伙食等等的费用。扣除之后的盈余就再一分为四,三门各得一份,剩下的一份留作积蓄,专门用来江湖救急。一是赶上灾年的时候用,二是防备着大人孩子的来场急病什么的。这么些年,一直是这样分配。
按说那存到钱庄里的攒起来应急的那部分银子,本来是不应该被人怀疑的。因为汇票虽然是存放在二门这里,但是申领现银的时候,却要凭着三门兄弟三人全部的印鉴才能生效,少了一个就不予汇兑。
略略说明了一下账目的事情,徐氏就抹着眼泪对张秋萤道:“你大娘娘她有心眼子,我们过去刚坐下,她就有意无意地把话往这上面提,遮遮掩掩地不说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旁敲侧击地问翻修宅子花了多少银钱,家里用度可还够,是不是卖了猪仔耕牛凑的等等。”
徐氏恼道:“我一开始都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还在那一句句地回话,家里的积蓄够用了,虽然紧巴点但能挨到秋收,又说没卖牲畜也没变卖东西。”
张秋萤虽然不甚明白,但是看徐氏似乎是说出来之后,心里轻松了些,起码不专注地哭了,就也表示出相当的兴趣,紧跟着问道:“那大娘娘怎么说啊?”
“她说什么?她说她听说咱们要翻修宅子之后,就给咱们粗算了下账,觉得咱们家无论如何也没这些银子来用。我听了奇怪,就说是挺紧巴,这么一折腾,多年的积蓄几乎全空了,她呢就在那不阴不阳的笑,然后不断地重复她算着咱们银钱不够使,她觉得咱们没拉饥荒没变卖东西不太可能什么的。”徐氏脸色气的发白,接着说道,“听到这儿我才明白过味儿来,合着她是觉得咱们翻修宅子的账目有问题。”
徐氏哭得鼻头发红,嗓音也沙哑了起来,张秋萤赶紧又到了一杯凉茶来。徐氏啜了一口清清嗓子,一开口眼圈又红了:“我当时就直问了,我说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次翻修宅子账目上有问题?”
“你大娘娘她就回,说她可没这么说,是我自己说的;还说什么,和尚头上长虱子,原也不用说;又说什么,这么大的事也没跟大哥他们商量,说动土就动土了,不拿他们当回事。”
张秋萤越听越麻烦,就打断她道:“娘,甭管大娘娘有多少怀疑,为何不把账本给她看看啊!我说的法子不成么?”
徐氏气哼哼的道:“她怀疑的哪是动了合账的银钱啊,听她那意思,她是怀疑合账上的数目本来就不对,是咱们昧下了一部分,揣进了自己腰包里,所以又翻修宅子又修花园掘水池的,也有银子使!”
母女俩刚说到这里,院子里忽然传来长青的喊声。徐氏擦擦眼泪,让张秋萤将他迎了进来。
长青进来见了礼,直接就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边说着:“婶子,我在院子里听到宛知姐说的话了,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徐氏眼睛红肿着,却也不以为意,看得出是将长青真真切切地当做了自家人,当下就说道:“没什么,你也不是外人。”
柳长青脸红了下,眼睛却闻言微微一亮,当下亲自捧了碗粥递给徐氏,边认真地解说:“婶子,这碗是药粥,你一定要喝了。你这样着急上火,大人都还熬得住。但是你还要喂养小梨涡,他会因此跟着过了火气,小孩子身体太脆弱,万一上个急火来个大病小情的,那岂不是更加冤枉了?”
徐氏那里本来直觉地就要把粥碗往外推,听了他这话,立刻也琢磨过味道来了,小梨涡是她的命根子,她哪里能不在意的呢!当下深呼吸了下,赶紧压下心头烦乱的情绪,也接过了柳长青手里的粥碗。
柳长青又从食盒里掏出一碟热菜来,还冒着热气,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徐氏新做好的。盒子一打开一阵扑鼻的特殊的香气,张秋萤立刻问:“是香椿芽炒鸡子儿?”
柳长青摆到桌子上,的确是徐氏最爱吃的香椿芽炒鸡子儿。柳长青劝道:“婶子,你就着这菜把粥都喝了,这砂锅里还有,你再添一碗。这么一闹腾,家里也没做饭呢吧?我跟秋萤去给随便做点啥,等大叔回来了也得吃点。婶子,这人越是遇到事儿,越要冷静,更不能不吃饭,因为无论什么事儿,归根到底还需要咱们自己想法子去解决。”
一番话说得徐氏心里热流四溢,真是合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张秋萤听话地跟着柳长青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向着徐氏求保证:“娘,你跟我说,你不会再哭了。我这就去下屋里做饭去。”
徐氏哭了一场,将心里话也都说了出来,心里已经是痛快了许多,放松了不少。再看到柳长青这么知情识礼、孝顺周到,自己的小闺女也知冷知热、乖巧疼人,心里头倒是好生地欣慰了起来,将那些不愉快的事儿都冲淡了过去。
当下赶紧露出了笑脸,然后挥手打发他们尽管去做饭去。
出了堂屋门,柳长青就撩起袖子来,递给张秋萤一个油纸包,张秋萤打开一看,是剁碎的香椿芽摊得鸡子儿饼,包起来冲着柳长青一顿谄媚的微笑。
就着厨房里的材料,两人将饭菜准备了个差不多,张瑞年、张宛知和张宛如还没回来。张秋萤解下围裙,去里屋跟徐氏商量了下,想去一门那边叫晚饭。徐氏想想,也是该当回来了,怕出什么事,嘱咐柳长青也跟着一起过去。
结果两人刚出大门,眼前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人,正是斜对门的张茂才。
张茂才见了张秋萤,顾不上喘匀了气,就急急道:“秋萤,婶子在家吗?”
“出什么事了,茂才哥?”张秋萤连忙问了一句。
张茂才指指一门的方向道:“快去!你二姐挨打了!”
“什么?”张秋萤陡地出声。柳长青也脸色微变,想来两家这么近的关系,就算有矛盾,也不至于动手啊!
柳长青拉拉张秋萤,示意她别急,问了张茂才一句说:“是谁打的?”
张茂才却是看着张秋萤回了话,他大声地道:
“你爹!”
13.杜氏三娘
张秋萤撒丫子就往一门那边蹽,柳长青想假若是张瑞年出手教训女儿,张秋萤和自己又怎生拦得住,只得边追上去边赶紧对张茂才说了一句:“张婶在里屋,麻烦茂才哥去送个信儿!”
张秋萤进了一门院子,就听到客厅里张瑞年喝斥的声音传了出来:“死丫头,你还敢顶嘴!”
紧着往前走几步,又听到“啪”的一声响,接着传来二姐的声音:“大人说话我不该插嘴,我自己掌嘴成吧?但是老天爷既然让我长着耳朵,那也不能由着人乱嚼舌根子!大娘娘你关心合账账目,这也是应该应分,但是你不能瞎说啊!什么叫为了儿子卖闺女啊?”
柳长青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略停了停脚,在门外站住了。
张秋萤却不管不顾地推门进了堂屋。进门立刻拿眼去扫张宛如,只见她两边脸颊都红红的,涨着巴掌印子,登时叫水气蒙了眼睛。
主位上一左一右冷着脸坐着张丰年和李氏,张秋棠瑟缩在里屋门帘后面。张瑞年铁青着面色站在一旁。客厅里氛围凝重得就像是闷了一天将落未落的雨,随时都有电闪雷鸣的可能。
张秋萤仗着自己年幼,见此情形不管不顾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大伯,大娘娘,爹爹,二姐,你们这是怎么啦?”说着也不等他们回话,走到张宛如身边拉着她的衣襟仰脸问,“二姐,你脸这是怎么啦?难道你在自己家也挨了打吗?”
张瑞年刚要出口教训小闺女一边去,别在这儿瞎搅合,可一听她说的这话,想起了她前两日被郝家二小子抽的那一鞭子来,心想闺女还小,可能是对吵架打架这事儿落下了阴影,见了就害怕。拿眼一瞧,见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都是惊恐无措的表情,也就不敢再吓唬她,只冷着声音道:“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回家去!”
张秋萤抽抽搭搭地回道:“那个…饭…好了,我来叫晚饭。今天刚送完帮工的,咱们就来这儿探大娘娘的病,二姐说…二姐说大娘娘刚好,别在这边叨扰,叫我回家做的饭。”
李氏咳嗽了一声,可能是想着今儿个二门过来的确是好心探病,就略缓了缓面色,接着道:“宛如你这孩子也太牙尖嘴利,目无尊长!为了儿子卖姑娘那话哪是我说的啊?你听了一句半句就断章取义,冤枉了我还是小事,且亏得这是在自己家里,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叫外人笑话我为老不尊?拿了自己亲侄女来说笑取闹?你爹爹就在这里,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儿?”
张宛如却不买账,照旧梗直了脖子回道:“大娘娘,就是因为是你的亲侄女,所以谁要是在你跟前嚼舌根,你才该拿针缝了她的嘴!我就想知道,这是谁上你跟前嚼的混话!我家闺女多,男丁少,这不是让人欺负是咋的?大姐随娘亲脾气好,小妹小弟人还小,就剩下我了,今儿个我就是不要脸面了,非得弄明白了去撕了那个长舌妇的嘴!敲掉她满口牙!拔出她的舌头来去喂狗!让铜锣湾的人都见识见识这个破落户!”
李氏气得从椅子上一怒站起,指着张宛如道:“你快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撒泼!我就是要说,也是跟你爹说!”
张瑞年却颓然歪在了椅子上,一副气得上不来气的模样,脸色更是铁青得发狠。
张秋萤见势头不好,当即下了死劲拖着她二姐就往外拉,嘴里道:“二姐,我们回家,我们先回家!”
但是她人小终究没力气,张宛如也使劲甩了个袖子就甩开了她,怒道:“回家?回什么家?!这都给人欺负到家门上来了!大伯你也说句话,这还是不是张家?有人跑到你面前来嚼说你亲侄女,你也不管吗?”
张丰年再也坐不住了,黑着脸站了起来,拿手杖将青砖地面敲得当当响,嘴里说着:“话是周家杜三娘说的!全滚!全给我滚出去!要拼命要耍泼都别让我看见!我还想多活两年!”
张瑞年顺过一口气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黑着脸往张宛如这边走。张秋萤从没见过爹爹这么发怒,吓得身子哆哆嗦嗦的,却还是赶紧挡在了宛如身前,两只胳膊往前伸直,嘴里求饶似地喊着:“爹爹,爹爹,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话音刚落,堂屋门吱嘎一声又开了来。徐氏鬓角发丝微乱,眼睛犹带着红肿,紧抿着唇角出现在门口,身后站着柳长青。
她径直走进堂屋里来,一手拉了张宛如,一手拉了张秋萤,挺直了腰板道:“这个家里容得了外人欺负,容得了自己人猜疑,却容不了咱们说话。那咱们就不说了,跟着娘走!”
柳长青给张秋萤递了个眼色,张秋萤赶忙举步跟了徐氏走出门去。柳长青却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待在一旁等着张瑞年。
张瑞年思索了片刻,方回头道:“大哥大嫂请息怒,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合账上的事情,我会赶在麦收之前,叫上知情的庄稼老把式,一起过来盘盘账。要是大嫂觉得身子大安还能为这个家多操些心,那就把地分了单种,我都没有二话。”
张丰年和李氏面面相觑,似是没料到他说出这话来。张丰年赶忙开口道:“二弟,大哥不是那个意思。她们女人间说些有的没的,不要为这个伤了咱们兄弟间的和气。”
张瑞年勉强笑道:“无妨的。各家各户都弟兄多,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后拉家带口的,人多难免心不齐,有个合不来分开单过也是比比皆是。再说我房里都是丫头,这些年也带累大哥不少。”
说完不等张丰年接口又说道:“这些年说来也是做弟弟的疏忽了,只想着大哥不耐烦这些种田种地的俗事,两个侄子读书求学的事情就尽够你和大嫂费心的,于是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情也就没来麻烦大哥,都自己做了主,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今天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大哥大嫂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举步向外走去,到了门边又回头道:“对了,嫂子,请恕弟弟无礼。刚才我家老二虽是脾气倔性子急口气坏了些,但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听说那周家的杜三娘乃是京师一家勾栏院出身,被周老爷赎了身迎了做填房,铜锣湾无人不知。这种人风月场上打过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是惹是非。嫂子还是莫要结交得好,免得低了身份,再惹来什么流言蜚语。”
李氏气愤道:“人家来探病,我还往外撵不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瑞年连忙又回礼道:“嫂子莫气,我哪里是叫嫂子撵人,不过是提醒嫂子莫要与之深交,更莫要跟其探讨自家家事而已。”
说罢,唤了柳长青,一起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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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二门这里,徐氏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抱了小梨涡,三个闺女全带齐,托张茂才套了老牛车,连夜回娘家去了。
张宛如在车边还犹豫着不愿跟去,只说要去周家讨个说法。张宛知狠剜了她两眼道:“你还要讨几个嘴巴子来不成?只管上车来,跟了去姥姥家,自有人会去讨个说法!”
张秋萤也道:“二姐快上来,一会儿爹来了走不成了!大姐的脚都为了你崴了,你不跟来谁伺候?娘还要看小梨涡呢!我可不管!”
张宛如这才跳上车来。张茂才扬起鞭子,老牛车缓缓地向着村口行去。
却原来这张宛知因为心里着急,跑得急了些,倒崴到了脚,正好遇到了张茂才,先将她扶了到路边休息,又帮着去一门那边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张瑞年发怒,张宛知护着头脸跑出客厅来,当下赶紧回去送了信儿。
后来张秋萤和柳长青都跑得急了些,竟没看到她。张宛知也不想让他们为自己耽搁,也没出声叫他们。
老牛车晃晃荡荡地行走在山路上,小梨涡吃了奶后,随着车子的摇晃,渐渐地又闭上了眼睛打起盹来,倒也没闹。
徐氏喝了点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问道:“宛如,我走了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14.因果循环
老牛车里,张宛如正掏出从家里带上的跌打药酒给大姐揉脚踝,听到徐氏问,手也没停,就学起经过来。
“娘,我本来和秋棠去了后院捉蛐蛐儿,后来玩了半晌想起来没见到秋萤,我就去堂屋里寻她,看她是不是跑到你们那儿去了。”张宛如叹口气,感慨道,“也是该着儿,我刚要推门,就听到里面大娘娘说话语气有点不对。我就没开门,在门外听了两句。正好听到她说柳家的事情和秋萤的亲事。”
张秋萤本来坐在娘亲旁边一眼不眨地正研究熟睡的小梨涡,耳朵却自动自觉地听到了柳家这俩字,立刻插话说:“二姐,说我什么了?还说长青哥了不成?”
徐氏也看她一眼催促她说,张宛如此刻面上又浮起气愤之色来,手下的劲儿也不由得大了,张宛知虽然觉得疼,但知道使大劲儿揉开了好,也就忍着不出声。
张宛如浑然不觉,接着说道:“怎么没说?我想想啊,嗯对了,就是说柳公在皇宫里当过值,肯定捞了不少好东西,回来的时候不接受县太爷送的宅子,那是瞧不上眼。平日里他和柳长青就几亩薄田无甚进项,但村里大事小情上却一向大方不见紧巴,其实是个不显山不露水儿的土财主。”
张秋萤着急,又插话说:“说这些原也平常,不过是拉拉家常而已。二姐,你气什么?”
张宛如瞪她一眼似是嫌她多嘴打断自己话头,当下教训道:“你听着就是了!”然后接着说,“她说的话虽然平常些,但是语气却很酸溜溜。然后她说着说着话头一转,就问爹爹,是不是为了翻修宅院动了柳家过给秋萤的定礼,然后又说为了儿子卖闺女这可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