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睫毛湿湿的,没说话。
有些东西怎么想都想不透,为什么就在某个人身上执着,或者就对某样儿东西有了执念,就跟那些个恋物癖一样,人家对某个东西执着,她却是这么些个年一直在一个人身上放了全部心神。
穆梁丘走后,玉玦躺床上拉了被子包住自己,孔泽瞿要结婚了,她以后到底要怎么过活,好像浑身的脏腑筋骨都被抽离了,心里空落落的发虚。
孔泽瞿做什么事都讲求效率,一旦决定好了,雷厉风行立马就要干了,连说结婚也就要立马结。只是说是要结婚,临了了又不知为什么节奏缓了下来,连酒店什么的也不要人定了,先前孔南生定的那些要请的宾客也都不需要请了,说是几天后就该结的,却是突然间没有风声了。
孔泽瞿要结婚,柳胭脂是不知道的,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孔泽瞿要结婚,从那天半夜孔泽瞿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了。
孔泽瞿结婚的步子为什么缓了呢,是因为穆梁丘又去找他了。
兄弟两个坐在书房里都在沉默,穆梁丘搞不清楚他到底来干什么的,只是觉着怎么着都要来一趟的。
“以后玉玦怎么办?”穆梁丘问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孔泽瞿回。
穆梁丘气结,“你明明知道,她怎么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现在还小,时间长了就好了,以后她会遇见更多的男人。”
穆梁丘想起玉玦说“舍不得”的表情,觉着以后怎么样真的难以预料。
因了孔泽瞿这会儿一根烟接一根的在抽,穆梁丘抬头看孔泽瞿,这一看穆梁丘心里一突,孔泽瞿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可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知道孔泽瞿的生活习惯,前些年孔家那么苦的时候,他也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这几天却是眼睛里有了血丝。
该不会是…不会的,穆梁丘暗自摇头,孔泽瞿没有爱人的本能的,就连他和穆梁丘,只是几家长辈的缘故硬长在一起了,非要说起来是他两硬赖上孔泽瞿当哥的,几乎半辈子了,孔泽瞿才让他们有了当弟弟的感觉。
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觉得眼下这情况真是有点复杂,“真的要结婚?”穆梁丘又问。
“要结啊,要不然呢?”孔泽瞿问,要不然呢,要不然管不住玉玦,也要管不住自己么?她还那么小。


第22章 崩

于是穆梁丘就再也没得说了,拍了拍孔泽瞿就走了。
玉玦终于从医院出来了,出来就回了那公寓里,身体恢复了她的生活也就恢复了,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只是稍微有一点不同,玉玦变得比以往稍稍爱说话了一点,在学校也尽量试着和同学一起。上课总是很认真的听课,下课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和同学一起出去,主动和别人搭话,主动说一下之前她从来不说的话。
和她之前完全不一样,之前她的学校生活就是上课的时候和大家坐在一起,下课的时候自己坐着,然后放学的时候就放学,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从来不主动亲近别人,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会搭上那么一两句,末了就不说了,这样时间长了之后,在学校称之为朋友的东西玉玦从来没有。
以前没有,玉玦并不是很在意,现在她却是慢慢儿的有了那么一两个愿意和她说话一起走路的同学,玉玦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只是她是越来越晚的回家,能晚点回去绝对不早点回去,玉玦很不习惯她的楼下住了那个叫做柳胭脂的女人。
每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玉玦就会裹着被子坐起来,不能抑制的会想到兴许在她楼下,也是这个位置这个房间,也是这样的床睡着另个女人,兴许也还躺着孔泽瞿,玉玦开始睡眠不好,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今天又是周五,玉玦照旧又要回山上,听南生叔说从这个假期开始除了上学时间她尽量要跟着他了,给他打杂,同时学着处理一些事情,然后还有,她每个周五又会和之前一样,去山上,孔泽瞿又会像往常一样,给她布置下一周要看的书,然后又听她说上一周的事。
玉玦安静听孔南生说完,然后点点头,所以今天放学之后,玉玦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孔南生来接她。
北地的秋天很短,虽然时间上还没到深秋,可秋风刮得像是深秋,玉玦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无所事事,慢慢儿想她的以前,这几天她老是会想起之前的些时间,所有的记忆几乎都一样,全是因为一个人而日复一日,等后来,记忆里终于有了新面孔,可那新面孔也是因为那个人才和她一起玩的。
过不多久,孔南生开车过来来,玉玦往前走,等走到车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孔泽瞿也在后座上。
玉玦没有犹豫开了前座的车门上去,孔泽瞿要和之前一样,那就和之前一样好了。
等到了山上,开门进去之后玉玦才发现那天见过的女人也在,玉玦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进了自己房间,这回好在还点了点头。
孔南生先前说结婚的事情,到头了取消了,取消了之后却是把柳胭脂接到了山上,没有任何仪式,就只是将人接了过来。
柳胭脂自然是欢喜的,将她接到一起住了,还住在这里,这等同于孔泽瞿承认了她,于是她觉得她自然要当好这屋里女主人的身份,今天玉玦刚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等坐上桌的时候才发现柳胭脂真的可能很爱孔泽瞿,她做的饭全是合乎孔泽瞿口味的,精致的清淡的荤素搭配很好的那样。菜的味道很好,可是玉玦还是吃的不很多,她本来就不爱吃清汤寡水的菜。
从在车上开始到吃完饭,孔泽瞿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前些日子的孔泽瞿消失了。
玉玦也跟之前一模一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孔泽瞿在的时候不多说话,也不会娇气了,也不会顶嘴,更不会掉眼泪,当然也不会耍小小的心眼试图勾、引孔泽瞿。
所有人都回到了从前,只是,存在过就是存在过,真的能消失掉?所有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像个纸糊的面儿,说不定什么时候稍微刺棱一下就破了。
事实上,玉玦找不出柳胭脂的任何不好,漂亮,温柔,懂分寸知进退,这个女人也只是爱上了孔泽瞿,甚至比她爱上孔泽瞿还早的爱上了他,她能说柳胭脂的什么错呢。
所以玉玦尽量让自己不去讨厌这屋里新多出来的人。
可是,玉玦忘了,她才十六岁,她大可不必这么理智,大可不必这么理解别人,她才这么小,她忘了。
甚至当她被孔泽瞿叫去训话的时候,柳胭脂还切了水果端了茶进来,玉玦竟然有点感激柳胭脂没让她和孔泽瞿在同个空间里。
如此生活维持了两周,玉玦也还是睡不好,头发还是掉的很厉害,等到那天看见柳胭脂切菜的时候在洗手池前干呕,不由自主的玉玦也开始干呕,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缩的难受,玉玦终于呆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离开,真的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
所有人都能和以往一样生活,她好像不能,吸一点空气都觉得困难。
玉玦披散着头发找到穆梁丘的时候穆梁丘真是要吓死了。
好好儿的孩子,本来就瘦,现在真是瘦的吓人了。玉玦本来头发就长得很好,孔泽瞿是个传统的男人,觉得女孩子留长头发也挺好,后来又让专门的人给孩子打理头发,只是现在连好好打理的头发都有些干燥。
玉玦像个水仙花儿,含了苞,没开放,就萎了。
穆梁丘心惊,所有人,包括他,竟是从来不了解玉玦,低估了这孩子的倔强和没有安全感,也忽视了玉玦性格里的沉默和偏激。
“穆梁丘,你快救救我,我快死了,快死了,喘不上气儿。”玉玦抓着穆梁丘的衣服下摆,这么说话。
穆梁丘魂飞魄散,真的是肝胆俱疼,裹了玉玦在怀里,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穆梁丘大致和宁馨说过孔泽瞿和玉玦的事情,宁馨之前也是见过玉玦的,等穆梁丘抱着玉玦回家的时候宁馨看到玉玦的模样眼泪都要掉出来。
近一个月刻意维持着平静,玉玦已经透支了,精疲力尽,这回看见陌生的环境浑身都开始发抖。
宁馨接过穆梁丘将玉玦揽在怀里,穆梁丘赶忙从玉玦口袋里找出药瓶给玉玦吸了几口,可是不管用,孩子还是浑身发抖。
之前是个多漂亮的孩子啊,瘦高,优雅的像个天鹅一样,宁馨掉着眼泪一遍遍拍抚着玉玦,慢慢儿哄着,“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了。”
宁馨慢慢儿的哄了很长时间,玉玦累极,眼睛阖上睡过去。
本来是要抱到床上去的,只是稍稍一动玉玦就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宁馨就没动弹,让玉玦伏在自己怀里睡过去。
玉玦是中午跑去找穆梁丘的,等醒来之后已经傍晚了。
还没睁开眼睛,玉玦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她在的地方温暖,柔软,四周的空气也很平和,玉玦睁眼,一个女人正低头担心的看着自己。
她知道这是穆梁丘家的女人,玉玦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穆梁丘家的女人红着眼擦眼泪,有一颗眼泪还掉在她脸上了。
穆梁丘家的女人眼睛很大,很良善,无害的动物一样,正担心的看着她,玉玦心想,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这么看她,孔泽瞿怎么这么心狠。
宁馨的眼泪继续掉,来不及擦,好几颗掉在玉玦脸上,玉玦慢慢把自己脸往宁馨怀里更藏了藏。
穆梁丘已经跟孔泽瞿说过玉玦在他家了,穆梁丘无法去指责孔泽瞿什么,孔泽瞿说到底好像也没有错。
穆梁丘打电话给孔泽瞿的时候孔泽瞿什么话都没说,末了只说,“好好儿看着她。”语气中的无可奈何穆梁丘没有听过。
于是玉玦就在穆梁丘家安顿了下来。
宁馨把玉玦真正当个孩子,吃饭穿衣都要管,甚至洗澡的时候宁馨都要帮玉玦去洗,洗头发的时候搓洗完看着自己手上掉的头发,宁馨强忍了才没有哭,这么小的孩子,到底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
如此这么两天过去,有一天中午太阳很好,吃完中午饭玉玦突然跟宁馨说“你带我去剪头发吧。”
宁馨愕然,她把玉玦掉头发的事情和穆梁丘说了,穆梁丘跟她说过玉玦的头发从小就留的很好。
“头发掉的太厉害了,我想剪短。”
于是宁馨就领着玉玦去剪头发了,找了附近最好的一个理发店,请了最贵的理发师,宁馨头一回刷了穆梁丘给她的卡,玉玦那么漂亮的孩子,宁馨舍不得不好的理发师给她剪。
玉玦的脸蛋很小,头发剪短之后整张脸就更加精致,“真漂亮。”宁馨说,玉玦羞赧的笑,然后宁馨拖着玉玦的手去找穆梁丘去了。
穆梁丘看见玉玦这个样子还未来得及惊讶,玉玦就说“你送我出国好不好。”
穆梁丘大惊,细看玉玦。
“我很好,只是想离开这里,我会好好儿学东西的。”玉玦很平静的说,眼睛也很清亮,不再隔着一层雾气和人说话。
穆梁丘两口子互相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孔泽瞿应该有孩子了,我知道你能送我出国。”
穆梁丘一口气憋不上来,沉默了好长时间,“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哎,你帮我找吧。”
于是这天下午太阳很足的时候,穆梁丘宁馨玉玦三个人趴在小桌上,对着世界地图找了好久。

第23章 四年

三个人最终还是找到了玉玦要去的地方,欧洲最南端的国家,热情,奔放,充满了浓烈的多元文化。
玉玦有哮喘,寒冷的地方最好是不要去,这是穆梁丘考虑的,玉玦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她只是害怕极了这种规律的平静的冰冷的生活,倘若去一个和现在生活完全相反的地方,该是让她能活的稍微好一点吧。
于是出去的地方就这么定了,在等待所有手续办下来的期间,玉玦还是住在穆梁丘家里,这个地方是现在她觉得最温暖的地方了,山上和山下的小区再是不能去了。
当穆梁丘跟孔泽瞿说了玉玦执意要出去的事情时,孔泽瞿第一反应是不行,沉默了很久之后又没说其他的了。
玉玦出去,当然是不行的,只是眼下他竟是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说她还那么小,出去怎么过活,衣食住行谁张罗?当首先涌上来的问题是这些的时候,孔泽瞿哑然,这曾经是他对玉玦最基本的要求,即便多么小,自己不让自己饿死而且体面的活着是这些年对玉玦的要求。除了这个,再想起来的就是自己想要踏出国门一步都是受限制的,没有他,谁带她?
“她现在身体很不好,瘦的很厉害,在我家养几天走的时候你再见吧。”穆梁丘这么说。
孔泽瞿又无言,瘦的很厉害,他看见了,只是现在他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或者动作那之前这些天就是个笑话。
“该到她自己出去的时候了。”
孔泽瞿于是再没有反对的理由。
穆梁丘很厉害玉玦知道,三四天之后她所有出行的东西就准备好了,甚至这人还将她安排进西班牙最好的公里大学,玉玦迫不及待要走,这个地方再没有留恋的东西了,若说还有,就是穆梁丘家的女人了。
玉玦抱着自己膝盖看宁馨给她装行李,所有的东西都是两人这两天自己买的,从穿的到用的都有,宁馨正絮絮叨叨的说着去了之后怎么照顾自己,饭怎么吃,和别人怎么交往之类的话,这类对话玉玦觉得陌生又新奇,于是就安静听着,宁馨说什么她都点头。
“明天要回去么?”宁馨问,后天玉玦就要走。
玉玦想了想,本来是要回去的,只是蓦地又不想回去了,于是摇头“去看看爷爷奶奶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孔南生接了孔家二老下山,和玉玦在城里吃了饭,这就算是玉玦和孔家一行人最后的告别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北地到了秋天天总是特别高,也蓝的不像话,早上一早玉玦就起床了,等着宁馨做早饭的时候玉玦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西山真的很大,站在这里都能看见西山顶了。
小小的姑娘,剪了头发显得更小了,侧脸的神情却像是在这人世间走了几遭的那样。
“过来吃饭吧。”
玉玦回神,然后才发觉自己盯着西山顶很长时间了。
“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超人啦。”玉玦抱了抱宁馨安静的笑说。
穆梁丘两口子连同孔南生今天来送玉玦的,旁的就没有人了。旁边有个年轻女孩儿也是要出国,边儿上送行的人有十几口子,老人小孩儿一大堆,玉玦扫了一眼,不羡慕,可是落寞,她长这么大,有认同感的所有人,也不过四五个。
穆梁丘看一眼攥着自己衣服下摆的手,玉玦又不觉间攥了他的衣服,这孩子现在处在强烈的不安中。
“臭丫头,悄没声儿的出什么国?”几个人都安静的站着,蓦地就有人扬声从后面来了。
玉玦回身,看见唐尧正瘸着一条腿向这边儿跑来。
原来这么些天没看见唐尧是因为这人又受伤了,听见这人的称呼,玉玦扬起笑“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唐尧怪着声调反问,然后伸胳膊一把将玉玦拥过来。
“剪了头发漂亮多了嘛。”唐尧说。
“好看吧?”
“好看。”
“好看的还是你。”玉玦跟以往一样戏谑。
于是唐尧瞪着眼睛搡了玉玦一把,玉玦笑,唐尧真的很是让人爱的。
几个人站着说了会花儿,孔南生最后叹息着抱了抱玉玦,有些话想说又止住了,只是叮嘱了几句过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玉玦最后进去的时候主动抱了抱唐尧,圈着唐尧玉玦小声说“对不起。”
唐尧更紧的圈了劝玉玦“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于是两个人笑,除却了其他,两个人都是自己孤单时候的伴儿。玉玦最后挥了挥手就进了安检口,高瘦单薄,走的头也没回,那姿势像是再也不回来。
“走吧。”穆梁丘喊孔泽瞿,人已经看不见了,现在站着干什么。
孔泽瞿转身往出走,他看见的玉玦就是那个决然的背影。
孔泽瞿也是不知,玉玦看到的他亦是个冰冷的侧脸。
四年后,西班牙马德里。
“你回来了。”闻思修一推开家门,里面清悦的声音传来,伴随的还有“滋滋”的声音,厨房里正在做饭,正宗的大米饭和炒菜的香味。
客厅里只亮着小灯,里面围着围裙挥舞锅铲的女人背对了他,探身拿调味料的手修长纤白,俯身起身之间腰身玲珑,这样的女人正熟稔的炒菜装盘,光是这种结合就让人觉得现在炒菜的人定然是个妙人。
果然,转得身来的女人短发浓黑清爽,肌肤细白,眼睛黑亮有神,嘴唇也殷红一点杂色都没有,脖颈舒展优雅,翘起的下巴很像这里的当地人,身姿高挑,站着很像是画里的东方美人,又带了点西洋的深邃立体。
闻思修已经认识她四年了,可每看一次都会惊叹真是个美人,这会儿他自然在心里惊叹,然后又庆幸,得亏当初是他捡到她的,在客厅站着看了半天,踱到厨房。
用手捏了个笋子放进嘴里,闻思修像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个“今天比昨天又美了一点。”
女人哈哈大笑,然后将偷吃的人赶出了厨房。
这个屋里里的女人叫许玉玦,二十岁快二十一了,从中国来,在这里住了四年,这屋里的男人叫闻思修,从法国来,在这里也住了四年。
这里是个独栋公寓,在马德里富人区。
“好了,吃饭吧。”将菜一一端出来,两人就坐下开始吃了,“今天在学校你干了些啥?”女人问。
“食不言。”闻思修说。
于是女人将桌上的三盘菜都转移到桌子那边,自己端着碗坐过去了。
“嗨,你不能这样。”
“我就这样。”
闻思修端着碗跟过去,然后开始讲自己今天在学校干了什么,在路上干了什么,讲到有趣处,女人哈哈大笑,神采飞扬。
这个女人真的是许玉玦,四年的光景,有些人觉得可能什么都没变,可有些人觉得每天都有巨大的变化。
四年前飞机到马德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一下飞机就有人来接玉玦了,来的是西班牙大使馆的人,这是孔泽瞿安排的。
接玉玦的人在人群中找到玉玦的时候,玉玦正是茫然的时候。一下飞机,这个城市扑面而来的浓重感立时让玉玦一震,但是那个时候当然她是感觉不到什么历史浓重感的,她只是满眼的慌张,这个殖民地时期兴起的国家造成的城市过于复杂,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触眼的陌生叫玉玦慌张。
她不会西班牙语,虽然她学习过很多语言,可是就是不会西班牙语。
提着行李踌躇之间,猛的,许玉玦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极像孔泽瞿的人了。
即便临走的时候孔泽瞿一眼都可以不看,可是这会儿玉玦却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那个像孔泽瞿的男人了,然后,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朝她走来,并且说“嗨,你叫许玉玦么。”用的是法语。
玉玦瞬间清醒了,这个人的声音不对,孔泽瞿的声音是低沉的,这个人的声音却是稍稍扬高的,再一细看这人的脸,哪里还有像孔泽瞿一分的地方,唯一像的就是这人也是个瘦高个儿。
陌生的男人知道她的名字,于是玉玦就很清醒了,安静的点点头。
“我的中文名叫思修,闻思修。”那人首先这么说,夹生的中文混合着法语。
“我叫许玉玦。”即便这人好像知道她的名字,玉玦还是说了,用的是纯正的中文。
不得不说,潜移默化真的是惊人的,孔泽瞿是个那么老旧的人,思想和古人一样,在有些东西跟前有铁则,比如他认为没有比汉字更博大精深的文化了,因而玉玦潜移默化之下也还是带了些语言优越感。

第24章 变

“你的中文真棒!”这不认识的男人说,边说边接过玉玦的行李。
玉玦没有说话,垂了头慢慢跟着这人走,本来想说她是中国人,中文说的当然棒,可是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也不算中国人,生她的是南洋的那个小国,她本来是中国的异乡人,孔泽瞿也只是异乡里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牵绊。
如此想来,当真是和那遥远国度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你是中国人么?”从机场不知道走向哪里的路好像很长,玉玦安静在后座坐了很长时间,察觉前面开车的人好像也安静了下来,就开口了。
“我是华裔,祖上是中国人,我是第三代。”这人中文里说法语,法语的语系属于拉丁文,跟汉语是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因而这人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玉玦勉强听懂,于是就不再问了。
马德里的夜晚和中国是完全不一样的,主干道上四处都亮着灯,可是人很少,处在差不多的维度上的国家,连季节都是差不多的,马德里的这会儿也是秋天,玉玦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慢慢的在车窗上呵了些雾气,于是外面也看的不很清楚了。
虽然来到了别国,可她还只是她,和之前也还是没什么差别,依旧安静,人前话不多,不会主动去和别人说话,陌生环境里,她的眼睛看起来又有些雾气了,这些雾气不是眼泪,只是她防止别人窥探自己内心时竖起的城墙。
她那么坐着,于是就像是西方世界里出现的神秘东方美人,漂亮,莫测,还精巧,还精致,带了一点点不自知的轻轻的薄烟一样的抑郁和安静,肩膀也窄窄的,连睫毛轻轻一颤都像是流传到欧洲的东方传说。
闻思修不由自主从后视镜里一遍遍的确认后座上的人是真的,不断看后视镜的结果就是两人险些撞上路边的花坛,一路磕磕碰碰,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玉玦才发现她到了中国驻西班牙的大使馆。
她隐约知道一点穆梁丘家的背景,于是她被带到大使馆的时候也没有多么惊讶。
大半夜,玉玦被亲切的接待了,然后将她领到房间休息,先前领她来的闻思修却是已经不在了。
玉玦就那么被安顿在大使馆了,只是这里的大使馆和国内像是行政机构的使馆完全不一样,如果没人说那是大使馆,你只会知道那是个带有前后院漂亮的别墅而已。
如此休息两天,有人领了玉玦去学校,办了入学手续,玉玦算是彻底的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只是,玉玦的新生活,是一个之前她从来没有探访过的世界,这个世界处处都是陌生,语言不通,学科陌生,处处都是碰壁,满满的全是艰难,往前迈出一步,都是要使上浑身的劲儿才能挪一点点。
玉玦进入这所大学提供的成绩单是能得奖学金的成绩单,而且一开始她要进入的就是政治学科里的国际关系,这是她自己选的,只是最后险些没有学上。
完全听不懂带有浓重口音的西班牙语,上课程序也不熟悉,经常连教室在哪里都找不着,这个地方不再是之前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再没人张罗,就那么孤身扔在这陌生的地方,所有的都要从头学起。
不得不说,好险玉玦是长在孔泽瞿身边的。孔泽瞿到底算什么人玉玦不太清楚,可那个人如果在乱世,也是能确保他照旧那样生活的。有人问孔泽瞿到底教给了许玉玦什么东西,问这话的人一定从祖上乃至后几代不会出现什么像样的人。孔泽瞿没有确切的说你以后要当电焊工,我就教给你电焊技术,你以后要当小偷,我就教给你偷盗技术,这不是孩子学的,而是大人的谋生手段。
所有的孩子生出来就是一张白纸,为什么最后每个孩子都不一样了,为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和富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读书人家的孩子和商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为什么女人带的孩子和男人带的孩子不一样。那种大人或者家庭给的无形的东西才是影响孩子最最重要的,你要治国,必然受的不是掏大粪的熏陶。
玉玦留在孔泽瞿身边,是从四书五经开始的,除了那么费劲的恋着孔泽瞿之外,她泰半精力不是学校生活,而是课下的生活,那人是连看什么书都会给她精挑的人。她那么注意着一个人,于是不自知的会效仿那个人,玉玦和孔泽瞿拥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互相连发现自己很像对方某一部分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