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池瑞也一直暗中注意着刘昭熙这边的动向,摸不清为什么六弟会与自己疏远,如今六弟和周家的周源交好,更让他心里有了几分紧迫感。
刘池瑞自然知道,单论身份他其实并没有优势,目前刘昭熙年纪虽小,但是再过些年他也能长起来,到时候年纪的影响便无足轻重了,他能把握的,唯有刘昭熙没有长起来的这段时间。
32.32
刘池瑞深感情势所迫, 纵然皇上还春秋鼎盛, 但他一向擅长未雨绸缪, 加上大皇子早逝, 二皇子又是个知名的纨绔加混不吝性子, 喝多了酒殴打朝臣的事都做得出来。
三皇子又幼时摔断了腿,变成了跛子, 这辈子便注定了与大位无缘。五皇子还年幼些, 性子偏沉默寡淡, 目前看不出资质好坏来。
但是他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出身不显,生母只是皇后身边的宫人, 后来还是因为生了儿子封了定嫔。并且因为五皇子和六皇子年纪相近,皇上寻常都想不起来有五皇子这么个人。
刘池瑞综合考量后, 想来想去, 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还是六皇子刘昭熙, 比起皇宠来, 刘池瑞已经先输了掉地,因而更加注意结交人脉。
不仅趁着太学暑期的时候,经常出宫参加文会或者访友, 并且还把人脉渗透到了刘昭熙身边, 一边不动声色的拉拢周源, 一边也和杨和奕接触起来。
有了刘池瑞的主动交好, 杨和奕很快的就和刘池瑞互相交好了起来, 并且再刘池瑞的指点下,杨和奕对刘昭熙也有了几分了解。
这体现在为了不被周源彻底的挤开,杨和奕这些日子在刘昭熙面前主动建议的几件事都颇为对他的口味。
尤其在听说了刘昭熙喜欢新奇的东西,杨和奕甚至还主动替刘昭熙寻了一只已经训好的能说很多话的鸟儿。
若不是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刘昭熙定然要觉得杨和奕是个有意思的人了。
可是刘昭熙却知道,杨和奕这人最是趋利,上辈子他娶了杨和奕的堂妹,按理说杨和奕应该是他阵营里的人,但是他早不知何时已经投靠了刘池瑞,在他后背捅刀子的人,就有这个人。
如同刘池瑞一直在刘昭熙身上倾注了大量心思一般,刘昭熙也在暗中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知道刘池瑞已经和杨和奕有了接触,心里厌烦之余,便盘算着要给他来点猛料,省的刘池瑞总是把手伸的那么长。
“六弟最近似乎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呐,最近是忙什么,连我想要见你一面都不容易…”
宫里的郎卫换班以后,刘昭熙便要叫了陈珂,周源一道陪自己出宫,正遇上刘池瑞来找刘昭熙,便笑着感叹道。
周源和陈珂都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再过两年都要娶妻成家了,而刘昭熙看起来则是小孩子一个,他还个子还没有抽条,看起来还是个矮豆丁,但是即便年纪小,依旧气势十足。
刘池瑞看着几日不见,就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六弟,心里深深的涌起一阵警惕感。
另外,加上刘昭熙闹着明年就要去太学,所以皇上近日又为他单独请了太学的大儒郭洪来皇宫的上书房为刘昭熙进行辅导。
听说郭洪对刘昭熙还颇为赞赏,称刘昭熙少年英才,令父皇这些天一直高兴地和什么一样。
刘池瑞便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父皇有意在培养六弟,现在起就为了他铺路。
“四哥才是真的大忙人,难得今天没有出宫和同窗参加诗会文会,四哥找我是有事吗?”
刘昭熙在心里想翻白眼,他平日功课就挺忙了,若不是有前世的基础打底,真的要吃不消了,现在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要出宫,刘池瑞还要来浪费他时间。
“六弟有了新朋友,便和哥哥疏远了啊,还记得你以前总是闹着要我陪你出宫去玩的…”
刘池瑞笑起来照旧如沐春风,鉴于已经摸不准刘昭熙的态度了,也不再轻敌的把他当个能随意糊弄的孩子。
先是一同回忆了一下过去的情谊,带着点想念的味道,想要勾起刘昭熙的心思。
毕竟刘池瑞自认之前几年在刘昭熙身上花的水磨工夫可不少,刘昭熙也颇为信任依赖他这个兄长,不至于如今一朝之间刘昭熙就对他没有了兄弟情谊的。
“今日恰好碰上了,我与周兄和陈兄也都相熟,不若我和你们一道出去吧…”
刘池瑞总是好奇刘昭熙这段日子频繁出宫的原因,更想找机会摸出刘昭熙和陈珂、周源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何以现在这个年纪,刘昭熙就开始拉拢人脉,也为自己的将来开始打算了。
“四哥想要同行?也不是不可,我们正要一同去周兄家做客呢,说起来,四哥和周家也是隔着一道亲的,大家都是亲戚,该当更自在些的。”
本来刘昭熙想要拒绝的,但是突然改了主意,给陈珂使了一个眼色,于是他们原先的计划就变了。
刘昭熙想要再见见阿宝,但是即便他和周源交好,去了周家也未必能见着阿宝。但是有刘池瑞在就不一般了,刘池瑞到底是阿宝的亲表哥,见面名正言顺,到时候他再找机会就容易很多。
陈珂还好,他原先和刘池瑞相熟,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加上刘池瑞和他的弟弟陈都关系更好些,陈珂对刘池瑞总是无法全然的信任,并且就他看起来,似乎六皇子也是这扮想的。
周源倒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这次不是要带六皇子去文会吗?怎么要改道去他家了。
“怎么突然去周家了?上次看你和颜表妹聊的投机,莫不是这次也要再去寻了颜表妹?”
刘池瑞没想到他们是要去周家,想到最近舅母勇毅侯夫人带着表弟表妹一同回了周家,刘池瑞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探究的问着。
要说刘昭熙这个年纪真的能对许颜华产生什么感情,那刘池瑞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他一直很不明白,究竟刘昭熙是哪里和许颜华投契的。
刘池瑞是内心里很不想要许颜华和刘昭熙再见面的,毕竟他再不喜许颜华也还是要娶她的,一个是未来的小叔子,一个是未来的嫂子,两人凑在一起太热切了,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哦,对了,颜姐姐也在周家呢!四哥不说,我还忘记了。”
刘昭熙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随意说着,他对阿宝的心并不怕表现出来的,只是现在他年纪尴尬,便是说有什么,别人也不信的。
于是有了刘池瑞的加入,刘昭熙等人便一同去往周家,刘昭熙另外又准备了礼物带上,一路上都心情极好,盼望着再见见阿宝。
许颜华却在头疼,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又和周澄见面了。
她原是带着丫鬟准备去找周定珍的,虽然许颜华和周定芸关系更好些,周定芸也教了她不少东西,但是周定珍性子更活泼些,许颜华准备近期出门为老周氏买礼物,便想找周定珍问问情况。
周定珍那一房住处离着许颜华有点远,不比周定珍是许颜华的亲舅舅的女儿住的相近。
周家的院子在外面看格局又有点大同小异,不知不觉间,许颜华竟是走到了周澄的院子附近。
先前她自己是不知道的,但是穿过垂花拱门后,来到一处游廊。
这时候她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随即捂住了跟来的丫鬟樱桃的嘴巴,示意她和自己一起躲在了游廊宽大的柱子内侧,往门墙里面探去。
“哼!你这个废物!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来!”
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扭曲着面容,一只手掐住了少年的脖子,直将他勒的面皮青红,喘不过气来,丝毫不怜惜的怒道。
许颜华皱着眉头,她认出来了,哪怕脸庞被挡住,被打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也有特色的让她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你如果不能讨好他把我亏空的银子补回来,我完了你就能好?一个怪物瘫子,这辈子就是被人作弄的命,你以为你还能好的了?”
男人越说越生气,怒气冲冲的一巴掌扇向了少年,把他打得嘴角流出了鲜血。
“看看你的样子,你娘就是怪物,你们家就没个干净的人,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是藏污纳垢!”
不管男人怎么打骂,少年不仅一声不吭,那双金石彻玉一般的眼睛,像融进了破碎的月光,黑的如同两汪淬了毒的清液,直盯着男人不放。
“贱人!少拿你那双狗眼看我!天生的脏东西,下贱胚子!”
男人曲裾深袍随着打人的动作飞舞着,拳打脚踢的把少年从轮椅上拽到地上,少年一头如墨的长发也在地上蹭上了草屑和泥土,被男人用脚踩的更脏。
许颜华实在看不下去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了,按照她的猜测,这个男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周澄的亲爹周在渊,许颜华还得称呼一声“八舅舅”。
想到这样的人也算她的亲人,许颜华心里就是一阵的恶心。
周澄还没有长成大人,而欺凌弱小和孩童,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桩罪大恶极的事。
“你不许出声。”
许颜华在樱桃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随即就低下头从游廊的下面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仗着人小身子轻盈,悄没生息的靠近了院子里,对准男人的后脑勺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小石头极为准确的扔在了男人的后脑勺上,砸的他眼前一阵黑,头晕目眩起来。
“哎呦,是哪个不要命的…”
男人疼的呻,吟着住了手,左右张望着,但是许颜华早就重新躲起来了,男人左右环顾都找不到那个偷袭者的踪影,忍不住摸了一把脑袋。
只见那只受伤沾染上了一片鲜红,男人顿时吓呆住了,啊的尖叫一声。
因为周澄住的院子里平素没有人敢来,十分的安静,所以男人最初才这般肆无忌惮,现在只有院子里的竹林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男人的后背一阵寒凉。
“是谁,给我出来~”
男人虚张声势的喊着,可是周围一片寂静,半点人影都没有见到。
尽管被打的很惨,但是周澄看着男人的样子面上还是沁出了一抹冷笑,在鼻青脸肿的衬托下,格外的瘆人。
“哼,下次再收拾你。”
男人到底不敢久留,再一个是实在担心头上的伤口,感觉一直在汩汩的流血,一阵阵的感觉眼前发黑,头重脚轻,边想撑着转身离开。
谁料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原本趴在地上的周澄迅速的扯住了他的袍脚,男人一时不察被他拽倒在地上。
周澄嘴里打了个呼哨,并且死死的勒住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来,整个没入了男人的胸口。
“啊…”
男人只来得及急促的尖叫了一声,两只手的手指深深的扣进了周澄的胳膊肉里,但是平时总是忽视的少年身上竟然蕴藏着如此大的力量,他一个成年男人都没有挣开。
最终刀尖没入了心脏,男人挣扎了一会儿后动作越来越无力,直至浑身冰凉。
这时候那条三个脑袋的大蛇也从竹林的水缸里窜了出来,在周澄的身边摇晃着脑袋。
因为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了转折,不仅男人没想到,就连许颜华也是惊住了,没想到节奏的变化竟然快的和雪崩一样。
她原本看着周在渊在家暴手无还手之力的周澄,一时气不过就动手想要阻止兼教训他一下,但是却料不到周澄竟然那么猛,利落的手起刀落亲手弑父。
许颜华亲眼看着一幕杀人现场,心里毛毛的,尤其是三个脑袋的大蛇被周澄叫出来后,许颜华更是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了。
看着男人一点点的流失掉生命力,彻底的死在自己的怀里,周澄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始终擒着一丝的笑,随即一脸厌恶的将人推开,示意着三个脑袋的大蛇尽可能的把地上的男人当做晚餐。
三个脑袋的大蛇将地上的人拖到了竹林里,血迹在地上蜿蜒着。
拖着无力又发育不良的脚在地上爬,周澄浑身肮脏的够到了翻倒的轮椅,两只已经有点脱力的手怎么也扶不起轮椅了。
许颜华内心极度的纠结着,尽管心里知道要赶紧跑别惹事,少年连家暴他的亲爹都杀掉了,她这个目击证人绝对要被灭口的。
并且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周澄要养三个脑袋的大蛇这样恐怖的宠物了,事实上这根本不是宠物,可以说是毁尸灭迹的帮凶了。
但是最终许颜华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等三个脑袋的大蛇离的够远时,默默的出现在周澄的身边,帮他扶起了轮椅。
“是你?”
周澄看着出现的人竟是许颜华,并不是原先以为的人,脸色一瞬间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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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颜华很谨慎的看着周澄, “要我扶你吗?”
对周澄方才话里的玄机, 她没有敢多问, 有些事知道越多死得越早, 好心人当到现在这个水平就已经足够好了。
周澄现在是真的极其狼狈, 鼻青脸肿的,身上的衣服全都脏了, 还有血迹。最重要的是他的腿露了出来。
因为之前在地上爬的衣袍凌乱, 他宽大的裤腿往上存了一块, 露出一截小腿, 纤细又扭曲,看着如一截白嫩的枯枝。
往日里, 周澄总是尽量避免露出腿的,他讨厌看到别人望着他腿的样子。
每一个最初派来伺候他的丫鬟或者小厮, 第一次看到他的腿时, 都会露出又恐惧又恶心的样子, 那种感觉对周澄来说, 简直比死还难受。
所以周澄平日总是穿着宽大的衣袍遮住, 长大后能自己料理了,也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腿来,若不是坐在轮椅上, 谁也想不到样子如此俊秀不凡的少年竟然会是个残疾人。
现在被许颜华一眼瞧了个分明, 周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眼不错的看着她的面孔, 想在其中找出一丝嫌恶或者恐惧的情绪来。
但是周澄是真的想多, 许颜华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那里多的是身体不健全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小时候睡大通铺,许颜华旁边睡过各种兔唇的,先天性白化病的,还有小儿麻痹之类的孩子,甚至她还有个好朋友先天缺少手掌,许颜华小学时每天晚上都回来教她写字,当然对方是用脚趾。
所以许颜华心里无形中已经有了免疫,看到周澄的腿后顶多在心里惊讶一下,却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
周澄一直盯了许颜华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在她脸上找出什么隐藏的恶感来,甚至许颜华的目光太平静清澈了,在她小小的两湾瞳仁里,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如今狼狈可怜的样子。
“扶我…”
周澄良久后才结束这种眼神的对峙,他实在是爬不起来了,将一只沾满泥土的手递到了许颜华的眼前。
许颜华这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眼前的俊美少年纵然脆弱的像琉璃美玉雕画般,但是眼神里始终带着股凶猛野兽般的噬人感,如此虚弱的情况下都让人不敢小觑。
由于许颜华现在也年纪不大,身子骨纤瘦高挑,力气也弱,只能半拉半拖的费了好一把力气,才把周澄架上轮椅。
等周澄坐好,许颜华也出了一脑门的汗,无意间用手一抹,脸上就黑一道白一道的,周澄看着觉得伤眼,他的眼光始终维持在较高的审美水平上,皱着眉头开口,“让你的丫头过来给你收拾一下。”
少年在轮椅上坐稳后,仿佛有了安全感,身上的气势顿时陡然一变,纵使是平凡无奇的实木轮椅,也像是坐在王座上般。
许颜华不想把樱桃也拉扯进来,她自己横竖目标就一个,提防起来也省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樱桃露面,因而讪笑着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一会儿用帕子擦一下就好。”
周澄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哂然一笑,一双美目清凌凌的略过她的脸,“那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他说的笃定又轻松,方才弑父仿佛一点阴影都没有,许颜华知道他可能有什么帮手,也不想撞见什么更惊悚的秘密,赶紧点点头,飞快的越过周澄提着裙子跑进屋。
周澄的屋子很大,明亮又宽敞,但是里面的东西不多,大多都是生活必需品,显得空旷清简,只是到底是周家嫡枝的郎君,留下的摆设俱都是名贵不凡。
扫了一眼这间处处透着清寂寥落的屋子,许颜华心里莫名的有点难过。
实在是太像了,周澄眼里的阴翳简直太过于熟悉了,就像上辈子小时候她在身边的每个孩子眼睛里看到的一样,包括她自己。
哪怕天天都是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吃饭睡觉,孤儿院的所有孩子眼里也依然都有这种孤寂感,失望麻木交杂着只剩一丝光的希冀,仿佛在向人诉说着,“能有人来爱我吗?”
也随时在做好最坏的准备,悲观又丧气的认定了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没有家人,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爱自己。
悲伤过后就开始了靠憎恨活着,恨抛弃他们的人,在心里诅咒他们生活不幸,特别想有一天自己发达了拿着一叠钞票甩在当初抛弃他们的人脸上,甚至用自己的力量把他们整的跪地痛哭流涕的忏悔。
这些都是许颜华经历过的,她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是看到周澄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忘。
所以许颜华尽管不是多事的人,也不是悲天悯人的圣母心肠,也总是忍不住无法对周澄的境况视而不见。
许颜华叹息了一把,在洗脸架上用帕子沾水,把脸擦干净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重新把帕子在水里洗干净拧干,拿着走了出来。
她回到周澄身边,蹲下,身,以仰视般的姿势,替他把脸小心的擦干净了,把周澄那触感清凉柔软,一头鸦羽般的发丝上的泥土和草屑也都轻轻拍干净,最后又为他擦干净了手。
周澄没有抗拒她的动作,就一直安安静静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黑亮的头发在日光下仿佛带着光圈,明亮到耀眼。
“不要责怪自己,以后也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临走前,许颜华犹豫了一下,临走前她终是忍不住对周澄道。
许颜华知道,周澄方才大概是冲动杀人的,上辈子很多少年犯都是这样。
杀一个人并不是那么轻松的,哪怕是被逼的再无路可退,也没有人是天生的杀人犯。
周澄年纪还是太轻,许颜华看得出周在渊时常这般对周澄施以暴力□□,比起身体上的痛苦,被亲爹那样骂才是摧残心灵,就冲这一点,周澄以后长的多歪多变态,都不能怪他。
毫无疑问,周澄一定是极端憎恨周在渊的,可能也无数次的想过要杀了他,但是真的实施却不容易,一个是心理上,弑父需要背负的心理负担实在太大。
更何况古代“以孝治人”,只有做爹的打骂孩子,做孩子的却不能丝毫反抗。
另一个则是需要契机触发,许颜华最初打破了周在渊的后脑勺,大概就不幸的变成了这么一个契机,让周澄看到,周在渊也并不是那么厉害,那么不能打败。
但是人死以后,冲动过后便会在心里留下巨大的空洞,或许还有后悔。
上辈子许颜华在“昨日说法”栏目上看过好多这样的例子,许多犯人杀完人后都有自杀的举动,就是因为这些复杂的心理导致的。
虽然许颜华一万个不赞同周澄杀人,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要是周澄活在现代,他绝对就要留下一辈子的污点,去少年所劳改了。
但是许颜华心理上又是理解周澄的,在这个时代,周澄要是不用极端举动,大概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周在渊这样的烂人,一个“孝”压在头上,他连反抗都不行。
若是现代,周澄哪怕腿脚不便也可以出去自谋生路,北上广深不相信眼泪,狠下心里肯吃苦,总有自食其力的谋生之路。
但是古代,多是家族聚居,宗族的意义和力量绝对超乎想象,并且极为排外,尤其是孤身没有宗族的人,去哪里都要被歧视欺侮。
而且去哪里都要路引户籍不说,大秦又是出身论英雄,选官用人全靠出身和举荐。
脱离宗族自谋出路这样的离经叛道,不仅会被人戳脊梁骨,断送前途,甚至更会背着这个名誉一辈子无法抬头做人。
尽管知道性格决定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是许颜华还是希望,周澄能够尽量过得好一点,有光明灿烂的前途、
就像上辈子她吃尽了苦头,从中专毕业的小妹做到了知名外企的高管,终是人前光鲜,不枉此生。
许颜华走了以后,周澄扶着轮椅看着她的背影,就在这寂静无人处,他一直装作平静的脸上,这才肯泄露一丝真实的情绪。
这个人是不一样的,从来没有人就那样像对普通人一般的对他,不因为他的残疾,他的身世而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还带着一丝的包容和温暖。
不能否认,就在方才许颜华蹲在他的膝下为他擦脸时,周澄心里一阵激越,肌肤间短暂的相触就像一把火,彻底的把他烧着了。
耳膜里一阵汩汩的血液流动声,明明是个面目平淡的普通小娘子,但是许颜华仰起脸望着他时,周澄就知道,一切都彻底的不一样了。
周澄如玉般白晢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紧攥着袖子的手小心的拿出了上次许颜华送给他的帕子,之前他到底没舍得用,一直随身装着。
此时再看着那简洁素淡的帕子,如同信物般,周澄的眼底一片火热,表情激狂。
想得到,想拥有,想占据,想要这人对他真诚的笑,也想要她一直仰视着自己。
一颗少年的心,从未体味过这般连想到这个人,都会浑身战栗的快感,令周澄被自己的想法激的浑身热度上升,许久后才冷静下来。
至于许颜华临走前最后一句劝诫,周澄丝毫没有放在心里。
直到周在渊死的那一刻,周澄一直痛苦叫嚣着的内心这才真正的安宁下来,他的心里真的彻底安静了。
就像是六岁时,那个企图猥亵他的禽兽被打死的时候,真是痛快!
他也终于,为母亲报了仇。
纵然那个懦弱的女人只会流泪哭泣,还害得他此生无法行走自如,他的生日便是她的祭日,从来没有给他丝毫的母爱,但是周澄依然会偶尔想起她。
小的时候,他的养娘还没有死时,曾经说过他长得极像开颜县主。
那个女人太可怜了,身边的亲人丈夫全都是那样丑陋恶心的东西,她恨所有人,甚至连儿子都恨。
可是最后,能帮她报仇的,还是她曾经憎恶的不想要的儿子。
并且周澄还是觉得这样死去为免太过便宜周在渊了,哪怕他的尸骨被大蛇啃噬,他零星的血肉腐烂在树底,他去地狱受百鬼折磨,周澄都觉得不够。
周在渊那样的烂人,就该叫他不论生死,永世不得安宁。
一刻钟后,才有人悄然从院墙翻下来,看着地上被三头大蛇拖拽而成一片逶迤的红色时,皱起了眉头。
“你迟到了。一会儿处理干净些。还有,该把阿大它们移走了。”
吩咐了那个身高九尺的壮汉一句,周澄悄无声息的抚着轮椅回到屋里去了。
男人忍耐的看了周澄一眼,方才有事耽误了一刻,竟然就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
决定干完活后赶紧回去汇报,男人这才利落的动起手来,这般杀人埋尸的套路他都熟。
许颜华走出周澄的院子后,就给一直猫腰躲着的樱桃示意,直到走过垂花拱门,樱桃才悄悄赶了上去。
“可吓死人了!”
樱桃的面孔雪白,方才面前的一切都太富有冲击性,尤其是那三个脑袋的大蛇出来拖着尸体跑时,更是吓得一颗心都要爆炸。
她之前蹲着时两只腿都酸软的不行,却又不能跑,只能战战兢兢的看着大姑娘凑过去。
“那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管住了自己的嘴,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今早忘记吧。”
许颜华没有对樱桃介绍周澄的身份,知道的越少才是对她越安全的,只是半是吩咐半是担忧的对她道。
“恩恩,我绝对不和其他人说。”
樱桃重重点头,那么吓人的郎君,她可不敢惹,哪敢多言。
许颜华继续带着樱桃去找周定珍,樱桃是她身边最机灵,嘴巴最紧的丫鬟了,她还是放心的。
周定珍恰好在家正闷着,她在家学读书,暑期也很无聊,而且家学不比女学般考核严格,偏周定珍又不是特别上进的那一类,也就随意混一混而已。
两个无聊的小娘子找到一起,便一拍即合,很快的约好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