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齐远等人刚走不久,前去查看情况的小五就再次从窗口翻了进来,“行凶者是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已被制服。据说方才突然从袖子里掏出木棒打人,被打的共有两人,一名年轻男子逃离,现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妇人,头部重伤,流了许多血。”
男女、三人,这种配对组合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些情杀的典型案例。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走,去看看。”
“叫大夫了吗?”晏骄一边走一边问。说起来,这还是她经手的第一起犯罪尚未结束就被捉到的。
小五点头,“卑职下去时已经有百姓去找附近的大夫了。”
晏骄嗯了声,又往门口的方向瞧了眼。
希望台首大人快些。
望燕台乃大禄国都,地位超然,其他地区同等级者为府,长官称知府,而执掌望燕台内外民生秩序的官员则称台首,如今在位的是尹丘,已经五十多岁了,风评素来不错。
晏骄虽然跟着闺蜜白宁学了些拳脚皮毛,又有庞牧这个陪练,自保足矣,但仍旧达不到庞家军跳楼如家常便饭的程度,只好乖乖走楼梯。
有看戏的认出来他俩,议论声登时翻了一番,越发觉得外头发的是个大案。
几人脚下生风的下了楼,外面早已有定国公府的侍卫们辟出一条路,两人还没走近便瞧见一个汉子被反剪双臂拧在地上不住挣扎,正满头青筋暴起的盯着前面躺在血泊中的女子看。
寻常百姓哪里能见这般刺激的场面,既惊骇又亢奋,一边嚷嚷着可怕,一边又忍不住踮起脚尖拼命往里挤。
就见那女子双目紧闭,淡橘色的短襦都被头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血打湿了半截,替她捂着伤口的行人两只手上同样满是血色,正十分焦急的喊道:“大夫呢,还没来吗?大夫,快去请大夫!”
近处几个妇人龇牙咧嘴的看了会儿热闹,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叹道:
“这么多的血,眼见着是不中用了。”
“真是吓煞人了,我看是够呛了。”
“老天爷,别是兆头不好吧?前儿随云县不才死了一家三口,今儿怎么又……”
庞牧拧起眉头,抬起胳膊一招手,“驱散人群,闲话少叙,三丈之内不许近人!”
吵吵吵,吵的人头疼!
他今天出门带的侍卫不多,又分出几个护送儿子去了廖府,剩下的算上跟着晏骄的也不过十来人。好在百姓们对权势的畏惧深入骨髓,待稍后小五和小六将定国公和刑部腰牌一亮,许倩冷着脸一拔刀,众人便纷纷肃然着退了开去。
说话间附近的一个大夫已经被人连拖带拽的请了来,先探了那妇人鼻息,神色凌然,“还有救!”
伤者头上流出来的血在地上汇成薄薄一滩红色水洼,可救人心切的大夫却丝毫不介意,就这么按着自己雪白的袍子跪了下去。
说罢,便开了药囊,取出银针往她头上几处大穴刺去。
眼见着血流渐渐和缓,妇人呼吸也慢慢平缓,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中,晏骄一直紧盯着那名凶犯,却见他目光一刻不离那妇人。
分明是怒极了的模样,但他眼神中却满是茫然,茫然中似乎又夹杂着一点不忍和决绝,显然十分矛盾。
而等听到大夫说还有救时,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从眼底燃烧起怒火,满头青筋又暴了起来。
晏骄不禁疑惑,这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大人,凶器在此。”许倩用手帕包着一根手臂长的木棍递过来。
就见那木棍顶端沾了血,约莫一尺来长,十分圆润,下部还有把手,俨然就是民间用来捶洗衣物的棒槌。
这种棒槌十分常见,基本都是村民就地取材削制而成的。因为是实木做的,又常年在水中浸泡,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努力抡起来杀伤力巨大。
晏骄低头看了看那男人春衫下掩盖不住的结实肌肉,暗道侥幸:那女子流了那么多血,还有口气实在幸运。
询问了现场多名目击者后,大家都非常肯定地说凶器便是这根木棒槌。
不等她追问太多,刚才有份参与回答的几个百姓便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才当真好凶险模样,这人尾随那女子而来,进门之后二话不说抡起来就打,像要吃人呐!天晓得是什么深仇大恨!”
“哪里是深仇大恨,难不成你没听见这女子喊他相公?”
“指定是这女子不检点,外面有人了哩!”
“对么,刚才不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吗?也挨了几下,不过转头就跑了。”
“呸,青天白日的奸夫淫妇,这种人就活该被打死,若是在俺老家那里,哪有这么便宜?指定要被浸猪笼。”
此等粗鄙言语听得晏骄直皱眉,不由得反问道:“你们认识这三个人吗?”
众人纷纷摇头,异口同声道不认识。
晏骄眉头皱的更紧,又问:“那就是你们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摇头。
其中还有一个四十岁上下闲汉模样的男人腆着大脸笑道:“大人真是说笑了,俺刚过来,离得怕不是有十丈远,又没长着顺风耳,哪里就听清他们说什么了?”
说吧,几个人竟都如同听了什么乐子一样,吃吃的笑了起来。
“放肆!”小八上前喝道,“刑部办案,谁同你们嬉皮笑脸!”
他素来是个沉稳和气人,但此刻发起怒来也甚有威慑力。
晏骄瞬间变脸,厉声道:“既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谁给你们的权力在这里胡乱非议、扰乱办案?还不速速退去!”
几个人先被小八吓了一大跳,亦不曾想到她这么个年青貌美的女子翻脸如翻书,回过神后才想起来此人身份,登时一阵后怕,忙缩着肩膀跑走了。
尹丘被众人请进来时恰听见晏骄正毫不客气的对围观百姓训诫:“丑话说在前头,此事人命关天,容不得一丝玩笑诽谤,若是谁有货真价实的线索,即刻来报;可若是谁妄图胡言乱语,莫怪本官手下无情!皆以散布谣言罪论处!”
众人讷讷称是,果然安静许多。
尹丘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暗暗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尹大人,”庞牧率先瞧见他的到来,忙示意他上前来看,“凶器和疑犯皆已在此。”
“下官见过定国公,见过夫人。”尹丘先行了一礼。
他乃正四品台首,晏骄却还有个正一品诰命在身上,倒也当得这一礼。
“尹大人快快请起,”晏骄上前虚扶,又将案件已知情况说了,“既然大人来了,那我们也可以放心了。”
孩子还托付在廖府呢,移交完毕他们得赶紧过去,不然小胖子生气久了可不好哄。
“晏大人且慢,”晏骄一听他换了称呼就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尹丘邀请道,“左右此案稍后还要报与刑部知晓,且国公爷昔日也屡破奇案,这一事不烦二主,不如贤伉俪且稍住,与下官一并审理、交接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对彼此的想法和态度心领神会,心中有了计较。
尹丘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倒也符合他的为人。
他们夫妻喜欢查案子不假,但今天还真不适合随意掺和。
第11章
晏骄想了下,干脆利落的跟尹丘坦白道:“实不相瞒,今日本是我与外子得了太后恩典,提前结束命妇祭祀宴会,带着犬子来这边玩耍的。事发突然,我二人不得不先将犬子送往别处,方才分别时已约好一起用午饭。尹大人为官多年,经验丰富,想来也并非定要我二人在场不可。若是协助,自当应该,至于其他的么,下官只好先谢过大人美意。”
尹丘非昏庸之辈,为人又稳重可靠,这种程度的案子必然是手到擒来,完全没有必要大材小用的将三个人都堵在这里。
对方之所以邀请他们一同查案,恐怕也是觉得“人家都插手了,若贸然撵走恐有抢功之嫌,不妥”,所以才顺水推舟罢了。
她这番话可谓粗暴直白,开口就将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摊开来说了个清清楚楚,光明正大的告诉大家他们两口子要赶着去接孩子混饭,倒叫习惯了一句话拐三个弯儿的尹丘微微错愕。
庞牧跟着点头,大咧咧道:“孩子虽小,也不好糊弄,说过的就得算数。”
尹丘怔在原地,看西洋景儿似的将他们两个上上下下打量一回,突然有些啼笑皆非,心中莫名轻松许多。
“也好,就依两位所言,以午时为限。”他笑道,旋即话锋一转,“不过午后还得劳烦晏大人来一趟,不然再去刑部请别的捕头过卷宗又要从头来过,着实麻烦。”
晏骄和庞牧相视而笑,“自然。”
三人快刀斩乱麻的将权责归属划分清楚,尹丘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主导,晏骄和庞牧很自然的从旁协助。
案发现场是一家开了六、七年的驴肉面馆,因做得一手劲道拉面,又有浓白骨汤做底,滋味醇厚,而老板素来舍得给料,端的物美价廉,生意一直十分火爆。
现下临近正午,城内外许多食客纷纷前来大快朵颐,店内拥挤不堪、热闹非凡,便是不认识的也有好些拼桌,一开始还真没人注意到案件相关的三个人。
与这女子邻桌吃饭的是两个进城卖货的,好不容易手头宽裕点了,结伴来吃驴肉面,谁知冷不防就被溅了一身血,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真是吓人,”略壮实点的男人苦着脸回忆道,“我正挑了一筷子面要吃,突然就见斜对面那妇人神色惊恐的看着门口,”他指着地上已经停止挣扎的凶手道,“然后就看见他举着棒槌,劈头盖脸的打起来。”
另一人接道:“最初都没反应过来,那妇人对面的后生都给砸懵了,挨了又四五下还是六七下来着,嗨,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挨了几下才回过神来,捂着头就跑。”
“瞧,地上还有血迹哩。”说到这里,他停了下,努力回忆了下才继续道:“店里人多呢,他跑的也不利索,还被这人又追上去打了几下,然后又折返回来打这女子。”
他穿的是一件簇新的靛蓝褂子,如今被从侧面溅上去几滴血和混乱中泼洒的一片油乎乎的面汤,擦也擦不干净,眼见着是毁了。
兴冲冲吃面,谁知竟遇上当街杀人的,还白白搭上一件衣裳……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晏骄和庞牧交换了下眼神,追问道:“你们是说,他一开始打的是那个青年?”
两人齐齐点头,“是呢。”
晏骄微微蹙眉。
单纯这么看,倒还真有几分像偷情被捉……
“那厮好似聋了哑了一般,”看过凶手的尹丘拧着眉头过来道,“问什么都不说,看来得押回大堂好好的审一审。”
审案子不怕嫌疑人话痨,最怕遇上这种死咬着不开口的,因为极有可能意味着他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配合调查的可能性极低。
凶手不开口,受害人之一昏迷不醒,另一人下落不明,为今之计,也只好先查明这二人身份,从他们的家属身上入手了。
正午春光暖意融融,街边栽的几棵茶花叶片绿的发黑,大团紫红色花朵开得正艳,煞是美丽。可面对一堆新鲜出炉的烂摊子,谁都提不起兴致来欣赏好韶光。
“大人,”小六领着满手是血的大夫上前来回话,“瞧这样子不大好。”
“下手可真狠啊,”那老大夫一边擦手一边摇头,“怕是伤到脑子了,能不能醒过来都不好说。”
“植物人!?这就麻烦了。”晏骄脱口而出。
见尹丘和庞牧都面露疑惑,她忙解释说:“分明还活着,却不能说不能动,但极有可能还有意识,不正如外面的花草树木一般?”
两人一听,果觉十分贴切,不禁又唏嘘一回。
好在坏消息过后总算来了点好消息:有人认出行凶者和那妇人身份。
“这男人是城北曲水巷子李家木器的小掌柜李树,专卖一应木质家具。”一个老汉说得着急了些,嘴巴周围的白胡子上都溅了唾沫星子,“那是个老店了,原本是他爹操持的,前些年才传给他,草民家里闺女的陪嫁床都是他爹打的,认不错。”
旁边也有几人跟着点头,也不知是真知道还是跟着凑热闹。
尹丘指着地上那女子问:“此二人乃夫妻关系,没错吧?”
“正是,”老汉点头,“成亲那年,草民还和浑家去吃喜酒来着。”
尹丘又问:“听起来你跟他家倒是相熟。”
老汉叹了口气,“都是那一片的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知道谁?”说着,又看了看地上两人,摇着头满脸惋惜,“早前听人说这小两口常在家争吵,可谁家不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来的?也都没往心里去,谁知,嗨!作孽呦!”
随着证据渐渐增多,案件起因好像也越发往感情纠葛的方向倾斜。
庞牧忍不住小声在旁边申辩:“我们可从来没吵过。”
他爱都爱不过来,哪里顾得上争吵?
晏骄伸手掐他腰间软肉,尹丘无奈瞅了他一眼,好脾气的没说什么。
尹丘派手下得力干前去请“李家木器”的人前来核对信息,又问了李树几句话,可对方依旧像是死了一样,眼神涣散,半点反应也没有。
“暂且带回去收监,”尹丘又抬头看了看天,估算了下时辰,对晏骄和庞牧道,“天色不早,两位大人先去看看小郡王吧,咱们未时过半在衙门汇合如何?想来那个时候李家人也都到了,或许第二名伤者也有消息了。”
未时过半就是下午两点,不仅足够吃完午饭,而且还能简单的休息一下,倒是很合理。
廖府据此地不过几百米,但庞牧一路上罕见的心不在焉。
晏骄歪头看着他,在他看回来的瞬间揶揄道:“闲下来不适应吧?”
庞牧噗嗤一声,拉着她的手苦笑:“还真是,天生劳碌命。”
顿了顿又道:“我还是喜欢前两年跟你在外边一起查案的日子。”
之前晏骄有孕,后头孩子又小,他忙于这些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孩子渐渐的大了,他们也松快些了,突然就觉得生活空荡荡的,一颗心没着没落。
这才多长时间呢!他也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若以后还继续在京城这么呆着,他觉得自己非憋出病来不可。
可也不能真顺了圣人的话去领麒麟卫啊。
晏骄忽然就有点替他难过,低声道:“找个机会咱们再出去吧。”
京城繁华天下无双,可终究这么大点地方,处处都是人心纷乱,她都时常觉得憋闷,更何况常年在西北野惯了的庞牧?偶尔看着他,都叫她不由自主回想起后世那些被圈养的雄狮来。
他是雄狮,是雄鹰,天生应该在广阔的天地间驰骋,屈身京城也不过权宜之计,终有一日还要放归山野的。
“知我者,你也!”庞牧把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下,带些狡黠的嘿嘿笑道:“放心,回头我再带着平安进宫几趟,估计圣人就巴不得撵我走,撵的越远越好。”
其实他跟圣人的关系一直都颇稳定,并没有外界猜测的种种阴谋诡计,圣人把他留在京中,一来是为了有个帮手,二来也确实想替他后半生和子孙后代打算,奈何……显然自由对庞牧的吸引力超过一切。
见他早有打算,晏骄也放下心来,替圣人默哀之余不由得对未来的日子多些期待:“你有什么具体的去处没有?若没有的话,回头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案子,咱们以钦差的身份出去调查一下也好。”
只要能出了京城,一切好说。
庞牧略一沉吟,视线不由自主的往西北方飘了过去,“九月初七是爹的忌日,十一月初八是大哥的忌日,回京这么些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两眼一直紧紧盯着西北方,视线是少有的辽阔和沉重,好像轻而易举的穿透了这几千里之间隔着的重峦叠嶂,里面太多太多晏骄可能永远无法切身实地体会的感情。
“好,”她点头,故意语态轻松的道,“丑媳妇儿总有见公婆的时候,我还没见过父亲和大哥呢。平安也该去看看祖父和伯伯了。”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觉得心中空前宁静。
世道太平、圣人体恤、活着的家人互敬互爱,他们实在已经足够幸运,不该有太多不满了。
夫妻俩都是说做就做的性子,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当即便开始筹谋起来。
“既然带着娘和平安,到时候必然要坐马车走官道,从京城去西北一带也有将近两月的路程,若中间再遇上什么插曲就更慢了。咱们若要赶上忌日,最迟六月底七月初就要出发,如今已是三月中,”庞牧缓缓吐出一口气,眼里闪过一抹光,“时间不多了。”
按理说拜祭,圣人不会不放人,但也恰恰因为圣人太了解他了,知道他一旦出了这京城门,很可能就再也不会乖乖回来,所以才迟迟不肯放手。
所以……下次究竟要从圣人哪儿抢点儿什么才能令对方跳脚?
庞牧想了下,大约也觉得有趣,突然笑了,“陛下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儿,如今咱们要出京,少不得也要替他办上一两件差事。”
哪儿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呢?圣人这两年也够迁就他们了,如今自己送上把柄去,傻子才不接!
晏骄笑道:“这有何难?难不成不出京就不办差了?左右都是闲不住的命,忙活点儿心里更踏实。”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他们两个的思想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责任心更重了:
他们有了儿子,将来还会有孙子、孙女,所以便会本能的想去做更多,想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更美好的太平盛世。
想好应对之法后,两人顿觉心头一阵轻松,说说笑笑来到廖府,竟又在里头碰见本该在西山大营的白宁。
“小白?!”晏骄惊喜交加的看着已经许久未见的好友,上前拉着她左看右看,“你不是年前带着熙儿去西山大营陪雅音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熙儿和雅音呢?”
熙儿是白宁和图磬之子,比平安大不到一岁,是个相当俊秀的小子。
谁知一说起这个,白宁就满面风霜愁苦,一副备受摧残的模样,连连摆手道:“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多难带,每天一睁眼就满地乱跑,嗖嗖的,跟着他的奶娘和丫头婆子都一个劲儿的跌膘。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丢下他们爷俩儿自己折腾去,先回城歇一阵子。”
难,她真是太难了,成亲之前怎么就没人告诉自己带孩子这么累!
说罢,又满面艳羡的看着董夫人怀中的平安,上前捏了捏他的小手,得了个光辉灿烂的无齿微笑后不禁唏嘘道:“孩子果然还是小的时候好玩儿,会跑会走之后真的太折腾人了。”
猴子都不带那么闹腾的!
她这还是有一大群人帮着带,真是难以想象平民百姓家中自己拉扯会是何种模样。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已经开始张着胳膊要抱抱的胖儿子身上,突然一阵头疼。
可好歹是自己生的,跪着也要养大啊。
两人被白宁这个小前辈一敲打,心情就有点复杂。
董夫人捂嘴儿一乐,笑道:“你们也有怕的时候?”
两人齐齐抬头,尴尬一笑,“有。”
董夫人和白宁都跟着笑起来,“熬过这几年就好了,怕也是白怕。”
听见耳熟的字眼,平安立刻仰头大声道:“爹不怕!”
众人哄笑出声。
庞牧:“……”
真人不说假话,老子还真怕……
正说笑间,廖蓁就从前院转进来,见晏骄和庞牧也在,面上不由浮现出一点喜色,又上前行礼,“小姑姑,姑父。”
晏骄拉着他看了一回,大力夸赞道:“又长高了,越发是书里头写的翩翩君子了。”又想起来什么,“榛儿不在么?”
董夫人道:“被几个小姐妹拉去文会去了,若是知道你们今儿过来,保准后悔。”
晏骄从她怀里接过平安,低头蹭了蹭他的小脸儿,“儿砸,想娘了吧?晚上回去娘给你蒸奶糕!”
“糕!”平安一听,眼睛都亮了,两只肉呼呼的脚丫子踩着她的大腿上跳来跳去,浑身上下都写着想吃。
晏骄口中的奶糕是用五谷杂粮磨成细粉后以牛奶调和,反复按压成一指粗细的长条,然后入烤炉烘烤到软硬适度,平时既可以当点心,又能做磨牙棒。别说平安爱不释手,就连老太太也喜欢,隔三差五就打着孙子的名义没事儿人似的拿几条回自己屋里……
廖蓁坐下之后,庞牧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便往那边靠了靠,低声道:“可是有什么不痛快了?告诉姑父,姑父给你出气。”
十五岁的少年最是心思细腻多变,偏廖蓁自小便少年老成,难得能从面上看出点儿什么来,故而庞牧分外在意。
廖蓁神色微微松动,也顺势侧了侧身体,才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略有些丧气的道:“罢了,没什么。”
不过是自己一点小心思,何苦晾出来给旁人平添烦恼?
可他越是不说,庞牧就越觉得问题严重,反而追问个不停。
这小子前几年就中了秀才,不过廖无言觉得他不大够火候,接下来恐不得好名次,便压了三年。今年八月乡试在即,若心里存了事儿影响发挥就不好了。
廖蓁给他问的没法子,况且这些日子以来也着实烦闷,踌躇再三之后,到底还是趁吃饭的时候说了。
“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超越父亲呢?”
父亲?廖无言?
一听这话,庞牧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可能”!
天下还有人能超越廖先生吗?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但当他对上少年这双澄澈真挚又饱含期待的眼睛后,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咳,”他一边后悔为何多管闲事给自己弄了这么个无解的难题,一边绞尽脑汁的想说辞,可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话,“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孩子,你是多么想不开啊,超越谁不好,偏偏想超越你爹?这不要命呢么!
廖蓁的眼神忽然就有些暗淡,闷闷道:“因为似乎不管我多么努力,不管走到哪里,大家一听我的名字便会说哦,原来是廖先生的公子,难怪……”
父亲确实是他此生最为崇拜和敬仰的人没错,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家在意的好像始终只有父亲,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成绩,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只是因为他是廖无言的儿子,所以才会如此……
久而久之,种种复杂的情绪便化为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胸口,每每想起便觉喘不动气。
庞牧半晌没说话,良久才砸吧下嘴儿,“还别说,以前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他父亲本就是一代名将,自己长起来那会儿恰是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兼之头上还有一个同样优秀的兄长,用来对比的对象比廖蓁还多一个,可不还是这么过来了吗?
廖蓁盯了他半天,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吐露心声找错人了。
这位姑父分明就是个天塌了当被盖的,胸怀宽广,又怎么会像自己一般耿耿于怀?
“哎呀,你不能这么想,”坐在庞牧另一边的晏骄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开始努力浇灌鸡汤,“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人无完人,你要善于发现自己的闪光点!”
平安正窝在她怀里吃的满脸鸡蛋渣,闻声抬头,想也不想的学话说:“光!”
刚还郁郁寡欢的廖蓁被他逗得一笑,隔着庞牧帮他抹了抹嘴角,又稍显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姑姑的意思是,父亲也有缺点?”
明显这孩子的关注点有点跑偏,已经绝望到寄希望于对手变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