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嘿嘿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咱们头一回打水仗呢。”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庞牧等人也抽空学会了游泳,虽然水性远不如齐远,但好歹不至于下水就沉底,相对有天赋的小五小六还能扎个猛子什么的,反正自保不成问题。
“着什么急,”外头的人送了热茶来,庞牧拿着倒了几杯,“没兵没卒打个屁?是你会撑船还是我会?”
齐远一砸吧嘴儿,倒也是。
那些水匪人数虽然不多,但最要命的就是逃得快,而且附近百姓多有同流合污者,一旦叫他们散开藏匿起来,再想捉就难了。
=====
渝东府衙门是距离驿站最近的,十月十二夜里就收到了帖子。
下人过来通报时,渝东知府薛路刚刚睡下,被吵醒后忍不住怒道:“狗奴才,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乱敲门!”
今儿同睡的是他去年刚纳的小妾,正是稀罕热乎的时候,见小妾撅着嘴扭着身子使脾气,薛路越发火冒三丈。
“大人,事情紧急,非同小可,您还是快些瞧瞧吧。”
说话的是他的心腹,显然门子也知道自家老爷这时候早歇下了,不敢贸然打扰,便先跑去找了能说得上话的重要人物通报。
薛路也知他不是乱说话的性子,当即忍着怒气胡乱披了件外袍,略整理下,又安抚了小妾,许了许多好处,这才往书房去了。
“什么事?”
那心腹硬着头皮双手捧着帖子上前,“有人下的请帖,还望大人亲自过目。”
“混账!”薛路顺手把砚台掀翻了,指着外面乌漆嘛黑的天吹胡子瞪眼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还请帖,请去看鬼吗?”
见那心腹被骂的头也不敢抬,薛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问道:“送帖子的人呢?”
“听说丢下帖子就走了,还说,还说,”心腹本能的吞了吞口水,干巴巴道,“还说老爷若不能在十八之前赶过去,就提头来见。”
“放屁!”薛路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帖子抽过来,口中兀自骂道,“我倒要瞧瞧,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混账王八羔子敢如此大放厥……”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心腹一惊,扯着嗓子朝外面喊道:“来人呐,传大夫,大人晕倒了!”
半昏半醒间的薛路眼前似乎还浮动着方才在落款处看到的大印:
定国公印。
完了,完了!地方官克星来了!


第81章
渝江发源于西南, 前半段流经地区多山, 地势落差很大,后面到了虎狼潭一带也是因为地形的关系而构成一个天然弯道, 水流很急却偏浅。吃水深的大船一般都会选择像孙爷建议的那样改道绕行,而晏骄等人乘坐的中等船到了这里也必须放慢速度,不然很容易搁浅或是触底。
但水匪们和当地渔民惯用的柳叶舟船身尖而窄, 可以撑篙可以划桨, 速度和灵活性都很高, 更能在方圆百里的芦苇荡中自由穿梭, 因此只要不被抓了现行,基本就能逍遥法外。
渝西府、渝东府和宜川府三府皆发源于渝江造就的广阔冲积扇平原上,但很显然,这三座府城在享受了大自然的庞大馈赠之后, 却没人愿意主动接手它孕育出来的烫手山芋。
渝东知府薛路是第一个来的。
他不是武官, 马术不佳,自然没办法像送信的人那样一日就到,可豁出命去日夜兼程坐马车, 也还是十四上午就到了。
然后, 没见上。
出来传话的是个年轻侍卫,看模样好像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白净面皮上似乎还透着点稚嫩,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自带三分笑意, 但一双眼睛却好似深潭古井一样幽深苍凉, 又叫薛路估摸不出他的年纪了。
“公爷有要事在身,不便相见,请薛大人先去别院歇息,等人来齐。”
好歹薛路也是堂堂知府,一方大员,但他却一点儿要送送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薛路也压根儿就不敢起这个心思,甚至对方这么端着反而自在些。
有些人虽然素未谋面,但鼎鼎大名却一直如雷贯耳,自从庞牧开始“针对”地方官后,薛路但凡听见个“定”字就恨不得腿肚子打转,又怎敢劳动人家身边心腹的大驾?
尤其那庞家军的侍卫团也是凶名在外,薛路唯恐对方直接就把自己送到阎王老爷那儿报了道。
“不急不急,”薛路连连摆手道,又试探着问道,“听阁下的意思,是还有人来?却不知是哪几位,公爷紧急召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啊?”
那侍卫微微一笑,“自然是好事。”
薛路不信。
他与庞牧极其一众交好的人素不相识,自问也没做出过什么足够惊动圣听的政绩,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可能是好事!
薛路心中忐忑,本想向外打听打听,可庞牧自己带的人自然不敢指望,驿站的人却连他到来都显得惊讶,其余的更是一问三不知。
一直到次日晚间,坐立不安的薛路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有动静,忙打发心腹过去瞧,不多时,对方回来道:“回禀大人,来的是清河知县吴榕,也是拿着请帖来的。”
“清河知县?”薛路愣了下,“没认错?”
心腹点头,“必然不错的。”
“怪了。”薛路习惯性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口中喃喃道,“清河县在渝西府辖下,定国公叫小小一个知县来做什么?”
这两天他把一切可能不可能的猜测都列了个遍,刚才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庞牧终于耐不住,想过来敛财来了。
可这事儿里头突然掺和进来一个七品芝麻官,就完全不对劲了。
渝东府和清河县之间,难道有什么被他忽视的关联吗?
倒是吴榕听见薛路也在,晚间特意过来拜会,两人略作寒暄,然后就发现对方都对此行的目的满头雾水。
虽然庞牧不见,但薛路还是坚持每天早晚都亲自过来问一回,被晏骄背地里戏称“早请示晚汇报,好一副人间绝世狗腿”!
接下来的两天,驿站又陆陆续续来了几名官员,到了十七晚上,薛路再次去请安时,便愕然发现院门口已经挤不下了。
先是临江而治的几个州县父母官,另有宜川知府林咏也都到了,另有负责地军事的武官,粗略估计少说有十多人。再算上跟来的随官,乌泱泱挤了半个连廊。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猜也猜出几分来。
要问渝东、渝西、宜川三府之间有什么关联,恐怕只有一个虎狼潭!
这些官员之间彼此也熟悉,原本都在壁垒分明的说着什么,见薛路过来,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然后便“薛大人”“林大人”的招呼成一片。
林咏今年五十三了,瞧着慈眉善目佛爷似的,可薛路却知道这厮最是圆滑难缠,凡事喜欢刀切豆腐两面光,好处少不了,坏处一点儿不沾,谁也拿他没法子。
到底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薛路主动上前问好。
“听说薛大人几天前就来了。”林咏笑道,“可惜我老了,真是羡慕薛大人腿脚利索。”
“定国公相召,不敢有迟,”薛路面不改色的拍了一记马屁,又道,“可惜公爷事务繁忙,我也只是白来罢了。”
言外之意:我虽然早到,但只是敬重定国公而已,内情什么的一点儿不知道。
林咏呵呵几声,虽未继续追问,可显然半信半疑。
两人心不在焉的胡乱说了几句,又抓了个人来问:“王大人没来么?”
现场都是这三府的官员,两个知府都到了,没道理渝西知府王文斐置身事外呐。
得知王文斐确实没到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意有所指道:“果然是名门之后。”
不比他们这些寒门小户出身的,底气就是足。
渝西府衙并不是最远的,甚至渝西府的司马前儿夜里就到了,没道理王文斐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故意的。
里头庞牧和晏骄也在核实人员名单。
“王文斐今年才三十四?”晏骄惊讶道,“渝西府也算鱼米之乡,经济不差,景色也好,他可真是年少有为了,究竟是何方神圣?”
之前她见过最配得上“年少有为”这个形容的,还是京城脚下随云县令费涛,他比王文斐还小几岁。两人一个是京官七品,一个是地方四品,真要论起来,自然是王文斐更占优势。
而且费涛的出身可是大禄朝屈指可数的,想来王文斐也肯定不差。
庞牧没急着回答,“王文斐没来?”
小四点头,“没有消息,也不知是直接不来还是故意晚到。”
晏骄皱眉,“说的是十八之前必到,还剩不到两个半时辰,就算有事耽搁了也该派人传个话来,这是故意打脸呢。”
庞牧将名册随手往桌上一丢,呵呵几声,对小四道:“吩咐驿站的人,到点关门,过时不候。”
小四应了声,转身离去。
“这个王文斐什么背景?”晏骄问道。
两人认识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不给庞牧面子。
虽说如今他退下来,手中没有实权,可并不是捞不着,而是不想要!况且背后还站着圣人呢!
要么是真的恃才傲物,不过她来到大禄朝这么久,若王文斐真有才名,不该没听过;要么就是根基坚实,靠山强硬,跟庞牧对上也不在怕的。
“本朝王家出了两个大学士,一位尚书,现任四品以上官员五人,若要算上前朝,进士碑都有一百多块。王文斐的父亲是太学教授,官职不高却清贵,叔父乃户部侍郎……”庞牧慢慢数着。
晏骄哇了声,“果然是名门!”
谁知庞牧又丢了一句话出来,“你知道太后姓什么吗?”
晏骄一愣,慢慢张大了嘴巴,“姓王?”
庞牧嗯了声,“真要论起来,王文斐可能要喊太后一声表姑奶奶。”
晏骄卧槽了一声,“皇亲国戚!”
庞牧道:“其实原本两边关系并不算特别亲近,但不是有句话么,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两家都还算争气,如今既然都出息了,自然就更不会疏远了。”
晏骄忽然有点担心,“那咱们这么干,会不会跟太后弄拧了?陛下又是个孝子……”
庞牧笑笑,“无妨。”
太后是个聪明人,对王家的事从来没掺和过,有时候圣人想格外开恩提拔,太后还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别说他这次是有的放矢,就算真的闹出什么误会,太后也不会插手的。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小五脸色不善的进来回话,“公爷,大人,渝西府那边有人来回话了,说王文斐实在脱不开身,若您有什么差遣,只管公文差遣就是。”
一直没说话的齐远头一个毛了,“好小子,真有他的!”
真要细细追究起来,庞牧现在没有实权,虽然挂着钦差的名头,但在未说明情由的前提下贸然召集地方官员过来确实有些不妥,但若王文斐真是出于这个考量,完全可以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回绝,众人还能赞一句不畏强权。
可从帖子送出去到现在已经六天了,所有人都在等他,他却早不回晚不回,非要等到截止的最后一个时辰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来不了,更刻意点明“公文往来”,傻子都能看出言外之意:
你一个过气的元帅,在我的地盘上撒什么泼?
小四磨了磨牙,“我去烧了他的衙门!”
“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庞牧直接给他气笑了,想了下,还是对最稳重的小八说,“去打发那人走吧,也不必多说些什么,只留神他的反应。”
小八答应了一声去了。
庞牧站起身来,“得了,既然贵客缺席,咱们也不必久候,这就开始吧。”
至少从这一件事上,他就已经很清楚的了解了王文斐的立场和态度。
庞牧没有替人背黑锅的爱好,当下就把事情掐头去尾并且进行了合理的艺术加工之后说了。
除了王文斐之外,最后一名官员也是昨天就到了,众人知道是因为王文斐才干等了一天之后,果然脸色都不大好看。


第82章
不快归不快, 众人却也不敢当着庞牧的面迁怒王文斐, 毕竟这两位祖宗他们那一尊都惹不起。
没有王文斐在场,大家便以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宜川知府林咏马首是瞻,或明或暗的朝他看去。
林咏朝庞牧拱了拱手,“不知公爷紧急召集下官至此, 可是有什么要务?”
说着,又看向晏骄,诧异中透着关切道:“莫非是跟夫人有关?”
对晏骄这个人的存在,其实绝大多数官员, 尤其是年纪偏大的官员始终还是抵触偏多。
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古乾天坤地,而圣人将一个女人放入官场,并允许她举荐同为女人的许倩、阿苗为正式在册的官吏,简直是荒唐至极。
规矩何在, 祖宗礼法何在?
长此以往, 给那些女人有样学样的扩散开来,还不反了天?
所以林咏明知晏骄身负六品官衔, 也还是故意喊她夫人。
虽然木已成舟,于事无补,但恶心你还是可以的。
庞牧微微挑了下眉, 倒不急着替妻子辩驳,反而是一副饶有趣味等看好戏的表情。
类似的事情晏骄经历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 早就炼就无敌金钟罩, 端的百毒不侵, 丝毫没在怕的!
她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笑眯眯道:“陛下有旨。”
下头一众官员都本能的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膝盖碰到冰凉的地面才后知后觉的羞恼、畏惧起来。
下马威。
真是一报还一报。
若放在以前,说不定晏骄还会生闷气,想法子跟别人强调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偏见这种东西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号称经济文化高度发达开放的现代社会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封建社会的男人们做到?
所以,她学聪明了。
你们所依仗、敬畏的,不就是皇权吗?那我就用这个压你们。
咱们不用讲道理,忒费劲。
晏骄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宣读完毕,又舒舒服服的吃了口热茶润口,这才微笑着纠正,“请叫我宴大人。”
此刻的她并非什么依附于男人生存的,可有可无的国公夫人,而且名正言顺的天子近臣,正六品刑部黄字甲号晏捕头,钦差大臣,准便宜行事。单纯从这一点来看,她与庞牧平起平坐。
林咏等人都叩了头,起来之后果然收敛不少,哪怕心里更憋了一包火,可面上却都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晏大人”。
知府是四品不假,但来的是代表圣意的钦差,所有一切的品阶便都苍白无力了。
晏骄顿时神清气爽,将圣旨朝后一递,许倩无声上前,双手接了,又悄无声息的退到后面去。
“诸位不必多礼,都坐吧。”
说着,晏骄一转身,身后的袍子啪的抖开一个花儿,随着她的落座缓缓落下,静静伏在腿后,好似拉开了大戏的帷幕。
她可太享受“尚方宝剑”打脸的戏码了。
林咏等人在下面两排椅子上按照官职高低重新落座,再抬头去看时,就见晏骄与庞牧在上首两把椅子上并肩而坐,身后齐远挎刀、许倩捧旨,虽未发一言,可屋里的空气却都好似凝滞沉重了不少。
晏骄亮的这一手着实叫林咏面上无光,老头子心里面不了疙疙瘩瘩,坐下之后只是埋头吃茶,好像刚才率先发言的不是他似的。
可怕的沉寂迅速蔓延,不少官员耐不住这种安静,下意识将视线投到在场剩下的一位知府,渝东知府薛路身上。
后者顿觉如芒刺在背,不安的扭动着换了几个姿势,这才掩饰性的端起茶盏,刮了刮并不存在的茶梗,硬着头皮堆笑问道:“不知公爷、晏大人此番前来,为的是什么案子?”
圣旨都说了,许两人插手大禄境内一切案件,沿途诸府州县需全力配合,那么他们这回来,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庞牧倒是没继续让他难堪,开门见山道:“途径贵宝地,本是贪恋风光,想沿河细细游览的,谁知却听到几件事,着实令人不快。”
他说话的当儿,牛高马大的宋亮就捧着一摞纸出来,给每个人手上都发了一份。
薛路低头一看,右眼皮疯狂的跳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这几年虎狼潭发生过的钱财勒索、船只损毁,甚至是人员失踪的案子,可见过去几天内那对夫妻还真没闲着。
他粗粗遗数,一共二十一起,三人失踪,在场几个府州县哪儿也跑不了!
薛路忍不住偷瞟了那两人一眼,心中直打鼓:
他们究竟是有备而来呢,还是……
不可能,短短几天,他们人生地不熟,怎么就收集的这样全乎?
可若是有备而来,又不大像,除非……那些水匪真的踢到了钢板?
想到这里,薛路又本能的将手中的纸张仔细过了一遍,发现那些受害人确实不太像有权有势的,求告到庞牧跟前的可能性不大。
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薛路脑袋里乱哄哄跑马车的当儿,林咏已经开口了,“公爷,晏大人,两位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文风物都不熟悉,正所谓恶水出刁民,难免有些人见你们和善就信口雌黄、胡乱污蔑的,此实乃一面之词,信不得。”
说着,就神色淡然的将那些资料都到桌上。
庞牧呵呵笑了几声,同时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年轻人频频朝这边投以复杂的眼神,数次欲言又止。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人应当是第二个来的官员,清河县令吴榕。
而这位吴榕的履历就很有些意思了。
他是四年前来到清河县做县令的,三年过后政绩考核很不错,但却一直没有得到晋升或者调动的机会。
两年前,他曾接过一起案子。
当时清河县一对父子从京城贩货归来,途径虎狼潭时遭遇水匪讹诈,所乘船只差点被毁。吴榕接了案子,当日就过堂审理,而且也按照受害人口述去捉了疑犯来,但疑犯死活不承认。
因为缺乏物证,而受害人也只是贩货的父子俩,也很难作为人证,案件审理陷入僵局。
吴榕很重视这起案子,花费大量心力深入调查,然而就在半月后,原告竟突然反水,说自己记错了,犯人是外地口音,说是吴榕抓错了人。
案件就这么不了了之,而吴榕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沦为三府官场的大笑话……
觉察到庞牧的视线后,吴榕飞快的低下头去,很有点不自在的整理着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服。
“照林大人的意思,”晏骄似笑非笑的问道,“二十一起案子,近三十名原告,死生不明的三个人,全都是玩笑?”
林咏道:“非但下官没听到一点风声,恐怕在座诸位,也是一般无二。”
说着,他和晏骄的视线同时朝在场其他人扫去,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不错不错。”
“正是如此,想必是有人开玩笑哩。”
晏骄不怒反笑,看着说这话那人道:“还真是好笑。”
那人本也只是混在人堆儿里,顺着打哈哈,哪里想过竟会被单独针对,登时掌心里都冒出汗来,干巴巴的从嗓子里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声后便没了动静。
庞牧翘起二郎腿,老神在在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说,不肯说,不敢说。”
薛路条件反射的赔笑道:“公爷哪里的话。”
庞牧嗤笑一声,“不过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的名声,我呢,大老粗一个,没别的喜好,就爱帮着陛下撸个官儿啊、抄个家什么的,你们越不想叫我知道的事儿,我还偏就要掘地三尺。”
说到撸官、抄家后,他每往外蹦一个字,下头一群人就跟着抖一下,生怕下一个倒霉蛋就是自己。
既然总有人要倒霉,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呢?
林咏皱眉,“公爷这样要挟,恐怕不妥吧?”
庞牧一摊手,转头看向晏骄和齐远他们,“我说什么了吗?”
齐远一本正经道:“非但卑职没听到一点风声,恐怕在座诸位,也是一般无二。”
话音刚落,晏骄和许倩等人便纷纷点头,“不错不错。”
“是极是极,公爷惯爱说笑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还的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脸都涨成猪肝色。
庞牧呵呵笑了几声,脸色陡然一变,突然狠狠往桌上拍了一把,如愿以偿的看着众人被吓得一哆嗦,厉声道:“我知你们做惯了欺上瞒下的事,也不把百姓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可已确知的水匪就有四十多人,再加上幕后协助、包庇者,不下百人!如此祸患,就在诸位眼皮子底下张牙舞爪,你们竟也敢腆着脸说没有、不知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简直厚颜无耻!”
众人被他骂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年纪最大的林咏喘气都不匀和了。
他哆嗦了一阵,竟猛地站了起来,义正辞严道:“公爷慎言,吾等虽不才,却也是陛下任命的朝廷命官,今日却被如此折辱,若不秉明圣人,讨一个公道,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我给你纸笔,你现在就写!”庞牧非但不拦,反而早有准备似的叫人搬出来一摞空白折子和笔墨。
“你!”林咏活了五十多年,哪儿见过这种玩法,真可谓骑虎难下。
事到如今,若是不写,岂不坐实了自己为官无能、祸害百姓的罪名?
林咏狠狠一甩袖子坐下,竟当真运笔如飞的写了起来。
其他人都没想到短短片刻场面竟僵持到这般田地,都是面面相觑,望着眼前的笔墨纸砚踟躇起来。
写,得罪定国公一脉;
不写,自己屁股下的官位岌岌可危,且又得罪林咏、王文斐……
他娘的,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你们要闹,回头挑个没人的时候闹不行吗?哪怕相互撕扯着头发,泼妇骂街一样的扭打在一起呢,我们也懒得管!
可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娘的弄的叫什么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正如定国公自己所言,他的做派无人不知,即便他们不写,官位真就稳当吗?
林咏是当年的二甲头名,文采是有的,不多时就写了满满一张。他又蘸了蘸毛笔,哼了一声,继续提笔写第二张。
庞牧也不着急,等他第二张也快写完时,这才悠悠道:“实不相瞒,三日前我已写了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只怕这会儿陛下都看完了。”
林咏的手一顿。
“诸位也不必担心政务无人料理,我已吩咐下去,各自的文武副官各司其职,若有大事,只管送到这里。”
林咏怒不可遏的道:“你敢软禁朝廷大臣!”
“林大人年纪大了,火气却不小,竟这样沉不住气,”庞牧懒洋洋道,“百姓事无小事,更何况已知的便有三人疑似死亡,想必圣人也必要督促尽快查明真相的。”
“我二人奉旨办事,好言好语请诸位大人协同调查,奈何大约是天高皇帝远,诸位非要抗旨不遵,竟无人配合。”
“我也不是什么一意孤行意气用事的,所以诸位大人尽管参我,有什么不满也只管告诉陛下。”
林咏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气厥过去,薛路等人已经完全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激烈的针锋相对!
庞牧和晏骄不是没想过以礼相待,然后动之以情,可这群人打从一开始就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温柔是行不通的。
林咏等人是典型的老油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自然明白一旦承认了水匪的事,就相当于认同庞牧口中“尸位素餐”的判断,只怕头顶乌纱也到了头。
所以,他们绝不会主动交代。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还在指望或是忌惮王文斐,”庞牧爽快的丢出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我倒挺感谢他今天不来。”
薛路猛地抬头看去,恰见对方也看过来,两道视线好像就这么直直的戳到他心窝子里,把一切小算盘都撕撸开,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